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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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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之祸,匈奴之势倍于羯奴,而今刘逆安在?胡虏之属,章服豺狼而已,礼义不修,忠贞无存,或一时骤起,终将自戮于庭门之中,其势难久!”
沈哲子于席中坐望杜赫议论,他之所以如此礼待杜赫,除了助这年轻人扬名之外,也希望能够借杜赫的声名鹊起,将时人的注意力转移一部分看向北方,不要再眼盲心迷作龟缩之状。等到气氛渲染起来,他就有理由为李矩这个北地宿将请封,乃至于正式布局北地。
第0265章 试水豫州
抛出自己的观点后,杜赫便将过往这些年匈奴内部的权斗厮杀详细讲述一遍。他家于关中筑墙自保,坐望时局,也不乏与匈奴之中高位者有所通气,因而对于匈奴内部的勾心斗角也是知之甚详,如今娓娓道来,并无太多遗漏,让人见识到匈奴因内斗而一步步走向衰亡的过程。
匈奴汉赵的崛起和衰亡,沈哲子也只是略知一个大概,此时听杜赫讲起其中诸多细节,心中不免也是颇有感慨。
这一个政权的衰落过程,其中一个关键的人物名叫靳准。
这个靳准虽然是匈奴人,但所做的事迹较之时下众多晋室臣子都要可歌可泣得多,本是汉赵外戚,却在伪帝刘聪死掉后,先是杀了继任的皇帝刘桀,继而大肆屠戮匈奴刘氏宗亲,掘其坟墓,焚其宗庙,自封为汉天王,转为向晋室称臣,并且送回怀愍二帝尸骨。
在五胡乱华大背景下,一个匈奴人居然如此心向晋室,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观这靳准所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北地双璧,奋斗半生而为晋室报了永嘉血仇。
当然这只是噱言,靳准所为察其本质不过是匈奴人内部的争权夺利。而且不久之后,靳准便被匈奴皇族刘曜所灭,匈奴人所立政权汉的一部分就此终结。
经此之后,匈奴人势力自然大衰,继任的刘曜本就不是法统所在,于关中改国号为赵,而早已尾大不掉的羯胡石勒此时自然更加势大。其后便是前赵、后赵的斗争不止,最终刘曜为石勒所擒,继而关中又被攻破,前赵彻底灭亡。
时下人也与沈哲子一样,对于匈奴汉赵的覆灭只知梗概,内情却所知不多,此时听杜赫讲解,尤其听到靳准大肆屠戮匈奴宗室时,更是眉飞色舞。
“如此悖礼无道之逆贼,其势焉能长久!”
听到席中有侨人这么感慨,沈哲子不禁更有感触,这就是典型的自己一身是毛,还笑别人是猴。若是晋室内斗倾轧稍微收敛一点,怎么可能败的这么猝然?要知道,无论是匈奴刘渊,还是羯胡石勒,乃至于鲜卑慕容,这都是司马家宗室们亲手放出来的魔鬼啊!劣迹在前,怎么好意思再去这般嘲笑别人?
将匈奴人败亡的过程讲述一遍之后,杜赫最后又做出了总结:“刘逆旧车之轨,石逆如今已是循而覆之,世龙年齿渐长,诸子皆弱,难制季龙,萧墙之祸有眼可见,可知其败亡之途不远。”
听到杜赫这一番论述,众人皆是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就连那位自己待在偏僻角落里、放达任性的名士阮孚,此时都放下手中的酒杯,神情灼灼望着杜赫。
中华之名,古已有之,以此而自谓,便可知汉人心中是多么的自傲,在面对四夷时有怎样强烈的优越感。然而越是如此,便越无法面对永嘉之乱后的巨大挫败,此前建立的心理优势被暴力摧毁,继而产生一种近乎绝望的幻灭感,越发加剧了中朝以来那种耽于虚无的世风。
但若就此断定时人心中已经没有半点廉耻,没有半点克复中原的念头,那也是过于武断。
“今日幸闻杜君高论,让我茅塞之心得以开朗。那么依杜君来看,待到石逆祸起萧墙,王师过江向北,能否尽复故土?”
