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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轻风)-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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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听到你的滔滔雄言,全县各家宿老极其震动,忧患意识大增。便纷纷将生员士子召回本家,严令闭门读书,不得轻易外出,以至于县学生员去了大半。”

方应物不禁想起了好友洪松和项成贤两人,似乎都是在那之后被抓回家里闭关读书了

最后毛训导道:“如今在学生员只有二三十人,大都为寒门子弟,也是因为他们除了县学无处可去,反而在县学读书花销小。”

毛训导虽然没有直接点明孟教谕为什么看方应物不爽,但方应物在人情世故上不是小白,登时就明白了毛训导的言外之意,读书人说话用得着说那么透么?

敢情还是钱闹的!

这年头,县学教官绝对是最清水的官之一,连个品级也没有,就是那传说中的“不入流”级别,除了一个清高名头和略超然身份,什么都没有。

从经济上说,县学教官俸禄没多少,可以忽略,最大的收入项目就是学生敬奉,也就是送礼。

现如今经方应物一番煽动和危言耸听,县学生员里的大户大族子弟都被牵回家去勒令闭门读书,县学立刻空了大半,教官收入从哪里来?孟教谕脸皮再厚,也做不出一家家上门去讨要敬奉的事情。

而在县学里剩下的生员,都是穷的要靠吃县学补助过活的寒门子弟,在县学读书就为了图一个节省,哪有什么余钱送礼。

“师道尊严,师道尊严”方应物喃喃自语。刚才还以为遇到了一位严师,所以对自己出外浪荡一年多的行径不满,故意要jing告自己。谁知道说来说去,其中道理还是这么通俗。

毛训导抚须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呐,换做是我,我也要冒火。”

毛先生是本地人,家里有些地,与邻县大户毛家更是亲戚,所以不愁吃喝。他当训导就是图一个身份和人脉,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心平气和的与方应物磨牙。

方应物有些苦恼了,面对这么一个教谕,在县学ri子肯定不好混。

若是嘉靖、万历之后,教官已经堕落到与生员称兄道弟的地步,自然无所谓的。但这年头距离国朝初期不算太久,教官权威还没那么堕落。师道尊严,就连亲爹也不好阻止教谕管教生员。

方应物有点后悔,早知道昨天还不如答应商相公,在倦居书院读书算了当时还觉得在县学比较轻松自在,适合自己不爱受拘束的xing子,谁知道县学也是个火坑啊。

第二百零二章新学霸的诞生

国朝初年,学校规矩极严,与高压肃杀的政治气氛相衬托。士子考中生员后,必须在学校集中学习,稍有逾越,轻则责罚,重责剥夺功名甚至苦役。

但到了如今,纸面规条还是那个规条,但实际规矩却不是那个规矩了,起码从学习模式上更多样化一点,更变通一点。比如可以不用每天去学校报到,比如可以申请外出游学

对方应物这样清贫出身的生员而言,守在学校的学习效果更好一点,毕竟学校里的学习资源,从老师到书籍,不是穷人家的家徒四壁可以比的。但对大户大族子弟,那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这次方应物要去县学读书,兰姐儿难得坚定了一次主意,一定要跟随方应物去县城,不肯独自留在家里。方应物只得答应下来,等他先去县城找好住处后,再将兰姐儿接过去。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又在家休息两ri,便正式去了县学,至于生存问题绝对不用发愁的。

他作为廪膳、增广、附学三个等级中最高级、最优秀、最jing英的廪膳生员,每个月有廪粮可以领,此外还有单人学舍可以居住。只是要想和兰姐儿同居却是不便,须得慢慢另行寻觅住处。

那新教谕孟先生也是个“妙人”,等方应物一入学,他立刻就开始大张旗鼓的公布或者叫散布两则消息。

一个消息是优秀士子楷模、直接从童生考中廪膳生员、“别人家的孩子”方应物入学了!另一个消息是县学准备岁试了!

