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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3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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惋惜,旧憾难追,或是伤感,韶年不再,或是感慨,生不逢时,或是缅怀,故国难返……
刘超被人冷落惯了,反倒不适应这种情绪的一时暗合,脸庞有些僵硬的挤出一丝笑容,继而便拱手告辞离开。
温峤站在原地望了刘超的背影片刻,自己也蓦地一笑,随后便转行向自己的官署,只是心情仍未能称之平静。目睹先前沈哲子所言所为,又思忖一路,对于沈哲子意图所在,也大约能想明白一些。
只是想得越透彻,心内便越感慨。他是没有看走眼,这个小子是个天生的名贼禄鬼,奇招迭出,困境难缚。但是察其所为,哪怕明知其意图所在,心内仍然难生出什么什么反感,反而是加倍的欣赏。
“或许此世,真的欠缺太久敢作敢当之人……”
辗转南北,温峤既在并州苦寒之地与胡虏交战过,也在江东动荡不宁之地与宗贼乱兵较量过,阅历越深厚,心内越迷茫。他想不明白,原本大好的一统局面,怎么短短几十年内就沦落到这步田地?害世者何人?谁人应为首恶?出路又在哪里?
诸多问题横亘在心头,一个个都没有明确答案。
对于沈哲子,他起先感受到的是这少年迥异于寻常吴人的广阔视野,仿佛井底之蛙生而便知天地辽阔,那一份胸怀,较之许多侨门子弟尤要胜出许多。
其次便是这少年的机敏应变,洞察入微,简直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禀赋,哪怕俗世浮沉年久的高智之士无过于此。
还有其人对于机会的把握,简直像是有预知之能,应对之灵敏仿佛发乎本能,再怎么复杂的局面,都能把住问题的核心,找到一个攫利最多的手段。
而今天,他见识到了沈哲子的另一面,那是这个世道缺失已久的特质,责任感!
温峤也算识人,所接触的不独有刘琨这样苦心孤诣、死不失节的大名士,又有时下江东南北诸多贤达名流,包括他自己本身便是名著江左的国之重臣,但是过往所见这么多人,从没有一个能让他感受到如沈哲子身上那般浓烈的责任感。
仿佛这年轻人生来便具使命,不必怀疑,不必迷惘,只需要一路向前奋进。
想不通,但却很羡慕。最起码,这样的人无论境遇如何,不必如他一般、如大多数时人一般,心内常怀迷惘和焦灼,不知出路之所在。
……
“你这郎君,定策筹划时诸多智谋,怎么每至关键时刻,都要做出许多让人难解的蠢事……天寒地冻,若真冻坏了身体,你家娘子将依何人?你家亲长将要何等悲伤?内外诸多仰仗你的人,将要怎么办……”
暖阁内,皇太后眼望着裹紧皮氅、怀抱暖炉,却仍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憔悴的沈哲子,秀眉微蹙,连连埋怨。只是说了没几句,眼眶已是泛红,继而泪水便自脸庞滑落:“旁人不知你的苦心,我却是深知……好,真是一个好、唉,我已经不知该说什么……”
讲到这里,皇太后已经掩面啜泣起来,悲不成声。
沈哲子自然知道皇太后因何而如此悲伤,其实皇太后是想多了,且不说这件事本就出乎他的预料,但就算是他有意诱导为之,其实也和皇太后伤感的原因没有太大关系。不过眼下倒也不好解释太多,只是垂首听训。
啜泣良久,皇太后才抬起头来,两眼再望向沈哲子,满是温暖喜爱,语调颤抖道:“你这郎君越是知人心意,越是勉强自己,我就越是惭愧、越是悲伤……幸在先帝睿智识人,若不然、若不然残下孤儿寡母,将托何人啊……满廷公卿,尽是豺狼之性,所念唯其荣辱得失,唯有我家贤婿、唯有维周啊,不计荣辱,不惧毁谤……”
“母后何必言此,这都是臣……”
沈哲子听到皇太后如此盛誉,忙不迭避席起身。
皇太后见状,忙不迭摆手道:“不要动,不要动!你且安坐,我不说、不说这些!皇帝快扶你姊夫坐下,你要记得,你家姊夫今日所受寒苦,俱是代你所受!贤臣或可分于国忧,你家姊夫不只能分国忧,更是共担家恨啊……”
“母后慎言……”
沈哲子归席后,眼见皇太后越说越激动,忙不迭低声提醒道。
皇太后闻言惶然,下意识以手掩口,继而只是催促皇帝帮沈哲子将氅衣再裹紧。
待到沉吟少许,皇太后才又言道:“维周实在不必如此,今次之事,就算是有人穷究深责,大不了你身入苑中来,久待时怨平息,无谓戕害自己。”
沈哲子闻言后,也并不为自己申辩。他今日这一番举动,在旁人看来或有撇清责任或是哗众邀宠之嫌,这一类人,以高智自居,似能洞悉世间真伪。但沈哲子恰恰不是做给那些人看的,而是做给希望看、需要看的人去看。
许多事情,看似多余,看似没有必要,但就是这些冗余不必要的事情,能够让人心更加有凝聚力,能够让口号更加有号召力。大众能够接受到的东西,永远都是形式主义。道理永远说不通,喊得响的永远都是口号!
