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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轻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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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问道:“可知是什么事情?”
“不晓得。”方应元答道,他心里对堂兄可真是佩服。族中商议大事,还专门请堂兄去出席,这多么有面子。
购物计划延缓,方应物转身回到了村中。参加这次族中会议的有六人,主持其事的自然只能是二叔爷方知礼。
方知礼见人已到齐,咳嗽一声开了口道:“方才程总甲打发人来传话,关于今年花溪该出的徭役,要变更一下摊派方式。”
所谓总甲,就是里长的俗称,里长便是乡村里的管事人。
官府最低一层只能到县,县之下则分乡、里,几十年后改为了都、图,但至少在成化朝还是乡里制。
乡里中以甲首大户充任里长摊派赋役、管理秩序;用德高望重之人担任老人调解纷争,拥有一些初级的司法职能;用富户出任粮长,负责征收运输税粮。
这种制度起自太祖高皇帝时期,其本意是为了防止官府下乡扰民,所以加强民间自治功能。
但需要明确的是,里和乡并非官府,里长、老人、粮长也并非官员,充其量相当于一种由官方认可的民间自治首领,名义上是属于一种服役,而且常常是与宗族势力相结合的。
花溪三村位居山谷里,沿溪岸而居,其中方应物所在的上花溪村在最里面,而以程姓为主的下花溪村在最外面,王姓为主的中花溪村则在中间。
但三村对外常常统称花溪,户籍编制上花溪三村也编为一里,官方说法是梓桐乡花溪里。国朝制度一百一十户为里,但据方应物目测,花溪里有无数黑户,三村加起来怎么可能才一百一十户?
同本县其他乡村一样,花溪也有里长、老人、粮长三巨头,分别代表行政、司法、税务。国朝讲政治的基因根深蒂固,但哪怕小到这么一个山乡,也是有政治势力分布图的。
如今里长和老人都是下花溪的程家人出任,粮长则是由中花溪的王家人担任,也就是被方应物所熟悉的王德王大户。相较之下,上花溪的方家人口最少,又是最穷,唯一能拿出手的穷秀才又失踪两年,势力比另外两家弱了许多。
方应物默默地回想起这些情况,再看二叔爷脸se,便猜测肯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听见二叔爷继续说:“程总甲发了话,三村各有其族,为便于管教,从今年起,花溪的徭役由各村轮流承担,轮到的村子承担本里的全部徭役。而且就从我们上花溪开始。”
祠堂了里众人闻言交头接耳,对程总甲这个新办法都十分不满。
往年整个花溪的徭役,向来是按户计算,每村按比例出人,上花溪方家户数最少,出的人力自然也少。如果照着程总甲的新规矩,那今年全部徭役将都由上花溪村方家承担,显然是十分吃力的。
“这怎么可以?那今年我们村子岂不要累死人!简直欺人太甚!”有个叫方逢时的伯父辈怒道。
方应物摇摇头,这些叔伯还是见识短了点,没认识到真正要命的地方。
他便出言提醒道:“凡是新政,朝令夕改都是常见事。程总甲说今年按新规矩来,假如我方家先承担了全部徭役,那么到了明年,程总甲如果说新规矩不好,还得用老规矩,三家共同摊派徭役,那今年我方家岂不白白出力?”
“其次,本来我们上花溪方家人最少,出力也最少。但如果三村轮流,那岂不要与另外两个村子一样?最后稀里糊涂演变成了三村平均徭役,这对我们上花溪也是不利的。”
祠堂里众人愣了片刻,明白方应物的意思后,议论声陡然更大了。
二叔爷拍了拍案子,问道:“秋哥儿是个大明白人,说的不错!总而言之这就是欺负我们上花溪,你们有什么法子应对?”
