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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轻风)-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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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气也打不出一处,“圣人其时为摄相也,你们两个是什么身份,也敢效仿!”

这时候,汪芷早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拒绝了所有人扶持,硬是自己独自站立。她面无表情,令人看不出喜怒,更猜不出她心中到底想些什么。

方应物将两个学生严厉训斥一顿,然后对汪芷道:“此二人年少无知,真是读书读傻了,望厂公宽容大量,不要与此二人计较,且饶他们一命!”

这种求情的话,别人都不能说也不敢说,在场人中也只有方应物可以说了。无论如何,在刚才一瞬间方应物挺身而出,为汪芷挡住了凶徒袭击,这就是有恩了。汪芷再不讲理,也要考虑到这点。

汪芷从恍惚中回过神,淡淡的瞥了方应物一眼,指了指不远处河边,“你我去那里说话。”

方应物有点惴惴不安,莫非汪芷要追究刚才自己蹭了几下的罪过?但也有可能是要提条件,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搞的人人都知道。

来到河边,周围十丈内无人,汪芷神se冷漠的问道:“我有个问题,你方才为何会挺身而出,在前面掩护了我?从往常来看,我并不值得你来相救罢。”

方应物很是意外,他还以为汪芷会乘机勒索,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却没想到汪芷上来就跑题歪楼了,纠缠起自己救她的理由,这图的什么?

方应物忍不住暗暗嘀咕,出了事后,她很诡异的沉默,难道就是想这个问题?她这脑子怎么长的?

是的,汪芷刚才一直在想,在千钧一发不容思索的一瞬间,方应物为什么要救他?这完全就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方应物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救她?

女人在这方面总是很敏感,对上面这个问题产生的迷思,反而盖过了两个凶徒为何袭击她这件事情的本身。

或者说被袭击并不值得过于大惊小怪,她汪芷为陛下办事不知树了多少仇敌,有人偷袭她是正常现象。

如果说方应物是迂腐的书生,不想见人命,那倒也可以解释,但问题是方应物这个人与迂腐没有半文钱关系。在汪芷眼中,方应物要算迂腐,那天底下就没有不迂腐的人了或者说,若方应物是自己亲朋好友或者忠心的属下之类角se,那不假思索的去救自己也情有可原,很说得过去……

但方应物肯定不是,甚至反而算是屡屡跳出来与她作对的人,所以就更加难以理解了。

从刚才一直想到现在,汪芷否定了一个又一个猜测,隐隐约约有了点其它答案,但是又觉得太不可思议。既然看到方应物主动找上来,那就要问问正确答案。

这可不好回答方应物无奈,其实原因主要就是两点。首先,大明虽然政争不断,很激烈的时候比比皆是,但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本朝从来不是暗杀政治,没有朝廷重臣突遭袭击喋血街头这种情况。

对这点方应物很欣赏,作为一个爹和半只脚踏入政坛的人,他很珍惜这个能保障生命安全的惯例,不想出现任何破坏这种原则的人,所以才会阻止别人对汪芷动手。

更何况,真要比起这种手段,手握西厂的汪芷反而是优势巨大。将事情转进到暗杀这种手段上,是非常不明智的。

其次,认出了两个人都是自己学生后,方应物立刻想到,事后有可能牵连到自己。为了躲开嫌疑,他必须要上前去,用实际行动洗掉自己的莫须有嫌疑。

事实证明也收到了效果,否则汪太监眼下琢磨的就不是为什么方应物会救她,而是这事是不是方应物指使了

但如今问题在于,他方应物面对汪芷的询问,该如何回答?那两个真实答案是无法说出口的。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真话不能说的场合,甚至可能比真话能说的场合还多。

但以方应物的急智,片刻之间也想不出能交代过去的答案,神se便有些不安。

汪芷又瞪大了眼仔细观看方应物的不安定神态,越发觉得那个答案似乎有道理。她便追问道:“是不是难以启齿?”

“算是罢。”方应物满心都在构思中,听到问话便漫不经心的答道。

汪芷面se变得极其古怪,又夹杂着几丝若隐若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你心里真存了对我的情意?所以才有奋不顾身相救的举动?”

