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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轻风)-第2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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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难道自己也要发一会儿呆,然后再磕几个头山呼万岁后就出去?最后坊间传言再来一个万岁青天?

这时候,先前陪着天子打捶丸的太监出现在天子右手边,指着方应物呵斥道:“方应物,你好大的胆子!皇爷开恩召见你,你竟敢姗姗来迟!此乃大不敬也!”

朱见深闻言下意识看了看日头,此时已经偏向正午了,方应物来的确实有点晚。

但方应物听到有人拿他来得晚说事,心里便暗叫一声不好!对方肯定是有准备来,而宫里有人借此发难,足以证明自己果断被坑了!

回想起来,从进宫第一步开始,就有人就给自己挖好了陷阱!

天子今日驾临西苑,本该按照让自己直接来到西苑面圣,但那该死的引导太监却领着自己绕远路跑了一趟乾清门,然后才假模假样的再带着自己来西苑!

就这中间,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等自己来到西苑时,很明显已经晚了!

这宫里果然是天下阴谋诡计最密集的地方,自己千防万防,结果还是连天子的面都没见到时着了道儿。

方应物想了又想,便答道:“昨夜辗转反侧,便起身翻阅圣贤书,不小心看的多了,于是起床洗漱时间也晚了。”

那太监又冷笑道:“什么看圣贤书?多是托词和借口罢。”

方应物上前一步,拱手见礼道:“不知这位公公尊姓大名?”

那太监颇为自傲的答道“在下乃梁芳是也!”

原来他就是大太监梁芳!方应物小小吃了一惊,难怪此人有资格陪着陛下在场上打捶丸!

方应物忍不住细看了几眼,却见这梁芳生得细皮嫩肉,还是有几分相貌的。不过也正常,天子肯定也不希望自己身边都是歪瓜裂枣,有碍观瞻。

脑子里一边汇集着相关知识,一边开口答道:“昨夜确实看了圣贤书,回想却发现有一句话要送给梁公公!”

“圣贤书?配得上梁公的是哪一本那一句?”突然有人询问。

“是论语阳货篇,其中有一句是,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送给梁公公正当其时。”

周边这些人,都知道这句笑话很好笑,甚至能揣摩出两层意思,但一个个都卡着喉咙不肯笑。

这两意思,一是讥讽梁芳欲殂代庖,不停地代替天子发问讲话;二就是字面意思的故意曲解了,这是对太监**裸的羞辱。

但无论那种意思,笑出声来之后,都会得罪人。故而场面一片沉寂里,仿佛方应物说了一段平淡无奇的对话。

正当方应物感到无趣时,忽的天子仰头哈哈大笑,其后开口道:“连孔圣人会恶意取笑太监啊。”

在这里天子最大,能把天子哄的开怀大笑,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来晚的事情,便就此略过不谈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仇人见面

让天子笑过,原本陌生沉闷的气氛便化解掉了,但有人却很不高兴,这位就是御马监太监梁芳梁公公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站在天子身边,梁公公射向方应物的目光充满了阴霾,而且毫不加遮掩,向所有人直接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种态度是非常明显而又鲜明的,本来有些太监见陛下被方应物惹得发笑后,有点见风转舵的意思,可是看到梁芳的态度,便又立刻主动与方应物隔离了。

梁公公一生气,那可就不得了,在太监这个行当里,梁公公已经是最顶尖的四五人之一了。

方应物就算讨点小便宜,那也是外臣,梁公公可是天子身边的红人,能直接操纵他们太监的命运。既然梁公公明明白白表了态,他们也就只能小心了。

只怕也只有梁芳这样的得宠太监,才敢在陛下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表露自己的情绪。别人谁不是小心翼翼的遮掩自己,唯恐让天子感到不满?

虽然梁芳与方应物从未见过面,也从未有过任何接触,但梁公公的对方应物的仇恨可谓源远流长,不知不觉间越积累越深,深到不可能化解的地步了。

人人都知道他梁芳是佞幸,人人都说他梁芳其实就是个高级三陪,跟着陛下陪吃陪喝陪玩的,实在没什么政治属性。

虽然也是当红太监,但跟司礼监的怀恩、厂卫的汪直等政治属性强的权阉相比,梁公公给人的档次感觉就差了很多,连他这个御马监太监也是汪直扔掉不要才得到的。

在外人看来,梁公公受宠于天子,里里外外呼风唤雨的已经很滋润了,但他本人岂会甘心于此?已经到了这个地位上。难道一辈子就被人当成个高级帮闲?难道到了如此地步,连司礼监的大门也进不去?