说到这里,祠堂里登时沉寂了下来,众人除了愤怒之外都没什么主意。那程总甲可是下花溪村程家的人,程家不但人多势众,而且连续两三任里长、乡老都是程家的,简直快成了程家世袭职务。
和程家相比,方家械斗打架打不过,比乡中势力更是远不如,那程家这次就是明摆着欺负人,又能怎么样?中花溪村还有花溪首富王大户这个粮长让程家有所顾忌,但上花溪村方家什么人物都没有,出了个秀才也还失踪了。
“没法子就只能认了,那便各自散去罢。要是方清之相公还在村里,大概就不会有这事了。”方知礼心里也痛恨自己这个族长无能,无可奈何挥手道。
这就是活生生的明代乡村社会史素材啊,方应物心里叹道。这充分展示了乡村中无良恶霸是怎么欺负无权无势普通农民的。
如果方家族人中有人因为承担徭役破产,那田地也会被其他大户兼并去,这又成了一出土地兼并的典型案例。兼并来兼并去,自耕农都破了产,王朝也就该覆灭了。
回过神来,方应物眼看着族人愁云惨淡,心生不忍,突然一股责任感涌上心头。自己不仅仅是个历史看客,还是确确实实生活在这个时空里的大活人,周围这些人不是npc,是同一个祖宗的族人。
再说灵魂夺舍占据了别人的身躯,不能太心安理得的当清高人,总要尽到义务才问心无愧,他方应物不喜欢欠别人什么(请忽略他兜里的几颗银豆子)。
想至此,方应物朗声道:“诸位长辈,这件事交与我罢,我来想想法子。只是我叫你们出手时,你们不能犹豫,必须信得过我。”方应物说。
众人仿佛看到了大救星,盼明君盼清官都太遥远,身边的高人才是实实在在依赖的。纷纷道:“信得过,信得过,谁能信不过秋哥儿!”
出了祠堂,方应物抬头看天,这时ri头还早,集市估计没有散去,去购物还来得及。
故而他又快步离开了村子,集市在下花溪村程家那边,这次不但要购物,还要干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没办法,如果恶霸的手段有正常渠道可以破解,历史上就不会出现那么多农民起义了,所以只能以恶制恶了。
这次真是运气不错,幸亏程家那边出了兰姐儿这档子事情。若解决掉问题,也算一举两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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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姗来迟的第一更!第二更晚上七八点左右,第三更晚上11点半左右。
第二十一章引蛇出洞
方应物所要做的,就是传闲话。听兰姐儿意思,她这次回娘家避风头,昨天才知道她父亲也就是王塾师打算让她守节。所以兰姐儿公公家那边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但现在也该让他们知道了。
位于下花溪村外的集市里,百十号人熙熙攘攘,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而在集市附近的路上,方应物慢慢游荡,寻找着合适的目标。
他目光专在大妈级别中年妇女身上逡巡,三十五岁以下的一概无视,惹得几位向他暗递秋波的少女黯然神伤。
突然眼前一亮,发现了一个本村的人,按辈分应该称之为三婶。方应物知道,此人在村中向来以大嘴巴著称,探消息传闲话绝对是一把好手。
事不宜迟,他连忙迎上去,问候道:“见过三婶,小侄要向你打听点事情。”
“哟,今天太阳打西头出了么,秋哥儿要打听什么?”三婶打趣道。
“你知不知道,邻村社学那个王先生家里,铁了心打算让他女儿兰姐儿守节赚牌坊。现在他将兰姐儿被关在家里,不肯放回婆家了!”
三婶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反问道:“是么?真有此事?”
方应物挠挠头,“昨天刚听到的,好像程家人还不晓得,我也不能确定真假。不信你去集市上问问程家那边的人,看看有谁知道。”
“我去找个嫁到程家的姐妹问问!”三婶抛下这句话,甩开方应物走人了。
术业有专攻哪,方应物感慨道,又继续寻找起新目标。古人云,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一传十,十传百,等这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不信兰姐儿公公家不惊动不相信。
又找了几位中年妇女放完闲话,方应物拍拍手回家去了。另外一个购物目的倒是落空了,集市上根本没有卖纸张的。
随便一个到这山村集市做买卖的小贩也不会如此脑子抽筋,贩一堆纸张过来卖,这哪能卖得出去?不过方应物和一个小贩约定好了,下次集市专门捎带一些纸张。
次ri早晨,方应物用毛笔沾水,在桌子上习字。不过他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忽的窗外有人大声道:“报军师!本细作探来消息,程家那位老爹带着两个儿子出动了!”