晴天一声霹雳,方应物猛然抬头,脸面扭曲的像是见了鬼一样,这这这人也太自恋了罢!这误会可天差地别的大发了!汪芷不会恼羞成怒发狠心,连自己一起干掉罢!

方应物的神态看在汪芷眼里,就是突然被揭破内心隐秘底细后的正常反应,读书人就是这么虚伪。

这边厢方应物突然想到,当务之急要救那两个学生他便长叹一声,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道:“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大概危难时刻显真心罢。”

第一百七十一章抽风

源自北方沙漠的chun风夹杂着若干土粒,沿着榆溪河缓缓吹来,站在河边的方应物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chun风拂面,扰乱了额头上几绺发丝。而旁边的汪芷也呆滞的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方应物。

有如平静的海面下汹涌波涛,此时方大秀才虽然姿势处于定格状态,但他的脑子却没闲着,正在急剧的运转之中——这汪芷一时脑抽风,自恋的产生了诡异的错觉,为了救人可以半遮半掩的暧昧一下。但其实破绽还是很多,还需要仔细构想言辞将破绽都补上,不然说不定下一刻汪芷就醒悟过来了。

方应物想了很多,他不断的回忆各种情感名言,什么遇见你是命运的安排,什么叉叉不需要理由,叉叉是盲目的同时考虑着怎么将这些名言恰当的抛出来去迷惑对方。

看似很没良心,但是为了救人,也只好如此了,再说也算是报复曾经被汪芷羞辱的一箭之仇!所以良心先放一边,他要当一回偷心小郎君!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谁也没有开口。方应物没有由头答话,便只好一直保持仰望星空的姿势,于是脖子略微发酸。他心里不禁腹诽道,莫非这是“比谁先开口”的游戏么?还是说男人要主动一些?

最终方应物先忍不住了,低下了高昂的头颅,转向旁边对汪芷道:“其实我”话说半句便收了回去,因为他惊异的发现身边却空无一人。

方应物再抬眼望去,汪芷不知何时已经扔下了自己走到数丈之外,稳稳当当的朝着临时校场点将台而去,大红锦袍上的金线蟒纹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却只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壳和笔直的背影。

方应物满肚子名言又从嗓子口塞回了肚子里。这才开了个头,她怎么说走就走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哪有这般谈感情的!

关键是他还没有替两个学生求情,汪芷不会回去就把那两人“咔嚓”了罢?方应物连忙追上去,但到了点将台下人多口杂,当然再也无法说什么。

正筹谋无计时,方应物却听到汪芷淡淡的对护卫吩咐道:“放了此二人。”

“就此放掉?”那护卫头目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汪芷只得又重复一遍:“放了!”

别说汪芷的护卫,在这里等待结果的杨巡抚和众武官无不是以为自己误听了,直到汪芷重复说“放了”之后,才确定没有听错。

众人都知道,这两名莽撞的年轻人虽然出自游击将军和千总家庭,在榆林城里也算一号人物,但是放在汪直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汪直愤怒起来,此刻取他们的小命轻而易举,就连杨巡抚在这时候也无法拦着汪太监出手。可是突然之间,汪太监令人吃惊的放人了,连个“死罪已免活罪难逃”的场面话都没有,实在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众人纷纷疑惑不解,这是对他行凶的凶手,汪太监真就如此原谅了?汪太监难道不是年少气盛、手段狠辣么?这一两年在朝堂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汪太监突然改吃素的了?

真放人了!方应物在汪芷后面暗暗松了口气,他总算是把两个鲁莽的学生救下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好。

他虽然不懂汪芷的思考回路究竟是怎么样的,但看来刚才自己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玩暧昧还是有效的,后面乱七八糟的想法纯粹是自己想得太多。

周边围观的众人惊讶过后,不由得又看向方应物,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无以复加,刚才什么情况他们都看在眼里的。

当时汪直和方应物走到远处河边后,隐隐约约仿佛才说几句话,方应物便昂首挺胸傲然而立,气势逼得汪直低眉顺眼一言不发。而又过了片刻,那汪直就回来放人了——如果诸君读过网文,一定会纷纷惊呼,这就是主角才具备的王霸之气啊!