不过梁公公纵然有向政治跨界的想法,但障碍也是很大。首先他不是内书堂出身,没法走直入司礼监这种光明平坦的大道;其次缺乏汪直积攒的赫赫功勋资历。很多事情做起来也名不正言不顺。

但事在人为。办法也不是没有。最常见的一种就是慢慢掌控厂卫,然后走这条曲线道路成为太监圈子里的政治强人。

另外还有就是。可以培育合格的亲信人马并送进司礼监去,不也等于是间接掌控?同时还可以潜移默化的抬举自己,如果实力到了,一些事情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梁公公确实也朝着这两方面努力了。但数年过去,局面依旧很可惜,梁公公仍然是一个三陪式的人物,小的布局有不少,但却没有形成完整的政治体系。而且细细分析不成功的原因,竟然有一大半来自于方应物。

早在七年前,方应物父亲方清之就上疏弹劾过梁公公。其后不了了之,而弹章等身的梁公公本人也没有太在意。但方应物入仕之后的作为,则彻底惹怒了梁芳,往往是旧仇未报新仇又起。

先前梁芳曾与前东厂提督尚铭暗中结盟。结果尚铭被方应物废掉,梁公公痛失去一大重要臂助。他还能去哪里再找一个东厂提督级别的盟友?

而江南采办太监王敬是梁芳人脉下的人马,乃内书堂出身。梁芳本想在王敬搜刮完毕并进献给天子后,趁着龙颜大悦的机会,说几句人情将王敬送进司礼监去,作为自己的根基继续扶持培植。

结果王敬在苏州府直接被方应物逼得上吊自尽了,一位辛辛苦苦重点培养多年的人才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

更为可恨的是,梁公公与另一个权阉汪公公不对付,他们之间的权势斗争始终未消停。当初汪公公是御马监太监兼西厂提督,而梁公公想要御马监太监,那时候就闹起来了。

后来汪公公短暂失势并远赴边镇,此时梁公公趁机得手拿到了御马监太监职位。而后汪公公却又强势归来,成为东厂提督,再次直接与企图插手厂卫的梁公公正面碰上。

汪公公立下的边功,得益于方应物的谋划,而汪公公能强势归来掌握东厂,也是得益于方应物废掉了尚铭。

所以方应物堪称是汪公公的福星,又屡次坏了梁公公的关键大计,就凭这点又怎能不让梁公公忌恨?

说实话,就算梁芳本人当初也绝对想不到,短短几年间竟然能与方应物结下如此大的梁子,他的各种大计竟然都会被方应物破坏掉。当初他的眼光只放在三品以上,压根就没往方应物这个级别看过。

因而在得知王敬被方应物逼迫自尽的消息后,梁公公便实在按捺不住了开始着手报复。

想来想去,梁公公决定从方应物经历过的宛平县县衙开始着手。对官场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种衙门里破烂事情最多,漏洞也最多,最容易查出问题。其后梁公公将此事全权委托了锦衣卫指挥同知施春。

这就是张贵为什么会被莫名其妙的抓进镇抚司的缘故,确实只因为张贵是方应物在宛平县的亲信,外人觉得张贵应该很清楚方应物的黑材料,是一个最佳突破口。

应该说,梁公公和施大人的思路似乎没有错,正常情况下是正确的法子。但别人却不知道,其实方应物的黑手大都是汪芷代劳的,而不是张贵。

张贵张总班头只是经常充当不知其所以然的执行者而已,甚至他自己都经常不知道自己是跟在谁后面办事。

因而要想搜集真正的方应物黑材料,抓张贵用处不大,真心不如抓汪直如果能抓到的话。

闲话不提,方应物已经把梁公公得罪到了这个地步,但他自己尚还不是很清楚。虽然也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但并没有想的太严重。

若不是张贵被抓,方应物机缘巧合的撞上了,顺藤摸瓜连蒙带猜的扯出梁芳。他只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并对着梁公公的仇恨很无辜的不明觉厉。