在众人尚在沉思之际,席中一个年轻人已是眉飞色舞,按捺不住高声发问道,正是坐在桓彝身边的桓温。那已经极具特色的激凸环眼更是熠熠生辉,可见心情颇为振奋。
桓彝听到儿子发问,神情微微一凛,不过片刻后便舒展开,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隐有欣慰之色。
然而亦不乏人听到这话后,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可见其心对于王师北伐尚是有些迟疑,并不怎么赞同。
杜赫听到这话,却笑着摇头道:“以我愚钝之资,岂敢妄论如此大事。不过古贤者亦有教,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胡虏失道,礼义在我,实在不必强争一时之功。如今王庭虽偏于江东,然大河天堑于前,吴中沃土居后,左为汉沔峰岭,右为淮泗绵织,此为天赐休养之地,谨守此土,步步为营,徐徐而进。久而胡虏势穷,自崩而散。”
听到杜赫并不认同激进北伐,如桓温这一类有志策马中原、兴建事功的年轻人不免有些失望。而另一些老成持重者,则是听得微微颔首,不免对这年轻人高看一眼,而桓彝更是忍不住拍案感慨道:“武库有继矣!”
听到桓彝这句话,沈哲子眸子微微一闪,明白今天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如今的桓彝虽然其位并不尊崇,但却已经隐然成为江东第一流的名士,更是久负臧否识鉴之能。杜赫那位至交好友褚季野,正是因为得到桓彝“皮里春秋”的赞语,才在都中逐渐养出名望。
杜赫对于南北形势的看法,沈哲子早在那投献之书中有了很全面的了解。其针对于羯胡和江东政局走向的分析,沈哲子还是比较认同的,但像这种徐徐而进、等待羯胡自己崩溃瓦解而后乘势收复故土的看法,则过于理想化,其实沈哲子也是不认同的。
要知道如今北地可并非只有羯胡一家,周遭群狼环伺,只有积极进取,打出秦汉以降的威风来,才能震慑群獠,继而北复故土。
但沈哲子也知道,要在短时间内重振这些信心胆气俱已凋零大半、彼此之间利益纠葛又是错综复杂的时人之心,是不大可能的。如杜赫这种能够主动提议经营汉沔、淮泗,却敌于江北的想法,已经是相当难得的进取,而更难得的是,这想法并非凭空滋生出来,而是有着一整套的理论和实际操作的支持。
将要到来的乱事,乃是长久积怨乃至于王敦之祸的余韵,沈哲子对此也无能为力。但是动荡之后必然要伴随着一系列的势力格局重新分配,沈哲子并不打算坐观。历阳苏峻如果起兵,则必然要争取豫州祖约的支持,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沈哲子并不担心因自己涉入过多而导致豫州置身事外。
时下的祖约虽然担任着豫州刺史,但其实能够掌握的地方也就只有豫州治所寿春周遭一小片区域。至于其他地域,或是掌握在各据一方的流民帅坞壁主手中,或是沉沦在羯胡铁蹄之下。但若祖约不在了,那么祖逖北伐留下的功业将荡然无存,而朝廷在豫州也就几乎没有了能够直接施加影响的据点。
所以,豫州成了沈哲子在动乱后必然要落子的一点,真正开始着手为日后的北伐而布局。虽然有这样一个想法,但至于要派何人前往,沈哲子心内仍是迟疑不决。早先他属意的人选是郭诵,但郭诵此人虽然是百战悍将,勇则勇矣,最大的问题却是名望不具,而且似乎并不具备统筹内外、独当一面的特质。
名望这个东西言则虚妄,落在实处却是要人命的。祖逖死后,祖约接任的豫州其实已经大不如前,此人无论名望还是能力都远逊其兄,因而便不能获得治下坞壁主的拥戴,甚至多有反叛,维持得很艰难,也就渐渐不再被中枢重视。
杜赫的出现可以说恰到其时,其人本身便有在关中经营坞壁的经验,本身才干不缺,又是侨门旧姓出身,唯一所欠便是资历稍逊。不过沈哲子眼下针对豫州也并非要恢复祖逖时的局面,只要能在那里站住脚跟,妥善处理跟周遭坞壁主的关系,为日后跃进豫州打好一个基础,沈哲子便很满意了。
杜赫个人的素质可以说完全契合了沈哲子的需要,若早些时候、晚些时候出现在沈哲子视野,他都不会如此重视。眼下的相遇,真的可以说是宿命的选择。
如今隐爵、商盟还有都中各项产业布置,其实收益都已经有溢出的趋势。沈哲子赚了大笔钱财自然不是为了囤积,所以必然要有所投资,豫州是近期内他为数不多能够插手且对北伐有益的地方。
