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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5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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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令各营披甲备战,再探淮南卒众多少,攻向何处,速去速去!”
  陈光在席中跃起,自有亲兵奉上甲胄为其披挂,继而他便点出席中几名尚算骁勇部将,而后便阔行出帐。此时夜色更浓,位于雍丘正北方向遥远处已是火光映天!


第0890章 从贼必殃
  大凡据地以守,哪怕再怎么险要的关隘要塞,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水泼不透。
  雍丘之所以难攻,并不单单只是陂泽阻隔行军,乱军对于地形的利用可谓达到一个极点。单纯的陂泽阻拦仅仅只是存在于雍丘南面一侧,而在北面,则是选择一片连营结寨的防守方式。
  那些营寨本身建造的极为简陋,算不上是什么坚堡,篱墙土坝若是单独存在的话几乎不存在什么防守作用,大量乡民杂居其中,当然也存在一些兵营用以维持这宽厚十多里的区域内的秩序。营寨坞壁之间距离近则一二十丈,长也不过数里之遥,充斥着许多形状不规则的耕地,耕地上还残留着刈麦之后所留下的麦茬,以及已经窜出了头的菽苗。
  营寨本身不足为阻,但当延绵不绝连在一起的时候,再加上营寨中那些手无寸铁的乡民们,以及他们生活的茅棚屋舍等等,这些元素累加在一起,便组成了一道土石夹杂血肉的防线。
  大队人马如果想突进,必须要驱赶乡民,拆除民舍,还要应对随时有可能涌杀出来的敌军,非常难以突破。即便是冲开了这一片厚达十多里的防线,进攻的军队也早已经成了疲惫之师,迎接他们的则是列阵严整、以逸待劳的乱军精锐部队,胜数渺茫。
  午后,暂驻陈留故城南面的田景接到了发动进攻的命令,而后即刻便清点两千战卒,另以一千重甲为后继,向正南方的雍丘进军。他驻守在此这段时间里,也将雍丘周遭的形势大体摸清楚,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对手。所以这一次进攻,并未携带重型的攻城器械,甚至连甲槊等比较沉重的军械都并未携带,只是随军携带了近百辆的蜉蝣轻车,车上则满载着弓弩箭矢。
  蜉蝣轻车是淮南军特意为雍丘附近复杂地形所打造的械用,这辆车平地可以推动而行,等到了泥泞的滩涂,则可以将车轮拆卸下来以椭圆下辕包裹树皮杂草拖曳前行,等到了积水明显的浅泽区域,张开两翼便可以当作木筏划动前行。途中如果遭遇敌军袭击队伍,那两翼张板又可以拆卸下来,堆叠竖起作为简易盾墙用作防守。
  过去这段时间里,田景的前线军队补充给养,主要就是靠的这种一车多用的轻车来运输,避免了更换交通工具的繁琐。当然,这种车结构不乏精巧,最大的问题便是不耐用,只适合短途资用运输,负重并不算高,往返百里之后车架便废弃难用了。不过车架本身所用的竹木材料俱都寻常,周遭俯拾皆是,用料稍显考究的便是轮轴,这一部分还可循环再用,因此成本并不算高。
  两千人轻装出动,械用都装载在轻车上,途中纵有崎岖泥泞,也都难阻行军。前进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乱军那些营垒便依稀在望。
  此时在营垒周边不乏乡民俯耕劳作,他们自然也发现了出现在原野中的淮南军,口中发出一声近乎悲鸣的咆哮,无论男女老幼,俱都飞身返奔回营寨,将寨墙紧紧关闭起来,篱墙土坝之后则堆积起大量的杂物,以期能够阻拦军众进犯。
  总体上而言,这些乡民并不算太过紧张,此前淮南军在雍丘撤出时也曾行过此境,只要他们不流露出进攻淮南军的意图,淮南军便也没有对他们发动进攻,只是对一些寨墙和路障进行了破坏。这让乡民们有些不满,因为这加重了他们的劳作负担,事后又昼夜赶工修葺了好几天,才将那些被破坏的工事修起。
  淮南军今次进犯,保持着方阵推进,哪怕到了农田中也并未解散阵型,不免便将田地中长势正好的菽苗踩踏破坏。乡民们看到这一幕,不乏悲鸣咆哮,要知道这些菽苗便是他们的活命口粮,不独要养活老小,还必须要供给军队所用,若不足额,轻则呵斥打骂,重责被驱逐离境,那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这些狗贼,早前犯境被陈公率军追杀逃窜,今次还敢来犯,打不过陈公雄军,便来残害乡众,实在是该死!”
