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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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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哲子张张嘴,最终还是决定不跟公主说那些糟心事,这本是他应该承担的事情。
  略一沉吟后,他将小女郎拉至案前,指着案上那些没有动过的餐食:“悲极伤身,惜福才能永享。人幸有情,心中长存怀念,天涯亦是咫尺,罔顾碧落黄泉。我要与公主步过甲子,垂老之际相坐庭前,笑谈春秋故事,闲看儿孙承欢,未有厌时。彼此身心同系,我不曾苛待你,你为何要少食绝食来脔割我心?”
  “沈哲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吃不下,我、我……”
  听到沈哲子这话,公主更是捂着嘴啜泣连连,她背过身去仰起脸来,擦掉脸上的泪水,良久之后才转过身来,挤出一丝比哭还要艰难的笑容:“我要吃菱粉粥,就像你在曹娥江上亲手给我剥的菱子,只是你不能再阻止我往里添糖……”
  沈哲子闻言心中略感宽慰,连忙出舱去让人准备,然后便又返回来坐在公主对面。
  小女郎确实没有胃口,以往最嗜食的甘甜米粥也只是浅尝辄止,在沈哲子注目之下勉强吃了一小碗,然后便又昏昏睡去。
  见公主已经睡熟,沈哲子才行出舱室来,脸上的暖意收敛起来,行入另一间舱室中,然后让人将两名女史唤进来。待那两人不明所以的行入舱中,沈哲子示意她们坐下来,然后才说道:“两位女史久居苑中,应是少见吴中风物。今次往我乡中一游,不知感想如何?”
  那两人听到沈哲子这问题,便更觉诧异,对望一眼不乏茫然,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答道:“吴中丰饶之乡,郎主积善人家,厚德乡土,实在是世间第一等的安详。”
  听这两人不乏吹捧之语,沈哲子脸上泛起一丝浅笑,继而说道:“早先在都中时,我一时任诞,对两位多有冒犯。相处日久,才知两位妇德堪为表率,心中早有愧意,还请两位女史不要介怀我早先的劣迹。”
  “郎主言重了,那夜是我们冒犯在先,以此为戒,不敢再逾越本分,岂敢当郎主致歉!”
  对于沈哲子的态度转变,这两人略一深思也能猜到些许缘由。今次入都,她们必然要随公主归苑,届时便有了向太后面禀的机会。
  然而且不说沈家早将她们家人控制起来,单单今次往吴中一行,见识到沈家的豪富与乡望,她们便再不敢如以往那般妄自尊大,越发懂得谦恭,哪里还敢借此便利在太后面前搬弄什么是非。
  沈哲子也不对这两人隐瞒自己的意图,索性直接说道:“今次入都之后,公主应要居丧苑中一段时日,希望两位能善加照拂。我的意思是,公主已为沈家妇,绝无亏于妇德,居丧为尽人伦孝道,决不应受情礼之外的责难!请两位谨记此节,待公主归府后,我必会有重谢!”
  那两人听到这话,才知沈哲子是担心公主入苑后或有冲撞忤逆太后之举而遭受责罚,益发感受到郎主对公主的情笃。因而两人便垂首道:“郎主请放心,纵然公主有差,我们也必极力周圆。”
  “如此,那就拜托两位了。对了,苏女史,令郎亦在京口任事。途径于此,可曾与家人相会?”
  沈哲子又微笑着问道。
  那苏女史听到沈哲子这话,神态中更露感激之色,大礼下拜道:“我儿只是仆下之资,幸得郎君简拔赏识,跃幸人前,大恩此生难偿。”
  “门墙之内,俱为一家。仆托身于主,主赖仆之才,相得益彰,各自安好。”
  敲打过这两名女史后,沈哲子放她们离开,无论太后有什么想法,他不希望影响到公主,给这女郎更添悲痛烦扰。若这丈母娘真敢撕破脸的闹腾,而庾亮又不加制止,沈哲子自有手段让这兄妹俩寝食难安!
