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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轻风)-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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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愣住了,突然流下了几滴晶莹的眼泪,缓缓的沿着俊秀的脸庞滴落在胸前。看在旁边绮香姑娘眼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忍不住怜意大起,想着今晚不收他银子了。
随后只听得方公子提起筷子敲着酒盅吟道:“清阶素食我何求,此间心情只故丘。不为寻花添酒债,时因送客动乡愁。榆林旧业微蝉翼,塞北穷途揖马头。风尘吹去状元词,泪洒三生月倚楼!”
气氛到了,其他人纷纷不明觉厉的鼓掌叫好
作为焦点人物,方应物出现在花街柳巷里,还与别人大打出手,这立刻就在京师官场传开了,随着传开的还有那首七律。
这首诗乍听起来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苍凉气,但其中含意晦涩难明。不过京师中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硬是将这首诗一句一句解读出来了,
榆林旧业微蝉翼,指的是方应物在榆林建功立业;塞北穷途揖马头,指的是方应物献计奇袭威宁海;风尘吹去状元词,指的是方应物本来唾手可得一个状元时,却被别人很不光彩的抢走了。
再搭配上微蝉翼、揖马头、风尘吹去这些词连起来看,诗中便充满了抑郁之气,隐隐含着遭受不公的意思。或者一言蔽之,就是朝廷不公!
众人这才恍然发现,朝廷或者陛下对方应物这个功臣实在亏欠良多。只不过方应物看起来少年得志,大家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他所被亏欠的,美其名曰不可拔苗助长。
往远里说,方应物的几件大功劳给了个正六品知县就打发了,一个几乎到手的状元还被强权黑了;往近里说,这次方应物被东厂欺负上门了,朝廷诸公也没什么声援和表示,只顾得争抢果实
大概是桩桩件件累积起来,又因为近日被东厂加害,还被他父亲方清之“严于律己”的主动代为请辞,故而导致方应物情绪大爆发了。
难怪方应物在眼下这个时候萌生去意,高唱“时因送客动乡愁”和“涕泪三生月倚楼”了。至于在青楼楚馆里打架争风,那只是年轻人愤懑之下发泄情绪而已,都算小事了,不值一提。
话说回来,这么一看方应物很值得同情,真要让本来就被亏欠良多的方应物栽在东厂手里,简直就是朝廷的耻辱,是道义的耻辱!
只有东厂提督尚铭能感受到,这是方应物赌上了所有名誉来与他一搏!
ps:
明明有些思路,但状态奇差,纠纠结结的弄到现在!还继续熬夜不熬夜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阳谋和阴谋
尚铭的判断没错,方应物这次真是要拼尽全力了。这种大喊朝廷不公的哀兵姿态只能用一次,次数多了就没法获得同情,反而要招人烦,就像上辈子时空里某小说里的祥林嫂似的。
面对东厂,方应物还是把这个最大筹码亮了出来,本来可以用在将来个人升迁的关键时候当成杀手锏,但为了汪厂督不得不提前拿出来,也算是仁尽义至了。
在目前,一个屡受不公、又被东厂陷害的功臣形象,足以保证他在短期内获得最广泛的舆论支持,暂时性的拥有这辈子人生经历中最强的话语权,并牢牢站住大义的最高点。
至少在抚平方知县的伤口之前,别人也不大好意思为了争夺都御史之类的事情喧宾夺主的打岔了。不过除此之外,方应物貌似没有分量更重的底牌了。
待酝酿的差不多,方应物便公开上疏,题为《弹劾东厂提督尚铭并请罢东厂疏》。看到奏疏的人无不吓了一跳,这方应物攻击尚铭是在情理之中,但他竟然直接奏请罢掉东厂,这就相当的令人震惊了。
东厂是存在了六七十年的老字号,与这几年才有的临时工西厂不同,几乎已经成了固定的太监衙门,哪有那么容易撤销?
只见得方应物奏疏写道:“近年设东厂,本为天子耳目职责,密查臣僚过失。但至今已成恩仇分明之势,构陷大臣无所不用其极,以臣遭遇可为实例!
臣在宛平县,素与尚铭毫无往来,只因家父弹劾其交通李孜省,便使其怀恨在心。此后又有东厂与都察院互相勾结,设局陷害小臣之事。
所幸当时百姓俱在,又有何氏深明大义,毅然反正指控奸邪。一时间民心沸腾,才能阻拦其事。臣侥幸不受构陷。但以己推人,岂能人人如此侥幸耶?
