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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5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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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绥闻言后也是一喜,欣然应命,待到庾翼将手令交来,即刻放下小船返航登岸。
  听到大江上哗哗水声,庾翼脸上也是喜色流露,这王愆期总算还没有愚蠢到死,明白如何做才能最大程度保全自己。其人身为久驰江北的老牌军头,麾下部曲集结千数户并不困难。
  这一点家私部曲,沈哲子自然不会放在眼中,且不说其治下已是生民数百万,单单沈氏门户之内便家僮过万,役用无数。但对庾翼而言,却能够极大程度的充实他的私人财力、人力。
  往年庾翼倒也无需为此忧愁,但今次淮南一行很明显他与两位兄长之间都有了分歧,未来未必还能从容调用家中人力、物货,对于自己私人班底的建设也该更加重视起来。
  往年他虽然也不乏经营,但能将王愆期这种经营多年的江北军头家资、部曲完全收入囊中的机会,也实在不多,简直就是翻倍的增长。
  如此一来,就算今次没有达成台辅们的要求,单单这一点私人收获,也完全值得他奔劳一行。毕竟职事上的升迁全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而私人力量的丰厚则更有着极大的意义。
  往年沈氏在苏峻之乱中凭着部曲私兵大收其利,名实兼得,那种机会虽然不可多得,但是至今想来都令庾翼羡慕不已。
  假使当年大兄不那么洁身自好且约束家人,也如王氏、沈氏那样大量招收门生荫户,手中集结一股忠诚可信的力量,当时他们兄弟也不必那么仓皇逃离建康,以至于引来更大的悲剧。
  如今再想起来,其实当年大兄的死也透出几分古怪。那时同行的沈哲子不过一个少年而已,哪怕再怎么少贤高才,但就连自己在连番遭遇剧变都惊恐不已,而沈哲子则反应的太镇定了一些。后续诸多事态发展,沈氏总能将利益最大化,也不得不让人怀疑。
  不过庾翼也知他这一点遐想实在不靠谱,除非沈家有未卜先知之能,事事都能料到,且长久筹划、演算诸多,才能保证步步不错。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点联想,大概也是庾翼与沈哲子渐行渐远而生出一点恶念,以抵消心中那种负疚感吧。
  但无论如何,能够充实自身部曲私军,这总是不错的。像琅琊王氏哪怕被多方打压,但仍能保全诸多潜力,这也是因为早年设置琅琊侨郡,几乎半郡之中乡户皆入其门下。
  若非沈氏异军突起,在那场变故中其实王家本该是最大赢家,甚至借此扫除王敦作乱留下的恶劣影响都有可能。
  既然眼下王愆期表态投靠,庾翼也就不能再不闻不问。虽然沈哲子放过王愆期,但正因其人妄动使得台中陷入绝对被动,台中对王愆期不满者不乏其人。
  眼下王愆期已经成了自己的亲近门生,庾翼自然要尽力保全其人。而且沈氏那里反应如何也要考虑到,就算沈哲子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其父沈充未必乐见自己于此得利,包庇对沈氏怀怨之人。


第1001章 宁得贤良
  船抵石头城,一股繁华气息扑面而来。
  时下虽然已经是寒冬至深,但仍无损时人往来京畿的热情。建康城西侧水门仍有极多舟船等待移入码头,甚至有一部分舟船将石头城兵道都给侵占。
  因为投于庾翼门下,王愆期安全总算有了保障,所以情绪也渐有好转,此刻一身时服恭立庾翼身后,眼见石头城附近舟船往来,便忍不住闷哼道:“石头城乃是都下噤喉,防务首重,如今竟为贾事侵占,吴乡陋习,逐利忘死,由此可见!”
  这话自然是暗讽以沈氏为首的吴人,尤其都下如今的商贾繁荣,更离不开沈哲子的极力支持。因此庾翼闻言后也是忍不住冷哼一声,表示对王愆期此言的认同。
  虽然他防守建康西面门户,也因此大收其利,若无他的允许放行,这些舟船绝大部分也难抵达建康,而且石头城防务大半还是针对他所在的历阳。但人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一旦心里埋下不满,看法自然不同。
  座船直接靠向石头城,此前早有轻舟入禀,所以当船靠岸后,便有早已在此等候的一些台臣包括宿卫将士登船相迎。
  “王君放心去吧,稍后我也要入台奏事,必能保你无恙。”
  廷尉官员上前缉拿王愆期,庾翼微笑着稍作安慰,同时吩咐那几名廷尉官员对王愆期稍作照顾。
  待到廷尉官员离开后,庾翼便也下了船,于石头城与先一步抵达的兄长庾冰汇合。
  “难道只能如此?”