  时局更迭,暗礁无数,纵有磕磕绊绊,自家这艘大船也要无畏前行。


第0234章 高门泥胎
  队伍刚刚抵达句容,便遇上了早已在此等待多时的公主府一众属员。
  简单的礼见之后,沈哲子便请家相刁远与家令任球一同上了牛车,询问一下如今都中的形势。
  对于这位驸马郎主的手段,刁远仍是记忆犹新,至今思及仍难以淡然。尤其皇帝驾崩之后,他几乎已经没有门路可离开公主府,可以说往后半生荣辱都系于此,因而再面对沈哲子时,刁远便不免加倍的拘束。
  任球倒是颇知沈哲子脾性,上车后便讲起如今都中形势。
  大行皇帝明日午后大殓,停棺十日而后立祭太庙,归葬建康城北武平陵。东汉以降,战火连绵,太平未久,因而即便是帝王之丧,如今也只能从简。
  而在国丧安排之外,台中关于后续的安排则透露出许多讯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许方镇入都奔丧。而新皇登基大典也并不即刻举行,而是与年后改元合并一起。在此之前,一切循旧制而行。
  有这些布置可以看出来,如今中枢权弱,执政的无论庾亮还是王导,对于全局的掌控都没有太大把握,因而需要一个缓冲稳定期,才敢面对如今势大的方镇。至于他们担心的方镇,自然不可能是沈家,历阳虽然形胜兵精,但也尚不足以震慑住中枢。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陶侃。时下这些南北高门虽然对陶氏多有鄙夷,但又不得不承认,如今确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制衡此老。甚至由于忌惮,连辅政之名都不愿加之,也真是色厉胆薄到了极点。
  虽然心中多为陶侃不值,但沈哲子也无立场和能力为其张目,他自己如今都是一个投笼雀鸟。
  至于台中如今王庾争锋,因有刁远在场,任球只是隐晦提及。但沈哲子亦能感受到这两家如今相持不下的刷存在感,让如今都中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而在这两派之外,则是宗室的强势崛起。西阳王作为辅政之首干预朝政,虽然不加录尚书事,但在朝议中却是与太后分庭抗礼。早先被投闲散置数年的南顿王则由骠骑转为领军将军,位还要在庾亮的护军之上。汝南王担任卫将军,统领禁卫左军。
  新皇年幼,方镇未附,执政不能一家独大,宗室强势而起是必然的结果。然而比较搞笑的是,汝南王前日领旨任事,后日猝死家中,如今朝野内外都在为国丧而忙碌,停尸家中竟无人过问。
  这件事,给宗室们的崛起之势蒙上了一层阴霾。最重要的则是,原本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点禁卫军权,因汝南王之死又拱手送出。南顿王虽为领军,有掌管军士升迁考核之任,但却被中书监、抚军将军庾亮死死架空,能凭此摸到一点军权才见了鬼了!
  另有一件让沈哲子比较关注的事情则是,皇子司马岳封为吴王,食邑吴郡。这让沈哲子感觉到一丝被针对的意思,倒不是他狂妄到将吴中视为自家私土,而是目下的形势来看,随着隐爵和商盟的运转,三吴之间联系必将越来越密切。
  在这样的时节下,庾亮陡然插手吴郡,沈哲子想不怀疑被针对都难。吴王年方五岁,小孩子不会有太大的实际用处,但借了这个政治名义则可以做许多事情。须知吴王也是庾亮亲外甥,王府藩内一应属官,庾亮便有极大话语权。
  如今藩国虽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划土而治,但除了食邑之外,宗王亦对地方长官有讽议训责之权。换言之,庾亮借封吴王之举,已经将吴郡事权捏在了手中。
  当然,凡事也要一体两面,最重要的是吴郡并非强藩,因而庾亮敢做这种事情。他若敢将吴王封在豫州,只怕转头就被苏峻、祖约乐呵呵另立新君了。吴王在不在封地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名分给出去了。
  由这件事情上,沈哲子亦能感受到庾亮对吴郡各家的看轻,以及吴郡各家自身的软弱。哪怕陆家那两个老家伙于台中显重一时,陆晔又得列辅政,但却并无自己的政治主张,亦没有足够的格局和胆气在自己身边聚拢一群有相同诉求的人。
  诚然,这样处事可以避免许多残酷的政治斗争,立足更加超然。但所谓的超然,在政治中却并不是一个什么褒义词,换言之,谁都可以不鸟你。混到这个地步,哪怕位居三公高位,在时局中又能有什么影响?不过是道观、寺庙里泥塑的胚子,有需要了来拜一拜,没需要了由其蒙尘结网。
  庾亮玩这一手可算漂亮,一方面获得了吴郡实利,一方面让时人认识到南士如今最显重的人物不过就是没脾气的面团子,将时局中刚有起色的南人声势生生摁下去!可见实际操作才是最能锻炼人能力的,如果庾亮一直能保持这个状态去执政,未必就能被苏峻翻了盘子。
  对于吴郡士族这一个群体,除了乡土实利上有所合作之外,政治上沈哲子压根就不指望他们。这群家伙比侨人还无担当,乃是职业的拉拉队,自己这方摆起架势让他们架秧子喊两声还可以,但休想指望他们自己主动发声!
