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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阀(默然)-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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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猥琐汉子沉吟一阵,移步向前,向先前大骂那人问道:“你们究竟什么来路?”

    此时,这人也领会了意思,瞥了他一眼,哼道:“不是说了么,我是北地贩卖薪炭的客商。”

    见对方矢口承认,猥琐汉子似乎有些为难,看了周四半晌,下令道:“看住他们。”说罢,命人牵来马匹,带几个随扈,出了军营直投西北角而去。进了靖绥营主营大寨,问指挥使处去,说是在张宪都头营中。遂调转马头,又奔向张宪驻地。

    靖绥营两万多人马,自然不可能绞成一团。除正副指挥使并营中诸如书吏、机宜、工匠,以及马杜二都头所部驻在主营大寨外,其他各部都头分驻牟驼冈附近。那猥琐汉子不是旁人,正是李贯。来到张宪所部驻地,查验了身份后得以通行。未到校场,便远远望见数千士卒前坐后立,他们面前,几人正摆弄着一个物件。

    走近一些,便发现徐卫、王彦、张宪都在场。又有几名孔武有力的健卒,正奋进全力转动那物件上的把手。仔细一看,那如小床般的架子上,三张硬弓两正一反排列。士卒绞动把手。就是为了拉开这三张硬弓的弓弦。

    “莫非这便是神臂力?”李贯心里暗猜。本想等试完箭后再去禀报,但想到此事不同寻常,遂下了战马,快上得前去,在徐卫身后叫道:“卑职李贯,见过指挥使。”

    徐卫身穿便装,收拾得十分利落,回头看是李贯,问道:“何事?”

    李贯略一迟疑,上前低声说了几句。徐卫听罢,脸上波澜不惊,当即便命人牵来坐骑,对王彦说道:“子才兄,走。”王彦也不多问,翻身上马,几人便同行往李贯驻地而去。

    不多时,踏入营中,那些身着便装的汉子见到徐卫,纷纷驻足垂首。周四等七人被十数个汉子围在当中,徐卫跳下马,将马鞭扔给身旁亲兵,背负双手上了前去,扫视几人一眼。随口问道:“搜过没有?”

    李贯跟上前来。毕恭毕敬回答道:“未敢轻动。”

    “什么敢不敢的?搜,搜完了带进来。”徐卫说罢,径直踏入李贯大帐。

    周四闻讯,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大声道:“你可知……”

    哪料王彦目光如电,厉声喝道:“没问你话!”

    既然指挥使下了命令,李贯还有什么顾忌?把手一招,十数个部下蜂拥而上。按定周四等人便开始搜身。只是这些人明显还生疏得很,就拿双手在人身上一通乱摸。可除了些银钱之外,别无他物。

    李贯见状,眉毛拧成一团。眼睛都快眯得看不见了。忽然挥挥手,不耐地喝道:“闪开!看清楚了!”部下退开,只见都头挽起袖口,直走到那周四身前。两人对视一阵,李贯却迟迟不见动手。一双小眼在七人脸上瞄来瞄去,最后落在一人面上。

    “我跟你亲近亲近。”嘴角挂起一抹阴笑,人未走拢,对方却已经挣扎起来。无奈两支明晃晃的枪头几乎抵在颈项,动弹不得。李贯来到他身前,强令抬起双臂,便从他手腕开始,一路往上抚,连腋下,胯下也不放过。摸完了正面摸后背,却连毛也没搜出来。部下眼巴巴地望着,满以为能学到两手,见此情形,都面面相觑,都头这番尴尬了。

    李贯退后两步,将面前这人仔仔细细端详一番。没找出什么破绽,又退几步,将七人逐一审视。他们有个共同点,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全新的,连鞋子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其他六人身上都是整整齐齐,便方才被他搜身这位的衣摆却稍显皱了一些。

    缓步走过去,立在那人面前,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对方却是神色不改,从容不迫。李贯笑道:“你这衣裳剪裁不太合身吧?我替你瞅瞅?”

    那人下意识地将身躯后倾,李贯出手如风,一把掀起他腰下衣摆!果然在这!

    帐内,徐卫王彦正商议着什么,李贯手提一件直缀疾步奔入,递到徐卫手中,后者定睛一看。只见直缀的前摆背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文字。可却看得人两眼一抹黑。因为除极个别字能认出来外,其他的倒像是鬼画符一般。很明显,这不是汉字。在那块文字旁,又有一幅怪异的图画,一个框,框里不规则地分布着些符号,而框外,却只三五个圆点。这是什么意思?

