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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6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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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东发出的诏书中,除了“承制封拜”这一割据态势极为明显的殊荣之外,慕容皝基本上算是完全接受了其父慕容廆的各种名爵,甚至就连大单于封号都不例外。
  江东朝廷这种态度,就等于公然无视淮南都督府而对辽地厚礼羁縻,明摆着是在说两者之间已经有了极为深刻的裂痕矛盾。
  所以这一次家书中,慕容皝也是命令慕容恪尽可能多的摸清楚这当中的隐情,最主要便是淮南都督府和江东朝廷矛盾已经深重到哪一步。弄清楚这一点,对于未来慕容氏的发展是有着重要意义的。
  慕容恪今次随队而来,便也担负着这样的任务。无论是为了整个家族,还是为了他自己,哪怕只是单纯的好奇,也想弄清楚为何沈大都督有此贤能勇战之才,但却仍然受到江东朝廷的提防与疏远。
  队伍一路行进顺利,很快便抵达了梁郡,沿途各种富庶繁华慕容恪也都看在眼中,但此类风物他在淮南也见识诸多,并没有投入更多精力。他更感兴趣的,无疑是沈大都督与江东时流人物的人情互动。
  在抵达梁郡之后,慕容恪便感受到沈大都督人望之高。镇守梁郡的据说乃是中兴元帝子嗣,武陵王司马晞,这位宗王对沈大都督的到来表现的极为热情。
  在慕容恪这个外人看来,这位宗王的态度甚至显得有几分阿谀,远出相迎,盛情款待,甚至将自己的官署都腾出来用于安置沈大都督随员。
  慕容恪这种尴尬身份,所见所思较之普通人自然需要更加细腻。他所看到的除了武陵王这位宗王身份在沈大都督面前没有任何矜持可言之外,还看到了武陵王作为一个好武的年轻人,对沈大都督这位盛功卓著的重臣简直有种超乎常理的崇拜。
  南下以来,慕容恪便感觉他的观念便一直被挑战,以往所形成对晋廷的印象被事实冲击得近乎粉碎。比如许多逃难到辽地的晋人都言江东尚浮华、重玄虚,可是他现在所看到的是就连一个贵为宗王的年轻人,对于武功都充满了热忱。
  如果说在武陵王这里只是略生感慨,那么接下来渡江的过程给慕容恪带来的就是十足的震撼,久久难以消化。
  沈大都督归都述事,台中也是摆出了十足的礼仪。在仪驾抵达梁郡的第二天,作为九卿之重的光禄勋孔群亲自过江,宣告各种入见礼仪。
  首先便是渡江入都的方位,不再是以往的石头城方向,而是东北面的覆舟山。这倒没有什么礼节上的讲究,纯粹是因为石头城方面如今太过繁华,而梁公归都势必要引起轰动,不容易进行戒严防卫。
  接下来还有各种行程安排,甚至包括离都时淮南卫队南来的安置情况,也都是极近琐碎,一通交代下来,真正记住的没有几个人。
  但这也谈不上什么难为人,最起码在表面看来,这算是表现出了对梁公十足的重视。甚至台中在最敏感的随员卫士方面都没有太苛刻限制,准许梁公率领两百人以内班剑武士跟随过江。
  当然这也只是取一个意思了,沈家如今在建康乃是一个十足的坐地户,真要防卫方面有需求,更多了不敢说,最起码千人部曲能够顷刻召集。
  覆舟山方向并不是一个优良的渡口,因为江面开阔水深,但若说有什么危险,那倒也谈不上。
  对此,沈哲子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必要。毕竟以他如今声望,当他将要归都的消息传回建康时,石头城附近的码头处据说每天就已经多出数千乃至上万人游荡,都在翘首盼望梁公驾到。
  到了择定渡江的这一天,沈哲子与一众随员加上百名班剑抵达江畔。
  这时候,江东朝廷所派遣的大楼船早已经先一步抵达了码头,船上除了光禄所属诸多谒者并宿卫之外,还有一个老熟人那就是淮南王司马岳。再次安排宗王出迎,而且是过江远迎,礼遇之高,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人臣的极限。
  如果时流中人不知梁公今次归都内情,简直要将眼前这一幕视作将相和睦的典范。
  随后座船驶至江心,大场面才算是彻底的展开全貌。在梁公座船之外,除了前后两艘护卫兵船之外,外围还层层叠叠分布着大量的小型客船。
  那些船只上站满了前来欢迎梁公归都的建康民众,一俟听到楼船上仪驾鼓吹声响起,江面上顿时便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有许多船因为载员过多加上乘客蹈舞跳跃,甚至直接倾斜翻倒,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所谓的人山人海,在这一刻彰显无遗。淮南一众属员们自是骄傲自豪到了极点,一同跟随归都的温放之在楼船上望着大江横流都不能阻隔的民众欢迎热情,拉着另一侧慕容恪笑语道:“一人归都,万众欢舞;公卿趋迎,满城空旷!若非大都督,此世还有何人能承此厚礼!”