  看到自己心血生计所系的农田被军队踩踏得一片狼藉,营寨中乡民们已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们这些人,所知不过方圆,陈光和乱军中的其他将领们便是他们头顶一片天,甚至不知道来犯者究竟来自何方。虽然那军容看起来要比陈光部众威武,但乡民们却不通军务,只以成败而论英雄,并不觉得对方有多么了不起,否则不至于被陈公打得逃窜退军。
  乡民们纵使情绪激动,但却无阻于淮南军前进步伐。很快,淮南军便抵达了这些营寨区边缘不足十丈的距离,甚至与最外围的营寨能够隔墙看清楚彼此神情。这时候,营寨内自然也出现了兵员调动的迹象,几个兵寨里兵众们俱都聚集起来,在兵长带领下神情紧张的观望着淮南军的动向,只是没有冲到最前线准备营地。
  此时,淮南军也停了下来,前线五百兵卒手持刀盾继续列阵向前而行。正当阵营前方的营寨里民众们眼见此幕更加惊恐,纷纷逃遁到各自屋舍中紧闭着房门,仿佛如此就能将灭顶之灾阻拦在外而不受所害。
  “出寨不杀!”
  田景自中军徐行向前,此时淮南军将士们早已经弓矢俱备,待令而设。短促的军鼓声响起,伴随着淮南军的叫嚷军号,令得周遭乡众更加惶恐,已经有人忍不住跳寨向后飞奔而去,但却有更多的人抱头蹲在掩体后,口中乱吼乱叫,乞求陈公率军来救。
  待到田景行至刀盾战线之后,军鼓声戛然而止,可是在淮南军面前这座营寨里,仍有百十人逗留在此。田景双唇微抿,喉结颤抖不已,又沉默了约莫十数息,才蓦地将牙一咬,口中暴喝道:“放箭!”
  咻、咻,笃笃笃……
  仿佛暴雨穿林,一阵急促的杂乱声响猝然响起,同样在几息之内,千数箭支尽数泼洒到眼前这座阔不过十多丈的营寨中,一时间沙尘飞溅,哀号连绵。
  一轮箭射后,后阵淮南军收弓,轻轻活动着蓄力扣弦的右臂,默然而立。至于前阵则有百名刀盾士卒翻墙而入,在这插满羽箭的营寨里穿行一遍,凡有幸存或是中箭未死者,上前便是一刀。十数息后,整个营寨中再无活口,而再退出的淮南军士卒,已经不乏人衣袍染血。
  “禽兽!”
  “恶贼该死!”
  “陈公救命……”
  诸多嚎叫声充斥于耳,在见识到淮南军如此残忍一面后,不待鼓号再次响起,那些以为躲藏在营寨里便可幸免于难的乡民们纷纷越寨而出,嚎叫着向后方奔去。
  与此同时,也不乏乡人中的丁壮在乡老组织下,手持木棒枪矛,叫骂着向淮南军冲杀来。
  “越境者死!”
  田景再下一令,但却并未说明境线在何处,但随即淮南军的弓矢给予了回答,凡有冲入射程之内的乱民,随即便被箭矢所洞穿。
  又过几十息,淮南军阵线射程之内,已经再也没有了人踪。而淮南军也并未急于前进,反而收缩成为更紧密的阵型,前阵刀盾卒撤退到了两翼,弓手队伍则向前推进,轻车翼板被拆卸下来,倚靠着第一道寨墙架设起一道盾墙来。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淮南军又射出一轮包裹麻絮而后浸满油脂的火箭,先前那一座被清理出来的营寨顿时泛起一片火海,将这一片区域照亮起来。
  通过那跃动的火光,可以看到在这营寨群的深处,正有许多乱军在集结向前而来,外围那些逃窜乡民们被阻截下来,随后塞入近畔的营寨中。眼见己方军队集结完毕开赴前线,乡民们情绪稳定下来,嗡嗡叫骂泄愤声不绝于耳。
  乱军虽然逼近前线,但却并未继续向前,双方隔着一片火海对峙。淮南军阵线先开始移动起来,并不深入那些营寨之间,而是绕着营寨群的外围继续攒射火箭,盾墙随之移动,很快这一线几个简陋的营寨俱都被火光所覆盖,照亮的区域便更大起来。一直到了此刻,淮南军才在那些火海之间一个稍大的空隙中穿行入内。
  此时,终于有一路乱军按捺不住,嚎叫着向淮南军阵营冲来。
  “甲字,射!”
