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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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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三公之位,诚然尊崇,而尚书仆射也是相当厚重的待遇。由此也能看出时人对吴人崛起的正视,同时还有提防,因为这两个官位再高,其实都是太保和尚书令的副手。
  这样高级的人事任命,沈哲子也不好置喙。但其实在他归都之前,便已经知道虞潭和老爹商议的最终结果,他们都希望虞潭能够跳出政事范畴,担任中护军,负责都中整体的军事和防务。
  无论司徒和仆射,只是选择一方从属而已。但如果虞潭能够成为中护军,那么就会独立于台中几方之外,获得一个相对独立自主的位置。


第0423章 天子德教
  除了人事政局上的安排之外,温峤对赈灾事务的进度同样深感兴趣。在吴中钱粮大量涌入建康之前,都中用度维持主要消耗的就是他从江州带来的物资。
  谈到这一件事,沈哲子便顺势递上从去年就开始酝酿的营建新都的计划书。
  厚厚的书卷第一页便是一张平面的构造图,横平竖直,四角方正,干净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结构宏大的建筑草图。
  刚一拿到手中,温峤还不适应这种视图风格,待到沈哲子详述一遍之后,他才又捧着那草图认真观看起来,眸中渐有异彩,可是渐渐地双眉却微微蹙起,两手一摊长叹一声道:“维周胸藏沟壑,远胜愚长,可惜,可惜……”
  沈哲子知道温峤在可惜什么,他的构想实在太大。在这张草图之中,未来的建康新城划分为三十六座坊,规模较之如今的建康城要扩出将近三分之一!
  原本的石头城在这张图上直接被囊括在城中,作为西城一个特殊的军事坊区,与整个城防连为一体。
  而原本防卫的漏洞蒋陵覆舟山,则连接城墙,成为了城墙的一部分。如果能够如草图一般完成,此处不再是敌人进攻的突破口,而会成为防守的一个桥头堡,并且背靠整个建康城,完全衔接!
  这个设想,与其说是宏大,不如说是荒诞不经。不要说眼下早已残破不堪的建康城,哪怕是此前未受兵灾时,跟这草图上的构想一比,那也是云泥之判,原本的建康城简直就是一个蓬户陋居!要知道以往的建康城,可是连城墙都没有!
  就好像要将几间破茅屋修筑成百丈高的辉煌明堂一样,这当中的跨越之大,足够让大多数人感到绝望,裹足不前。
  沈哲子名为赈济,实则拆城,事到如今,建康城已经到了不得不修的地步。只是大修还是小修,修筑到哪一步,仍然需要商榷,或者说量力而行。
  事实上不要说温峤,无论任何人看到沈哲子这个构想,只怕都要道一声可惜。想法再美妙,可惜力有未逮啊!
  沈哲子抛出这个想法,倒也不是要即刻便获得所有人支持。他翻过那第一页的全局构图,后方则是一份份局部的构图。他家过往几年不乏有大兴土木的工程,因而也很是招揽积攒了一批建筑规划方面的人才,加上赈灾过程搜集到建康城范围内诸多第一手的资料,要做成这些构想并不困难。
  相对于那全局构图的宏大简约,后续那些局部图纸则要详细得多,不止用了裴秀的制图六体从各个视角描绘了建筑规划,甚至连工期、劳役和用料方面都做出了大量的估算。
  温峤本身并不精于土木营造,但是因为这些图卷中标注的资料极尽翔实,他理解起来也并不困难。
  相对于那全局构图带来的震撼或者说惋惜,那么后续的这些图卷,温峤能够真切感受到沈哲子的用心良苦,他两手按着那图卷感慨道:“时人慕玄、养望、空谈、轻言臧否者有之,但像维周这一类能真托国任的,实在是欠缺啊!”
  随着彼此接触日频,在温峤面前沈哲子倒也渐渐不再拘泥,闻言后便笑道:“人各有所长,我大概一生都领略不到那种玄虚放达境地。不过话说回来,若人人都懂得如何收拾河山,则何必有我?”