  庾冰迎上来皱眉问道,他也先一步得知交涉结果,对此自然不能满意。如今他在台中只是担任一个散骑闲职,首先提议庾翼前往淮南交涉,也是希望能够借此在台中稍作浅进,可是这样一个结果,实在达不到台辅们的要求,反而还有可能要责怪他兄弟办事不力。
  “吴儿今时不同往日,气盛志骄,我也实在无计可施啊。”
  兄弟俩登车共往台城而去,途中庾翼将此行经历稍作交代。
  庾冰闻言后已是忍不住在车上怒骂道:“貉子真是全无信义!往年若非我家力助,其家安能为时流所纳,如今弄武而显,便是翻脸无情!”
  庾翼闻言后,嘴角抖了一抖。说实话他对沈家恶感倒不如庾冰这么浓烈,毕竟沈家也是帮助他家良多,最起码若无沈家力挺,荆州分陕重地不可能落入他家手中。他们兄弟或是彼此有分歧,但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庾怿在位,他们将更无立足之地。
  不过他最终也没有反驳庾冰,只是在沉吟半晌后开口道:“阿兄,我想离开历阳投往荆镇……”
  “不可如此!稚恭你怎么会作此想?”
  庾冰闻言后当即便开口否定,继而不乏狐疑的望着庾翼道:“貉儿最具蛊惑之能,你是不是被他什么诈词诱导?”
  “我又不是黄口小儿,哪会如此轻易受人迷惑。只是今次一行,三兄与我倾谈良久,我也因此感怀颇深。”
  庾翼叹息说道:“如今各方边事都有创进,世道也是日重功勋。沈维周何以如此骄狂傲慢?还不是因为他殊功屡创,中兴以来无有比肩之选。我久久虚任于内,今次为后辈所笑,也实在是自取其辱。”
  “稚恭你这么想实在大谬,阿雏他又懂什么!”
  庾冰闻言更是情急,甚至直呼庾条小字,言中不乏忿忿:“他本就不是什么良才,生性浮躁有无明知,早年便被貉儿蛊惑索财于众,败我家门旧声。如今在淮南也不过操持商贾俗事,长与伧夫走卒为伴,听受几句吹捧,便道自己已经得于显用,其实不过貉子仓下小吏罢了。”
  “那沈氏素来狡诈狂悖,本无余者可夸。就连沈维周自己,都不得不投入武用,才能勉强搅动世道,不让其家粗鄙现于人前。我家却并无此困,子弟俱都生于雅室,受于贤教,不必独显一用,自能更加从容。更何况貉儿于边事已是高耸,你再去追赶,不正是以短击长,虚耗才具?”
  庾冰是打心底里不愿让庾翼离开历阳,否则他在都中将更受孤立排挤。本来二兄冒进荆州便被时人视作妄行,更加抵触他家兄弟在台中上进,眼下他与庾翼还能相近呼应关照,一旦庾翼离开了,他可能马上就要被赶出台城。
  听到庾冰这么说,庾翼便又沉默下来。他之所以这么想,一来是因为的确素来便有戍边壮志,二来也是因为淮南此行眼见沈维周威令至斯而大受触动,继而便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自疑。
  但庾冰说的也不错,如今在武事方面,沈哲子早已经壮大成一座绕不过的高山,尤其今年中原大捷、收复河洛,直接将势大一时的羯赵打成半残。时流若想猎功,首选自然是沈氏所镇的淮南。
  而荆州那里,二兄庾怿也的确只是勉力维持,各方派系互有争执,庾翼若是去了,也未必就能即刻得到重用,说不定转头又要投入长达数年的纠缠。
  如果这么算起来,他留镇历阳,反而还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最起码凡事还能自作主张,不为人后。
  “其实你也不必因此颓志,而且今次一行无功也未必就是坏事。经此之后,貉子狂悖姿态已经毕露无遗,眼下不过势气正盛,台辅诸位即便愤懑,也只能暂作相忍。但是兵无长胜,他也绝无可能常持此态,一旦用事挫败,则必受时议攻讦。届时还怕没有机会?”
  庾冰又微笑着安慰说道,希望庾翼也能暂作隐忍。
  说话间,车驾已经抵达了台城,早有各府掾属在这里等候,待到两人落车,便纷纷上前施礼恭迎。
  这些迎来送往的礼节,原本庾翼并不太在意。可是这一次看到众人那想问而又不敢问的纠结神情,他却忍不住的想,这些人如此恭敬,究竟是因为他自己本身,还是因为他此行所带着的任务?