  一声重鼓之后,弓阵前列三排扣弦而设,而后侧身后撤,后阵队列前跨一丈而后止步扣弦待命。那些前冲的乱军中间顿时扑倒一线而被腰斩,后路乱军惊骇驻足后撤,至于被截在前路的近百乱军则不敢顿足,心知只有冲得更快冲入敌阵,才能避免被攒射而死。
  “杀!”
  很快这些乱卒们便冲到咫尺之近,淮南前阵刀盾卒格盾挥斩,两翼迅速包抄,原本线形战阵顿时收缩成环,继而虬结成团,一阵急促的金铁交鸣,攒聚的刀盾卒迅速抽身奔向两翼,而在原地中则横倒着近百具支离破碎、浸泡在血泊中的尸骸。
  眼见这一幕,周遭蠢蠢欲动的乱军们心内骤凛,掌心里源源不断的沁出冷汗,呼吸瞬间都变得粗浊起来。
  “生民无辜,从贼必殃。即日起,凡从于逆贼陈光作乱之民,无问忠奸,杀无赦!”
  淮南军阵型始终凝结如一,静默时已是令人胆寒,移动起来则更有一种逼人威慑。在展示过几次干净利落的搏杀技艺后,周遭乱军虽然越聚越多,但竟无人敢于欺近。而后,淮南军又继续箭射火烧近遭七八座小的营寨,然后便保持着阵型徐徐退出。
  其阵型后退一步,那些持戈对峙的乱军便前进一步,但却始终不敢过分拉近距离。一直等到淮南军彻底退出这一片区域,乱军们则驻足在那一片菽地中,目送淮南军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其众不过千数许,我军已集数千众,陈公因何不战?”
  眼见淮南军缓缓消失,杨召一脸的愤懑不悦,望向陈光抱怨道。
  陈光闻言后,蓦地转首望向对方,倒映着火光的厉目更显阴鸷,过了好一会儿,紧握着刀柄的手指才徐徐松开。


第0891章 谕中原檄
  陈留故城的淮南军向雍丘示威的时候,沈哲子则召集众将商议高熙所送来那千具将士尸骸该要如何处理。
  原本淮南都督府对于阵亡士卒,是有一个安葬抚恤的流程,这也是淮南练军诸多举措中的一个步骤。虽然淮南军将士们乡土各自不同,但长达数年的磨合,足以培养出他们对淮南的归属感。
  淮南军埋葬阵亡将士,在寿春附近有一处专门的陵园,名为诰园,取义《尚书》大诰篇章。每年祭祀之日,除了沈哲子等淮南官长亲望拜祭之外,对于那些诰园烈士家属也都会有一份馈赠慰问。这既是抬高士卒们的地位,也是瓦解乡宗部曲私兵的一种手段。对于那些士卒们而言,一样都是卖命,毫无疑问给淮南军卖命,这条命会卖的更加值得。
  眼下正值盛夏酷热,这些阵亡将士尸首又在乱军那里保留过一段时间,已经开始出现程度相当严重的腐烂。如果还要强运回寿春,且不说是对亡者的折磨,若是因此滋生什么疫病则是更加严重的问题。
  不过沈哲子也不打算就地草草掩埋,一方面他是真的心痛这些死得憋屈的将士,另一方面也是以此当作一个警钟,警示告诫一下如今已经稍有骄狂的淮南将士们,包括他自己在内。
  部将们对此并没有太建议,凡有战事必有伤亡,披甲持戈之后,他们已经深知宿命所归,如果看不开而有畏惧怯懦,死亡反而会来得更快。至于说将阵亡将士抬到多高的程度上,这并不是他们所擅长的事情。
  所以眼下,主要只是沈哲子与随行的江虨和谢艾在讨论。至于谢艾,眼下还是跟随在沈哲子身边积累学习阶段,还并不怎么熟悉淮南都督府的做事手法和节奏。因此主要还是沈哲子和江虨在讨论。
  首先就地埋葬是肯定的,日后淮南军将要转战各方,并不止局限于淮水沿线,想要将所有阵亡将士都送回淮南诰园埋葬也不现实。青山处处埋烈骨,无谓马革裹尸还。百战中原华夏地,万里辟疆有诰园。
  其次便是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告慰亡灵之余,也要回挽稍有颓丧的士气,顺便敲响警钟。淮南军虽然已是天下有数的强军,但也并不意味着就能战无不胜,锐勇之心不可失,轻敌之念不可有。
  除此之外,还有江虨的一个提议,那就是趁着祭奠将士亡魂之余,顺便拜祭一下乡土名臣名士。这一举措,也是为了拉近与收复区乡人的距离。
  时下人乡土之情浓厚,而那些留名史册的名臣们,往往本身就是乡土豪宗所出,一个名号往往便意味着一个根深蒂固的乡土宗门。重新彰显怀念一下他们先祖的忠义事迹,那些乡宗们纵然对淮南军再有抵触,接下来态度多少也会有所软化。
  江虨如此提议,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有感于淮南军的强硬施政态度颇受乡宗抵制,虽然这些政令关乎原则问题,以后也不可能会做出太大让步,那么在人情方面,不妨稍加恭维一些。前一刻还满怀崇敬拉着他们给他们的先人上坟长势,总不能下一刻他们就即刻翻脸反扑淮南军吧?