  政治这种东西,说玄妙也玄妙,说虚假也虚假。归根到底,真谛只有一个,那就是维系自己的存在感。后世众多民主国家,屁大点事就要争执上很久,难道那些政客们是真闲的蛋疼?不过是怕被人遗忘罢了。你连自己的主张都没有,要怎么号召人家去跟随你?
  哪怕不谈国家大事,你就说去厕所要用几格厕纸吧?人心是如此复杂,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只要提出一个主张就会有人认同并且跟随。怕跟人争?滚回家奶孩子去吧你!
  如今这个时局,之所以要强调政治,那是因为根本不需要主动挑衅,朝野内外已经充满了冲突。侨人掌握大义和人口,南人拥有地利和钱粮,彼此都需要对方掌握的资源,但若用强硬手段的话,哪一方都不能笃定必胜,而且成本极高,因而只能抠抠搜搜的挖墙脚。
  今次来建康,哪怕台城大佬们不将沈哲子扣押为质,沈哲子也有打算在这里长居一段时间。时局更迭,大佬们都在瞪着眼刷存在感,更何况他家这个小小嫩苗。台中有什么动议,别管有理没理,先沉住气喊上一嗓子,就算讨人嫌,也要比被人完全漠视的强。
  如今商盟、隐爵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沈哲子也并没有太多要事必躬亲,留在建康城里,一方面讨人嫌,一方面则为这两套班子争取一个平稳的发展空间。随着时间推进,他家能够掌握的资源也就越多,彼此反哺,渐渐壮大。
  庾亮要在吴中做手脚,沈哲子自然也不会客气。句容、曲阿两地虽然不及吴郡那么开阔,但小有小的美,有小的玩法。
  在句容,沈哲子走马观花游览了一下如今公主封邑中的各个产业。眼下封邑名义上虽然只有食邑之权,但其实仍有许多空子可钻。譬如说将民户转为吏户,变相的纳为荫户。封山锢泽,掘湖造田,兴修渡埭传邸,只要不怕激起民变,那就可以敲骨吸髓的压榨,收入并不只限于食邑俸禄。虽然封邑仍有朝廷任命的官员,但彼此之间强势还是弱势,也要具体而定。
  丹阳并非沈家的影响范围,因而初期沈哲子给任球安排的任务也都很简单保守,只是先暂时占了几片荒山荒地,兴建几座庄园,留给稍后京口转来此地的家人定居之用。往后沈哲子有大把时间来此,可以从无到有一点一点经营起来。
  句容这里情况尚算简单,然而曲阿则就有些复杂。除了本地世居的丹阳张氏等人家之外,早年间曲阿还有分出的地方以侨置琅琊郡县,像琅琊王氏、诸葛氏等等人家都立家于此。因而乡土之间对冲氛围极浓,年前暴民冲击京畿,就是由这里爆发起来。
  因而在曲阿,沈哲子并没有布置太多,最起码在句容立住脚,有了自保之力后,再徐徐向此推进。等这两县有了基础,都中局势哪怕再凶险,只要冲过秦淮河,沈哲子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无论是进是退,都能从容选择。虽然不至于在此屯重兵威逼京畿,但各家就算想为难沈哲子,也不得不多一层顾虑。
  当沈哲子游览公主封邑时,那家相刁远随在后方屡屡欲言又止。直到行出曲阿到达京郊时,沈哲子才对刁远笑语道:“我知刁家相宗人故旧多居于京口,如今我家于京口也算有一些气象,能有余力予以照拂。稍后我要长居都中,届时再与家相详谈。”
  刁远听到这话,心中松一口气。这意味着沈哲子已经准备接纳他,并不打算投闲散置或是直接驱赶出公主府。他家本是寒门,早年间因刁协刻碎为政使各家厌恶,如今却没有了太多故旧交情可以再谋出路。
  到达朱雀桁时,沈哲子便遇到来此迎接之人,让他颇感意外的是,来迎接他的人居然是西阳王世子司马播。


第0235章 殿中哭祭
  “维周是我家难得贤婿,若非事务繁多,实在分身不暇,我应亲至南篱门相迎。”
  见到沈哲子后,西阳王脸上笑容几乎要溢出来,这不免让沈哲子颇感不适意,下意识往左右观望,国丧期间笑得这么欢畅真的好?幸而这官署中并无太多人,哪怕西阳王如今已经红成油焖大虾,在台城的居所内仍是门可罗雀。
  “岂敢当大王如此厚赞盛礼,诚惶诚恐!”
