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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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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妇年在二十岁许,相貌清丽眼神活泼,身穿质地上佳的武康彩绸曲裾,衣缘缀着色彩鲜艳的玛瑙流珠,整个人透出一股张扬而不浮夸的贵气。
单单这一身衣扮,便价在几十万钱往上,而且那彩绸、流珠、环扣的玉带、贴身的佩饰,有许多一如其身后车驾,根本不是用钱能够买到的。哪怕是在贵客云集的林氏货栈前,这少妇一出现,也顿时吸引了绝大多数来来往往的目光注视。
“如此贵气逼人,此一位是哪家娘子?”
大凡繁华之地,民众好奇心也都极强,这一位娘子衣装随行过分瞩目,自然便有人好奇发问。
又过片刻,人群里才有人发声道:“这一位娘子,我倒认得,乃是钱塘全兴家中女郎。”
听人道破这女子出身,周遭顿时有人惊呼出声:“阁下是否看错了?全氏那个全兴我也有耳闻,乃是顾元公(顾荣)的继室家兄。其人风评甚劣,为求顾氏眷顾将花样妹子许于元公老叟,可惜过不几年元公便逝去,这一场谋算终究落空。”
全氏也是钱塘大宗,全兴作为顾荣的妻兄,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议论声起,便又有路人补充道:“是啊,那全兴虽然与顾氏有亲,但本身没有多少贤名雅望,也不得顾氏关照。早年虽然入都任事,但不久便因事被遣返归乡。如今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又在舟市得职,才渐渐有起色。但这位娘子华光遍身,若真是全家女,全兴哪来如此豪气,半副家业都披在女郎身上!”
起先开口认出女子来历的人受众人挤兑,一时间也有所怀疑起来。他虽然出入全家几次,却非什么通家之好,对全家女郎只是见过,却并不深知。
“哈,知少言多说的就是你们这一众人。你们只知全氏如何,却不知这位娘子夫家来历。全家娘子夫家乃是吴兴乌程徐家,我虽然不识得全家人,但若这位全家女就是徐家妇,如此贵气,那也应当。”
有了声援,最开始开口那人眸子也是一亮,转而指着众人笑语道:“若是如此就说得通,徐家世代结好东沈,子弟多有入职沈使君府下,家业关照。这徐家妇全氏如此贵气,那对徐家而言也是寻常!”
听到这里,先前开口那几人便没了反驳的理由,讪讪收声,不过还有一人忍不住好奇道:“那全兴哪来如此好运?他家虽有些清传,但早败落下来,本身又非宗家,那徐家好歹是新起人家,又是东沈门下,怎么就愿与他家结亲?”
“老辈有教,勿以眉眼高低看人。你们只知全氏旧望凋零,却不知那全兴的夫人乃是上庸魏,沈家乡君宗亲。那全兴即便有不堪,有这一层关系,来日未必不能旦夕得用。”
这些人的议论声不小,也并不刻意回避,自然有一部分便传到林氏货栈前站立的全家娘子耳中。这位全家娘子身份也确是旁人所议那种,闺名叫做全沛,两年前嫁去乌程徐家,今次是归乡省亲。
乡人们议论声让全沛有几分不悦,横眼望去,看到那些议论之余不乏羡慕的眼神,全沛心中不免又有几分沾沾自喜。
她夫家虽然不是什么旧望人家,清声也要逊于她家,但如今整个吴中却无人敢小觑。主要自然还是因为与东沈延续数代的世交,如今东沈已是吴中数一数二门户,又是最为照拂乡人,自然连带她夫家水涨船高,虽然清望不高,但家势却已是兴旺。
对于自己这个归宿,全沛也是极为满意,她夫郎虽然没有什么才名,但如今也在东扬军中担任幢主,掌握一营。虽然军职不高,但较之许多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已是好得多。
而且,据说今次平叛中她家夫郎也不少建功,今次回来或将再有拔用,极有可能转任地方县中正印。她父亲全兴蹉跎半生也不过如此,而且因为是东沈门生,只要在任勤恳,她夫郎升迁也不会有什么阻滞。