而能为杜赫营造出多大的名望,某种程度上关系着他在豫州试水之举的成败,所以沈哲子要不遗余力的为杜赫营造出一个良好声誉名望。豫州远离江东,所以早先沈哲子要用手段来看清楚杜赫的人品如何。继而还会有更多的举措,将杜赫的名望与自己的施恩更加紧密的捆绑起来。
通过对北地局势的一系列讲述,影响到厅中众人情绪的同时,杜赫也渐渐成为了宴席的焦点。接下来席中这些南北名流不再似先前那么高冷,也都饶有兴致的跟杜赫交谈起来,而且还是询问请教居多。
总而言之,家世是时下人能否得到认可的一个前提。但并不意味着有了良好的出身就能声名鹊起,除非像如今琅琊王家那么煊赫,人人都有求于其家,才不吝吹捧。若没有这样优越的条件,则必然要有旁人难及的特质和禀赋。
对北地形势有一个系统的了解,这是杜赫的优势所在。虽然并不如高平郗鉴甫一入朝便提供扑灭王敦势力的方案那么显重,但是如今北地羯胡一家独大,时人心中不乏惶恐。杜赫这种对于时局的认知能够平复人心,自然也就能大受欢迎,宴席未结束之前,便已经收到数日邀请。
一夜尽欢,杜赫享受到了南渡以来从未有过的备受瞩目待遇,对于赠予他这一切的沈哲子更是尤为感激。当宴席散去后,更是不顾沈哲子的阻拦而连连下拜。
风物长宜放眼量,沈哲子也不会因杜赫眼下的感恩就信之不疑,全力支持其往豫州经营,终究还要经过一连串考验。
这一夜之后,有了众多与会名流的推崇赞许,杜赫在都中的名望确是激增,被冠以各种雅号。只是他家先人的“武库”之名却与杜赫无缘,因为如今江东尚有一个武库,没有人会这么不识趣。
这一日,沈哲子正在府中休息,门生突然来报南顿王世子求见。沈哲子不假思索的摆摆手说道:“不见,就说我无暇待客。也不要请他入府,直接送出门去。”
第0266章 南顿王反击
南顿王司马宗坐在上首席位上,脸色沉凝,眼睑下已经积起厚厚的眼袋,须发隐有灰白,已经显出明显的老态,一副心里劳损过甚之状。在他下方坐着的,右边的是世子司马绰,左边则是一个体型魁梧、髡首凶目的壮汉。
“海盐男不愿见你,究竟是你没有把来意道清楚,还是言语之间有所冒犯而不自知?”
听儿子讲到去公主府拜访时,沈哲子避而不见,南顿王沉吟半晌才开口问道。
司马绰苦笑道:“父王已经将此行目的深悉于我,儿怎么敢有所冒犯。具足礼数,但却在门庭之外便被送出,不曾见到他家稍有事权的一人!”
听到这话,南顿王视线顿时变得阴鸷起来:“这貉子是变得越来越倨傲,非我家舍女于他,凭这武宗土豪,岂能在都中有所进望!却人于庭门之外,莫非他真以为我不敢对他家下手!”
那髡首大汉冷笑一声,继而阴恻恻道:“大王何须动怒,但有令下,我自率人轻袭其家,血洒庭门之内,男女不留!”
听到这话,南顿王世子司马绰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将视线转向旁处。这髡首大汉名为彭会,本为北地一流人,因在坞壁中屡屡触犯禁忌多受责罚,其人纠结一众凶徒,趁着羯胡围困之际作乱献门,后来更沿大江流窜劫掠,受迫于大江东西的兵威,只能投身于南顿王府中,乃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对于南顿王四方招揽此类侠任亡命之徒,司马绰心内并不认同,认为此类人礼法难束,律法难容,纵然一时间聚于庭门之下,也断无忠义可言,不足为用。
南顿王有些不悦的扫了一眼世子的仁懦之态,继而又转望向那凶徒彭会笑语道:“有彭郎等壮武之士为我所用,那貉子何足为虑。杀之可惜,留其尚有更大用处。”
彭会听到这话,不免有几分失望。如今全城皆知沈家最富,有那每日都宾客盈门的南苑,千金之名绝非虚妄。
投身于南顿王府中后颇受礼待,彭会心中已是自信爆棚,一直都在算计着要如何劫掠这江东豪首之家。但听到南顿王并不赞同,这彭会也不敢过执,他不过勇武取幸于人,纵得礼待,也不敢在南顿王面前放肆。
“沈家不可轻动,来日若举大事,尚需他家于吴中呼应。”
虽然被沈哲子如此轻慢,但想到来日图谋,这口气南顿王也只能暂且忍耐下来。沈家如今的势头之大,远非彭会这种鲁莽匹夫能猜度,但南顿王却是心知。历阳虽与他多有通气,但若真想克成大事,还需要得到沈家这种深植吴中的强大武宗支持。
今次之所以起念让世子前往拜会,还是因为如今都中风头颇健的一个南渡之人。南顿王也是无意中听府内管事者说起他家居然与那京兆杜赫有几分纠葛,而明眼人都知这杜赫乃是沈家子力捧出来,因而南顿王打算借此事与沈家有所沟通,却没想到会遭到如此不客气的对待。
沉吟良久,终究心内忿怨难消,南顿王便恨恨道:“这貉子以为我拿他无可奈何?哼,他家既然厚待那寒伧之辈,我就要让他家颜面扫地!”
