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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7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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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行之前,沈云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功劳大得拿不动而愁困不已,因是整个人也变得有些焦躁。
事到这种关头,其实无论任何人身在沈云这个位置上,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他们所以有此优势局面,并不是因为自身有着绝对的优势,而是建立在对手自乱阵脚的情况下。可一旦对手恢复稳定,或者外界有强兵增援而来,眼下的优势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事到这个关头,也不得不说沈云出身江东豪宗给性情带来的好处,那就是并不过分斤斤计较于寸丝寸帛的得失。
趁着东六宫的羯国太子石邃还没有决意再次向单于台发动猛攻,沈云便驱令那些被聚集拘押起来的宫人们,打开那些存放丝缎之类货物的仓舍,将其中货品尽数搬运出来,于单于台与东六宫之间堆叠起数道高达丈余的战壕,中间又堆填以珠玉之物。
此刻早已是日上三竿,绚烂阳光挥洒而下,照射在这些材质特殊的战壕上,顿时闪烁起一层近乎梦幻的光辉,无论什么人被此吸引,俱都要入迷得挪不开眼光。
“于八若知老子今日如此豪奢,之后会不会克扣我奋武资饷?”
尽管本身已经有着大义舍财的觉悟,而且哪怕就算是如此豪奢堆设,其实所耗不过西六宫仓储堪堪三分之一,但是眼见这一幕之后,沈云也是忍不住的捧心跺脚哀叹,哀伤于自己实在太败家。
石邃麾下的东宫力士们虽然没有继续向单于台发动进攻,但也都围绕于周遭警戒对峙。眼见敌军摆设出如此阵仗,心底里那股贪婪便再也按捺不住,无需兵长驱令,便三五成群向此冲来,准备哄抢财货。
昨夜冲入宫苑十分顺利,奋武军的配械特别是箭矢倒也大多数保存下来,此刻各据制高点引弓攒射那些贸然上前的敌人,很快在第一道金光闪闪的战壕前便有足足近百羯卒被射杀。
大概是主将豪迈,也让这些奋武将士们一个个视钱财如粪土,引弓攒射之余,还有兵卒竟然将那些打磨或铸造得棱角尖锐的金玉器物当作投矛使用,竟然也直接砸死数人。而这一幕落在沈云眼中,更让他已经心疼的麻木的心再迸出一丝血,有气无力的摆手叫好。
单于台附近的举动,早就有人飞报给羯国太子石邃。当得知自家财货被敌军如此糟蹋挥霍,石邃也是气得暴跳如雷,但他站在宫墙城头,眺望襄水北岸那些游走不定的权豪部曲们,一时间也难痛下决断先杀窃据单于台的敌军。
“殿下大喜!财帛之类,谁人不爱?贼军却视此若无,可知毕竟贼势弱小,舍财而求生!若能旗鼓猛攻,先灭门内之敌,之后再请皇后陛下诏慑外扰,局面未可称坏!”
那个中庶子李颜,此刻手捧着昨夜被石邃失手刺伤的手臂,一脸喜色的进言道。
石邃虽是刚愎自用,但这会儿城内局势之混乱早已经远远超出他能处理的范围,听到李颜这么说,小作沉吟之后眸中才渐有定色,返回头来拍拍李颜肩膀说道:“果如卿言,此乱之后,我必厚赏大功!”
被石邃拍了几下,不免牵连到臂上伤口,李颜这会儿吃痛之下,脸上的谄笑都有几分扭曲。
一旦有了定计,石邃也并不再拖延,喝令城头这一部分守卒严禁外军靠近宫苑,之后便匆匆向后宫而去,准备痛歼宫内那一路敌军。
目下石邃手中兵力,尚有两千多东宫力士,随着天亮之后,昨夜那些分散掳掠的凶徒、义从们也不乏返回,还有负责围攻小漳城石宣残军的胡部义从也有一些正向建德宫而来,实力也在逐渐的恢复中。
返回皇后宫后,石邃便见皇后的宫人们将门户俱都死死以身塞住,对他充满警惕。他此刻也来不及计较这些,直接召集麾下力士并一部分义从,合共三千余众,绕过建德殿,直向单于台杀去。
虽然早有部下兵卒汇报,但是在看到他父子竭力搜罗的那些财帛物货竟被敌军如此糟蹋丢弃,石邃仍是忍不住的怒火上涌,持剑大吼道:“给我冲!杀光这些狗胆南贼,阁台周遭财货,诸军可半取为赏!”