今次归乡,也是因为思念夫郎,东扬军护驾归都后已经返回,全沛想要就近见上夫郎一面,毕竟已经分别年余。
待在母家静极思动,全沛便来舟市一游。乌程虽然也是富饶,但繁华还是远不及余杭周遭。
在门前站立未久,已有林氏货栈中的仆佣出来迎接。开门纳客眉眼自然活络,待认出全沛徐家妇的身份,当即又有两名货栈女佣引着她绕过厅堂进了阁楼雅室。不需要自己在厅堂里游荡观览,想要什么,自然会有货栈里人将诸多货品送来供她挑选。
林氏号称南货之源,提供的货品也大多是南土珍宝之类,制作精美的册子上刻印着色彩鲜艳的样图。如此新趣之物,全沛也并不陌生,说起来此一类的印刷品还是出自她家工坊。
工坊是她自己名下妆奁,至于这一份妆奁也不是她本家提供,而是她那位姨母东沈乡君魏氏所赠,为的是怕她嫁入徐家没有妆奁随身会受冷眼。全沛对此自是无比感恩,其实根本不必产业相赠,那一位姨母肯开口说一声,她在夫家处境就会很好。
也正因此,全沛在夫家地位不低,否则徐家哪怕再豪富,也不可能给一位寻常新妇如此优越待遇。说到底,她母家虽然也是钱塘旺宗,但其实也并不被徐家这种吴中新贵放在眼里。姑舅愿意厚待她,还是因为姨母的照应。
今次来林家货栈,全沛也是存念要挑选一份礼品,待到归途路过武康时拜望姨母。她那位姨母,在吴中人都称为无忧乡君,世间能有之物,常人能得之物,大半不缺,终究还是要看心意。
所以,全沛翻看那图册良久,也一直没有找到合心意的礼品,便让人再换一本图册,吩咐道:“物品珍贵与否不论,主要是新趣、雅致,不必过分猎奇,也不能太过张扬。”
虽然客人诸多挑剔,但货栈那两名仆妇娘子却不敢怠慢,脸上始终挂着谦恭笑容,一边帮忙在图册上挑选,一边来来往往提取货品实物以供挑选。这一等客人光顾,得利多少还是其次,本身能入货栈来,已经需要郑重对待。
挑拣了将近一个时辰,全沛才选中一套《南华经》的香木雕版,呈到眼前那木料便有异香满盈,很是不错。
统共五个雕版,价格却是十万钱。全沛名下本有印刷工坊,哪怕并不需要自己经营管理,对此也有所了解。最重要还是这用料新趣,那雕工也是时下最受欢迎的卫体,工艺精湛,虽然有些虚贵,但胜在难得。
除了这一份雕版,全沛又选了一些时兴样式的首饰之类,准备归家送给母亲姐妹之类。一边挑选她心内还不禁感慨,原本同在闺阁的姐妹,只是所嫁归宿不同,生活便有天壤之别。她母亲跟姨母比起来,实在是沉重太多。
最后结算时,统共十五万钱,这在寻常人家看来已是一笔巨款,但在林氏货栈也是寻常买卖。全沛那工坊与林家货栈同属商盟,倒也不必实钱结算,只要按下独属印章,只要赶在各家年终大结前将货款送达就可以。
全沛往腰间去摸出一个小巧盒子,打开一看内中空空,脑中顿时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那小章是她自己独有,可在任何商盟各家支取一百万钱以内货品,若是丢了,后果实在不小!
第0413章 云集景从
商盟那小章,含金量可是十足,在吴中所代表的意义之大,甚至都不逊于一地县令的正印!全沛本没有资格拥有这一个章,甚至就连她夫家也只有府中大君有一枚,之所以能获得一枚,自然也是她姨母的关系。
权利伴随着义务,这一枚章在商盟中有诸多特权,自然也要承担一些责任。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如果这章丢失被人拿去冒用,惹出事来一旦查实,持章者即刻就会被商盟清除!
而被商盟清除,在时下而言就是被吴中绝大多数人家隔离出去,引起的恶果之大,简直不可想象!不要说她母家全氏承受不住,就连她夫家都有可能遭受牵连!
如此重要的物品,全沛向来贴身收藏,甚至此前都不敢动用。今次也是因为长途归乡,实在不方面携带大量财物,所以才带了出来。没想到第一次要用,意外便发生了!
一想到信章丢失的恐怖后果,全沛再也不能保持淡然,额头上冷汗已经涔涔涌出,跌坐在坐席上手足冰凉,脑海中则在认真思忖哪里会有丢失的可能。
这样重要的事情,她不敢泄露给外人得知,仔细回忆清楚记得昨夜还查看一次,而她本人也住在母家直到一个时辰前才出门。她眸子一转,将贴身侍女叫到身前来低语道:“今早可有人私入我房?”
