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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6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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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看各自如何落子并设局。
从金城到建康,若是速行的话,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不过沈充对郗鉴倒是很照顾,并不急于赶路,并且早早便派人腾出位于中途曲阿的别业,用来途中休息。
虽然沈充照顾很周全,但郗鉴还是不惯与沈充过多接触。应该说与他同处一个时期、尤其是阅历相等的侨门时人,对于沈充这个人都喜欢不起来。这老貉子久负诡变之名,很难打交道,这已经是郗鉴同时期的人一个共识。
别的不说,单单沈氏早年的兴起,便充满了诡数与背叛。沈氏富则富矣,但在南来侨门眼中,不过是区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土豪宗贼罢了。正是由于王敦的亲昵,沈氏才渐为时流所知,所以王敦是对沈氏有着知遇之恩。
但就算是这样,沈氏背叛起王敦来仍是毫无负罪感。在时人看来,王敦第二次作乱一败涂地,这与沈氏在关键时刻的背叛脱不了干系。
虽然沈维周正是在这个时间点渐为时人所知,但绝大多数时人还是觉得,如此诡变的局面绝非当时尚是黄吻孺子的沈维周能够筹谋,必然是其父沈充在后操盘。这种说法至今仍然不息,大概也与时人对沈维周雅重过甚,不愿将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按在其人身上有关。
所以时人对于沈氏的感情也都很复杂,尽管其家尤其是沈维周助益社稷良多,但仍不能令人完全的放心,这与其家旧劣有关。而沈充,自然就是沈家邪恶一面的代表。
郗鉴久在江北,与沈充倒是没有太多接触,唯一尚算有些频繁的互动,还是在当年苏、祖作乱,京府行台那段时期。但就是那短暂的互动,足够让郗鉴对沈充印象深刻、敬而远之。
所以行途中,郗鉴也不忘让家人先疾行归都,将自己将要入都的消息禀告给台城。虽然他也知道台辅们未必乐意接待他,但他眼下还未正式卸任,又有太尉的官衔在身,台城总不能彻底的对他视而不见,解决他一众随员的住宿问题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傍晚时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很明显入夜前是到不了建康,所以也只能留宿在沈氏在曲阿的别业,更准确说应该是丹阳长公主名下别业,曲阿正是其封邑。
沈氏在曲阿最大产业便是位于云阳乡里的大庄园,这里也是早年沈哲子还未正式身入时局时夫妻二人在近畿住所。
后来庄园毁于苏峻之乱,苏峻之乱平定后,沈哲子又要主持建康营建,主要精力还在都南的经营,所以云阳这里便荒废下来,许多产业都拆分赠送或售卖给亲善人家,只有这座庄园在兴男公主固执下保留下来。
后来夫妻两个俱都过江定居,留下的产业自然由老爹沈充打理。沈充接手后便又将云阳的庄园进行大规模的营建,他是一个生来跟钱有仇的性格,手笔自是极尽豪爽,不独将龙溪乡里的百戏园照搬过来,更是不惜工本的掘湖叠石,兴建了大量的园林景观。
如今这座云阳庄园,已经是整个丹阳郡里首屈一指的大庄园,甚至就连许多侨人都交口称赞言是远超中朝石崇所建金谷园,日常有大量时人在这里流连徘徊,不舍离去。
当郗鉴一行人抵达云阳庄园时,也被眼前这壮美豪奢的园林景观所折服。尤其是郗愔,此前在琅琊乡里便觉王氏家邸驻在丰殷之地,不乏可观,但跟云阳乡里这座沈氏别业相比,那里真的只是简陋不堪的乡下地方。
庄园占地面积极为宏大,广及几十顷,更是划分成各个风格不同的园区,瑰丽而富于变化的太湖石,四季长青的松柏幽园,犬牙交错的曲水清泉,高低不等的楼阁雅舍,南北风物汇此一处,各种美妙景致简直就是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
沈充听到郗愔一路上左顾右盼的赞叹声,便笑语道:“我如今也是虚位无劳,雅趣渐生,颇乐山水,但精神终究不及盛年,虽有此乐趣,却难耐奔波之苦。所以也只能稍作浮浪行径,使山水就我,遂成此园。”
郗愔听到这话,又是忍不住瞪大双眼,沈充那云淡风轻几句话,可谓是直接突破了他的想象极限,虽乐山水但却懒于奔波,遂使山水就我,这是一种怎样豪迈的格局气象!