今次这一场局,就是在狙击他的人望,如果处理不好,他过往在人望上的努力就要泰半流失掉。那些于事者遭受一番折磨,即便无事被放出来,这件事也会成为他们心头一个阴影,日后未必再会因沈哲子的什么主张而拿出拼命的勇气。
沈哲子就是要告诉那些人,只要认同他、响应他,便永不相弃!这是他的责任,他的担当,是他和那些拥护者们之间彼此的默契!在他们孤独、彷徨的时刻,给予他们最为有力的声援!
第0583章 胜负手
沈哲子离开内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原本皇太后是打算留他在苑内暂居两日,稍避风头,但沈哲子做这么多,就是要迎难而上。眼下他的姿态已经摆出来,更需要一个沟通无障碍的环境,才能稳定住人心。
所以,尽管天色已经黑了,他还是固辞挽留,离开了台苑。
乌衣巷内家宅门前,家人们早已经毕集于此。沈哲子一下车,便被一众人围起来,包括他母亲魏氏和兴男公主,一脸关切且不乏嗔怨。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家人,沈哲子才抽身出来,与任球等人开始议事。
“幸在郎主今日应对得宜,让人心安稳下来。事发以来,甚至就在今日晨间,家门内外毕集求告之人,出入都不方便。一直等到郎主频有动作,那些求告者才次第散去。”
任球想到这几天府内门庭若市,出入所见都是满脸愁苦之人,承受诸多求告且不乏抱怨的言语和眼神,也是倍感困扰,不知该要如何应对和安抚对方。
事态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不只与沈家利害相关,更能深刻影响到那些于事年轻人各自背后的家族。任球虽然长袖善舞,但在没有郎主授意的情况下,不敢轻易做出什么许诺。
听到任球的话,沈哲子也是忍不住叹息一声。今次离都一行,他是真切感受到他家在时局中的影响力确是已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素不相识的人,愿意倾尽家财而投献;桀骜不驯的军头流民帅,也拜入门庭下表示效忠。这意味着,世道不只接受,更是已经承认了他家,回馈以实实在在的好处。
而如今,沈哲子也感受到了这种影响力所带来的制约,他必须要承担那些以往与他根本没有关系的责任。比如今次这一件事,如果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欠缺了应有的担当,那些依附者不能在他这里获得一个保证,自然而然就会选择抛弃他。
世族高门之所以为世道所抛弃,正是因为霸住特权,但却不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看似高高在上,其实已经与世道脱节。
这一天下来,他先是在秦淮河畔祭拜亡者,又负荆前往台城抚慰生者,当谢奕口中喊出同刑同辱的口号,就意味着他将自己的政治前途与那些犯事的年轻人们捆绑起来。这既是一个承诺,一个保证,也是加诸双方的一个约束。
从此以后,他要为这些人提供足够的政治庇护,而这些人也要成为他的喉舌,积极响应他的声音,贯彻他的意图。这种约定,不必诉诸笔墨,一旦成立,便自有一种道德上的约束力,如果一方违背,必然要遭受整个世道的轻视。而且除非一方彻底倒下,否则背叛者将永世遭受打击和报复!