两个消息混在一起,引起了本县士林关注。岁试不用说了,特别是明年有乡试的背景下,岁试的重要xing毋庸置疑。

因为全省乡试名额有限,而县学岁试的最大作用就是顶出等次,然后根据等次决定参加乡试的人选。

对于每一个还有上进心的秀才而言,岁试就是功名路的资格考试。每每到了岁试时候,学校立刻就热闹起来。

至于方应物归来这个事情虽然不算大事,但也让很多人计较。一年多前他突然从童生直接被点为廪膳生员,而不是按部就班从低做起,这已经让很多人侧目了。当时很多积年老学霸对廪膳生员名额虎视眈眈,却不料被方应物独占。

然后此人进学后先教训了老学霸,再斥责了众家朋友,便像流星一样闪人了,据说出门游玩逍遥自在去也——这年头资讯实在不发达,就是汪知县也是因为去了一次京师述职才对方应物事迹有所耳闻。

总而言之,不少人特别是被家族圈起来读书的士人对方同学的心情颇为复杂,忍不住产生了再见见此人的想法。

方应物听到孟教谕的做法,对其一笑了之,人各有志,他还能拦着孟教谕招徕生员不成?

话说这两个消息散布出去的最直观后果,就是有很多生员陆陆续续的回到县学读书,越近处的越早。

比如与方应物同案进学的吴绰吴公子,又比如已经快算中年人的老学霸徐淮。至于方应物的好友洪、项二人估计要来的晚一些,毕竟他们本家位于县境最东端,距离较远。

吴公子见到破坏自己“小三元”荣耀的同案方应物后,还是习惯xing的、骄傲的冷哼一声,不过没有多余举动。

对背负本县第一科举家族期望、志向远大的吴公子来说,方应物即便令他不爽也是过去式了,没必要斤斤计较纠缠不休。现在的他要放眼前方,未来的乡试、会试才是他的舞台。

但是在老学霸徐淮心里,这股怨气还是没有化解掉的。当初他谋取廪膳生员未遂,愤而去欺负新进学的方应物,却不料反被方应物整治一番,叫他胡乱篡改了商相公的文字。当时颜面扫地不用说了,还为家里带来了不小的恐慌,实在情何以堪。

如今一年后重回县学,徐淮总觉得同学们对待自己不像之前那般敬畏,老前辈的架子都快摆不出来了——这都是方应物的错。

从哪里跌倒的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所以徐学霸要从方应物这里找回场子

学校生活很单调,无非是聚讲、温习、作文等几样。其中每到旬ri之首,便是作文时间,由教谕出题,生员撰文答题,然后就是点评观摩,这也算是一种模拟考试。

明ri便是作文之ri,此刻明伦堂中诸生三五成群的闲谈。徐淮出现在独居窗下的方应物身前,皮肉不笑的问候道:“经年未见,方同学可好?”

方应物抬起头,淡淡的瞥了对方一眼,答道:“多谢徐前辈挂念。”

徐淮随即很露骨的说:“想必方同学游学归来,艺业有所jing进,明ri可否与我比试一番?”

方应物叹口气,“徐前辈你岁数都这么大了,有四十了么?怎的还如此幼稚,难怪这多年不长进,只能在县学蹉跎时光,混得一个学霸名头,深为你可惜!”

周围有人忍不住低声轻笑,徐淮恶狠狠地抬起头环视四顾,将这笑声压了下去。他是个县学厮混多年的老人了,别人犯不上为几句戏言得罪他。

徐淮激将道:“在下诚心请求切磋学业,方同学莫非瞧不起在下么?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不过是文字游戏尔,方同学有什么顾忌?”

真是拙劣的戏码,方应物皱皱眉头,信口道:“随便。”

县学里其他人对自己这新人普遍有不服气心理,学霸也不止徐淮一个人。不打发掉眼前这位敲山震虎,说不定还有别人来打扰自己的清静。

及到次ri,孟教谕进了明伦堂,师生见过礼后,孟教谕便开口道:“今ri不作时文,练习策问。”

科举中当然以八股文为重,策问科目虽有,但最多只是参考作用,不具备决定xing意义。

不过策问总得象征xing练习练习,能胡乱写几笔,总不能上了考场在策问科目交白卷。所以诸生稍稍意外后,并不奇怪。

徐淮胸有成竹的看了方应物一眼,开始动手研墨。八股制艺、策问、诗词三项中,策问这项是他最有把握的,也是大家族的优势。

例如他们蜀阜徐家,就有一位官至三品的长辈致仕,时常在族学讲解仕宦见闻心得。这种见识是寒门学子所不具备的,所以寒门学子写策论常常不如官宦后人,只能从四书五经中生搬硬套。