    交给王彦看了一阵,只听得一句:“这不是汉字,也不是党项文。”

    听到这句,徐卫起身,直视周四,不急不徐道:“你们中谁是契丹人?”

    周四目光游离,故作轻松道:“何以见得?”

    “既不是汉文,也不是党项文,除了契丹文,还有别的么?”徐卫轻笑道。

    周四一声冷哼:“那你为何不说有女真人?”

    “很简单,女真人还没有文字。”徐卫此话一出,王彦李贯都觉诧异,你怎知女真人没有文字?可周四却已经暗暗叫苦。偏偏徐卫拿过那件直缀来到他面前,沉声说道:“从实招来,保你性命。”

    周四还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一个年轻后生,看模样还斯斯文文,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你保我性命?哼哼,用不了多久,看你的性命倒攥在谁手里。

    徐卫见他拒不回答,又盯着那些怪异的文字和图画看了一阵,联想到据李贯所言,这几人偷上高峰,窥视军营。忽然一笑,手指那框外左上方问道:“这里是不是还差一个圆点?”

    周四这回笑不出来了。迟疑一阵,脸色铁青道:“我不懂你说的话。”

    徐卫此时已经折身向后走去:“你不用懂。”言毕,右掌伸至颈下,轻轻一拉。李贯王彦骇了一跳!指挥使,你确定你这动作没比划错?这群撮鸟,有可能是女真使节!杀了他们?你不怕上头追究下来?要知道,朝廷眼下正与金国议和,你要是来这么一手,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赵官家对带兵之人,可向来不曾手软过!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闯宫

    周四似乎也看到了徐卫这个动作。直感心头往下一沉,对方竟然毫无顾忌?难道不怕错杀了女真使节?遂大声喝道:“你等谁是主将!”

    徐卫回过身去:“我便是,怎样?”

    周四一时大感意外,他本以为威武不凡,满面凶相的王彦是这部宋军的主将,却没料到是面前这位年轻人。再度审视一番,心中捉摸不定,问道:“你可知我等身份?”

    徐卫掂了掂手中直裰,扔在旁边案上,拍手冷笑道:“不是说北地客商么?”

    周四一时为之语塞,怎么碰到这么个愣头青?他虽然相信宋军不敢把他怎么样,可看徐卫这架势,心里不禁忐忑。久经世事,见多识广的人不可怕,因为这种人会按常理办事。怕的就是这种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要是再不表明身份,说不定他还真会……虽然想到这点,但却还不死心,干咳两声质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处置?”

    徐卫手指案上直裰,正色道:“窥探机要,意图不轨,当处极刑。”

    “好大的口气!你倒试上一试!”周四身后。一身粗臂长的汉子抄着双手不屑笑道。他心里有数,徐卫这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吓唬三岁小孩或能凑效,想骇我们,还嫩了点!也不想想,现今局势,金为刀俎,宋为鱼肉。女真铁骑一旦催动,南朝便城池战栗,三军色变!便只望见旌旗,也要望风逃窜。宋军糜烂至此,也只有在这种场合充充样子,耍耍威风罢了。对方或已猜到我们身份,眼下又是宋金议和的非常时期,等着瞧,只需骇他几句,指定好生安置,上报东京。到那时,必定立即开释。

    徐卫看他一眼,信步上前,笑问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你真不惧死?”

    那人斜眼一瞄,狞笑道:“只管来,若皱下眉头,不是好汉!”

    周四见他迟迟没有下令,算准他外强中干,心里吃定了他。也轻笑道:“小官人当真威风八面!不如将我等尽皆斩首。上报赵官家请功如何?”

    徐卫笑容可掬:“正有此意。”

    “哼!要杀便杀,磨磨蹭蹭作甚?”那汉子竟还等不及了。

    “左右,将此人推出帐外,斩讫来报!”一声令下,便有几个汉子拥上前去按了那厮,强行推向帐外。周四一怔,望向徐卫,见他没半点玩笑的意思。再回头看去,自己部下已被推出帐外。正犹豫时,便听外头骂声大作。

    “小猪狗!你莫猖狂!爷爷此番叫你……”话至此处,再无声响。几人大骇,面面相觑!仅片刻之后,又见一人提着颗人头进来,鲜血淋淋,一眼未闭,嘴巴仍旧张开,正是方才推出帐外的部下!几道目光同时射向徐卫,这小子竟真的痛下杀手!周四尤其震惊!万万没有想到,这看似俊逸的年轻人竟然如此凶狠!