沈哲子之所以不先归府安抚那些涉事人家,而是选择这种方式,一方面是因为他不能落于对手所布置的陷阱,为人牵引着做出应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如果与这些年轻人的家人们对话,是不可能达成这样一个休戚相关的约定的。
这些年轻人斗争的手段实在很稚嫩,也很拙劣,但他们的热心和勇气是毋庸置疑的。沈哲子不会放弃他们,而且要广而告之,将自己摆在一个道义的制高点上。这场乱斗孰是孰非暂且不论,谁愿意将自己的政治前途与一群罪囚捆绑在一起?沈哲子愿意,在世人眼中,他就是拯救将溺,就是雪中送炭,就是义薄云天!
当然口号是一方面,后续的实际行动直接关乎这个口号的可信度。只有能够切实履行自己喊出的口号,这个口号才能更加振奋人心,更加具有号召力。
这几天来经过对各种讯息的汇总和梳理,事情也梳理出来一个大概的脉络。
事情的源头虽然在于沈哲子那一番话,但其实类似的话,并不独有沈哲子才说过。甚至于就连王导,在某些不公开的场合里,对于服散也曾经有过类似的言论。
而沈哲子这番话被人过分的解读和宣扬,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沈园那些年轻人们太活跃,以汉末党人标榜自居,自然对于世道一些陋习有着强烈的抨击欲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青徐人家在时局中的陡然失势,以往或许有这个苗头,但是前次豫州人趁火打劫,让这个趋势变得明显起来,这让那些乡党人家难免会有失衡,想要有所反击。
一方是过分活跃,抨击时弊,一方是衔恨待时,想要反击。彼此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碰撞起来自然没有什么好言语,自然就酿生出了这桩惨案。
一直到惨案发生时,还仅仅只是年轻人的意气之争,如果遵循常规的途径解决,不至于造成如今都内这么大的动荡。可是随后,便有局面上人物插手干涉。
蔡谟的小儿子蔡系同样参与了斗殴,出了人命后仓皇逃回家里。蔡谟大概因此得到消息,暗示郡府捉拿犯事者,并且授意州府直接接手过去。这一番举动,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这是打算借机搞事了。
正因为感受到这件事当中所蕴藏的凶险,沈园那些涉事者家属们才纷纷涌到公主府来,一方面是想把人捞出来,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惧怕将要发生的新一轮清洗。
虽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沈哲子却不认为他的对手仅仅只有蔡谟一人。蔡谟虽然也是青徐人家中的名流高选,但眼下仅仅只是以侍中居台,并没有具体的任事。单凭其自己,且不说根本不足以发动什么政治打击,甚至于连沈哲子的反击都承受不住。
如果沈哲子只是针对蔡谟一人,眼下的他就有足够的能量将蔡谟扫出台城去。蔡谟其人如何且不论,之所以在早先的斗争中被豫州人家拿下,就是因为他本身就有劣迹在身,曾经屈事苏峻,担任过具体的官职。底子不够干净,自然先落马。
事实发展也确是如此,在那些人犯被搜捕押解的过程中,无论郡府、还是州府,都存在着青徐人家活跃的影子。这表示,蔡谟通过这一次的发难,已经与一部分人达成共识,在身边聚集了一批青徐乡人。最起码,与沈园众人斗殴的对方那些人家,是有足够理由与蔡谟走在一起的。
而且台内的消息也有显示,诸葛恢与蔡谟联手,直接向王导施压,意图则是台城的独行侠刘超。但是因为刘超为人方正果决,直接将儿子押送廷尉,让他们所掌握的把柄作废。
经由钱凤的提醒,沈哲子也明白到,这件事终究还是要通过斗争来解决,并不能通过让步来达成妥协。既然如此,他自然有他的斗争节奏和最终目的,不必再被动等待见招拆招。
接下来,沈哲子便吩咐门生替他草拟辞呈,准备明天便交到台城去。既然喊出了同刑同辱的口号,那他自然也要做事。那些年轻人们尚在监中待罪,他辞官也算是一种陪伴。
落后一步,沈哲子打算放弃第一个战场,即就是放弃对那些犯事年轻人们奔走营救。现在人都被对方扣住,审问权也被其牢牢把持,既然已经落了下风,不如索性放弃。否则这第一步,就要做出不小的妥协,才能获得审问权的分享,而且就算是争取到一些,也没有太大意义。
但是这第一步的放弃如果处理不好,将直接造成沈哲子阵营人心的涣散,那些涉案者家长们营救无望,为了自家子弟的前途、安危或者自身家族免受牵连,很有可能会向对方低头投诚。
所以沈哲子绕过这些人,直接作秀声明,给予他们更高的保证,同时构建一个更紧密的联系。所谓同刑同辱,就是在告诉那些涉事年轻人,不要惊慌,最起码性命无忧,前程无忧,无论最终处置结果如何,都由沈家来兜底!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刻意要跟沈哲子抬杠,横下心来拉出几个犯事者当作杀人犯砍了,看看沈哲子是不是真的要同刑同辱,抹脖子自杀。但这种一时的恶趣,后果谁都承受不起,因为沈哲子自杀可能很渺茫,更大几率是哪怕为了面子,也要撕破脸将行刑者往死里整!
