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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轻风)-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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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西厂追债(下)求月票!
方应物很意外,这韦瑛好歹也是西厂管事的千户,怎的气度如此之差?不满意可以慢慢谈,何必说两句话就急眼太没风度了!
换成过去,方应物早撸起袖子与韦千户对喷了,不会耍嘴皮子的读书人是没有前途的。别的不说,把韦瑛这西厂千户骂到狗血淋头的本事还是有的。
但今日方应物还是克制了一下,毕竟他现在身份与以往不同。好歹也是正经的官身,已经不再是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士子了,与人往来那就要有父母官的风范气度,要从容,要淡雅。
方应物用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很给面子的对韦瑛说:“常言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韦千户从宛平县借走三千两银子周转,即便手头一时有难处也不必着急。
眼下有多少算多少,其余的只要口头说一声大概何时还款也可,本县尽可能宽容几分,必不叫韦千户难做。”
韦瑛看方应物就像看傻逼,这厮听不懂人话么?还有,他这口气是应该对西厂管事千户说的么?
西厂就是克扣了三千两银子,那又怎样?需要他不知天高地厚自作多情的表示宽限么?还有,这方应物仗着与汪公公熟就跑到西厂吆三喝四的,也太不知所谓了罢?
韦千户这几年嚣张惯了的,面对朝廷大员也不会有半点畏惧心,没什么耐心去容忍一个看起来很不顺眼的小小知县在他面前叽叽歪歪,简直跟苍蝇一样烦此时他冷哼几声。破口骂道:“小兔崽儿,先学会说话再来西厂。现在且给我滚罢!”
方应物对韦瑛的态度非常不满,自己说什么也是汪厂督的熟人。找西厂来办点事,这韦千户就如此不给面子?
只需要西厂稍微配合一下,说几句好话,象征性先补偿一点即可,有什么可为难的?
面对西厂这种不讲理的恶势力,方应物就是秀才遇到兵,只能按捺住脾气再次劝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韦千户何必如此执拗?”
韦瑛毫不领情的站了起来,挥挥袖子继续骂道:“滚出去!”便不想再理睬方应物。转身向后面行去。
这种待遇实在是方应物之前未曾预料到的,隐隐间觉得脸有点肿。
他今天到此的目的是为长脸来了,不然为什么非要带着张贵这个成事不足的废柴衙役过来?为的就是要找一个观众,通过这个渠道向县衙里展示形象。
若能把钱要回来,自然是最长脸了,有在西厂虎口拔牙的实力,自然可以慑服县衙一干胥吏,树立起威望。若要不回来
想至此处,方应物突然爆发了。狠狠地拍了拍手边案几,连茶杯都震倒了,又滚到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水也洒在地板上。
同时方应物大喝道:“韦瑛!你不过是一个贱人千户。汪直走狗一般的人物,胆敢为所欲为,真当朝廷治不了你么!若今日不给一个说法。本官便请公断,不信诺大一个朝廷没有讲理的地方!”
韦瑛勃然大怒。转回身来指着方应物道:“够胆!够胆!左右何在,给我打!打了出去!”
耳朵听到厅中的对骂。外面靠着廊柱的张贵张班头脸色煞白,牙关颤栗着抖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然后他见到从外面涌进四五个官军,摩拳擦掌就要对县尊动手。
方应物看了看周围,这事态已经失控了他只想到韦瑛不敢擅自捉拿自己,但是没想到韦瑛尽然会动手殴打自己,简直就是一条完全不讲规矩的疯狗!
如果今天被当场打了一顿扔出去,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真的丢人现眼了!方应物连忙对着上前动手的众人喝道:“你们都是西厂的人,谁敢动本官一根毫毛,本官便请汪公灭他满门!说到做到!”