  沈哲子表面上回应着,心内却生出警惕。他在朱雀桁被西阳王世子迎入城中,一路便颇受礼待,等到入了台城,公主先行归苑,而他换过丧服后便被径直领来此地,几乎没有时间与旁人接触。
  他可还记得早先第一次见面时,这西阳王是如何倨傲姿态。如今却是和蔼到几近谄媚,莫非这群宗室真的涨了胆量,誓要与执政门户掰掰手腕,因而才如此急切的想拉拢自家?
  然而西阳王接下来的话却让沈哲子意识到狗改不了吃屎,自己真是高看了这群宗王。
  “今日急见维周,实为我阖家上下福祉安危而有问。早先维周亦有言,既入隐爵,月月返俸。可是我入这隐爵已经两月有余,至今却不见利返。遣人前往京口相询,却只得许多推诿之辞。”
  西阳王一副愁眉不展状,状似已经困顿到了极点,皱眉说道:“然而我家人却由京口得知更多隐爵内情,人言道这隐爵竟为庾氏所主,而尊府亦有涉入。我想问维周,是否中书见恶于我,因而刻意阻挠?若真不欲共谋,我想请维周回护一二,将我资财还回。”
  因为西阳王这热切态度,沈哲子思路早已经转向国事阴谋上的权衡考量,待听到他请求的内容,饶是沈哲子素有急智,这会儿思绪都骤然打结,愣在了那里。果然不是一个位面的人,所思所想实在难以猜度。
  沈哲子又有种要敲开西阳王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的冲动,在眼下这样一个形势下,居然还在执着于财货的得失!这家伙是缺钱买棺材还是怎么回事?
  大概也察觉到自己这举止略显荒谬,西阳王讪讪一笑,继而才又不乏气度说道:“早先我对维周信而不疑,因而由你口中听到此事,便舍尽家财奋身入资,却未料到有此眼下窘迫局面。中书虽然权重,如今我亦不会惧他,只是国丧当前,实在不宜过于喧闹……”
  沈哲子闻言后默然片刻,才笑着说道:“我道大王所急何事,原来只是为此。如此一桩小事,大王只需传信告知,我自为大王解难不敢有怠。不错,隐爵之事确为庾氏主理,不过理事者乃是庾条庾幼序而非中书。中书为人,刻板而不知变通,我若见之心中亦觉惶恐。”
  “不过大王请放心,隐爵之事乃京口各家旧姓福祉所仰,中书绝难干涉。至于返俸延缓,只因近来我家涉入后,隐爵有所改制……”
  沈哲子耐心将隐爵改制的事情仔细讲述一遍,尤其重点讲一讲隐爵各家绩点兑货销售的得利之丰厚。
  西阳王认真倾听,眸中已是精光熠熠,未等到沈哲子说完,已经忍不住发问道:“依维周所见而估,如我这种级位,绩点取货月利几何?”
  “各地风物不同,市易亦有盈亏,实在不好一概而论。如吴中盐米售于京口,得利可有倍余,再至建康,反而要稍逊。”
  沈哲子还打算鼓动西阳王加大投资,因而讲述起来也详细:“但京口浮华稍逊,诸多南货奇珍却获利不高。此类货品,由京口而西进,货价十里而涨,百里而倍,可谓步步钱途,俯拾金银!诸多玄奥,言必有差,大王若仍有迟疑,稍后可遣人往京口提货,往来几次,其中诸多不言自明。”
  西阳王听到这里,神态已经亢奋异常,拍掌大笑道:“维周所言,尽解我惑,原来这便是所谓绩点返利。我家人智浅言拙,传回之信诸多错漏混沌,如此才让我心中不安。”
  正在这时候,台城内响起鼓声,已是日暮又到夕哭之时。群臣朝夕入殿拜哭,一直要持续到明日大殓,然后才要各自归家摆出路祭,等待宗庙立祭。
  “稍后夕哭,维周随我同往,我心中仍有诸多疑问,要请维周解惑。”
  不待沈哲子拒绝,西阳王便拉着他行出官署,红光满面的样子似是赴喜宴多过了吊丧。沈哲子看到,都觉尴尬不已,实在想不明白这家伙对敛财究竟有多热切的欲望,聚敛那么多钱财又做什么?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西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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