石邃一声令下,周遭兵众们便怪叫着直向对面财帛之物搭建成的战壕冲去,也说不准究竟是军令威严还是财帛动人。
丝绢之物本就轻薄,哪怕有着金玉重物镇压,又怎么比得上土石建造的壕堑坚硬。羯国这些红了眼的卒众们一番猛冲之下,那些财帛搭建的战壕墙壁自然一冲即垮,根本就没能造成丝毫有效的阻拦。
至于战壕之后那几百名奋武军卒,此前箭矢便已经耗费不少,此刻哪怕齐齐攒射,也并不能形成有效压制数千人冲阵的规模,因是只能各自离开据点,直向单于台冲去。
类似的战壕,单于台外一共搭建了五道,其中两道被羯军一轮冲锋便撞到。但之后羯军却并没有继续冲击,原本的冲阵陡然四散开花,各自哄抢那散落在地、俯拾皆是的金玉丝帛。
李颜不可谓不聪明,能够看得出晋军舍财求命的内情,但正如他所言,财帛之类,谁人不爱?沈云所以摆出如此架势诱敌来攻,拼的就是他奋武勇士军纪较之羯军要更加严明!
原本气势恢宏的冲杀,结果却是虎头蛇尾,羯军终究还是没能无顾而冲出晋军摆出的金钱大阵。
随着沈云一声令下,早已经阵列单于台前的奋武将士们纷纷将火种投掷向前,不旋踵,汹涌的大火便在单于台前燃烧起来。
那些轻薄的丝帛之类,可谓是沾火即燃,但就算如此,那些羯军将士们仍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退出,前推后攘,想要赶在大火蔓延及身之前抢救出更多的财货。
“杀,杀光这些晋贼!”
大火对面的石邃,此刻已经是愤怒得无以复加,若非身畔亲兵死死拉住,只怕他自己便要冲过火海、杀向这群该死的晋军!
然而无论他咆哮得再怎么凶狠,响应他的却寥寥无几,一群只知匹夫斗狠的东宫力士、加上一群军纪败坏的义从与罪卒,在此刻这种情况下,耳中若还能够听到军令并且奉行,那才真是见鬼了!
“冲!”
单于台前沈云同样一声令下,之后便率先冲向前方。
丝帛之类确是易燃,但也不耐久烧,而单于台周边都是砖石建筑,火势也并没有大规模蔓延开来,当沈云他们冲杀至前时,大火已经开始消退,地上只留下红芒隐露的灰烬,而羯卒们却还在灰烬中翻捡着灼伤烫手的金玉器物。
于是,又是一番屠戮!那些杂乱的羯卒们,也如之前的财帛战壕一般,丝毫没能给冲杀的奋武军造成丝毫阻挠,但是他们人不如物,却没有焚烧自身阻拦敌人的觉悟和能力。而战阵后跳脚大骂的石邃,如果不是被见机得早的亲兵拥从后退,险些没入奋武军的冲杀之中。
第1336章 万众成军
沈云于冲杀途中,眼见到羯国太子石邃被亲兵们簇拥着向后逃避,他心弦不免微动,甚至身形都前冲数步,打算追杀上去。
但最终他还是停了下来,没有进一步的向前追击。
无论阵斩又或生擒一名敌国太子,特别是还身在敌国都邑宫苑之内,这都可称得上是一桩奇功。而且双方距离只在几十丈之间,如今石邃身边仅仅只余两百出头的亲兵护从罢了,沈云若是率领身后的奋武将士一轮冲杀而去,的确是有可能将石邃生擒或者斩杀。
但理智又告诉他,眼下并非擒杀石邃的最佳时机。奋武军形势也是凶险微妙,能够保证局部的优势还是建立在如今羯国内乱未定、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情况下。
石邃本身便是内乱的始作俑者,而且身份又是羯国的储君,一旦其人被擒或者被杀,则不啻于给了目下襄国城内几股羯国势力能够拧合起来的一个理由。
储君被敌人擒杀于宫苑之内,这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对一个政权而言都是奇耻大辱,届时襄国城内流窜的各股势力无论有着怎样的诉求,都必须要抛弃成见,合围城内的晋军,以期为太子报仇。
而且,经过这一夜的折腾,自身经历结合审问那些宫人所得讯息,沈云对从昨天一直到现在襄国的纷乱始末已经有了一个全面的认识。
他一方面叹服于这个羯国太子的胆大包天,而且也觉得羯国有这样一个脾性乖戾的极品太子,可以说是王师之幸。这样的人留下来,给王师带来的利好肯定要优于随手将之斩杀。
但无论如何,眼见唾手可得的大功拔足而走,沈云心情之恶劣也可想而知。幸在眼下倒也不乏发泄对象,于是他一腔愤懑便尽数挥洒在逐杀在场这些羯国兵众上。
石邃率来三千余众,数量是数倍于当下防守于单于台的奋武将士,但是之前哄抢财帛加上猛火逼退,甚至连主将都惊走后退,这会儿更是混乱不堪。奋武军冲杀入内,只需挥刀劈砍,便有伏尸遍地。
当然也有羯卒惊恐于王师杀性之炽热,眼见溃逃无望,纷纷伏地请降。但看这些人此前哄抢财帛那种凶厉姿态,沈云便知这些卒众绝非能够轻易震慑顺服的寻常人,贪货忘命、凶悍暴戾,收留下来只是一桩隐患,索性不留俘虏,一概斩杀!