  这语调虽然平淡,但话中流露出来的意思确实狂妄,尤其从一个年轻人口中说出来,落入温峤这种中枢重臣耳中,不免有几分不自在。可是温峤在咂摸片刻后,不免哑然失笑,除了年纪之外,他竟然找不到什么反驳沈哲子的话。
  “若是年少时,听维周此语,当有争勇之念,不过现在,罢了。”
  温峤拍着面前的图卷,叹息道:“维周你这诸多构想,颇有可采之处。我却不能一时览尽,且先留在这里仔细参详,稍后再寻太保详议。”
  “这些图卷都有备份,稍后晚辈还要去拜见太保,自然也会再呈交一份。”
  营建新都这一件事情实在太重大,不要说沈哲子,哪怕就连王导都难一言决之,肯定会经过漫长的廷议拉锯。
  对于中枢的议事效率,沈哲子向来都不报什么信任。所以整个大项目都被分拆开一个个的小步骤,像是如今他在都南修筑河道、填塞涂塘之类,其实已经是先期的准备工程。
  之所以要将整体的规划一下子都抛出来,就是要描绘一个宏大的蓝图和前景,以吸引更多的人投入其中,无论支持还是反对。
  离开温峤这里后,沈哲子转去拜见王导,旋即便得知王导并不在台城,而是去了扬州州府。负责接待沈哲子的是陈郡袁耽,也算是江东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而且还是谢尚和殷浩的妻兄。
  彼此座谈片刻,不过沈哲子与这袁耽之间共同话题实在太少,沈哲子也没必要耐着性子应付下去徒增尴尬,索性便起身,留下一份关于营建新都的图卷,然后便直接告辞离开。
  刚刚离开太保官署,早有几名内侍等候在外,将沈哲子请入苑中。
  叛军占据建康城那段时间,曾经将大量都中民众驱赶到苑城。因而苑城除了太极殿以外,别处也都是残破不堪。
  原来小皇帝一人在都中时,还算比较从容。可是随着皇太后归都,加上先帝的妃嫔子女陆续归苑,统统挤在太极殿附近,便显得局促难当。除了一个太极前殿留作召集台臣朝议的场所之外,其他殿堂大半都安置了人。
  皇太后如今居住在东堂,内室与宿卫哨所之间不过只有几丈远的距离,当中有一道綀布屏风阻隔,也只是聊胜于无。单纯的居住环境来看,甚至比不上京口行台的砚山庄园。
  沈哲子行入殿中,首先看到的是坐在上首的小皇帝。他刚刚上前行礼,便听小皇帝可怜兮兮道:“姊夫救我……”
  待看到小皇帝书案上摊着的大量字帖,沈哲子心下便了然这小子肯定又惹怒了皇太后如今被罚抄书。老实说,皇太后的教育水平如何姑且不论,但无论是小皇帝还是琅琊王乃至于自家小娘子,书法水平都不算差,这大概也是此类教育方式的附带收获。
  沈哲子收复台苑之后,小皇帝脱困又无人管束,很是放飞了一段时间自我,养得膘肥体壮。可惜好日子没有过多久,等到皇太后归都,看到残破京畿心情本来就欠佳,再看到小皇帝渐渐有长歪了的趋势,自然是加倍严格的管束。
  沈哲子在乡中时,便收到几次小皇帝通过庾彬传出来的诉苦书信。等他归都之后,小皇帝更是几乎每天都派人给他传信。不过沈哲子那么多事要忙碌,自然无暇理会。
  见礼之后,沈哲子坐在小皇帝临席,趁着皇太后还没过来,轻笑问道:“陛下又是因何引咎?”