“稍后彭郎率人将那京兆杜赫并其一众随员都擒拿回来,区区一个南渡伧子,居然敢妄动我家之物!我要让都中尽知,那沈家厚遇礼待的关中贤良究竟是何底色!”
类似杜赫那种只身南渡的侨门子弟,南顿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原本盗伐林木这种小事,他就算顾及自己身份都不会过于深究。若是沈家肯以礼回应,不过一笑置之则可,可是现在,他却不打算罢休,要将那杜赫搞得身败名裂,要让沈哲子灰头土脸!
司马绰听到这话,却有几分犹豫,沉吟道:“父王,那伧人虽然新渡,但毕竟也是关中旧姓出身,或一时困蹇计差,实在不宜过分深究以伤士心……”
“你住口!”
南顿王闻言后顿时勃然色变:“如今人都辱至面上,何曾顾忌伤我之心!我就是要让都中众人看清,谁人害我,必有奉还!凡事仁懦以对,还有什么威仪可言?凭你这眼浅目量,些许事情都做不好,也敢来教我做事?”
见南顿王在自己面前训斥儿子,彭会心中也是一哂,他实在看不上这个软弱世子,不意南顿王虎父竟生犬子。略作感慨后,他便抱拳道:“大王请放心,卑下即刻便去,必将那盗木之贼尽数擒来!”
……
长干里杜宅中,杜赫亲执牛缰引着牛车行入庭门之中,然后才恭然道:“嫂子,我们到家了。”
牛车内先有一个娇俏小女郎探出头来,看到这宽阔庭院,眸子熠熠发亮,已经忍不住惊叹道:“好大的屋舍啊!六父,我和阿母真能住在这里?”
杜赫上前将这小女郎搀扶下车,笑吟吟说道:“这里本就是我们的家,阿陵自然是要住在这里啊!”
那小女郎正是换牙之际,张嘴一笑便露出门牙豁口,片刻后才醒悟过来,连忙以手遮口,只是晶亮的眸子四处打量,显然已是兴奋好奇到了极点。
杜夫人裴氏稍后也下车,看到这庭院宏大布局,眸子也是涌现出诧异之色:“海盐男出手真是豪阔,如此广大门庭,比先夫在世时我家庭门都要宽大几分。小叔,如此厚赠,怎可轻受啊……”
听到这话,杜赫恭然道:“嫂子明鉴,赫也并非耽于物欲享乐之人,尤其劫后南下以来,所思所虑皆为如何重复我家旧望。若只我一人,片瓦遮头即可,但我怎忍嫂子与阿陵长流于贫苦,使先兄泉下不得安息!”
裴氏听到这话后,亦是微微动容,沉吟半晌后才低语道:“先贤有教,先思何偿,后思何受。我家旧誉深厚,小叔承此渊源,宜将眼量放长,切勿一时屈志而为来日招惹更多物议。蓬门华居,安心即可。”
杜赫垂首肃立,恭听裴氏教诲。其实裴氏所说这些内容,他早已经思虑了很久。其实身受沈家的恩惠,岂止眼前身处的大宅,沈哲子助他于都中扬名,这一份恩情又比大宅厚重了许多倍。
历经世事磨练之后,杜赫早非纯真少年,自然知道世间并无太多无缘由的恩赠。尤其南渡以来,就连以往诸多故旧人家对他都是冷眼疏离,独独沈家如此厚遇,杜赫也深知这一份赏识并不简单。
随着在都中浸淫良久,杜赫对于时下沈家在时局中的位置和处境也有所了解,了解的越多,心中难免惊诧更多。其家虽是南人新出,但底蕴却是深厚,家资豪富只是一斑,其深植吴中乡土那种浓厚乡望才是真正令人侧目。
如此深厚的乡土底蕴,又是帝戚之家而治吴中方镇,可以说无论执政者为谁,对于沈家都要多加善待笼络,否则便绝难维稳局势。
异地而思,杜赫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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