臣知尚铭其人,贪财纳贿、揽权结党,外结京营察院、内交近幸宠人,不知所图何在。久而久之,必将为朝廷大患也!
又想东厂之设,乃非常之事,祖宗所无,先皇天顺年间,罢东厂不用。所见政通人和。东厂于国于民有何用哉?况且国朝尚有锦衣卫刺事。又何须东厂多此一举?”
世界上永远不缺刷存在感的人,方应物上疏之后,便有一批朝臣跟风上疏,对东厂喊打喊杀。当然这也是方应物所想要的效果。人多才能势众。
这种狂风暴雨般的舆论攻击让尚铭有些担忧起来,按理说东厂这种衙门是不应该担心这些的,要是几封骂人的奏章就能决定厂卫提督的命运,那汪太监也不会横行数年无人可制了。
这次情况有点不同,尚公公已经被连续被弹劾结党图谋不轨、交通近幸李孜省、勾结都察院陷害朝廷命官等多项罪名了。不同于贪财、跋扈、酷烈等虚头巴脑的罪名,上面那几桩件件都是很敏感的政治问题,随便哪一件都有可能会叫天子产生几丝疑心。
厂卫不怕被弹劾人品问题,就怕被弹劾政治问题,这几日的情况实在另尚公公无法安心。
常言道三人成虎。量变引起质变,这样连续换着不同花样弹劾下来,谁知道天子会如何想?就算天子不对他产生厌烦之情,又是否会认为自己能力不足,不配担任东厂提督?
天威莫测、伴君如伴虎。尚公公真是不敢赌自己一定能赢。不过在表面上,尚公公依旧镇静自若,没有半点担心。
在东厂各档头例行参见他的时候,尚公公为手下人壮胆道:“这些只能算阳谋,不须在意,更不须害怕!
当年汪太监初立西厂时候,比这还惊天动地,最后照样什么事情也没有!只要简在帝心,越是被大臣围攻,皇爷越会庇护我等!”
众人纷纷回道:“厂公所言极是,彼辈跳梁何足挂齿!”
尚铭对手下人的表态很满意,便又道:“吾辈也不能坐以待毙!若比人多声高、公然阳谋,东厂自然比不过他们读书人。但世间不只有阳谋,或可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阴谋!”
东厂各大头领再次齐齐表态道:“但请厂公吩咐!”
尚铭的计划无非是构陷两字,一面在宫外罗织方应物罪名,并加大范围对方应物身边人下手;另一方面在宫中买通陛下左右,随时随地的在天子面前诋毁方应物。
这是一种老套路了,但却正因为管用,所以才会成为厂卫对付文臣的经典套路。只要方应物这个人在天子心中废掉,那当然也就因人废言了。
尚铭相信,只要十天时间就足以将形势稳住。他正要开口安排下去时,忽然有前面门子过来禀报道:“有太监从宫中来,要向厂公传旨!”
尚铭闻言便笑道:“我东厂毕竟是皇爷的亲近人,往来参奏传话不同于大臣,那方应物可有如此便利?想斗倒东厂,简直痴人说梦!”
传旨太监匆匆进了大堂,等尚铭等人山呼参拜过后,便宣读天子手敕:“着尚铭暂停提督东厂,即刻赴奉天门西角门听候问话!”
尚铭大吃一惊,一时间忘了接旨,抬起头来直愣愣的望着传旨太监。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导致天子暂停了他东厂提督的差事?
其他在旁边围观的东厂各大头领也忍不住小小的骚动,尚公公被暂时停职了?虽然还不是正式撤销,但在当前这个时间,绝对是令人浮想联翩!
“尚铭速速接旨!”传旨太监不耐烦的催促道。尚太监连忙叩首接旨,礼毕之后问道:“敢问上差,这到底怎么回事?”
传旨太监答道:“我只管传旨,其余一概不知,只听说天子同时传了你和方应物进宫问话。”
尚铭脸面微微失色。东厂最大的优势就是距离天子近那么一点点,对天子具备着大臣难以匹敌的影响力。
如果和方应物一同接受问话,那岂不是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这其中必然有阴谋,那方应物果断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莫名其妙被暂停了职务的尚铭突然意识到这点,可笑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忘记了,方应物根本就不能以普通读书人视之!