  慕容恪这会儿也是深深为江面上并更远处覆舟山的盛况而震撼,听到温放之如此夸言,一时间也只是连连点头。一个人时誉人望居然能够强大到这一程度,在此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
  不过震撼之余,慕容恪也隐隐有所明悟,为何江东朝廷在辽地问题上有那样的微妙态度。


第1043章 刀兵威吓
  覆舟山区域,除了是建康城防要地之外,还是大量王公贵族庄园别业的集中地。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寻常平民是很难靠近这里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覆舟山这里的欢迎场面就小,大量权贵世家早已经等候在此,身边环拥着众多的仆僮。他们或是独立一处,或是杂处在一起。一俟楼船缓缓靠岸,便俱都蜂拥上前,以期能够抢占一个更近便于梁公交谈的位置。
  老实说,沈哲子虽然也预感到此行归都动静不会小,但也没想到居然喧闹成这种程度。他这一次归都,本质上还是与台中博弈的一部分,如此汹涌的欢迎场面,必然会给他以势能加持,让他在接下来的博弈中处于一个更有利的地位。
  此前台中派遣庾冰前往淮阴密会郗鉴的消息,沈哲子也已经得知。按理说此行无果,意味着台城在徐州问题上已经落于彻底的下风,肯定要在别的方面找补回来,比如卡住他此前上报那个向俭的哀荣追赠问题。
  基于这种逻辑,台中肯定要希望他归都的动静越小才越符合他们的利益。毕竟建康才是他们的主场,如果他们想,就一定能够做到,比如将沈哲子今次归都真正意图稍加透露,这些前来迎接之众绝对会少上一半。
  因为在没有明确利益诉求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置身在波诡云谲的权斗中。他们何必要为了赶一场没有什么意义的热闹,而给自己招惹什么莫测的灾祸。
  又或者说台辅们想利用这种猛火烹油的喧哗,来彰显沈哲子目下已经强盛到危险程度的人望?这也没有必要,因为沈哲子的危险已经是实实在在被人感受到,甚至有心针对他的人应该已经达成一种共识,更不需要再为沈哲子涨势而强调其危害性。
  因为这一点想不通,沈哲子也就存了一点小心。他虽然常与老爹交流形势看法,但毕竟书信往来少了许多第一手的细节佐证,而且此前精力大半在北,对于江东时局演变如何,终究是有几分陌生。
  所以在覆舟山这里,沈哲子也就拒绝了许多时流人家的邀请,以舟车劳顿为名,很快便住进了台中就近安排的皇家园墅。虽然沈家在这里也是有着别业园墅,但他眼下是以外镇强藩的身份入都,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也就没有必要再任性随意。
  途中沈哲子也与前来迎接的叔父沈恪进行间断交流,约定某日归家探望。他这一次行程还是比较紧凑的,预计要在都中停留二十天左右,其中一多半的时间都要参加各种典礼。
  毕竟去年他因为北事未稳而没能归都,许多重大的典礼都缺席。这一次归都,太常等有司又紧急安排了一些典礼补偿。
  虽然沈哲子对此是不太在意,并且觉得繁琐无用,但在时下而言,臣子们在各种典礼中享受怎样的待遇,也是其政治待遇相当重要的一部分。而且这也不是沈哲子一个人的问题,对于他的重视变相也是对江北文武官员们功绩的承认。
  其中有一部分典礼,还是杜赫、谢尚等人所要求补办的。台中如此配合,沈哲子自然不能推脱。
  扣除这些礼节上的时间,还有再要与台臣们就此行问题进行实质交涉。所以沈哲子的自由时间也实在不多,能够回家探望也顶多只有两三天。这也是随着权位的提升,个人的自由自然便被剥夺限制。
  由于覆舟山本身就是一个清幽的园墅区,加上由于沈哲子的到来,大量时流显贵赶来这里,所以在防务方面倒也没有安排的太过夸张。