听到方应物这几声,前来动手的西厂官军齐齐犹疑不定。这西厂终究是汪直的西厂,不是韦瑛的西厂,汪直才是西厂唯一的核心和精神领袖,韦瑛只是凭借汪直信任代管日常杂务而已,大事还都得飞报汪直做主。
而且西厂大本营里的番子都知道,前阵子方应物被捉拿到西厂时,汪厂督特意下过命令要优待,方应物被关进大狱里时,汪厂督也三番两次的进去探望,最后汪厂督靠着方应物指点立了一个大功。
要说两人之间没交情,西厂的人都不会相信。眼下要是打了方应物,等素来恩怨分明、讲义气的汪厂督回来,秋后算起帐,韦瑛不见得倒大霉,但他们这些动手的人只怕不好过。
韦瑛见状暴跳如雷,对进来的几人责骂道:“混账东西!你们要反了吗?”。
一个今天值班的百户上前道:“韦大人!厂公去宣大之前,好像吩咐过不要为难宛平县,你看这”
韦瑛咆哮道:“如今此地做主的是我!”方应物反唇相讥道:“原来西厂提督是阁下?本官闻所未闻!”
话音刚落,忽然外面不远处有人高呼道:“圣旨到!韦瑛何在?”
厅堂里众人齐齐一愣,不约而同向门口看去,又见有十几个人堵在门外,当中一人手举敕书,对着屋里叫道:“奉上谕!请韦瑛去东厂问话!”
方应物和西厂众人大吃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那些闯进来的东厂番子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三下五除二便将韦瑛按倒绑了起来。
无论是谁前来捣乱,韦瑛与西厂都有一战之力,但是听到“奉上谕”几个字,那就一动也不敢动了。西厂众人眼睁睁看着韦千户被东厂捉走,却不敢阻拦。
方应物看着东厂番子突如其来又迅速离去,又看着西厂大乱后的人心惶惶,他心里吃惊过后又不吃惊了。
看过这段历史的都知道,现在确实已经到了西厂盛极而衰并被废除的时候,韦瑛这个横行霸道数年的疯狗被捉只是一个开端,某种意义上说,不外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而已。
如果放在上辈子和半个月之前,他方应物可以冷静而中立的看待这个历程。但是现在情况有点不同了,想想出外镇守宣大的某人,只能同情的叹一口气。
别的历史名人未来运势如何,他心里大抵都有个数,唯有此人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或者说不知道她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人。
历史书上的他和本时空里的她完全就是两个人啊,至少那个是阉人这个是女人。阉人和男人都有着可以循迹的道路和方向,但一个女人的未来又在哪里?
“县尊?县尊?”方应物立在廊下恍惚时,忽的听到有人叫唤自己。侧头看去,却见张贵张班头怯怯的站在自己三步之外,点头哈腰的招呼自己。
看着张贵这小班头被吓到不轻的神态,方知县忍不住哑然失笑:“你还在啊,本官还以为你会趁乱逃走!”
张贵陪着笑说:“小人哪敢如此,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不过今天小人算是涨见识了,知道什么叫摔杯为号了。”
嗯?方应物很不明觉厉,“你说什么?”
张贵眉飞色舞的说:“方才只听到县尊一声摔杯,便见十几人持械冲了进来拿下韦千户,正所谓摔杯为号、刀斧手出!往常这场面只在评书里听到过,没想到今日能亲眼目睹,实在是令小人激动不已!
这可是西厂千户,却像个小羊羔似的被捉走了,县尊好生威风,就像书上说的大将之风也!难怪县尊敢来西厂讨要银子,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小人实在五体投地!”
这里好像有什么误会啊方应物愕然,主要是东厂来的时机实在太凑巧了,刚好他骂了几句韦千户,便冲进来抓人。看在小人物眼里,一时弄不清内幕也情有可原。
不过又想了想,方应物决定还是不解释了。他重重的咳嗽一声,沉声道:“你这狗才话忒多!别废话了,速速去外面招呼其余随从并雇轿子来,难道叫老爷我走回去么!”
“是,是!”张贵再次点头哈腰过,转身快步走在前面去招呼人了。
走过拐角处,张班头喘了两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若论起人世间最他娘费心思的差事,莫过于像自己这样当狗腿子了!
方才灵光一闪,胡编了一套说辞去吹捧大老爷,把他抬举的英明神武,总能哄得他高兴了罢?虽然都是假话,但瞧大老爷的样子,效果应该还不错,这时候假话比真话有用多了。
当了这么多年衙役,看到过的大老爷手秉大权热血上头,拍了脑袋呼呼喝喝之后却办不成功的事多了!谁能努力帮大老爷圆回面子,谁就能成为大老爷的体己人!谁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谁就是作死的蠢猪!