很快,单于台外这猛火烧灼过的平地上,便伏尸将近两千之众。有的羯卒,至死怀中还紧紧拥抱着此前所哄抢来的金玉珍货,所谓人为财死,在此刻是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王师本身是并没有杀俘的习惯,哪怕对方是确凿无疑、十恶不赦之众,往往也只诛首恶,余卒则要多数收编发为役用。过往这些年,中原各地包括陕西境内诸多创建,这些战俘苦役便是主要的劳力。
但也并不是没有例外,像奋武军今次参战,早前于河南之地大败羯国龙骧军,那一场战斗中尽管还有近千的胡卒投降,但对于这些用鲜血人命喂养出来的悍卒,沈云真的是敬谢不敏,尽数坑杀于黄河南岸。
实在是这些人秉性凶恶,极难教化顺服,就算是收容下来,一旦濒死的危机不再,转而是长久的役用劳改,他们也很难一直保持恭顺,绝对是一个隐患,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如果说此前,宫苑内的羯卒或还贪于财货、或者觉得晋军兵少易破,那么在经历这一场厮杀之后,他们已经是彻底的吓破了胆,根本就不敢再欺近单于台周边这一片区域。
奋武军在战斗结束后,也并没有选择继续向外出击,而是再次返回单于台,直接就在阁台外的空地上席地而坐、恢复体力。
至于阁台内外那些被驱令前去打扫战场的宫人侍者们,既不敢违抗这些杀神的命令,又不敢靠近那血流满地、尸横遍野的战场,一个个抱头哀号痛哭起来。
“我等晋祚王师天兵,只杀诸夷甲兵并不法之众,尔等凡诸夏晋民、受胡主迫害而心存归义者,赤带缚额,可不受害!”
张坦之前也追从奋武军上前厮杀一场,此刻同样疲累难当,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奔走于这些惶恐人众之间,高声宣告抚慰众情。
听到张坦的呼喊声,这些宫人、侍者们才心绪渐定,纷纷抽出袍带扎在额上,至于一时间找不到赤色布带,那也简单得很,眼下此境最不缺便是红色,血水浸透之后,殷红欲滴。
这些宫人之中,虽然以羯国自河北各境搜罗来的晋人为多,但其中也不乏诸胡部进献,其中便有体态、样貌都胡态浓厚者鱼目混珠,但奋武军也并未上前搜捡杀害。
一则这些宫人们大多少艾妇人,危害有限,二则混乱竟夜之后,此刻终于有了一个确凿可以活命的条件,一旦虐杀过甚,则会令得这些人再向四方奔逃,更加难于集结控制住。
将近正午,终于一桩好消息传来,那就是之前夜中留在襄国城西攻打那处马营的奋武将士终于得手,杀溃营中卒众,收取良马两千余匹并各类车驾近百。
消息传来,沈云心情总算稍稍安定,即刻下令将马匹、车驾俱都转移到这建德宫西六宫附近,并喝令那些宫人们准备向车上搬载宫库中的众多财帛珍货。
奋武军小坐歇息之后,也并没有闲着,纷纷起身将此前所斩杀那些羯卒首级割下,用木架、宫柱等物,并将尸体堆陈,就在单于台前搭建起了一座规模不算太大的京观,用以震慑之后向此靠近的贼众。
其实奋武军眼下也无需再作什么恫吓行为,目下的建德宫中,还敢来主动进攻的羯军已经少之又少。
太子石邃此前听从中庶子李颜建议,可谓孤注一掷将眼下尚可调动的嫡系东宫力士几乎尽数压上,之后能够逃回来的却不过数百之众。此刻他只是奔走在建德宫正殿内,焦急的等待宫苑外的义从军队们进宫,暂时既没有胆量也没有力量再向单于台发动进攻。
而摆在石邃面前的困难还不只这一桩,他眼下手中可调用力量本就不多,此前在单于台一战又损失两千余众,宫禁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那些游弋在建德宫外的羯国耆老贵胄们,他们虽然被冷置年久,但也都不乏戎旅经验,几番试探之下,也都看出宫防之虚弱,于是便也按捺不住,纷纷开始向宫内派遣部曲,并且打出旗号请求天王皇后郑氏升殿召见他们,商讨定乱策略,已经是完全将监国的太子石邃闪在了一边。