  “我、我只是今早贪睡了片刻……”
  小皇帝瘪着嘴低语道:“昨日母后见颜公询问我的学业,颜公耳背,对答迟疑,母后便说我怠慢师长,昨晚抄书到深夜……”
  颜公便是琅琊颜含,复圣颜回之后,满腹经纶,品性高洁,不阿权贵。其人虽是琅琊郡人,但却与琅琊王氏并不亲厚,反而与已故尚书令卞壸颇为投契,这么算来也是半个皇党之人。
  右卫将军刘超留在京府之后,便由此公接任小皇帝的教育。至于真正的帝师王导,反而很少有教导皇帝的机会。
  “姊夫你要救我……”
  看到小皇帝那凄惨模样,沈哲子心内不禁一叹。时下京畿这个残破局面,就连许多任事经久的台臣看来都是一筹莫展,可想而知皇太后心中的焦虑。
  但她长居宫闱之内,也不是什么精于权斗的腹黑妇人,按照她那朴素的哲学观,天下不能大治,除了国有奸佞之外,大概就是君王失德。她归都后对小皇帝这么严苛,何尝不是在把自己的压力转嫁到小皇帝身上去,其实都是于事无补。
  趁着宫人入内去请皇太后,沈哲子凑过去低语道:“天子德教,岂是一人之学深学浅。两学荒废年久,时人不能得闻经纶,这才是皇帝陛下应该心忧的事。颜公乃是海内硕儒,重兴两学正得其选,岂能长困阁上作一人独专。”
  小皇帝听到这话,初时还在迷惘,沉吟片刻后才展露笑颜,拍手道:“姊夫你的意思是,朕只要让颜公去国子监、太学职任祭酒,自然就不用……”
  小皇帝还在那里自以为得计,沈哲子视线一转却看到皇太后已经从殿后转出,还待要提醒一句已经来不及,连忙正襟危坐。只是教厌学的小舅子怎么逃课,却被丈母娘抓个现行,心里难免有些尴尬。
  小皇帝皱着眉头盘算着这方法的可行性,待察觉到沈哲子神态有异,这才后知后觉的转过头去,却看到皇太后已经行至不远,小脸顿时又耷拉下来:“母、母后……”


第0424章 国计善用
  沈哲子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小皇帝,起身向皇太后行礼。
  大概是为了宣示国难之时共渡难关,皇太后只穿了一件未着色的素色衫裙,视线落在沈哲子身上稍显温和,微笑着示意宫人请沈哲子再次落座。只是再看向小皇帝时,眼神则变得有些凌厉。
  “母后,今天的课业,我已经完成了。”
  小皇帝不敢再坐,两手举起书案上的那些字帖小声说道。
  宫人匆匆上前收起那些字帖而后呈交给在上首落座的皇太后,低头翻阅片刻后,皇太后脸色才舒缓几分,凝望着小皇帝叹息道:“君者应有君仪,民者才有纪纲。你只困顿自己不得清闲,你姊夫却能看到两学荒驰,民不能闻正论。落眼高低,格局已是有欠!你姊夫也是年未加冠,却能成匡扶社稷的良臣,小处得显,这才是你要请教的地方!”
  “母后教诲,儿不敢忘。”
  小皇帝一脸恭顺的低头说道,然后又对沈哲子行礼:“多谢姊夫赐教。”
  沈哲子很荣幸的做了一次别人家孩子,起身还礼。
  皇太后又教训几句,才让宫人将小皇帝带了下去,望着小皇帝的背影坐在席上长叹一声,对着沈哲子露出一个苦笑:“你这个兄弟,长在苑中,甚少历事,观世不免浅薄。维周你才大能当,还要常常入苑中来,替我管教一下他。”
  今次归都之后,沈哲子便听皇太后对他诸多诉苦,或是子劣难教,或是境况艰难、不好维持。这是在把沈哲子视作了真正的家人,无形中便流露出来依赖。实在是眼下而言,大臣不可信,母族不可信,她也几乎没了选择。
  沈哲子笑着说道:“陛下只是年浅罢了,秉性纯良温厚,处乱不惊,早有静气。年前臣归都时,常听诸公赞道皇帝陛下虽处乱地,但却动静得宜,并无堕礼之举,尚要胜过许多年高名流。母后归都,久别重逢,自有孺慕流露,即便偶有疏于小节,那也是纯孝的天性流露。”
  为人父母者或许不满意子女,但许多毛病自己说得,别人却说不得。
  皇太后听到沈哲子对小皇帝评价不低,脸上渐渐显露出笑容来:“或许是我待他有些严厉,但这样中肯不失偏颇的话,眼下也只有维周你才会在我面前说起。”
  “但我自己心里也有难处,先帝弃家托国,儿女俱未长成,国运又艰难致斯,我是难辞其咎,又是无计可施。唯有加倍教养皇帝,希望他能早早长进起来,担当君事。”
  讲到这里,皇太后脸色又有几分阴郁,环望大殿慨然说道:“别的不说,单单这苑中眼望尽是狼藉,难免诸多怨言滋生。群聚一处,即便是不想听,许多冷言也都传来……唉,让我坐卧不安。”
  这已经涉及到内帷私密,沈哲子也不好接口。但略一深思,他也明白皇太后处境应是不好。今次之灾,祸起庾氏,这已经成了内外共论。
  皇太后轻信母族,让江东变得一片狼藉。而如今庾氏又势弱,被赶出了朝堂。庾怿在豫州没有什么大动作之前,也不能声援到皇太后。内廷中如果有什么风言风语,那也都是寻常。
  “罢了,这些妇人絮言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皇太后政治上虽然迟钝,但在这困难时局中,倒也表现出了足够的韧性。抱怨几句后便将面容一整,不再沉湎低迷,望着沈哲子欣慰说道:“我听说维周你负责都南赈灾,已经是卓有成效。虽然我不曾眼见那些小民凄惨,但这一桩事年前拖到年后,台内诸公不能理清,可知也是棘手。假使维周还不归都,我真不知要托付何人。”
  “臣一时迷于肥遁,不能勤勉于事,已是惭愧。母后予我信重,自然不敢轻慢,竭尽所能只求不失罢了。”
  皇太后闻言后却笑道:“你这少年诸事都好,只是拙于争功。但家事即为国事,礼法所定,有功则褒,实在不必怯于论功。”
  沈哲子微笑应下,而后便将话题引到今次归苑的目的:“都南赈灾已近尾声,诸多丁户已经归籍。只是关于灾众来日如何安置,臣还想请问母后是何看法。”
  “丁户已经归籍?这么快?”