    惊骇之后,怒火顿生!手指徐卫,满脸的怨毒之色。厉喝道:“你是何人!可敢报上名来!”

    徐卫直视着他,从容道:“徐卫。”

    周四完全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正当发作时,身后部下小声提醒道:“便是年初阻金军于黄河之北五昼夜者。”

    “哼!便是种师道又如何?姓徐的,实话说与你听,我等俱是大金国使臣随扈!眼下宋金议和,你却斩杀大金使节,是想陷南朝于战乱之中么?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周四大声吼道。真个声色俱厉,目眦尽裂!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帐中王彦李贯等人听到这话仍不免吃惊。金国使臣此来,是为议和,如今他的随从却四出活动,窥视我军,难道是想……人人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幸得指挥使有先见之明,闻听金使到东京后,便派出被营中其他军官讥笑为“不务正业”的李贯,四处布置暗哨防备。当时,各位都头都不明就里,现在方知,防的就是女真人!

    “自然是担不起的。”徐卫漫不经心地说道。

    周四一时气结,愣了一愣,问道:“既如此,你怎敢……”

    “别让上头知道就是。”徐卫脸上笑容依旧,他本生得俊秀,此时笑起来,当真令人有一种亲切之感。可这亲切的笑容在周四看来,却是背后寒意陡生。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徐卫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暗笑,问道:“你等想必是辽地汉人?”

    “是,是又怎地?”周四勉强答道。徐卫听了这话倒没怎地,可王彦却是怒从心头起!既为辽地汉人,便是我族类,同属炎黄后裔。女真入寇,中原大地岌岌可危,不思报国便罢了,怎能助纣为虐,背弃祖宗!那无名之火直冲头顶,按压不住,暴喝道:“你等背祖求荣,还敢恬不知耻!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左右!拖出去,乱刀砍杀!”

    周四闻言,竟无半点愧意,讥笑道:“真腐儒之言!”

    王彦勃然!拔出所佩之刀就要亲自动手!却被徐卫挡住,他知道,百年来,大宋不论君臣官民,还是士农工商。都认为幽云十六州原为中华之土,吾土吾民,幽云百姓自然是我族类。既然如此,便该心向大宋,日夜盼望回归。殊不知,幽云百姓,被契丹人统治百余年,所谓的民族认同感又还能剩下几斤?且辽国建立后,全盘效仿中原,不论政治,文化。科技,习俗,都学自大宋,甚至也以“中原”自居。在这种情况下,幽云汉人又怎会心向大宋?

    “子才兄不必与这等人置气,杀他脏你宝刀。还是拖出去斩首吧。”徐卫劝慰道。他说得如砍瓜切菜一般,但听在周四等几人耳里,却不吝霹雳之惊!那颗仍旧淌血的人头还扔在地上,没有人怀疑徐卫真敢将他们全部处死。

    周四正束手无策时,身后一人轻轻碰了一下:“且如实相告,保全性命再作计较。这厮心狠手毒,莫小觑了他。”

    话虽如此,一旦招拱,日后如何自处?惊疑不定之时,已听徐卫说道:“拖出去,杀埋了事。”

    眼见士卒蜂拥而来,双腿一软,再不敢迟疑!周四慌忙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徐卫负手望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吞了口唾沫,周四定住起伏的心绪,嘶声道:“我愿据实以告,但你必须保证……”

    “你在跟我讲条件?”徐卫双眼一眯,打断他的话。

    “我既愿招供,你自然……”周四发现,他运气不是一般的背,碰上这么一个难缠的主。

    徐卫突然大笑,不止周四摸不着头脑,便是王彦李贯也面露疑惑。

    “招供?就不麻烦你了罢。”徐卫踱步至案后坐下,翻看着那件直缀,如闲话家常般道“韩昉此来,是打着议和的名号麻痹我方。银术可兵败太原,几被全歼,你的主人定然怒不可遏,不灭大宋誓不罢休。有了上次南侵的经验后,女真人此番再来,必作周全计划。眼下发兵在即,派出韩昉放阵**烟。你们跟到东京。四处活动,查探东京各处防务,为千里奔袭,直扑京畿作准备。我敢肯定,这个主意女真人想不出来,我且猜上一猜……”眼望帐顶,作沉思状,一阵后,看向周四,笑道:“郭药师,对么?”