  一年到了末尾,台省事务本就繁忙,尤其今年江北又有如此壮功,所以整个台城内都少见轻松气氛。近日更因为商定大功犒赏的问题,台辅诸公们时常聚会议事,眼下也正聚集在太极殿东堂附近一个殿堂里,倒是省了庾翼往各个公府分别通知的麻烦。
  庾氏兄弟进入殿堂后,先拜见高坐堂上的皇帝,而后又逐次与席上诸公见礼。
  这会儿议事也直接停了下来,接着中书令褚翜便开口询问道:“庾侯此行,可是已经查实江北合肥纠纷内情?”
  庾翼上前一步,从袖囊中掏出沈哲子的奏书并王愆期自陈奉上,回答道:“臣本无刑裁之能,今次受命勉强前往走访,略有所得,恭请陛下并诸公量裁。”
  皇帝在席中本是一副无精打采状,眼下终于有点意外情况发生,顿时产生了兴趣,待到内侍上前奉上两方奏书,先掀开沈哲子的奏书看了一看,旋即便望着沈充笑语道:“司空,我这姊、咳,梁公诸多都秀出于众,唯此笔力实在璧上留瑕啊!”
  沈充闻言后,老脸也是一红,而后便拱手道:“臣惭愧,门户未有书家善教,不能为国重养全才。”
  “话也不能这么说,尺牍之内虽然自成天地,但梁公本有经世之才,反倒无需再迷于墨法天地。朕所见诸公多劳累,于社稷论,还是宁得贤良。”
  皇帝闻言后便又笑起来,他亲政也有大半年,如今在群臣面前倒也不太拘束。说了这一句后,便不乏沾沾自喜欣赏沈哲子那虽然工整、但却匠气满满的笔迹,这算是他为数不多能够嘲笑自家姊夫的方面。
  不过很快,他还是将注意力转到奏书内容上,看到一半之后,那肥脸上的笑容已是荡然无存,继而浮起浓浓怒色,拍案喝道:“王师勇行中原,就连朕都日夜祷告乞求苍天佑此壮行,不易后路竟有如此贼心逆胆之奸徒,丝毫不以国恩王事为念!那王愆期目下身在何方?朕倒要问一问他,如此败坏弄事,究竟是何心肠!”
  听到皇帝如此忿声,众人脸色俱都变得古怪起来。他们哪怕不看,也多少能够猜到奏书内容,无非互相攻讦而已,又能有什么溢美之词。
  众人还未及发声,庾翼已经不能淡定,皇帝仅仅只是看了沈哲子的奏书,便将莫大罪名扣在王愆期头上,这喜恶偏袒实在太明显。
  而王愆期眼下已是他的门生,其部曲也是他的财产,他自然要上心,因此连忙上前一步说道:“片言折狱,圣道法传,今人多有不及。臣受命谨慎一行,采于两方言论,但也不敢置于一词。王愆期目下已入有司待议,其罪证量裁几何,仍须长论,定论之前,还宜远作观望。”
  殿中众人没有一个庸类,听到庾翼言中对王愆期不乏保全,脸色多有微变。沈充于席上环视一周,继而将视线落在庾翼身上,眸子里已经隐有冷芒露出。
  皇帝在听到庾翼的话之后,脸上也是闪过一丝不自然,这小舅是在公然质疑他的判断力啊,说他没有片言折狱的才能。但人家仲由有这种才能,因为是孔子的学生,谁让自己没有那种圣贤老师!
  皇帝一时间难免有些下不来台,不免更加羡慕自家姊夫那种迎面怼回去的捷才,不过他倒也不便在众人面前挤兑自家小舅,将两方奏书草草翻阅一下,而后便推案说道:“王事大昌于中原,宇内欢庆,还是宜早定论犒飨事宜壮养士力。此等衰声恶事,且由廷尉细裁,留后再论。”


第1002章 苑中黯然
  台辅们开会论事,其实皇帝倒也不必亲自在场,反正过后都会有提纲呈送给他了解并裁断。
  其实皇帝内心里也不想参加这种会议,一方面是插不上话,另一方面若说的不合时宜,像这样被庾翼顶回来的气闷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且归苑后少不了又会受到母后的训斥。
  不过皇帝虽然乏甚存在感,但面子上多少还要顾及,虽然台辅们更加关心合肥之事,可是皇帝都定调了,也不好再就此深作讨论,于是便又讲回原本的话题,那就是对边功将士的封赏。
  名爵方面倒没有什么疑惑,首先沈哲子自己无有所求,沈充在席中也是一副高风亮节的姿态。至于那些将领们也好说,将淮南开出的价码降低两个等级,大体上也就如此了。
  眼下最为难的还是实物的赏赐,台中没钱,虽然早前沈哲子表态可以淮南捐输由台城发放,可是发生了合肥这档子事,谁能保证淮南还愿不愿意遵守约定?若是台中诏书都发了,淮南却不出钱了,又该怎么办?
