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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5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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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子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从席中立起,转身面向大帐中所悬挂的一份河北地图。这一份地图,并非出自淮南,而是早年河北之众劝进元帝所进献的图籍其中一幅,距今已经接近二十年的历史,实际上参考意义已经不大,但却是如今淮南甚至是整个江东所保存最详实的河北地图。
此前淮南在进行互市商贸的时候,其实也在用心搜集关于河北的诸多情况,但指望通过那些蜗居一地的乡宗获取到准确的河北资讯,就算那些人敢说,也要沈哲子敢信。而且凭着那些片面信息,很难拼凑成一张完整的图籍。要知道江东朝廷已经二十多年绝迹于河北,哪怕是祖逖北伐之势最强盛的时候,也不能突破黄河一线。
沈哲子包括淮南都督府如今所知河北形势,最确凿可信便是钱凤早前在河北活动所得一些讯息,所以越过黄河之后,整片河北之地对于淮南军而言,就是一片战争迷雾。几年前石虎率众南下,在这方面吃了不小的亏,就是因为根本不了解在那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沈哲子在淮南强势崛起,对淮南的情况判断失误。
现在面对这一困扰的是淮南军,需要做出抉择的也是淮南军。谢艾的判断,大半符合沈哲子所想,他也觉得石堪最起码丧失了一部分对于邺城的掌控,否则不可能在河南全无布置。石堪如今的处境近似于日后的冉闵,但较之冉闵要更恶劣得多。
最起码冉闵一直是石虎麾下颇受重用的将领,而且石虎的暴政已经令民族矛盾激化到一触即发的程度,而且在石虎在位期间对于羯族本身的军事组织包括河北晋人门户是持一种打压态度,他主要倚重的是苻洪和姚弋仲这些关中武装力量,在打压鲜卑慕容氏的时候,又无可避免将河北乞活军给扶植起来。
所以冉闵在反噬羯胡的时候,一方面倚重于李农的乞活军,一方面通过民族矛盾,能够短期之内获得河北的主导权。当然这也是因为当时氐、羌武装力量急于返回关中,并没有加入到羯国权力斗争中来。
石堪能够拥有如今的权势地位,本身已经是因缘际会,而且其本人的军事能力以及个人威望,又远远弱于后来的冉闵。作为一个从淮北内调到羯国核心之地的将领,本身就根基浅薄,所以谢艾这个判断,是完全有可能成立的。甚至包括沈哲子自己,其实也早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猜测。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首先石堪并没有在河南陈设重兵以防备淮南军包括徐州军的进攻,这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的部下有相当一部分是反对回归河南的。其次酸枣之众在得知扈亭被袭击之后,非但没有前来救援,反而主动放弃酸枣,更说明这些河南之众本身并没有一个统一部署,而且极有可能彼此已有积怨存在,以至于酸枣的羯胡军队以自保为主,见死不救。
如果这一假设成立,那么在黄河北岸,石堪也极有可能根本没有置备足够兵力,黄河南岸的虚弱根本就是他力有不及,而不是所谓的诱敌之计。
如此一来,淮南军如果出现在河北,极有可能引发莫大的变数,甚至于引发石堪军队的崩溃。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猜测,可以想象,但不可以此作为目标。
原本这只是沈哲子一个人的猜测,而且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因此心内分外纠结。可是现在听到谢艾与自己判断颇有相近,心内自然不乏振奋。其实要证明这一猜测是否正确也很简单,那就是投放一部分人马过河试探。但假使这一猜测有误,这一部分人马将会正入彀中,十死无生!
旁人尚在消化谢艾这一判断所蕴含的信息,沈哲子已经有了决定,他转过头来望向谢艾,沉声道:“若我派遣主簿过河,是否敢行?依你所见又该投入多少兵力,方可打开局面?”
谢艾听到这话,双肩蓦地一震,他能做出这一判断,自然也能想象到一旦判断失误过河之后将会面对怎样凶险的局面。但他之所以震惊,还不是因为引火烧身,而是因为都督似乎也认可他这一猜测。
他已经熟悉淮南都督府构架如何,军政乃是两个独立或者说政事从属于军事的系统,他所担任的主簿看似乃是心腹之选,但其实根本不能涉入到军事中。可是由于所见相同,都督似乎要给他开出一道特例途径。
“若得胜武军三千卒众,末将愿渡河复土,浴血河北,死战无退!”