但是尚公公抓破了头也想不出,方应物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叫天子干脆利落的停了他的职务?尚公公本来还是有点自信的,就算是有人在天子面前告他尚铭造反,天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处理他,之前根本半点风声都没有!
第四百三十三章在下听不懂
却说东厂提督尚公公接到了圣旨,只得离开东厂,从东华门入宫。刚才他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中,直到上了路才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尚公公的心情很是忐忑不安,如果天子单独找他问话,哪怕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也没关系,总是能说明他天子视为自己人,比方应物这种外臣亲近得多。
但这次却同时召他和方应物问话,那就是另一种意味了,说明他与方应物被同等对待,与天子不分远近了。
造成这种情况,只有两种缘故,一是方应物忽然与天子变得更亲近,向前一步与自己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二是自己忽然被天子疏远,后退到了方应物这个程度。
无论哪种情况,对依附于皇权的太监都是很严重的打击,怎能不叫深知其理的尚公公胆战心惊?他当了几十年内宦,不知见过多少当红太监一朝失宠,便立刻从天堂跌入地狱。
而且更严重的是,他尚铭向来可以直接进内宫面圣,但这次却只被允许止步于奉天门,其中的疏离意味不言而喻。
奉天门位于午门之内,奉天殿之前,是天子上常朝的地方。如同宫中其他一些大门一样,奉天门平时并不打开正门,但也如同其他一些大门一样,开了东西两个小门,称为东西角门。
天子在私下里召大臣问话,地点一般就在奉天门的东西角门。当然,生性内向、不爱见外人的某宅男天子不会露面的,都是让亲信太监代为问话。这次也不例外。
尚铭抵达奉天门这里时,另一个主角方应物还没有来。这也正常。方应物路程远得多,要围着皇城绕一个大圈子。当然来得要迟一些。
在等待的时候,尚公公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难道是方应物因为帮太后找到了弟弟,还解决了报国寺的问题,所以攀上了周家大腿,从这里下手把自己坑了?
但尚公公仔细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念头。自己前段时间已经去找周家灭火了,贪财的周家收了自己重礼,没必要也没动机出尔反尔帮着方应物对付自己。
更何况就算周太后出手收拾自己。那也要有个延迟时间,在这空当里自己总能听到点风声。处置起来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干脆利落,叫自己连反应时间都没有便被停职了。
深知宫中情况的尚铭知道,这必然是什么地方惹得天子极为不快了,九天雷霆直接劈到凡间,才能出现效率如此之高的处置。
不知等了多久,尚铭看到方应物那修长的身形出现在午门中,然后晃晃悠悠的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
“原来尚公先到了,好久不见。失敬失敬!”方应物装模作样的仿佛刚看到尚铭,抱拳行了个礼道。
尚铭按住怒气,皮肉不笑的问道:“方大人好手段,叫我东厂提督和你这小小知县一起叩阙接受问话。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啊?”
“呵呵呵呵。”方应物笑了,“尚公你说什么,在下听不懂。不过在下听过一件事。在当初有些宫中秘闻被散布了出去,然后尚公追查之后说是西厂汪太监泄漏出去的。惹得天子对汪太监极为不满——不知有过此事么?”
这也是个宫廷斗争的经典招数,所谓“泄漏禁中语”很容易挑起天子火气。是栽赃打击政敌的绝好战术。
对此事尚铭不想承认,但也懒得否认,心里盘算着方应物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莫非方应物依葫芦画瓢也学了一次?
但不是他尚铭小瞧方应物,姓方的有这个本事么?方应物区区一介菜鸟外臣,能知道什么宫中秘闻并散布出去?就算方应物把宫中秘闻散布出去,并栽赃是他尚铭做的,那无凭无据的鬼才相信,更别说英明神武的天子了!
见两人都到齐了,值门的太监迅速向宫里通传。又不知等了多久,天子左右亲信、司礼监秉笔太监覃昌出现了,并对着先到的尚铭和方应物点头示意,今天就是由他来代替天子向两只斗鸡问话。
覃昌咳嗽一声,方应物和尚铭齐齐跪倒并聆听圣训。覃昌先问道:“尚铭!陛下要问你,为何东厂番子柴东平白无故的要构陷方应物?这是你指使的么?”