放弃了这第一个阵地,沈哲子才有更从容的时间和精力去布置第二个阵地。那就是这场乱斗,孰是孰非?服散到底对还是不对?
这第二个阵地,才是沈哲子的主场,不止安排着他的胜负手,更给那些人准备着一个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大礼!
第0584章 封楼
第二天,公主府里便传出消息,驸马沈哲子归家后便大病不起,甚至于夜中几度昏厥。
对于这个消息,人们倒也没有太多怀疑,毕竟有时间在那里摆着。沈哲子的行程不是什么秘密,原本身在历阳,得到消息而后返回建康,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冬日赶路本来就很辛苦,加上归都后沈哲子先是江边吊祭,又在台城外负荆,情绪大起大落,不顾严寒,生病也在情理之中。
沈哲子眼下正处于都内风潮的核心,归都后又招来了大量的关注。他这一病倒,很快就传遍都中。一时间,公主府又是宾客盈门,以探访为名,至于真实目的却是难以道尽。这些人登门后,沈哲子没有见到,但却得知了另一个消息:驸马已向台中请辞。
时下在官在隐都是寻常,只要人望资历足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驸马在这个时节请辞,则表明了他的态度,昨日所言之同刑同辱,并非说说而已。
于是,大量的注意力又转往台中,想要看看王太保对此是何回应。
“叔真兄,太保那里可有所召?”
道途相见,蔡谟匆匆迎上对面行来的梅陶,低语询问道,语调不乏一丝掩饰不去的焦躁。
梅陶自然明白蔡谟因何是此态,心内叹息一声,说道:“太保近来也是不乏困扰,府内诸多积事,州府又……唉,假使太保得暇,我会居近提醒一下,侍中还是要平常待之,不必急躁。”
“那么,有劳叔真兄了。”
蔡谟虽然难辨梅陶所言真假,隐隐怀疑太保是在有意避着他,但他自己也确有理亏之处,不好穷迫,只能拱手道谢,不再多言。
台城虽是新建,但久望之下也是新趣渐失。蔡谟旧任台内,可谓识途,可是目送梅陶离开后,竟不知该要往何方而行。
他漫行一段路程,不知不觉竟然行到诸葛恢官署前,哑然失笑,继而便使人入内拜问。过不多久,诸葛恢便自署内行出,将蔡谟迎入进去。
待到彼此坐定,两人对望无言,各自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知易行难,今日我是受教,难免要为同侪笑我啊。”
枯坐片刻,蔡谟才叹息说道,神态中不乏几丝颓意。
诸葛恢听到蔡谟这么说,心内却无多少讥笑之意。因为今次他是和蔡谟一起,或多或少沦为笑柄,所谋不成,被人轻巧绕过。无非蔡谟所身处的处境更麻烦,面对的对手更棘手而已。
局势已经不同了,或许别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像诸葛恢和蔡谟这种身处时局中央的人,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
过江以来,他们这些青徐乡人们是亲眼见到王家在客居江东的混乱局面下,做出怎样的努力,让时局一点点稳定下来。从这一点来说,他们这些乡人们,确是承惠王氏良多。
但是树大有枯枝,王大将军奢念妄动,已经让来之不易的局面大大失衡。那一场动乱所害不独仅仅只是王氏,他们这些乡人们也都受到大小不一的坏影响。虽然是有些不满,但尚在可承受之内。
后来面对故中书庾亮的穷迫,有人韬光隐晦,有人左右逢源,王太保喑声自处,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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