  更何况沈哲子也不是孤身一人,他随员中那百数名班剑甲士乃是淮南十数万将士中挑选出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较之沈家早年家兵精锐的龙溪卒只强不弱。而且到了沈哲子今时名位,也不惯于在不属于自己掌控的军事力量保卫下安寝。
  总之,虽然沈哲子隐隐感觉有些方面显得蹊跷,但眼下许多事情看来,也的确没有什么异常。行至如今,他需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一些细节上的事务自然要交给手下人去处理。
  所以,沈哲子入住别苑之后,与淮南王等几名宗亲并一些台辅们浅谈些许今次河北的战事,然后便送走了诸人,准备休息。而他的随员中,李充、刘讷、温放之等人却难得休息,还要赶赴一场一场都中人家盛情邀请的宴会,也算是为大都督进行资料搜集以作参谋。
  沈充如今在都中,乃是一个十足的富贵闲人。虽然担任司空这种三公高位,但也没有人强要求他每天前往台城报道。更多人甚至巴不得他绝迹台城,倒不是什么权斗上的需求,而是单纯受不了他那副可厌的嘴脸。
  与其勤恳操劳而无功,不如为国壮养教导少贤。诸多话语汇总成一个意思,那就是老子跟你们不是一个境界的,就连几名台辅在他言外之意赫然都是儿子辈的。
  儿子在外手掌重兵,令人夙夜难眠,老子在内招摇炫耀,令人耳目生厌。这一对父子,已经在一些台臣们心目中投射下难于抹去的阴影。
  虽然日常炫儿为乐,但沈哲子这一次归都,沈充也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去凑那个热闹。当然他也并不只是干巴巴的做一个望儿石,也在召集在京畿周边的族人们,等到儿子抽出空来摆一次家宴庆祝。
  今次建康城里超出规格的欢迎场面,沈充也是很快察觉到有些奇怪。所以便将一些家务琐事交付族人们代劳,他则与钱凤聚于暗室,讨论这当中的不寻常。
  “我儿归都之事,此前传入都中时,广得众论人知。此前我也只道殊功盛誉理当如此,觉是寻常。可是现在看来,这当中实在有些细务不可作寻常视之啊。毕竟今次归都,所在还是北士哀荣纠缠。台中意图作阻,便不该让时流广知啊。”
  沈充深皱着眉头,一副想不通的表情。或许在外人看来,他过得简直不要太清闲,无庶务之扰,无家业之累,单单靠着儿子壮功分享,便能高居三公之位,实在人世一个异数。
  但只有真正身边亲近者才知,为了维持目下这种平稳状态,沈充简直操碎了心。虽然沈氏如今雄兵在握,无人敢于轻侮,但若凡有庶务纠纷便要以武力震慑,这武力是握不稳的。
  而台中之所以迟迟不能将手插进淮南去,就在于许多尝试在沈充这里就被堵了回来。
  所谓没有挖不倒的高墙,只有挥不勤的锄头,沈充的存在就是高墙外一片茂密荆棘丛,许多人还没走到高墙下,就已经被荆棘刮刺得遍体鳞伤。
  所以认识到问题所在后,沈充即刻便上了心。
  钱凤这会儿也显得有些疑惑,沉吟道:“河北捷报频传,庾冰北行受挫,台中可谓是大受打击。类似强阻北士哀荣,其意正在与借此搅乱河北民声,使大都督少得从容。可是现在的作法,分明是不惧我们以人情强求。所以这当中,肯定是有暗招阴伏。”
  “台中所惧者,一在边事悉定,大都督归于从容,二在徐镇失算,江北再无制衡。除此二者,余者俱都可暂作缓计。但若台中连这一点都不再做力争强阻,只怕已经另有险谋……”
  沈充听到钱凤这一段分析,心绪也是陡然绷紧,忍不住攥起拳头:“他们敢?难道他们不惧……”
  正在这时候,原本公主府家令任球匆匆行入室中,对席上两人稍作拱手,继而便低声急促道:“武平陵北军忽有异动,业已离开宿处正往覆舟山而去……”
  “什么!”
  沈充关心则乱,听到这话后身躯已是陡然一震,整个人都从席中跃起,一脚踏断面前案几,怒声道:“伧贼意欲何为?莫非真要试我刀剑利否?”