与头脑简单的武官不同,知根知底的杨巡抚是不相信方应物有什么王霸之气的。就算有王霸之气这种东西存在,那也是声威赫赫的汪太监具备王霸之气的可能xing更大一些。

所以这其中关窍必然就在方应物说的话上只是不知道方应物又是怎么临机应变将凶残的大灰狼变成小绵羊了,这不可思议的有点近乎妖术了。

却说杨巡抚按捺不住好奇心,事后百般追问,只可惜方应物抵死不说,榆溪河边这一幕成了杨巡抚终生未解之谜。

chun季大阅武之后,朝廷的诏书就到了,天子应监军太监所请赦免浙江生员方应物回乡。杨巡抚虽然舍不得将方应物放走,但此时也只能默默地送上五十两银子作为程仪。

方大秀才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办,那就是将孙小娘子收了。一直从去年勾引到了今年,总不能功亏一篑罢,这样专长出众、可以兼职保镖、而且相貌娇美的女子还能去**?

前几天孙小娘子主动表示要负责,方应物立刻就去找了孙老爹,不过孙老爹虽然倾向于同意了,可还没有下最后决心。

不是孙老爹对方应物有什么意见,方应物的身份才学家世足够了,只会拳脚弓箭女儿的去做妾不委屈,女儿自己也愿意。但是将自己唯一女儿送他人为妾室,而且关键还要背井离乡远赴千万里之外,任是谁也得犹豫几分。

方应物不想用强,这ri便打发了孙小娘子和孙林一起去劝孙老爹。但一天也没得到回话。

到了次ri,方应物看了看黄历,后天是宜远行之ri,所以不能再等了!他便准备亲自出马去下最后通牒,刚出了屋门,却见孙林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院子,叫嚷道:“方相公!大事不好了!”

方应物都是要走的人了,榆林城天塌下来也不关他事,便不耐烦的说:“什么大事不大事的,如今能有什么大事!我请你去劝孙老爹,究竟如何了?你们孙家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今天是最后一ri,必须要给我一个答复!”

孙林气喘吁吁,看样子不像作假,真的是急跑了一段路。他一时间累的说不出话,扶着院中榆树,连续喘了几大口气,才又道:“我那族兄和侄女都被捉走了!”

什么?孙敬父女都被抓走?方应物大惊失se,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孙林面前喝问道:“谁敢如此?”

孙林哭丧着脸答道:“似乎是镇守太监府的人,我是拦不住的。”

镇守太监府?方应物愕然,脑中不由得闪过汪芷的身影。自从那天莫名其妙的事情过去后,一直平静无事,还以为事情就要这样过去了,却不想她此时突然跳了出来,这举动也太诡异了罢!

一个女扮男装的假太监抢女人有个屁用,纯粹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她就不能不抽风么!一时气不过,方应物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道:“汪芷这个混账!”

孙林自动过滤了不敬言辞,小心地问道:“你看这你要去哪里?”方应物疾步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的答道:“去找她!”

巡抚都察院与镇守太监府相距不算远,方应物走的又快,不过半刻钟功夫就到了镇守太监府街巷。

远远就看到镇守太监府大门洞开,从门中冲出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剽悍骑士以及数辆大马车,并打出了钦差旗牌——方应物闭着眼都能认出,这是奉旨巡边太监汪芷的座驾仪从。

方应物不禁闪过一丝疑惑,汪芷摆出这大架势要干什么?正好看到巷口有几个军士驱逐过往行人,免得挡了汪太监仪从去路,方应物便上前去问道:“这大队人马出动,是要去哪里?”

那军士看方应物是读书人打扮,知道不是普通人,便如实答道:“听说汪公突然决定,要离开榆林,前往大同镇巡视。”

方应物再次吃了一惊,汪芷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她的举动就不能稍微符合一下常人逻辑么?随即又想到,汪芷可是捉了孙小娘子父女的,难道还要裹挟去大同镇?

就在这一会儿,大队人马已经出了巷口,朝着东边威宁门而去。方应物有点急眼了,冲过去,避开两对开路骁骑,面朝当中的马车大叫一声:“汪公公请留步!”

但队伍并未停下,马匹反而小跑加速起来。方应物又追上几步,再次大叫:“汪太监停住!”