如果梁芳不见到方应物还好,他可以放开不想,麻痹一下自己。但亲眼见到了方应物,勾连起一窜的不愉快回忆,那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如果不是天子在这里坐着,梁公公只怕早就纠集强壮太监,先给方应物一顿皮肉苦头吃了。至于后果,打就打了,先出一口气再说。

第五百八十五章唇枪舌剑(上)

关于这次进宫面圣,之前方应物最担心的情况有两点。第一是担心对答不当,传出去影响了自己的声誉。

毕竟这次面圣关注者很多,天子又不是秘密召见,大庭广众之下有这么多太监围观。所以固然宫墙巍巍,估计也拦不住传言,自己言行稍有不慎,便要引起内外非议。

更可怕的是,有可能引起种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歪曲,比如自己在天子面前稍微恭敬点,便可能被扣一个谄媚事上的帽子。

第二就是担心面圣时候,天子左右有不对付的人作梗,那将导致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到目前为止,这个担忧已经成了现实,大太监梁芳明显对自己敌意十足。

难不成梁芳今天就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方应物忍不住想道,按说梁芳这种承接很多差事的当红大太监,不一定必须要天天陪伴在天子身边,今天出现也许不是巧合。

天子不善于与陌生人寒暄并打交道,说话又有点结巴,方应物礼拜完毕,梁芳先在旁边插了几句嘴,有了这个中断之后,天子便一时间不知如何张口了。更何况天子有心问方应物几个问题,但还没想好怎么问。

天子不发话,方应物也只能干站着,还得双眼低垂不能随便乱看,以免犯了大不敬。

梁太监深知天子秉性,这时候说话看似多嘴,但并不会招惹天子反感,相反还会被视为解围。

于是梁芳又再次开口了,好像是说家常话一般。对天子笑道:“皇爷!奴婢偶然听到些外面的热闹事情。说是这几日他们方家门庭若市,门槛都被踏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内阁搬到他们家里去了。”

对熟人说话就利索多了。朱见深转向梁芳问道:“这是为何?”

梁芳瞥了方应物一眼,便答道:“外朝那些大臣,听说皇爷要召见方大人,一窝蜂的到了方家扎堆。

大概是诸公许久不见皇爷,都存了一肚子话,要委托方大人转给皇爷罢。许是叫方大人直言进谏,许是叫方大人痛陈国事,还有可能许是叫方大人当面弹劾吾辈。”

朱见深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头,心里相当反感这种像是被大臣们起哄架秧子的感觉。不就是把方应物叫过来见见。至于大呼小叫的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么?而且私下议论肯定又少不了自己,想消除都没法消除。

不得不说,梁芳久在天子身边,对天子心理状况的把握堪称是细致入微、妙到毫巅。宫中人人都知道要讨好天子,但为什么梁芳能出头?他能最受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既要利用天子心理状态,又不能表现出刻意为之的分寸拿捏最难。

梁公公知道,与其说天子不爱与陌生人打交道,还不如说他是发自内心的厌烦与外朝大臣会见。

理由也很简单。总结起来大概有两条,一是天子讨厌那种谈话方式,不想一本正经动辄一两个时辰那么累,不想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和大臣会商;

二是天子讨厌那些谈话内容。不想听无休无止的说教。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凡接见大臣,有很大概率要被灌一耳朵圣人学术。

列祖列宗再上。历代先帝没有一个如此行事的,所以天子内心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不过多年来的惰性积累下来。习惯了舒适安逸的活法,也就懒得费精神去纠正了。

更何况他发现即便君臣如此疏远。朝政也能运转,无非就是全靠公文沟通后效率低一点,但换得自己耳根清净了。所幸如今四海承平,除了每年总有地方发生些灾荒之外没有大事。

总而言之,成化天子就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又不愿意被别人议论的心理,方应物把这叫鸵鸟心态。所以天子下旨召见方应物后,很反感大臣大惊小怪的扎堆议论,似乎显得他以前多么不尽责似的。

天子是个颇为情绪化的人,方应物眼瞅着天子被梁芳稍加拨弄,便生了厌烦心,便觉得自己不能再哑口无言了,于是上前对天子奏道:“情况并非如同梁芳所言”

梁芳笑嘻嘻的打断了方应物,“莫非我所言都是假的?你想弹劾我欺君?”