不管怎样,今天能从西厂活着回去,实在是太阿弥陀佛了,改天要去西山上香去,张贵想道。
“张班头啊,”方知县打开轿帘,和蔼可亲的对张贵吩咐道:“今天西厂之事,回了衙门要少说几句,别胡乱嚷嚷!”
张贵抱拳应声道:“小人晓得!”他听得明明白白,县尊只是让他“少说几句”,没严令“不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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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百姓都盼有青天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在晨霭中,几声梆子响过,宛平县县衙仪门大开,高峻的大堂呈现在眼前。数十名胥吏整顿衣冠、鱼贯而入,列队上堂参拜知县大老爷去也。
方知县神色冷峻的坐在高台公案后面,举目细看,不由得微微颌首。唔,这帮胥吏今天的神态恭敬谨慎了许多,看来效果还是有的。
对此方知县很明白,其中张贵张班头的功劳不小——他在这两日不遗余力的宣传县尊大老爷杀入西厂与掌事千户剑拔弩张,最后结果是西厂千户被捉走的英勇事迹,在县衙引起了轰动。至于一文钱也没有要回来的事情,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京县胥吏之徒大都是京师土著,生长于皇城脚下,论眼界见识比外地胥吏要大,朝廷大人物在他们眼里或许也只能算是换了一拨又一拨的外来户。
他们的特性就是最认得拳头大小,多是畏威而不怀德,比他们更凶残更不讲理并同为土著的厂卫简直就是他们的最大克星。
所以,一个能与极其恐怖的西厂千户公然翻脸对骂就差动手,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知县,显然比一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知县更令人敬畏。
何况大堂外面月台下,还有七八个枷号示众的例子摆在那里,众胥吏看的清清楚楚,其中四个人是县衙中的轿夫,另外几个大约都是他们儿子。
这也是张贵一手操办的,自从西厂拣了一条命并回到县衙后。张班头不知发了什么疯,把先前逃走的四个轿夫都捉了起来,连带他们的儿子都一同抓到县衙,打了上一百斤重的木枷,直接压倒在大堂前面示众。
衙门里的胥役分两类,一类是衙役这种一干一辈子父子相替的,另一类就是轿夫、门子、伙夫、更夫这种征发来的差役,服役期限一到就换人。轿夫临阵脱逃。就相当于逃役,若干不加以处罚,新知县就威信无存了。
方知县不想株连家人,阻止了几次,但张班头只是不听,也就随他去了,若不是方先尊强力制止。张班头说不定连这些轿夫的妻子都要抓来抛头露面的示众。从张班头身上,新官上任的方知县对胥吏之徒的本色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排衙结束之后,方应物看看日期,今天该是收状子的日子,于是传令放出号牌,开始受理诉讼。
京师这地方司法与外地也有不同,除府县衙门之外。还有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此外厂卫也经常掺乎一下子。多头管理之下,界线时常是模糊不清的,但运转了这么些年,大概也形成了一定之规。
人命、盗窃等刑事案件由巡城御史负责,五城兵马司受辖于巡城御史并负责夜晚巡逻;而涉及国家安全和意识形态的敏感性案件,比如妖言邪事、大逆不道案件则由锦衣卫出面;至于最势弱的府县衙门则主要负责民间词讼,用二十一世纪术语叫做民事案件。
闲话不提,却说方知县上任后头一次放牌收状子,新鲜感十足。便精神抖擞的坐在大堂中。
皂班衙役举着牌子出去转了一圈,带进来二三十个告状的百姓,齐齐跪在大堂外的院子里等待。
今天并不审案,告状百姓挨个把状词呈递给方父母官看后,如果可以受理,方知县便批一个准字,正式进入司法程序,告状的人回去等通知。
这二三十个人按照排队次序一个一个上月台去告状。没轮到的人就只能一直跪在院中等待召唤,很是辛苦。
方应物坐在大堂深处看到堂下情形,挥挥手对左右衙役吩咐道:“外面的人不必跪了,起身等着叫到就是。”
衙役低头应了一声。出去传达了父母官的恩德,登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小小的欢呼,叫道:“大老爷慈惠!小民谢过!”