而且最重要的是,徐淮已经知道了今天的题目并有所准备了。原因很简单,孟教谕收了他的礼。各方面都可谓是万无一失,徐淮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能获胜。

当然,徐学霸还不至于幼稚到赢了一场就以为自己能压倒方应物,文字游戏一场输赢往往说明不了什么。

但若两场、三场、场场如此,那又会如何?今天只是一个开始,好戏还在后面。

正在徐学霸的遐想中,孟教谕出了题目:“今ri题目是应对北虏之边策。”

边策方应物愕然,这也太巧了罢?其实也不是巧合,边事从立国之初就是重中之重,边策自然而热也就是各种策问里的热门题目,不算稀奇。

现在是即将岁试定等次的关键时期,县学诸生都不敢怠慢,纷纷提笔开始撰文,一时间堂中数十根笔一起舞动起来。

那边厢,徐学霸胸中有成竹,笔下风生水起如有神。不知过了多久,写就了一篇洋洋洒洒三千字的策文,全程一气呵成笔不加点,堪称十分jing彩。

甩下手中笔,徐淮朝不远处方应物那里看了看。却见那方应物对着一张白纸发呆,敢情过了这半晌,他一个字也没写。

难道是写不出来?还是生怕写不好故意藏拙?徐淮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两种可能xing。忍不住出言嘲笑道:“方同学,为何纸上不着点墨?不然今ri比试,我未免胜之不武。”

坐在上头的孟教谕也发现了方应物的异状,故意一字不写,莫非是藐视他这个教官么?想至此处,孟教谕脸se渐渐严厉,起身拿起戒尺,准备训斥方应物。

洪、项两人还没有到学校,所以方应物在明伦堂里没有什么朋友,更没人出来为他开解。徐淮这种因为方应物年纪轻轻就成为廪膳生员而瞧不顺眼的,更是等着看好戏。

方应物十分淡定,仿佛事不关己。正当此时,忽然有身穿青布长衣,头戴插翅平顶帽的衙役在明伦堂门口闪现,对孟教谕拱拱手道:“老先生!县尊大老爷急召方应物方秀才!”

县尊请方应物?孟教谕闻言一愣,摆出教官架子道:“眼下是学业时间,县尊也大不过圣贤书。”

那衙役笑了笑,“小的没将话讲明白。其实是从京师有加急诏书到县衙问策,事情关系边事,而且诏书里点了名询问方秀才意见,老先生还是不要耽误的好。”

堂中当即哗然,如果大家耳朵没听错的话,连高在天上、远在京师的朝廷都要找方应物问边策?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应物起身,轻飘飘的弹了弹尘土,对孟教谕抱拳道:“不是学生不敬重先生,而是学生所写边策都是军国机密,不便为尔等所阅也。告辞!”

一干同窗目送方应物消失在门外,只觉莫测高深、高山仰止。连朝廷都要特意发诏书来问他意见,这是什么待遇?起码是致仕尚书级别才能有罢?

原来的各种情绪悄然散去,只剩下了自惭形秽。难怪方同学不像其他人那般,热衷于结社交游和互相吹捧,只觉得此人有点清高拿架子。

现在才知道,虽然方同学和他们同是县学生员,但却远不是同一个境界了,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所以方应物和他们这些同窗,目前真没什么好谈的,还要等他们更上几层楼后,才配得上有共同语言罢。

又有人断定道:“徐淮不中用了,他这个学霸要被方同学顶替了。”

第二百零三章学霸的内涵

世间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今天这事同样并不是碰巧。而是方应物提前知会了汪知县,故意安排的。

当然方应物还没有大胆到捏造朝廷诏令给自己增光添彩的程度,就是他想假冒,汪知县也不会陪他一起疯的,矫诏的罪名谁能承担得起?