“常人之雅,多囿于简便。司空之雅,则实在壮似天人,得此随性之乐,此生又复何求啊!”
郗愔忍不住叹息道,语调神态俱是钦佩无比,可见内心里对沈充已是完全的折服。
郗鉴听到儿子的话,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又想起早前在琅琊乡里被打断的教训,便冷哼道:“生人百态,自有贤长于某途达于至极。你只见司空坐拥山水秀致、物华鼎盛,何以行至此境,当中辛苦,岂是你小儿能够进望!如今的你,德行不彰,事迹不显,又有什么资格敢窥望人世乐境!”
听到父亲如此厉声训斥,郗愔忙不迭噤声,不敢再多说话,只是视线仍然忍不住往左右漂移,显然对这庄园的喜爱难于按捺。
对于郗鉴一路来的冷脸,沈充也是隐忍下来,但见他在这种小事上还要厉责儿子作态扫兴,心内便渐渐的不悦,同样冷笑一声说道:“郗公自以仁厚雅重当时,言传身教及于后进,本来我不该多言。但令郎既然趣近于我,有的话我也实在不能按捺不发。我倒觉得郗公此番训斥,其实是有些失于严苛。”
郗鉴这段时间,也是饱受这父子俩的闲气,眼下自己教儿子,沈充还要插嘴,也让他多有不忿,便说道:“虽然时流不以枯槁为美,但先贤久传,宁授以德,勿厚于物。诚然物养于形骸,但足用即可,若是迷之过甚,反要颓废精神,不思进取。尤其小儿此类,德性尚未夯实,更易流于物欲,因是才有厉言导善。”
郗鉴这番话,倒也不是纯为抬杠,他真是觉得德行重于物质,因为有自己这个最好的例子存在。早年他受于兵灾波及,立身都无以为继,要靠乡人接济才得存活,但因为本身德行出众,使得乡众拥戴,而后集众南来,成就一时功业。
此前他虽然多受沈氏物货资助,但这当中也有很多原因,比如时下有大量人依附他而活,没有产业物出也难作维持。
还有就是他若表现得过于孤直,沈氏也未必会放心,因为他们这一番交接本就是典章之外,不符礼法,若是不给沈氏一个权钱交易的把柄,那么他家对沈氏而言就是一个隐患。
当中有太多权衡,都不是郗愔这个年轻人能看清楚的。所以在看到儿子过分执迷于物利,郗鉴才会有诸多不满,甚至有些后悔接受了沈氏太多馈赠,打算在过了这段时间后逐渐散去。
第1073章 恳求入室
“若是言道厚德高标,我诚然难及郗公。但若是讲到立身处世,其实我也不乏一己孔洞之见,不妨与郗公稍作辩议。”
沈充笑吟吟说道:“人性生而有异,但趋利避害、乐安恶险,这一点俱都相同。怀抱劣物,若不善加看管教导,即便形态长成,也与禽兽无异。”
郗鉴听到这里,脸色才渐有和缓,少了一些意气愤懑,转作两个为人父者的讨论。
“胎育孕生,一旦为人,家世即定,禀赋即定。日后之优劣分野,便在于亲长悉心教导。”
讲到这里,沈充便又忍不住自嘲一笑:“言及如此,我也不作饰隐。我家旧年不过吴中一乡户,素无清声高誉,也无义理训告,实在不敢比及南北名门。但我父子也不敢因此自伤自薄,至于今日,于世道已是略有可夸……”
郗鉴听到这里,便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味,沈充这番话更像是一种讥笑,讥笑时流所推崇的世族家教,反倒比不上他们吴乡宗贼的野蛮生长。
“人多赞我教养麟儿,裨益社稷。但其实讲到这一点,我是不乏惭愧。早年奔劳于外,小儿或是足于物养,但却实在乏于听教。”
郗鉴闻言后已是忍不住嘴角一咧,暗道幸亏你奔劳在外无暇教育,否则还不知会把儿子教育成什么样呢。
沈充倒是不知郗鉴心内如何编排自己,又继续说道:“后来得于从容,我也常作深思,何以我儿既未受于经义之教,也未受于亲长言传,何以竟能秀出同侪,大美于世?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禀赋超异?苦思之下,略有一得……”
听沈充讲到这里,郗家父子俱都忍不住竖起耳朵,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老实说,沈氏这样的宗贼门户居然能够养出沈维周这样的时流翘楚,也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简直就是跟晋祚是否真的“牛继马后”并列的世道未解之谜。
“其实不教又何尝不是一种教?人自有爱美之心,择善而法本就是无需教诲的生来本能。只要不是本性大劣,便自会有自察自省之能,困己之乏,逐己之缺。往年我家能夸者唯乡资而已,谷帛满仓,田舍连绵,常人之所重,于我家儿郎而言,不过寻常俯拾之物,实在不足留恋。因是逐于功,养于德,不恋旧有,唯图所缺。正因有此禀赋之能,我家子弟才能薄有可称。”
沈充这一番话,比较绕口,郗鉴也是在听完之后再作回味,才渐渐明白过来。
沈充这话的意思是,沈家本来就有钱,旁人苦求不得的奢靡享受在他家人看来只是寻常应有之事,所以反而能够免于物欲的享乐,以追求功业、沽名养望作为人生的追求,因此沈家才能保持欣欣向荣。
换言之,在沈充看来,郗鉴不满自己的儿子过于看重物质,其实并不是他儿子的错,全是穷闹的!