且不说襄国今次之乱,肇事者便是太子石邃,单单太子之前与天王石虎积怨严重,今次襄国之乱,无论太子是功是过,储位必将摇摆不定。他们这些咸鱼若想翻身,自然不会去抱太子这艘将倾的破船。
而在襄国城南,此刻则又是另一种局面,不同于建德宫内奋武军孤军坚守,此刻襄国城南到处都充斥着呼喊晋军王师的口号。
街巷中仍是打杀混战不断,而各坊中的乡士府邸则一个个庭门紧闭,或是号称他们早已归义、里应外合攻打羯国王庭,或是干脆宣告他们各自门庭之中已经有晋军虎士入驻。
而这一类的口号暂且不论真假,却能让游荡在街巷中的那些乱卒贼众们不敢强攻侵扰,担心真的遭遇南国强军或者因此见恶于晋国,转去寻找旁的目标。同样的,也有一些贼众大借晋军旗号,叩打一些寻常时根本不敢招惹的庭门院落,竟然也有一些人家战战兢兢开门,不敢抗拒晋军王师。
在这些诸多扯着晋军旗号的门户或游众之中,真正确凿有晋军驻守的,其实只有奋武将士之前行入的乡人刘氏府邸。但当人人都呼号如此时,整个城南已经呈现出一种晋军千军万马入城的假象。
眼下的刘氏家宅,已经成为一个据点,除了之前行入的几十名奋武军劲卒与刘氏原本的家人部曲之外,开门迎纳逃难民众,加上主人刘度暗中联络一些旧好门户,其中不乏苦羯年久、愿意趁此归义的人家,各自率领家众呼啸而来,人众规模逐渐扩大,已经不再只限于区区刘氏家宅,竟连周遭大半坊区都已经被占据下来。
如果说别的地方仅仅只是虚张声势的虚附之众在狐假虎威、趁火打劫或是自保,那么刘氏家宅所在的这一片坊区,无论何人至此观望都可确言其中最起码有数千晋军驻守盘踞。
那个马兴此前提议趁乱入城,其实只是一时情绪激涌的冲动决定,他也没想到自己等人竟然在城内营造起如此大的气象。他对此则完全没有经验,根本不知该要如何导用这一股力量,因此之后都是奋武兵尉与此宅主人刘度负责编合这些聚拢来的力量。
刘度在羯国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但也终究做过调度人、物的宫寺掾属,加上聚结来的都是乡亲旧好门户,这会儿倒也能够将乡亲部曲们勉强整合起来。
抛开那些被灾祸裹挟如此避难的民众不谈,单单手持器杖的各家部曲壮丁便已经有了两千多人,这在当下各自为战,混乱不堪的襄国城南,已经算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将军,接下来该要如何做?”
那刘度虽然不乏统筹之能,但讲到之后的攻守谋略,却是一头雾水,说到底,就连他眼下也并不清楚晋军王师今次北行进攻襄国究竟投用多少的军力。
奋武军本就是行台精选劲旅,能够在其中担任兵尉营主的,放之寻常部伍,担任幢主乃至于军主都才力足堪。那名兵尉也并无大任陡加的局促与茫然,闻言后便一束甲带,大声道:“扬起旗号,咱们向城内杀去!”
第1337章 佛踪杳然
“不要慌,不要乱!晋军只是虚张声势,绝无强众犯境!”
位于襄水河南岸的渡桥附近,领军将军王朗统率着千数卒众,一边列阵固守、阻止城南乱众向城北流窜扩散,一边也在大张旗鼓,以期能够抚慰群情,压制骚乱。至不济,也需要在这里号召集结那些被冲散或是溃逃的禁卫卒众。
从这一点来说,领军王朗倒也无负羯主石虎对他的信任与托付,强忍丧子之痛,仍然试图努力挽回襄国当下崩坏的局势。但话说回来,王朗此刻不做这些,也根本无事可做。
为子报仇?
且不说王朗有没有手刃太子石邃的勇气,即便他有,眼下的他也是无兵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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