    一番话说完,帐内瞬时落针可闻。无论王彦李贯,或是周四等人,甚至在场士卒,都骇得魂飞天外!王彦等人惊的是,若真如指挥使所言,大宋危矣!朝廷心存侥幸,疏于防范,女真此次有备而来,局势堪忧呐。

    而周四登时面如死灰,他要说的话被徐卫一点不漏地倒了个干净。如此一来,他们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没话说了?那上路吧。”

    当徐卫命令士卒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周四等人拖出斩首时,王彦急忙拦住。来到他身旁,低声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若不知会朝廷而擅自处死金国使节,必引起两国争端,万一追究下来……”

    徐卫抬头看着他,神色冷峻地问道:“不杀又如何?”

    王彦一时无言以对。如果靖绥营不处死这几人,那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人交给朝廷。而眼下,朝廷里是战是和还没有定论,万一官家专主议和,把人放了怎么办?这几个撮鸟已遍探东京,若是走脱,女真人便知我防务,遗祸无穷。但若是官家有心抗金……

    “若处死这几人,我们便需将此事瞒下。这么一来,又怎去提醒朝廷防备女真?总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可要耽误大事!”王彦自与徐卫结识以来,虽钦佩其才干见识。但多多少少有些以军中前辈自居,在他看来,徐卫再智再勇,我总比你多吃几年干饭不是?

    “为何要瞒?我自当上奏提醒。”徐卫这话却让王彦一时转不过弯来。你一上奏,不等于承认自作主张,斩杀金使么?万一官家倾向议和,你就是个背黑锅的!

    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徐卫笑道:“子才兄,谁说是我下令斩杀的?这几人窥视我军情,我命人捉拿,他们拒捕不从,争斗之中,刀箭无眼……”

    王彦暗叫一声惭愧,我倒白吃了几十年干饭,脑子转得还不如徐子昂这刚刚弱冠的少年郎。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笑道:“不能说全部就诛,需得说我营巡逻士卒与其争斗之中,走脱数人,这才逼真。”

    徐卫细细一品,不禁感叹,到底酒是陈的香。王彦这个说法简直是一箭双雕!首先瞒得过上头,对方既来刺探我军情,自然是有备,我巡逻士卒与其仓促交手,走脱几个也在情理之中。反正这事,韩昉定然是矢口否认,到底来了几个只有他清楚,朝廷不会知道。其次,还会逼得朝廷灭了议和幻想,速作准备。试想,走脱了几个熟知东京防务的敌人,赵桓能不急?只是,此次事件,上头肯定会派员调查。这世上谁都不是笨蛋,能否瞒得过钦差的眼睛?

    当徐卫将这点担忧说出来后,王彦一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

    垂拱殿,乃官家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所在。因它并非朝会之殿,因此并不显得威仪空旷。格局较小,陈设也较精致,能在此得到官家召见的大臣,多是亲信。

    此时,垂拱殿上,官家赵桓穿一领赭黄衫袍,头戴长长的直脚幞头,背部中段靠在椅背上,上段却仍挺立着,以保持正襟危坐的形象。面容削瘦了些,眼睛也涣散地望着公案,似已疲倦了。

    殿下,李纲、徐处仁、徐绍等大臣正激烈地争论着,黄潜善坐在末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事一般。

    “李相此言太过浮夸!上番金军南寇,世人有目共睹!如今两河防务捉襟见肘,如何能战?那女真骑兵来去来风,禁军完全陷于被动。若非太原得胜,金国怎会派出使臣议和?邦彦劝李相一句,国虽大,好战必亡!”说话这人,年约四旬开外,虽端坐但个头较常人尤高,身着紫色官袍,束金佩鱼,显然级别不低。眉浓鼻挺,双目炯炯,几缕胡须直及胸前,端得是气宇轩昂,仪表不凡。此人正是东京坊间人称“李浪子”的李邦彦。

    殿上赵桓听到这话,眉头不觉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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