  若是以往,白条打了也就打了,可是今次功事实在太大了,台中若还要这么做,无疑会令军心更加动荡,对台城离心更大。而且谁又能保证这是否沈维周的奸谋?诱使台中夸下海口,加重将士对台城的不满,顺势邀买将士人心,然后借此有更大野望?
  就连合肥都被不声不响的夺取过去,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可是,这些忧虑很难摆在明面上去讨论,只能通过其他的小事纠纷去拖延。所以表面上看来,就是一众台辅们因为封赏财货小问题争得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比如封赏财货中,缣、綀比例几何,甚至连飨食究竟是甜是咸都要拿出来讨论不休,掰哧不清。
  尤其刚才庾翼开口声援王愆期这一异常反应,更让台辅们联想诸多,甚至于看到一丝沈氏和庾氏这两家间隙扩大的苗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更加不可能急于定论,要先弄清楚当中隐情再作计较。
  皇帝虽然也是日渐年长,但也还不足跟上台辅们的思路,更无从了解背后深意,坐在堂上听着他们这些人因为此类小事而纠缠不清,只是觉得分外无聊。
  不过幸在这一次会议很快便结束了,皇帝也因此得以解脱,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返回苑中。
  一直近于寝宫,皇帝心情才又变得开朗起来,所谓新婚情浓,他倒也不是过分沉迷于男女情事,只是因为在苑中孤独久了,乍有一个性情温婉、年龄相近且还姿容秀美的小娘子贴身为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闲坐私话,已经是一个令人愉悦的享受了。
  所以皇帝归苑后,便直接吩咐宫人直往皇后宫中去,远远他便见到皇后已经在左右宫人簇拥下立于殿前相迎,那肥白的脸颊上便更荡漾出几分笑容。
  可是很快,皇帝脸上的笑容便被阴霾掩盖,因为他看到母后宫中几人正从另一侧趋行而来。不用说,肯定又是召他前往训告。尤其他刚刚归苑甚至还未落辇,这种被人时刻盯梢的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果然,当皇帝行至宫前的时候,几名皇太后宫人便上前传达皇太后的意思。
  “我方自殿前返回,神乏意劳,若是急见,恐要失礼母后。尔等先回,待我洁面换装,自去拜望母后。”
  听到皇帝隐有怨气的回答,几名宫人也不乏局促惶恐,只是退行到宫门一侧站在那里等候,也不敢就此离开。
  那位卫氏皇后眼见此幕,自然也不敢将皇帝久留,唯恐自己担上什么魅惑君王的恶名,所以在将皇帝迎入换过衣袍之后,不免软语劝慰皇帝还是赶紧去见皇太后。
  皇帝这会儿更加气闷,但也无从发泄,只能阴沉着脸跟随宫人前往皇太后宫中。
  当抵达皇太后宫时,已经是傍晚渐黑。皇帝行入,便见淮南王也在宫内。
  皇太后这会儿兴致不错,待到皇帝入内便抬手招呼道:“今日请皇帝来,也是你家兄弟再以江北珍货入奉,风味颇不同于吴食。皇帝你位临至高,也该多品中国物胜,不可囿于吴乡一隅啊。”
  说话间,宫人已经奉上各种羹、面餐食,满满的摆在了食案上。皇帝这会儿也只能强打起精神,谢过母后关怀,又夸奖淮南王有心,但内心里真想问一句自家兄弟,究竟从淮南带回多少物货餐食,能不能一次送完?
  他虽然也性喜奇味珍食,但是在母后宫中品用,实在算不上什么享受。
  皇太后今天兴致的确不错,甚至破例饮了两杯果酒,眼看着两个儿子都在座上默然用餐,脸上笑容也更浓郁,指着食案上一份鱼脍叹息道:“吴食虽也不乏精细,但终究异于乡味。我也不怕儿辈见笑,永嘉之际便随父兄南来,当时不过怀抱中物,虽无乡思滋扰,但也深念天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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