这番话怎么咂摸都觉得是歪理,但若联系实际深想一层,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沈家如今在时局中这些二代子弟,即便不说沈维周,像沈牧、沈云等人,虽然欠缺义理、玄雅,但也的的确确专于用事,薄有可夸。
而且,沈家虽然以薄于礼义的武宗兴起而为人所诟病,但若真的认真观察,其族人子弟就算是乏于创建,但也的确没有听到多少仗势欺人的纨绔恶行,当然沈充自己是个例外。不过实际以论,沈家虽然多受诟病,但家风较之一些清誉相传的旧望门户还要严谨得多。
“郗公厚德,人所共诵。令郎生于此等门户,又何患于德行荫泽。踵行父长旧迹,自是从容有余。但就算是郗公,我想也不敢夸言能够尽善于纷繁人事。此前我言道郗公训斥过于严苛,也正在于此,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即便郗公无有严训,令郎但凡中人之姿,庭门有此厚德亲长,又岂会不法从身效?”
沈充指着站在旁边听得专注的郗愔,不乏欣赏道:“长于馨室,袍袖盈香,依我观之,令郎已是不乏父态。诚然德行为美,但郗公行历至今,应该也知想要从容立世,还是应该博采众长,广益我有。郗公你以庭门本有之物,凶厉训告子弟奉行不悖,无涉余途,所能教出的自然只能是沉浸于亲长余泽之下的守户豚犬,实在乏于更多进取之能!”
郗愔恭立一侧,听到沈充这一番言论,几乎忍不住要拍掌赞叹,这位沈司空是真正懂他的人啊!往常父亲教他,唯德行一说而已,翻来覆去总是大道理,让他倍感压抑。心中虽然有烦腻,但又不敢违抗父命。
今日沈司空一番话,对他而言简直就是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他之所以长久沉寂于时局内,迟迟未有扬声于外,正是因为他的道路被父亲死死限制在自己行过的旧途上。
他作为郗鉴的儿子,能够恭礼知节本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就算在这方面做得再好,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从这方面而言,他的父亲就是困锁住他的一个枷锁,是长久笼罩在他身上的一个阴影。
反观沈大都督,出身于江东,逐事于江北,生长于劣户,恭从于王命。大凡有所作为,自然都能摆脱于家门荫护,乃是独属于自我的成就,为人所称颂。
而在这个过程中,沈司空非但没有予以掣肘,反而放手由其施为。沈大都督天赋能力本就不弱,再加上家门乡资基础的鼎力相助,自然能够大有作为,称显于世。
若真互作比较,自己的父亲非但不对自己鼎力支持,只会凭着多年积累的德行之名对他大加训斥,道理虽然不错,但自己就算恭从礼教仁义,又怎么能在这方面超过积累已经大半生的父亲?自然诸多作为在父亲看来,都是缺点多多。
郗鉴倒不知在儿子心目中,他已经不算一个好父亲,他同样也因沈充的一番话陷入了沉思。
当然他不会被沈充一番歪理所蛊惑,单单一点,德行乃是长久的自我约束与修养,岂能等同于那些实实在在的物货家资。但沈充这番话还是予他以触动,那就是让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儿子们保护太好了?