  讲到这里,他整个人已是须发贲张,反手抓起后方兵器架上佩刀,指着钱凤说道:“我先集家众东出,世仪速往都南召集甲士,任君你集合两市游侠直往乌衣坊,凡见几户家人,直接擒拿,生死勿论!”
  此一类的应急措施,沈充也已经早有准备。就算是应急而动,也不担心被直接围堵在家院中,沈公坊近半都是沈氏家宅,其中多有暗仓常备丝绢、薪柴等物,一旦焚烧起来,大片坊区都要沦为火海。这其中既有同归于尽的决绝,也有趁乱冲出的狡黠。
  听到沈充情急之下便要启动紧急方案,钱凤并任球俱都脸色大变,钱凤上前一步拉住沈充道:“明公仍需谨慎,大都督今日势力所积,刀兵威吓实在下策。即便台中另作险谋,关键也绝不在此。更可况宿卫数家并执,若是挥用于内,这是自取灭亡啊!”
  沈充也是长久的浸于阴谋,难免心弦绷紧,尤其这次更牵涉他看作比生命还重的儿子安危,自然难免反应过激。事实上凭他这些年在都中的渗透,若台中真的决定行以险谋,他不可能提前没有丝毫预知。
  所以在经过钱凤力劝,沈充也很快归于平静,但脸色仍然难看到了极点,忿声道:“无论伧贼是何用意,世仪你还是先往都南半集亲众准备应变。另外任君速往再探,北军今次军动内情如何,查实何人手笔,我必杀此獠!”


第1044章 通苑惊变
  最起码在一般人看来,梁公归都这第一天算是过去了。除了都内民众们表现的过分亢奋之外,其他也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甚至就连沈哲子这个身处暗潮漩涡核心中的人,也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明显的异常,他的确是已经累了,早早便已经入睡休息。
  第二天,沈哲子又是循着往常作息起个大早。当他洗漱完毕准备用早餐的时候,随员中有的还是宿醉未醒,有的则漏夜未归。这倒也谈不上什么疏忽职守,他们今次归都,与都中时流交际本也是任务之一。
  所以沈哲子用餐的时候,只有李充等寥寥几人在席中陪同,顺便交流一下昨日所得,气氛一时间倒也轻快。
  用餐到半途,门下突然来报,言是北军宿卫将领桓温求见。沈哲子听到这话后,夹菜用餐的手突然顿了一顿,继而望向李充。
  李充脸色也是微有异变,大都督归都,一切起宿行止俱有章程,甚至就连哪一部宿卫负责安保,都标注的清清楚楚。这其中并无北军,如此一个关乎安危的问题岂能怠慢,李充当即离席而起,吩咐亲兵入内候命,自己则速速离开,去找负责接待的谒者询问交涉。
  沈哲子在席中默然片刻,将昨天到现在的事情稍作梳理,然后才让人将桓温请入。
  不多时,披挂整齐、已经不乏老成姿态的桓温便行入室内,看到坐在席中的沈哲子,他脸上闪过一丝颇为别扭的尴尬,但还是上前以军礼而见:“末将参见大都督。”
  “昨日我尚因久别微憾,不意今日就见到元子兄。元子兄不必多礼,快请入席。”
  沈哲子脸上露出几丝笑容,抬手指了指身畔不远处的一个空席位。
  “末将职事所系,实在不敢怠慢。奉领军之令,前来大都督廊下候命,冒昧入见,已是叨扰,岂敢再扰雅致。稍后大都督入通苑觐见,末将持戈护从,入内稍禀,请大都督再从容用餐。”
  说完后,桓温便小退一步,侧立于下,待见沈哲子点头,才又施礼退出。
  发生这种变故,沈哲子便也无心用餐,让人撤下餐食,然后便坐在席上饮茶等待。
  又过了一刻多钟,此前离席而出的李充才又返回来,身后跟着两人,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乃是负责安排他在都中起居行止的光禄勋所属谒者仆射,另一个则是一名戎装将领,正是时任北军中候的赵胤,也就是桓温口中所说的领军。
  那谒者入内之后,便稍作陈述解释,言是没想到梁公归都竟然引发如此大的场面,使得左近防卫压力大增,因此北军中候赵胤主动请缨抽调所部宿卫前来担当护卫工作,因为梁公已经休息了,所以没有提前通告。
  那赵胤这会儿也是不乏局促的站在堂下,当沈哲子望向他时更忍不住呼吸都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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