方应物没有被梁芳所干扰,他知道现在的重点在哪里,所以并不搭理梁芳,仍然对天子说:“陛下有所不知,当时诸公纷至沓来,臣家中高朋满座熙熙攘攘,确实也是为了臣被陛下召见而来。”

随后方应物又停顿半晌,最后仿佛很纠结的说:“若要臣如实说,就是诸公想念陛下天颜,朝会之上亦是咫尺天涯,很多大臣连陛下样貌都不清楚。

听说宫中画像甚多,有忠君之人托臣斗胆向陛下讨要一二,索回家中观摩供奉,没想到倒是让梁公公有所误会了!”

成化天子很喜欢艺术,本人也非常精通书画,宫中也养了一批书画手,时常做人物画像。

听到方应物主动提起绘画的话题,天子心情不知不觉愉快了不少,他喜欢这个话题,别人想索画也是一种认可。终于开金口道:“准了,朕要赐你两幅,且拿回去赏看。如若有好题诗,可呈进宫来。”

方应物连忙跪拜:“谢陛下恩典,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

这样都行?梁芳心中颇为不爽,本来已经挑起了天子的厌恶情绪,结果被方应物又轻描淡写的化解掉了。

今天他本该去外面督工,但为了方应物便特意留在天子身边。到目前为止两次出手,一次是拿方应物来得迟来说事,企图借此惹出不满;又一次是用“私下议论”来挑起天子的反感,只要让天子对方应物生出厌烦,那就达到目的了。

但却没料到方应物应对娴熟,完全不像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讲了一个笑话,要了一次画,就全部解决掉。

不过梁公公不爽归不爽,但并不气馁。前面都是开胃菜,试探一下初次见面的方应物而已,杀手锏还在后面没有用出来。

ps:大卡文,这段戏煞费思量,明天补更。

第五百八十六章唇枪舌剑(下)

见天子仍然没有主动说些什么的意思,梁芳便又开口对天子道:“外间皆传方大人乃是刚正之人,奴婢如今见了真人,才知道传言不可信。眼前这方大人在皇爷面前摇尾乞怜,哪有铁骨铮铮的模样?”

又来了方应物忍不住心头一紧。梁芳这话不同于刚才的直白。暗藏好几种玄机。一是激起他的情绪;二是制造君臣之间的对立气氛。

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相当于制造舆论。周围这么多耳朵听着,君臣相见的细节必定要被传出去。

如果梁芳这句话传开,那他方应物成什么形象了?十几年前那次君臣相见时,太监们传了一句“只知道山呼万岁”,便把几位阁老贬成万岁阁老了;而今天稍有不慎,自己又要重蹈旧辙。

无论如何也该先将眼前这关过去,方应物组织着语言,喝道:“梁芳!你蓄意挑拨君臣和睦,到底居心何在?难道你眼里就看不得君臣相得,唯恐天下不乱么?真乃无耻奸邪也!”

天子也觉得梁芳说话有些过分,他本性终究是喜欢“一团和气”不喜欢吵架的,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警告。

梁芳却又道:“奴婢只是看不惯这等表里不一的人而已!方应物表面正气凌然,背地里也同样鬼鬼祟祟?据奴婢所知,方应物与某内监往来密切,堪称是攻守同盟,却仍然以清流正人自诩,简直笑死人也!”

天子一直很随意的听着梁芳与方应物对答。但此时梁芳所言终于引起了天子的特别关注,侧头垂询道:“此人为谁?”

天子问的虽然言简意赅。但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要知道梁芳嘴里这个与方应物勾结的内监到底是谁。而方应物隐隐有不妙预感。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上。

梁芳扫了方应物一样,这才答道:“东厂汪直!”

方应物在旁边听到,宛如晴天霹雳,忍不住心神大震!他与汪芷的秘密关系,难道已经被梁芳所探知?若是如此,他竭力打造的稳固根基便要出现崩盘迹象了,无论个人形象还是权力根底,全都要推倒重来。

亏得多年修炼有为,方应物虽然心里已经剧烈跳动。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满脸惊讶,佯装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故而只能借着惊讶拖延时间。

这边天子皱起了眉头,又问道:“你可有什么实证?”梁芳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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