  皇太后听到这里后,脸上也显露出一丝喜色,这意味着初步的秩序已经构架起来,让她提着的一颗心都轻松下来。如今她已经是惊弓之鸟,每每午夜梦回,都是被噩梦中难民攻击台苑的杂乱画面所惊醒,这一冬都熬得很辛苦。
  “具体的事务举措,我也实在难教维周。你能这么快稳定局面,可见也是能为。来日该要怎么做,你可草拟奏书直接交我,我再传诏台中,一定不会予你掣肘。”
  皇太后也知台中许多事务处理起来都效率低下,拖沓得很,因而表示道:“衣食农本,也是国祚之基。这些小民也需要尽快安置,不要耽误了农时。维周你放手去做,再过几日我也会出苑召集命妇弄桑劝耕。”
  大乱之后,急需休养生息,这也是惯常的思路。但这跟沈哲子的想法有悖,如果他直接将自己的计划送至台中,肯定又是反对声连连,不如直接走苑中皇太后的门路。
  所以,沈哲子又说道:“臣之所虑,却是不同。诚然农本国重,但时下都中形势,却是有异于往。勋者各据其土,小民安置艰难。若是再垦新田,则年终不能建功。一赈再赈,不是长久之策。”
  皇太后听到这里,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凝重,沈哲子的意思她也听得懂,那就是京畿周遭已经没有现成的耕地可以安置这些小民。归都封赏是她主持,因为钱粮有缺,所以厚赏田地。那时候在她看来这也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造成眼下难民难以安置的困境。
  沉默良久,皇太后才幽幽道:“妇人却是见浅,诸公难道不知?竟无一人建言,实在可恨!我本以为维周你辞赏寓意单纯,看来你是早预见到这种局面啊……”
  沈哲子倒不介意皇太后脑补美化自己的形象,只是继续说道:“门户私言,臣姑妄言之,母后姑妄听之。如今京畿周遭各家都是丰田薄力,若使将小民俱放于野地,只怕转瞬就有大半流于籍外!”
  “这、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前日议事,尚有几人参奏维周你挟民甚苛,原来是他们自己心怀鬼祟!”
  皇太后倒抽一口凉气,语调也转为恨恨,早年她将政事大半托付兄长,如今亲自问事,原本还以为早先那些人家只是些许微词攻讦沈哲子,却没想到内中还隐藏着于国争民的险恶用心!
  意识到这一点后,皇太后不免有些后怕,幸亏她当时信重自家女婿更多,没有诏令训斥。否则换了别人去代替沈哲子,只怕便入了那些人挖出的陷阱!
  “小民难置,只是一端。如今京畿残破,已不堪居。这也是迫在眉睫之事,不能不早作预案。”
  听完沈哲子所言,皇太后已是一筹莫展。原本在她看来,只要难民得以安置休养生息,朝廷再镇之以静,过不了多久,便也能渐渐恢复元气。到现在才意识到诸多问题错综复杂,纠结在一起,环环相扣,根本就解决不了啊!
  深思良久,皇太后也没想到该从哪一方面解决问题,只能求助望向沈哲子:“维周你可是已经有了解决之策?”
  说到这里,沈哲子已经基本将困境向皇太后勾勒完毕。小民难以安置,一旦放归乡野,便有可能被大量荫蔽,让朝廷失去这一部分人口,同时失去赋税的来源。财政越发恶劣,京畿便迟迟不能修复,若再仰仗地方援助,则中枢更加羸弱。
  见皇太后已经意识到这个死结的循环,沈哲子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方案拿出来:“臣的意思是,眼下在籍之民,不必急于遣返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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