马蹄声阵阵,疾驰而过,只留给了方应物一脸灰尘,方应物怒发冲冠,怒不可遏,当街指着汪芷的座驾马车大骂道:“汪贼还不停住!我与你势不两立!”

这附近官衙多,往来武官、吏员、军士之类行人极多。但此刻行人齐齐石化,惊愕的目睹方应物,站在道旁一动不动,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这方应物一介书生,估计只有缚鸡之力,单人无马追着御马监太监、提督西厂、巡边太监汪直的车队破口大骂,这勇气实在惊天动地,比前几天敢于持刀袭击汪直的两人不遑多让

更可怕的是汪太监居然毫无反应,反倒更像落荒而逃,似乎是心有畏惧躲着方大秀才的样子,这实在是榆林自从建城以来的最不可思议事件。

联想起前几天榆溪河边的一幕,想象力丰富的人已经暗暗嘀咕道,莫非亚圣没有忽悠人,读圣贤书真能修炼出百邪辟易的浩然正气?

第一百七十二章日后有缘再见!

大队车马绝尘而去,方应物追了两个街口,也只能望而兴叹。他站在城门口久久无语,正应了一句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让方应物吃了一脸土的队伍当中,最宽大的马车里虽然坐了两个人,又摆设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杂物吃食,但一丝也不拥挤。

其中一个身穿金线蟒纹大红袍,分明好似个齿白唇红、肤如脂玉的少年,斜靠在身边的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随着马车节奏晃动;另一个少女明眸锆齿,布衣荆钗却难掩美se,略显拘谨的跪坐在下首。但她身子却很稳当,几乎不受车厢晃动影响,纹丝不动。

车外传来几声叫喊。

少女问道:“方相公好像再叫你,不下去见见吗?”

“不用!”

车外又隐隐约约传来几句骂声。

少女再次问道:“方相公似乎在骂你,你忍得住吗?”

“不必理他!”

少女又想转身掀开窗帘,却被蟒袍少年喝止了。“不许露面!”

孙小娘子满脸委屈,目光频频向外看去,很依依不舍。

汪芷见状叹口气,轻喝道:“我昨夜与你说的清清楚楚,你怎的还如此没有出息!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到了他身边,有什么地位可言?

你知道那姓方的将来正房将是何等样人么?据我所知,有一位朝中宰相已经看中了他,就算这桩将来不成,那他的正房至少也是豪族人家!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亲事上断然不会委屈了自己,小门小户根本不会入他的眼!

正房是这样,而相比之下你自己呢?你有什么?无非有几分姿se,时间长了也就腻歪了,至于拳脚弓箭功夫,在他那个文人圈子有什么大用?

你现在给他当了妾,只怕也就比婢女高一点而已,平白浪费掉自己的本事。此外你还要随着他背井离乡远赴浙江,到那时孤苦伶仃的连个依靠也没有,更没有地位了。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孙小娘子从未想到过世界如此复杂,只觉得ri子应该简单快乐才是正理,而与方相公在一起就很无忧无虑的快乐。这个假太监年纪比她还小,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所以我给你指出了明路,你跟着我就是,不用想别的了!我巡视边镇,身边缺人,而你武艺娴熟,正好随着我,有机会就上阵捞点军功,然后我替你向皇爷讨个封赏”

孙小娘子半信半疑的问道:“女子也能被封赏吗?”

汪芷不耐烦道:“到时再说,实在不行就父凭女贵,将你的封赏都落到你父亲头上,如此你出身就抬高了!

那时你见了姓方的更有底气,就算嫁给他当妾也是高人一等的,绝不至像现在这样毫无底气、任由拿捏、逆来顺受。莫非这样不好么?”

孙小娘子还是很忧虑,“可是方相公是南方人,他今后若不到北方来,或者科举不顺,一直窝在老家,那岂不就是天各一方、缘分断绝了?”

汪芷忍不住嗤的一声,“你看姓方的那样子,像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么?我敢断言,最晚两年他还要北上。

须知明年乡试后年会试,他若科举顺利必然赶赴京师;若是科举不顺,他只怕也闲呆不住,肯定来京城投奔他父亲。大同距离京师那么近,你还担心没机会找他?”

孙小娘子见汪芷长篇大论的说着,忽然一丝疑惑冒上心头,“可是,你说了这许多道理,与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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