郗鉴虽然后半生大权在握,但前半生可称坎坷,早年受于兵灾牵连,家人多已凋零,年过四十膝下才又得郗愔这个儿子,自是珍爱难免,长久留在身畔,甚至就连早前台中征辟都不舍让儿子离开自己入都为官。
在看到沈维周这个比儿子还要小的少年于江北屡获殊功,甚至超过了自己这个老牌的方伯,若说心里没有失衡,那也是不可能。这种失落,自然难免迁怒到儿子身上,于是便对儿子诸多不满。
如今听到沈充这么说,他才不禁反思自己是否真的看似严厉、实则宠溺,对儿子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养成一个无有进取之能的庸劣豚犬?
若是以往,就算沈充说的真有道理,郗鉴也未必会认同。可是现在,他已经权位不复,年纪也已经老迈不堪,尤其在见到王导前日尚是谈笑自若,第二天便缠绵病榻,真的是今夜睡去明日便不知还能不能醒来,又能关照儿子多久?
想到这里,郗鉴也没有心情与沈充穷论,向着沈充稍作拱手而后叹息道:“可惜不能早闻司空妙论,因于自身执念,辜负我儿韶年良多。”
听到郗鉴这么说,沈充也是愣了一愣,没想到自己一番歪理竟然连郗鉴都给说服,心中些许愤懑也顿时荡然无存,哈哈一笑道:“郗公又何必这么说,我不过是略以心得分享,实在不当此谢。更何况先贤都言朝闻道、夕死可矣,郗公能够识于旧错,敏于自省,为时未晚啊。”
郗鉴本来是略有伤感,可是听到沈充如此大言不惭、将歪理以道言自居,顿时又是一阵反胃,嘴角撇了一撇,最终还是什么也不说。
旁侧郗愔见到这一幕,不免对沈充更加佩服,就连自己的父亲都被其人道理所折服,沈充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简直就是镶了金边的师表人物!
他偷眼看了看沉吟不语的父亲,继而又望向沈充,稍作沉吟后才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施礼道:“见于高士,方知形神污秽。小子斗胆请示,不知是否有幸可进于司空门下听教?”
此言一出,不独沈充略有错愕,就连郗鉴一时间也呆愕当场,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儿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很快,郗鉴老脸上便浮现起一层恼羞成怒的神色,他高平郗氏就算不是什么一流的清望门第,但也总算是颇有旧声,他的嫡子居然要拜沈充这个宗贼族长为师,这真是想想都觉得愧对祖宗!
“休得放肆!司空乃是社稷勋臣柱石,岂容你这浮浪小儿出入叨扰!”
郗鉴顿足厉斥,如果不是做客人家且沈充就在旁边看着,他保证把这懵懵懂懂的劣子血都打出来。
郗愔这会儿却异常的顽固,虽然垂首避开父亲几乎要喷射怒火的视线,口中仍坚持道:“我自知无有事迹、时誉可夸,但正如司空所言,自幼受于父教,于恭顺持礼一桩无有缺失。我也不敢自许能够追于梁公之高贤,只要能稍承司空之通达渊深,便铭记师德及惠。”
第1074章 金钱道理
沈充看到这父子不同表现,一时间也是不免一乐。不过他虽然常常让人下不来台,但也不是没有分寸,明白若真点头收下郗愔这个门生,那真是将郗鉴往死里得罪了,到死都要痛骂他。
因为这种形式的拜受,那可是极为严肃的事情。早年他家还未荣升帝戚时,可是全凭着儿子与纪瞻的师徒关系才得渐为时流接纳。
而若没有这一层关系,在备选帝婿的时候,更是没有一点可能。肃祖就算再怎么考虑拉拢吴人,也不可能将女儿许给一个彻头彻尾、全无清声的土豪门户。
所以沈充在稍作沉吟后,便望着一脸殷切模样的郗愔笑语道:“尊府自有贤德亲长可做耳提面命之教,郗郎又何须假求于外。我若是贸然应声,令尊反要罪我越俎代庖。”
听到沈充笑言婉拒,郗鉴不免松一口气,可是再看到儿子一脸失败挫败的模样,心里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愿儿子拜沈充为师,倒也不是因为心底里看不起沈家,而是沈家的确没有什么经义师表的资格,以郗家这样的旧声若是贸然师事其家,难免要被人讥笑作阿谀过甚。
抛开这一点,其实郗鉴对于儿子想要追随沈充稍作效法也是乐见的。因为沈家的确是时流之中敏于世务的代表,这一点无可置疑。虽然他仍然对沈充乏甚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沈家这种应势而动的务实风格才是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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