谢艾自知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同时也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心知一旦抓住这个机会,他才会成为都督真正的心腹之选,因此站起身来,肃容说道。
第0901章 一网成擒
灵昌津位于延津东北方向,乃是黄河中下游难得一处水道还算狭窄的津渡,其实从单纯的渡口而言,灵昌津算不上条件优越的津渡,此处南北两岸都有大片的滩涂,舟船很难直接靠岸,而且在上游不远处有清水注入黄河,水流略显湍急。
但是早年石勒与刘曜争胜中原之时,河水结冰,冬日抢渡,自觉乃是神灵之助,所以后来此处也就经营成一个渡口。而且由于此地水道狭窄,南北航程要短得多,不独军用,也多民用。
尤其上游的石门津、下游的白马津,俱都是这一段黄河上规模极大的重要港口,灵昌津夹在中间不甚起眼,偶尔某些时候还可略收奇兵之效。
灵昌津所在便是陈实所经营的退路所在,一则早前他渡河南来本就是自作主张,兼之当时酸枣还在陈光控制范围内,不敢过分引人注意,二则他并没有太多舟船可供使用,哪怕至今实力已经不弱,所掌握的舟船也不过三十多艘,其中多半还是满载不足百人的小船。
此处经营大半年之久,滩涂中被开辟出一片面积达于近百顷的空地,又有一条长达数里的排栅道路可以直通滩涂深处的水营,因此倒也颇成规模。
但是由于撤退的仓促,眼下这一片区域中可谓是杂乱到了极点。除了陈实所部数千卒众以外,还有许多被掳掠来的男女乡众,其中不乏老幼病弱。这些人之所以被裹挟来,倒不是说陈实体恤人命,只是担心若将这些人抛弃于途会因此暴露自己所部人马的行踪。
所以在到达藏身地后,这些被掳掠来的人口其中不堪用的老弱之类便都被驱赶进营垒外苇塘中由其自生自灭。至于其中的男女丁壮,则被集结起来挖掘沟堑,假设栅墙,紧急修筑各种防御工事。
至于营地中,一时间也是杂乱无比,许多刀枪军械被丢弃在空地上,各部兵长则在叫嚷着召集清点自己的部众,也有一些兵卒们斗殴扭打在一起,争抢明显不足的营帐。
“营中所储谷米杂菽合五千三百斛,营帐炊灶七百六十,弓弩械具一千二百具,箭矢一万一千,甲具……”
大帐中,掌管资械的部将捧着籍册汇报如今营储各项物资,陈实则半仰于高榻上,双目微微合起,心情恶劣之余也不乏几分庆幸。
幸亏他此前只是将酸枣当作一个单纯的驻兵营地,并没有长期据守的打算,所以凡有掳掠货用,俱都转移到灵昌津附近这个秘密基地中。
这些物储中最重要的自然是食粮,以当下储备,足够维持他所部这五千多人马将近两个月的耗用。也就是他在黄河南岸掳掠数月之久才能积攒起这一笔尚算丰厚的家底,若是单凭魏王拨付,根本就入不敷出。
从他去年年初独领一部开始,从邺城得到的粮草统共不足五百斛,这还是因为他算得上是魏王心腹,至于其他各路人马,若是没有自筹的渠道和实力,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邺城周边等着魏王赏口饭吃,至于壮养人马壮大实力,更是无从提起。
“可惜了……”
听完军需官的讲述,陈实心内长叹一声,自榻上坐起来沉声道:“先取三百斛粮,十副甲,刀枪各三百,再募千名战卒……”
那些掳掠来的人口,其中不乏壮力,若只当作苦力役使实在太浪费。眼下河南之敌究竟有多少来犯还不清楚,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便围杀扈亭之众,最起码也应该有万数之众。陈实眼下营地中不过四千多的战卒,差距实在悬殊。
不过他再招募卒众,也不是为的在河南与进犯之敌作战。今次他坐视田尼的部众被消灭而不救,一旦退回河北,必然会遭到田尼的问责乃至于试探进攻。虽然这些仓促募集的卒众战斗力不足指望,但最起码也能摆出阵势来稍加震慑。
他眼下暗道可惜,除了不能再继续掳掠物用之外,还有就是原本已经有希望拉入自己部中的仓垣杨召,随着他放弃酸枣北撤,也不得不放弃。那可是将近两千战卒,多达数千的生民,如果俱能揽入麾下,那他的实力将会激增,哪怕返回邺城也必能占据一席之地!