  而且,如果这件事形成定势的话,那么未来就会成为淮南军手中一个筹码。华夏历史悠久,大体什么地方都出过一些载名青史的良臣,他们或许早已经断了血脉传承,或者后人仍是乡土望宗,或许家道中落、寂寂无名。淮南军大军所向一路祭拜过去,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梳理历史。
  在这样一个门第传承观念浓郁的情况下,谁又不希望自家祖先能够再次扬名于当时?这不仅仅只是面子问题,更关乎到实际的利益,尤其在北方较之江东要更注重传统的维持。所以如果这件事能够运作得好,将会是未来淮南军手中一大杀器,哪怕他们军队还没有开入地方,手里已经抓住了一些当地乡宗门户的脉门。
  “先汉举孝廉,生民多破家。如今王师北上,诸胡肆虐,所对乃是诸夏三代以降所未有之大浩劫,士、民皆懵懂,不乏亏于大义,正宜重彰诸夏威烈,先辈风骨,壮势之余,也能使生民壮气,轻蔑杂胡,难堪奴役。”
  江虨不乏沉痛说道。
  沈哲子听到这里,眸光已是大亮,首先是欣慰于这些共事者们随着历练日久,无论能力还是才具都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类似的想法他也一直有,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从某方面而言,也是心理阴影在作祟,他是深知那些乡宗门户们是个什么货色,给点阳光就灿烂。譬如后世北魏为了加快汉化,促进融合,扶植起了一批门阀巨姓,所谓五姓七望,固有传承暂且不提,那种近乎统治舆论的能量,大多从那个时期开始累积爆发起来。
  这些门阀巨姓们,牛逼与否,又给世道贡献多大暂且不论,若从道德瑕疵角度而言,这见风使舵的本领绝对是宗师级的。所以沈哲子下意识的不想给这些人做出什么让步,哪怕这会令他北伐的脚步变得苦难重重,但这些门阀巨姓一旦壮大起来,反过来就会成为困锁住他的枷锁。
  因为这些人还不同于江东那些所谓高门,江东门户更多的是追求一种政治特权,但在乡土的根基其实非常薄弱。但是北方则不同,这些人深植于乡土,努力将根系发展壮大,如此才能在乱世中存活下来。如果给予他们太多的让步,只怕还没等到彻底扫灭胡患,整个华夏又将会是割据群起,乱成一团。
  但正如江虨所言,这些人不是没有脉门,两汉察举孝廉,比的是谁更孝顺,亲长在世时暂且不论,死去后风光大葬那是绝对不能马虎的。因此两汉厚葬成风,甚至有人为之倾家荡产,这就是取士制度对价值观的导向,死人过不好,活人就没未来。
  所以后世那些盗墓贼们,真正该拜的是两汉这种察举制度。如果没有这种制度对社会风气的导向,发丘中郎将们又能发个鬼啊。
  淮南都督府如今的宣传造势手段已经极为强大,印刷、戏曲等等诸多手段配合下来,在这样一个民智尚未普开的年代,绝对拥有能够把一两个平平无奇之人打造成为乱世巨星的能力。这一道理古今皆同,要知道就连后世民智已经普开的年代,冉闵都能被塑造成某一部分人信之不疑的华夏救星。淮南都督府所掌握的手段渠道,绝对是领先于整个时代的。
  而江虨这一番话其实也是蕴含着一个朴素道理,那就是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所谓的为万世开太平,古人或忠或奸,究竟在那个世道又做了什么,其实并没有什么穷究深辩的意义。他们仅仅只是逝去历史长河中一线波纹或是一道骇浪,能够在后世再掀起什么波澜,主要还是其人其事能够迎合后世某些需求,这也算是一种以史为鉴,各取所需。
  当然,江虨在此刻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其实也是存有一些私心的。圉城是他的家乡,虽然此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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