尚铭很清楚,今天这番对答极为重要,每个问题都要仔细斟酌。对这第一个问题,按照下意识的习惯当然是矢口否认与他有关。
但尚公公又一想,眼下不是公开审案,仅仅是私底下的问答而已。自己还要抵赖不认,未免有着把天子当傻逼的嫌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柴东的行为是自己指使的,在此否认没有任何意义,只显得自己故意欺君似的。
而且在天子眼里,东厂构陷不构陷大臣只怕也不是什么大罪,所以自己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起码能让天子感到自己的诚实。
是以尚铭叩首答道:“确为奴婢所授意。”
覃昌又问道:“你为何要设局构陷方应物?”
当然因为方应物是汪直的智囊和主事人尚铭心理如此想着,但却没说出来。
一旦牵扯到汪直,事情就复杂化了,谁知道天子心思又要怎么变?尚铭斟酌再三,便照搬外界的主流观点,答道:“因为翰林院编修方清之上疏弹劾奴婢,奴婢便衔恨在心,有意报复。”
方清之曾受方应物指示,弹劾尚铭与佞幸方士李孜省结党为祸,所以尚铭有此回答。覃昌继续问道:“那你是否真的交通李孜省?”
也许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一个权势赫赫的东厂提督去交结一名弄臣方士实在不可思议,双方地位貌似差的太远,但知道内情的人对此并不奇怪。
大臣也好,太监也好,都是天子的手下,而李孜省此人虽然被舆论嘲讽为装神弄鬼之人,但他却像是天子的铁哥们,是为数不多的能与天子谈得来的人,与天子真有一些友情因素存在的。
年初时候,天子曾不惜与全体朝臣作对,也硬要提拔李孜省当右通政,大概就是出于哥们义气。有这样的因素存在,所以尚铭这个东厂提督对李孜省也要客气几分。
尚铭也继续依照“诚实”的原则答道:“此乃不实之言,实属别有用心之徒造谣污蔑!”
覃昌转向方应物:“你父亲方清之弹劾尚铭交通李孜省,又是如何得知?”
方应物不假思索的答道:“是从东厂传出的消息,几经转折恰好被家父听到”
尚铭愤怒的打断了方应物的话,“满口胡言!怎么可能会从东厂传出这样消息!”
方应物见覃昌没有拦着,又继续答道:“小臣猜测,大概当时尚公公确实很不安全,所以要放出这个风声壮胆。”
尚铭斥责道:“天使面前,你也敢凭空捏造,可有实据?”
方应物反唇相讥道:“天使面前,你尚铭敢说与李孜省清清白白、毫无往来?”
尚铭犹豫片刻,“有过几次人情往来而已,怎么能称得上交结为党?”
覃昌怜悯的看了尚铭一眼,此人已经输了道理很简单,一个本该是行动派的东厂提督,被逼到了与文官当庭斗嘴辩论的地步,那肯定就是输了。
不过覃太监犯不着对尚铭操心,喝道:“尔等继续在此候着,吾去复奏皇爷!”
随后覃太监转身向内宫行去。方应物还好,尚铭依旧莫名其妙浑然不知自己答得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
又等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已经日头偏西,方应物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等下去。到了日落时,宫门就要落锁,自己这外臣是不许在奉天门这里过夜的。
正当不耐烦时,覃昌再次出现,而且肯定带来了最新旨意。方应物和尚铭齐齐屏住了呼吸,等候着命运的宣判。
覃太监神色肃然,缓缓宣旨道:“上谕!尚铭罢去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差事,发南京神宫充为净军!”
当即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前押住了尚铭,迅速扯下他的大红蟒袍。而尚公公登时面如死灰,身子抖如筛糠,脑中一片空白,不但之前的担忧全部落实了,而且还是最坏的结果,坏得不能再坏的结果!
今天午前,他还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东厂提督,几个时辰之后却成了囚犯一般!常言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竟然反了过来!
尚公公茫然四顾,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却有一张胜利者的笑脸映入眼帘世间万物,最可恨者莫过于这张笑脸了。
“好小贼子!”尚铭大喝一声,势如疯虎的甩开左右太监,朝着方应物扑了过去。
方应物正在暗自得意,一时没有提防,被尚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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