确实有这么一道诏书,也确实朝廷是要征询方应物的意见。只不过这诏书是前天到的,不是今天到的;而且这诏书本来也没有必要公开,不用大张旗鼓的跑到县学宣布。

原来最近北方发生了一场剧变,癿加思兰部与朝廷拉拢的满都鲁可汗本部忽然爆发战争,互相攻杀。然后突然传来了满都鲁汗的死讯,据说是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大明朝廷得知消息后,按照传统思维立刻理解为“吾皇圣明,天佑大明,中外齐心,运筹帷幄,北虏内讧,酋首毙命”。

这便说明了先前拉拢挑拨的策略是有效的,方应物所说都是正确的。但面对这种局面,下一步该如何做又需要仔细计较了。

这时候文渊阁大学士刘吉提议,征询始作俑者方应物的意见,于是朝廷便紧急下诏到淳安县县衙,叫方应物上疏发表看法。而前天从汪知县口中乍闻此事时,方应物只能连连苦笑,这也太抬举他了。

按照原有历史轨迹,满都鲁可汗大概就是今年挂掉。方应物本以为有自己这蝴蝶效应在,满都鲁能多活几年,并且与癿加思兰对峙一段时间,没想到今年还是挂了。

更没想到的是,朝廷居然将满都鲁挂掉归功于他所献的边策,并且特意下了六百里加急诏书来询问下一步意见,这简直令方大秀才受宠若惊。

方应物当然知道,根据历史轨迹,满都鲁的遗孀,也就是满都海皇后将会选择不到十岁的巴图猛克继任可汗,方对其史称“小王子”。

而且满都海将再嫁给巴图猛克,未来大漠便成了满都海和新可汗小王子的天下。特别是小王子,按照原有历史轨迹,此人长大后将成为北虏中兴之主。

从长远来看,迅速干掉小王子才是正理,但从短期而言,大明朝廷也不好立刻背信弃义,抛弃顺义王满都鲁的继承人。

想来想去,方应物上疏奏道:“尝闻鞑虏之中,有少年名曰巴图猛克者,为北元黄金家族唯一血脉,继位可汗者必为此人也,朝廷可顺势册封为顺义王。

如若此后新顺义王不能灭癿加思兰,朝廷仍依照之前章法对待;如若新顺义王剿灭癿加思兰,其势大张时,朝廷可联络大漠之东科尔沁、亦思马因等部,依次册封、开边贡,诱其与顺义王本部争锋。

无论如何,万万不可坐视新顺义王巴图猛克号令大漠,不然后患无穷也。”

方应物这封奏疏,早在昨天就交给汪知县并发出去了。但是为了让自己在县学里清净,方应物便请知县帮忙演戏,故意在今天派了个衙役以传唤的名义,到县学当众公布有这封诏书。

他的目的就是以此震慑那些对自己不服气的人,用事实让大家明白做人的差距有多大,免得总是有不开眼的人上门挑衅。

但有趣的是,今天孟教谕好死不死的出了一道边策题,与朝廷下诏询问方应物边事对策相映成趣,倒真是凑巧了。一想到这里,方应物内心就觉得好笑。

能够让朝廷直接下诏垂询意见,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边务,这对蜗居在县学的普通士子而言,冲击力太大了。

导致方应物走了后,县学明伦堂内集体失声。人虽走了,但“我所写边策都是军国机密,不便为尔等所阅也”这句话言犹在耳。

淳安县大族里,各种册封诏书并不少见,几乎每个大家族都有一些,但那是属于家族里别人的,不是他们自己的。

而且走形式的册封与咨询意见的诏书不是一回事,象征意义也大不相同。朝廷下诏垂询军国重事,这分明就是史书中布衣卿相的待遇啊。

客观的说,真实情况没有这么夸张。但方应物装逼装的太成功,区区县学生员们的眼界太低,人的想象力也是无穷的,不免就夸大了。

有些词话小说看多的人忍不住想道,这方应物出外游学一年,难道是碰到了微服私访的天子,然后哄得圣心大悦,获得知遇之恩了么?

按下别人心思不表,却说方应物跟随着衙门差役出了县学。又进了县衙后堂院内,这戏也就不用接着演下去了。方应物便对衙役谢道:“有劳了!”

那差役连忙笑道:“大老爷和方相公有所吩咐,也是小的本分。”

此后两人便就此分别,方应物从县衙中出来,漫步回学校去。正经过县城当中的十字街头,忽的听到有人叫道:“前面莫不是方贤弟么!”

方应物转头看去,却见许久不见的项成贤在向他招手,旁边则是焦不离孟的洪松洪公子了,他们的身后则是两个仆役。

看来这两位熟人听到县学岁试消息后,终于来到县城准备入学,这下可有住处了!项成贤在县城里那处宅子面积大,还有单独外院,很适合安置兰姐儿。

方应物像是看到了长了脚的房子朝他走过来,欣喜的上前见礼道:“见过两位贤兄,别来无恙否?是何时到的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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