侍女低头沉吟片刻小声回答道:“娘子早间拜见夫人时,大君曾来寻过娘子。”
听到这话,全沛脸色已是蓦地一沉,当即便有所明悟,继而便回忆起自己刚刚归家,父亲便急不可耐召她,旁敲侧击都是要钱。
有这样一个父亲,全沛也是无奈。自从她出嫁之后,父亲便一直诸多手段图谋她的妆奁,只是怯于姨母和夫家之势不敢太过放肆,没想到今次居然卑劣到盗用她的信章!
一时间全沛再也没有了购物的心情,只让货栈妇人们将她挑选的礼货寄存下来,继而便行出门去登上牛车,恨恨道:“回家!”
舟市左近道路畅通交通便利,从舟市返回钱塘家中,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全沛刚一入府,还未及开口,便见母亲泪水涟涟上前,张口便是哽咽:“沛儿……救救你父……”
看到这一幕,全沛也不意外。商盟发放信章本来就少,每一个信章都搭配持有者自己拟定的一个信语,信章只有搭配信语才能使用。父亲盗了她信章,不用还好,如果要用却没有信语配合,即刻就会无所遁形!
虽然心中愤恼,全沛还是耐着性子宽慰母亲几句。一问之下,果然她父亲今早携着信章去舟市购货,没有信语配合,已经被擒拿下来,如今正关押在舟市镇所,刚才来人通传,若是给不出一个说法,只怕她全家都要遭殃。
既然信章的去处已经确定,全沛总算放了心,并不急着去赎回父亲,只是望着泪水连连的母亲叹息道:“阿母你是何苦?如此一个人家,又有什么值得眷恋?”
她今次是真的被父亲气急了,原本她的亲事便因父亲经历一番波折,早年她父亲被遣回乡,便曾动念一如她的姑姑一般,将她嫁于郡中旺宗为继室。是她母亲不愿,大闹一场继而惊动到沈家姨母,姨母出面才给她定下良配。
成亲时,父亲悭吝不肯准备嫁妆,又是姨母帮衬。更往后父亲便因她夫家豪富而索求无度,为了在夫家维持一个体面,她只能咬牙将大量妆奁工坊收益贴补母家,若非夫郎和顺亲爱不以此为意,只怕夫妻都无以为继!
听到女儿这话,魏氏更是泪如滂沱。以往她也是逆来顺受,但凡事就怕比较,因为女儿的婚事与母家姐妹恢复联系,彼此生活际遇差距之大让她感到绝望。
她也曾苦劝丈夫,但生就的脾性怎么会容易更改,丈夫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埋怨她亏欠妇德,不能旺家:“俱为一家之女,际遇命途怎么这般有差?以往那沈氏不过乡豪而已,如今已是通天!难道我不想显达于世?男女分处内外,你这妇人又为家做了什么?有什么面目来怪责我!若你能生出一个沈家那般麟儿,也能带契家业兴旺!”
旁人金玉之堂诚然可羡,但这蓬门陋户才是自己命中所归。一场大哭将心中长久淤积的愁苦发泄掉,魏氏才握着女儿手腕央求道:“沛儿你原谅你父一次……他总还是这个家迎送体面之人,要是长困在囚笼里,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人啊!”
全沛最终还是无奈,叫上兄长再回舟市去将父亲救出来。
全兴在舟市也不算是无名之辈,虽然被关押,但也没有受到苛待。只是出来之后望见女儿,脸色已是铁青,指着全沛怒吼道:“你这个忤逆之女,看我受此刑辱可让你满意?这信章须得信语配合,你为何不提前将信语告知我?”
全沛听到这呵责,俏脸顿时气得发白,双肩微颤几乎已经说不出话,银牙错咬便要等车离开。
全兴见状不免一急,上前抓住牛缰便吼道:“你要去哪里?”
“女儿忤逆父意,已是不孝之人,不敢再让父亲眼见生厌,唯有避行。所幸我也不是无归之人,我家夫郎即日就要归镇,届时一同返乡,不劳父兄相送!”
有了车厢遮挡避开行人视线,全沛已是清泪横流,一刻也不愿再见如此刻薄父亲。
眼见女儿如此,全兴才觉讪讪,他向来在家人面前无理强横惯了,此时才意识到女儿已经成为别家妇。沉默片刻,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沛儿你怎么这么说?为父也是一时气急,儿女面前偶有失言,又不是真的动怒要把你往外赶。”
说着,他已经攀上车来,抚着那光滑车壁感慨道:“这世道也真是没有旧理可言,往十数年前,那徐家算是什么?如今家势却早已超过泰半吴中旧姓,可见持家还需要有长远之计。那沈家刚有起势,即刻便是一飞冲天,竟不给人攀附……”
“父亲!”