“斥候返回没有?”
想到这里,陈实难免心中绞痛,再次发声道。河南终究不是魏王势力范围,所以陈实在南来之后第一时间便组织起一支游骑斥候队伍,过去这段时间所掳掠来的物用其中一小半都投入其中,至今已经成为一支将近五百人的骑兵队伍。此前接到扈亭告急的时候,派出了一百多人,结果返回的寥寥无几。
在决定放弃酸枣后,沿途中陈实又咬着牙派出百人斥候,如今在营中不过只剩下两百出头的骑兵。
之所以还要再往外派遣斥候,一者是好奇兼忧虑,想要知道欺近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担心自己也会被悄无声息的围堵起来。第二点则是若连对手都不知何人便直接撤退回河北,自己本身便存不甘,返回河北后一旦被田尼或魏王问责,他也没法交代。
“已有一路返回,正待将军召见……”
“还不快让人进来!”
陈实咆哮一声,过不多久,帐外才有两名斥候兵长匆匆行入拜见并汇报敌情。
“只有千数众?都是骑兵?有没有查探清楚?后继还有没有余众?”
听到斥候们的回报,陈实心情不免更加恶劣,千数骑兵在平原战场上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要知道过往这几个月他所部掳掠丰厚,大笔投入也不过只是创建起不足五百人的骑兵队伍。无论是合适的战马,还是合格的骑士,包括日后骑兵的维持消耗,都是一笔惊人的投入。
在河南之地,出现成千人的骑兵大队,最有可能便是淮南军。而且从军情推断来看,淮南军虽然还在与陈光乱军对峙交战,但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抽调出千人骑兵队伍来扫荡黄河南岸沿线区域也属正常。
但若敌人仅仅只是这一部千数骑兵的话,那么陈实这一次可真是虚惊一场。诚然这些骑兵在原野上可以不费力的击溃数倍之敌,但酸枣本身有着稳固的营盘据守,单凭这些骑兵侵扰尚可,根本就攻打不破!
如今黄河南岸,淮南军虽然一家独大,但两翼俱有所困,所以此前在陈实看来,淮南军在没有解决侧翼隐患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孤军北上黄河沿岸。等到陈光落败,他正好可以顺势接收仓垣的杨召,两部合军之后实力暴涨,届时就算淮南军大部北上,无论据守还是撤退,他的实力都已经不容小觑。
说到底还是扈亭突然传来的告急令他方寸大乱,虽然心底里确定淮南军在这一段时间内不会大举北上,但其实心里还是有所担心,一俟察觉到有些许迹象,便飞快撤退,担心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的这点家底完全交待在此处。
他与对岸的田尼可是积怨已久,如果自己被围困在此,田尼未必会救,一如他此前不愿救援扈亭……是了,扈亭!
如果淮南军只是来了这一部千数骑兵,何以扈亭要如此惶急求援?骑兵虽然野战强大,但却攻坚乏力,扈亭也是有着将近四千人众,怎么会因区区千数骑兵便惊慌至此?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扈亭是在完全没有反击之力的情况下被围困剿灭,甚至不能从黄河水道传递消息……
“会不会是扈亭陷我?”
想到这里,陈实脸庞都隐有扭曲,以当下事实来看,淮南军有千数骑兵北上是确凿无疑,但除了这些骑兵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军队北上?
就算淮南军暂时困住陈光而后大举北上,将扈亭团团围住,但扈亭背靠黄河,为何没有通过水路传递消息?
要知道如今的黄河水道可是在河洛桃豹和魏王联合控制之下,桃豹是绝对不能坐视淮南水军北上,有成皋坚城要塞在手,桃豹的军队便是抵在淮南军腰上的一柄利刃,淮南军若是罔顾桃豹的威胁而北入黄河的话,将要面对左右围攻的危险,简直就是在找死!
想到这里,一个答案便呼之欲出:如果扈亭没有遭遇围攻危险,仅仅只是发现了淮南军一部骑兵北上,那么故意做出这种伪装来,目的是希望将自己勾引出来,然后让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好与这一部淮南骑兵迎面撞上?
“奸恶狗贼,我又未曾害你,何以不能相容!”