“好!”方应物丢下笔。他昨天散布完闲话,今天便安排了人手,在下花溪村路上盯守——因为根据他预计,兰姐儿婆家知道了状况,肯定要上王塾师那边去讨个说法。
却不料派去盯守的人却是个戏曲爱好者,扮演细作角se不亦乐乎,方应物心情一松,回话道:“小的们备齐车马,本军师摆驾亲征!”
中花溪村,社学塾师王先生家门外,从下花溪赶过来的程老爹和他两个儿子立在那里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皮的老冬烘,活该一辈子进不了学,活该到处没人要,只能窝在社学里当孩子头!”
原来王塾师恼火程老爹逼迫自己女儿改嫁,见到亲家来者不善,便紧闭门户,直接将程老爹一行拒之门外。这惹得本来就满肚子火气的程老爹更是大发雷霆,和两个儿子站在门外大骂起来。
这却引发了不少人围观,方应物也带着堂弟方应元和族叔方逢时赶到了,和中花溪村王家的人混在一起看热闹。
程老爹见人多起来,骂的越发来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兰姐儿是我家的媳妇,你这老贼子偷偷将人藏起来作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方应物对族叔方逢时耳语几句,方逢时便摇头晃脑的大声方应元感叹道:“我看王家人心不行,不地道。那程家人都欺负上门了,却人人都袖手旁观看热闹,好似缩头乌龟似的。”
方应元接上话道:“是哩是哩!若放在我们上花溪方家,无论谁糟了外人欺负,肯定齐心协力帮他。没想到这边王家人都是如此没人情,坐看自己人被欺辱也无动于衷。”
叔侄俩一唱一和,惹得周围王家人怒目相视,但又一想,说的未尝没有道理。程老爹都骂了半天,王家也没个人出头,难怪被邻村人瞧不起。
登时有七八个人上前,围住了程老爹父子三人。程老爹皱眉道:“你们要做什么?”
方应物远远地望见双方推推搡搡的,心知目的已经达到,便离开了。
“下一步要做什么?”在回去路上,方逢时饶有兴趣的问道。
方应物运筹帷幄的判断道:“显而易见,那程老爹此次不成,回去后必定搬出里长和老人做主,毕竟里长和老人都是他们程家的,肯定偏向他。那我就顺势为之,诱使程家犯点错。”
又到次ri,方应物继续用毛笔沾水,在桌面上习字。临近午时,有“细作”来报:“那程家出动了数十人,去中花溪村,声称要将人抢回来。”
方应物呆了一呆,这兰姐儿的公公程老爹居然如此一根筋。他本以为程老爹会找里老出面,没想到他却是纠集了族人,要来硬的。难道程老爹昨天在王家那里受了气咽不下去,定要报复回来?
他的引蛇出洞之计,是为了把程家的里长、老人引出来,程老爹这种贪财的浑人蹦跶的再凶,也不是他想要的!自诩算无遗策的方应物很受伤,但更加发了狠要纠正过来。
却说程老爹昨天虽然没挨打,但被王家一个小辈推了一跤,跌了个狗吃屎。自觉大丢脸面,心里极其难受。今天他一定要找回场子,串联亲戚招呼了数十人杀向中花溪村王家。
但王家那边也不是吃素的,眼见程家大队人马杀上门,便也纷纷汇集在村口,将程老爹一行堵住了。一时间互相虎视眈眈,气氛紧张,仿佛一触即发。
其实两边虽然聚集了上百号人,但真未必打得起来。毕竟两家都聚居在花溪沿岸,又是邻村,多年来互相通婚不少。所以最大可能还是靠谈判解决问题,人多只是拉来壮场面,为谈判造声势。
程老爹对王家众人高声道:“王冬烘藏匿女儿,实属不讲理,今天一定要把兰姐儿送出来,并赔礼道歉!另外昨ri是谁推了我,请交出来由我按目无尊长处置。否则休怪我程家不讲乡情!”
若如此服软,那王家众人面子又要往哪里放?ri后见了下花溪程家的人,岂不抬不起头?但王家出面的几个人,和程老爹吵吵半天,依旧没个结果。
五月初的太阳已经微微火辣,众人站在太阳底下时候久了,未免有些人困马乏。正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到一声刺耳哨响,抬头看去,从另一边路上出现了大批人群,目测至少三五十人。
有眼尖的认出来了,这批人是上花溪方家的。但众人都莫名其妙,今天的事和方家有关系么?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方家人马的带队者方逢时,只见他一马当先,冲到了距离程家、王家人群几步远的地方才收住脚,指着程老爹喝道:“你们程家依仗人口和势力,欺人太甚,今次我们方家实在看不过眼了,特意来帮王家助拳!”