听到全兴言语越发不堪,全沛更是羞恼。
全兴闻言后讪讪一笑,心内却是大感可惜,越发觉得那些所谓旧姓人家的不可靠。顾荣那老家伙白得了他一个妹子,结果什么都没帮上他,反倒是妻女带来的门路让他受惠良多。
若当年不贪恋那些旧姓虚名,哪怕将妹子硬塞给沈充做个陪侍,若有一男半女所出,如今的他前程也是无量啊!若再作深想,假使能与沈氏结亲,或许如今那位吴中玉郎便可能是他嫡亲外甥……心如刀割啊!
旧事已不可追,全兴收拾心情,望着女儿不乏讨好笑容:“沛儿,今次确是为父做错。不过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沈使君归镇,今夜于西陵大宴同僚。我要得求见,总要有一份礼货进献……你也知我家家境如何不比你夫家,前日告你,你又诸多推脱,我也是无奈啊……”
全沛闭口无言,只是摆摆手让车夫去舟市,赶紧买了一份礼货将父亲打发走,她是一刻也不想再面对这个父亲了!
见女儿终究还是服软,全兴不免笑逐颜开。他这借口倒也不虚,他虽然在舟市担任执事,但也不过闲职,混个脸熟可以,没有太多钳制别人的权柄,旁人自然也不会拿财货来结交他。他本身又无经营之才,敲诈女儿已经成了家中最大的进项。
入了舟市以后,有了女儿做后盾,全兴又大肆采购一番,有用的没用的花了小二十万钱,着实豪奢一把!待到全沛将原先选定的礼货取出,全兴又板起脸来训斥道:“你这女郎也是过分,谁家财货是大风刮来?买了这么多无用物,可知家业维系之艰辛!”
全沛已经懒得再搭理父亲,登车便要离开,谁知全兴又谗着脸等上车来:“父女同去!今次驸马同来,随行还有长公主殿下!你即便不对母家用心,去拜一拜长公主也能对你夫家有助!”
全沛虽然已是极厌烦父亲,说的再多不过是见她家车驾奢华而已。但不得不说,父亲的话也确让她有些意动。父亲虽然凉薄,夫郎却爱她深切,若能有所帮助,她也实在欣喜,于是不再拒绝。
父女俩很快来到渡口登船,途中全兴又耐心教导女儿该如何在夫家拿权,继而反哺母家以尽孝道。全沛听得烦了,只是冷笑道:“可惜阿母没能听到父亲良教。”
听到这话,全兴脸色登时一黑,继而便转身离开。
过江后天色已经暗下来,全沛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只见偌大码头几乎已经完全停满了游舫舟船,放眼望去已经望不到水波。舟船比肩接踵,上面悬挂着吴中各家旗号标志。她小嘴不禁微张,两眼中已经满是惊诧之色:“从不知浙江竟有如此兴盛……”
“这些舟船都是前来参加沈使君宴请!”
全兴行过来,脸上少有的流露几分正色:“一言相召,八方风动!大丈夫坐而云集,行而景从,沈士居之权焰,已是燎遍吴中,无人可挡啊!沛儿,你夫家虽然只是沈氏门生,但未来家中你几兄弟前程如何,还是要赖你夫家提携啊!”
第0414章 兑子
西陵地处浙江之畔,古时乃是吴越交锋的前线,史上倒是没落了很长时间,由于古越地的开发未足,远不及一水之隔的余杭繁忙。近年来由于吴中商贸的兴起,这一个小县城也再次焕发出了生机。
仔细说来,西陵也算是沈哲子入世的第一站,当年正是由此南下去见庾怿,继而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让自家摆脱了从逆清算的下场。
今次跟随老爹过来,故地重游,但此乡风貌却早已殊于以往。即便不言布划格局的变化,单单在人治上,便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早年的西陵县,虽然地处两郡之交,浙江之畔,但不过只是小小山城而已,治地狭窄。当年在这里遇到的那位县令,沈哲子早已经忘记了对方的名号。
如今的县令却换了人,是沈哲子一个舅父名为魏昇。除此之外尚有一部东扬军驻扎,统兵督护则是沈牧的大舅子贺畅。而在西陵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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