陈实越想越觉此事极有可能,早先田尼见他在南所获丰厚,几次传信希望能够分润一些,但都被他拒绝了,后来干脆自己派兵南来,但是因为酸枣这个地方被陈实抢先占住,不得不将军队安排在上游的扈亭。可能其部在扈亭所得不多,因此迁怒陈实,今次想要借助淮南军重创陈实,而后伺机吞并!
“再派斥候外探,舟船西进向扈亭窥望,查清楚周遭是否还有别的敌军!”
讲到这里,陈实眼眶已经隐隐泛红,如果他这一猜测是对的,那么此前放弃酸枣实在是愚不可及,虽然没有援救扈亭避免了遭遇野战,但却自作聪明的放弃掉了他经营良久的酸枣,同样是得不偿失!
这件事,他一定要弄清楚!除了探究事实真相之外,淮南军这一支骑兵孤师也是一块大肥肉,淮南军械用精良那是南北共知,如果进犯酸枣仅仅只是这一部千数骑兵的话,他也想试试能否吞下来,一者洗刷此前虚惊之耻,一者得此良骑精用,他的实力将会发生质的提升!
虽然水陆并探未有消息传来,但陈实也不打算枯等,骑兵在这四野平川之地机动性极高,若是时间拖的太久,他可能只剩下了吃尘的份。眼下只希望那些淮南骑兵对于他所放弃的酸枣有占据之心,届时他所部人马从苇塘中一涌而出,凭着人数优势将之死死困在酸枣城中,自可一网成擒。
第0902章 藏奸作祟
酸枣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城池,而是一片城邑群,以几座规模不大的土石城池为核心,周围环绕着一圈稍显简陋的竹木营寨。
其中几座营寨和土城还有生人活动所留下的新鲜痕迹,至于其他的一些则已经有了程度不一的破损。更有几座营寨已经完全被推倒,土地被翻耕种下了一些菽、菘等作物。
而在城邑之外,则是四野平川,几无险阻,只有在北面通往黄河的方向有一些人工堆砌、高低不一的土丘。那些土丘早已经被荒草树木所覆盖,存在的时间已经极为久远。
淮南军的骑兵们,此时便驻扎在酸枣这一片城邑群西南角,一千多名骑兵再加上数量还要更胜出的战马,不过仅仅只是占据了其中三四个营垒,至于其他的地方,仅仅只是布置了一些哨望以确保不要被人悄无声息潜入。
此时萧元东箕坐在土城城楼上,嘴里叼着一根青涩草茎,兜鍪丢在一侧,姿态虽然略显懒散,但远眺的双目以及微蹙的眉头则显出心情不算轻松。
城楼下正有兵众驱赶着几百匹放饮完毕的战马返回土城,士卒们这会儿心情颇为轻松愉快,一边约束着马群入城,一边挥舞着马鞭嚎叫玩笑。
对于自己俯拾酸枣这一件事,萧元东最初是欣喜不已,他虽然仅仅只是骑兵幢主,但淮南军内骑兵兵长地位较之寻常步伍本就高了一筹,骑兵的幢主较之步营的军主还要更高一级。所以对于都督北上的战事计划,萧元东心里也是很清楚。
酸枣这里辐射诸多黄河渡口,乃是下一步极为重要甚至于必须拿下的一座据点,也是未来淮南军诸部集结,沿黄河与石堪军队展开大会战的大本营所在。原本计划中是要投入前路万数人马,结果现在被萧元东所部千数骑兵郊游一般拿下。
虽然没有发生恶战,但一场大功是免不了的。对此萧元东也很无奈,他真的是行着行着就行进来了,然后就占据了这一片空荡荡营垒。
可是在欣喜之后,萧元东便开始了纠结。他所部俱为轻骑,今次东来也只是为的扰敌和阻隔消息,本就没有攻坚据守的打算,轻装而行,所携带资粮械用都有限,占下这座城池后,反而陷入去留两难。
粮用方面倒还罢了,此处敌军退去应是极为仓促,萧元东率众入城的时候,又在一些地方搜集到许多遗漏的粮草,虽然不多,但也有三五百斛之数,再加上队伍本身携带的军粮马料,支撑个五六天是绰绰有余。
如今都督正率部驻于扈亭,得信之后肯定会率众驰援,哪怕行进稍慢,最多四五天也能抵达酸枣。而在此之前,想要守住城池,只能依靠他这一部千数人马孤军奋战。
至于械用方面,身为轻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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