程老爹很是不耐烦,急躁的骂道:“关你屁事!”
方逢时并不还嘴,自顾自将大手一挥,再次大喝道:“我们方家替天行道,族亲们帮着王家打!”
程老爹感到很不可理解,方家这是有毛病吗?王家作为当事人,都没有如此激动,方家激动个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却见方家数十人毫不犹豫的、坚决果断的,甚至可以说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的,挥舞着锄头等家伙,向着程家冲了过来。
这距离太短了,程家众人尚未做好开打的心理准备,瞬间已经被方家人打倒一片,现场一时间鬼哭狼嚎人仰马翻。
王家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陷入了和程老爹一样的疑惑中,方家这么干吃力不太讨好,到底要图什么?别真说是看不过眼,要帮助王家。
方逢时对着王家众人叫道:“王家的兄弟不要闲看,程家虽然比我们势力大,但也不是无懈可击,今ri断然不能叫程家欺辱了我们!”
顿时有些个年轻气盛的人,也从人群中冲过了出来,并杀向程家。眼看局面都已经失控了,那就不打白不打,程家这次几乎必败了,打几下出出气也好!
结果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多的人忍不住上前动手,当然目标很一致的与程家人厮打,场面很是惨烈。程家一家之力虽然最大,终究不是王家、方家合伙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纷纷逃出战场。
cao纵一切的幕后黑手方应物站在半山坡上,手持摇扇望着程家人一溃二里地,对此笑而不语。这次程老爹总该把里长乡老搬出来了罢。
这次倒是确如方应物所猜。程老爹再次铩羽而归,心里要气炸了,今天玩硬的真是踢到铁板上,被方家莫名其妙的搅局,再玩硬的只怕很难了!
眼瞅着自己已经无可奈何,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程老爹终于想起了组织。王家和方家都混不讲理,他私下里实在没其他法子了,只能让本族里长和乡老出面“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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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感觉,写出来的东西达不到我最低要求,我不想凑合灌水,用很乏味的东西糊弄书友。所以第三更还是继续欠着罢,我再仔细推敲斟酌,明天再发。反正还欠着一章肯定补上。
第二十二章杀人不用刀(上)
中花溪村外三族上百村民械斗,放在花溪地界上已经是足够轰动的大事件了。不用等到兰姐儿的公公,也就是程开山程老爹去搬同族的里长当救兵,这事情就已经传了过去。
花溪三村同为一里,里长便是下花溪的程开泰,此人今年五十整,身材高壮,留有络腮胡须,外表煞是凶猛的很,事实上他年轻时也很能打架。如今他在花溪威名赫赫,人人要尊称一声程总甲。
里长这个代替官府进行乡村自治的职役,理论上是十个甲首户轮流担任。但这个轮替制度越来越有点名存实亡,甚至近些年还出现了父死子替的世袭苗头。
程开泰便也起了这个心思,想要把里长传给儿子担任。但他有两个忧虑,一是自家儿子xing格太软,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在他看来如果不够霸气怎么镇得住地面?
第二个忧虑就是官府那里过不去,这个便需要使钱打点了。他多年充任里长,与县衙胥役经常打交道,找门路是能找得到。但办这事的钱可不在少数,没有几十两银子打发不下来。
在普遍贫穷的花溪,一口气能拿出这样巨款的也只有王大户了,而且就算是王大户也要肉痛半天。
所以程总甲为了搜刮钱财,便想利用摊派徭役的职权生一条毒计。他要出台新规矩,以按年度轮流的名义,将今年整个花溪的徭役全部交给上花溪村承担。
如果有熬不过沉重徭役的人家,那只有交纳徭羡银代替。连银子也没有的,便只能破产卖田。程总甲打的就是从中上下其手,发一笔财的主意,至于上花溪村村民的死活,哪里比得了自家事业。
却说五月三ri午后,程开泰里长一边在家中准备端午佳节,一边训斥软弱不成器的儿子。正在此时,忽然听到了三族混战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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