至少到目前为止,宛平县知县方应物方大人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但是伴随着前几个状子呈递上来,方大人的好心情就直线往下掉。
其实这几个状子都很简单,案情也不复杂,不过是几桩财产和殴伤官司,比如店铺被强买、田地被侵夺、家人被殴成重伤之类的。
但是被告人实在有点不普通,有两个太监、一个侯爵家、一个伯爵家、还有一个外戚家方应物看着牙疼,这样的案子算是民间词讼么?
这才看了几个状子,全都是这种,方大人就纳闷了,难道京县知县天天都是收此类状子?那日子还能过么?他忍不住问旁边负责书记的刑房小吏:“前几任知县是怎么断的?”
那小吏答道:“按照惯例,大都推到顺天府或者刑部,毕竟那些都是二三品衙门,比县衙高多了,他们要不管本县也不问。”
方应物又看了看状子,思忖半晌,咬咬牙道:“准了!本官受理!”堂中左右小吏、衙役纷纷大吃一惊,这知县果然是个人物!
从大堂退出,方应物回了二堂,娄天化、王英、方应石等人都在这边。本来方应物想叫娄天化一起上大堂,以备顾问,但娄天化说这不合规矩,便没有跟随。依照惯例,幕席只能做幕后之人,不能上前台。
方应物将今天之事说与娄天化听,娄天化疑惑道:“怎么这么多告刁状的?按理不该如此”
忽的他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说:“想必是东主力抗西厂的事情传颂出去,便有百姓抱着侥幸心思闻风而至,期待东主为他们做主!”
方应物愕然不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那张贵张班头鼓吹自己的过了火,消息传开,百姓便以为他是个不畏权贵的人物,所以今日才扎堆来告状,而且还都是告各方权贵的。
想至此处,方应物摇摇头叹道:“自古以来,百姓都盼有青天”
娄天化劝道:“东主不该受理这些状词,萧规曹随推给府部即可,何苦惹事上身。”
方应物扫了娄天化一眼,淡淡的说:“如果这样去做,便是庸俗之极,却叫天下人如何看待本官?那本官奋斗至今就毫无意义了。”
娄天化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毫无意义?在下没有听懂,为人也好做官也好,难道不该趋利避害么?”
方应物答道:“你要懂了,你就是宛平县知县了!难怪你读书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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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西厂追债〔上〕
次日,宛平县衙役班头之一张贵张头目与妻子挥泪作别,郁郁的站在大堂台阶下面,等待县尊一起出发。
来来往往的路人看到张班头,不报以同情的目光。在昨日,新知县要去西厂追讨被克扣银两的事情已经在衙门里传开了,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张班头很作死的成了跟随知县勇闯虎穴的人。
县衙胥役们很有自知之明,他们或许可以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但身属贱役,在真正的强大势力面前什么都不是。说是贱命一条也不为过,甚至连平民百姓都不如。
不知等了多久,知县方应物施施然出现在大堂门口月台上,居高临下看去,却只见到张贵一个人在等。便忍不住皱眉问道:“为何只有你一人?你不是做班头的么?你手下人在哪里?”
张贵跪在地上,苦着脸回话道:“禀大老爷,昨日小的一一都吩咐过,孰料今早他们个个都托了人来告假,至今一个也不见来。”
方应物极其不满道:“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这个班头平时是怎么管教人的?”
这质问叫张贵法回答,正低头认罪时,忽然娄天化慌慌张张的从后面跑过来,到了方应物身边,气喘吁吁的禀报道:“东主!轿夫全都不见了,问了问门子,说是逃走了!”
“什么?”方应物大怒,这简直是对知县尊严的极度藐视!“大明律上,逃役该如何处罚?”
娄天化面露为难神色,“这个不清楚。待在下去翻一翻”
方应物喝道:“不用去翻了!待本官从西厂回来,便派人去将那四个轿夫拘来。枷号三日示众!然后全发为苦役!”
娄天化应了一声,然后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外面雇顶轿子。不然东主出行太不体面。”
如此方应物坐着雇来的轿子,身边跟随着娄天化、方应石、王英等随从,以及张贵这个衙役。本来要是有一群衙役跟随,就不用带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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