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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第3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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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宅,此时已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

    杨宝财死的急,接着又是两位当家人发病,全家群龙无首,连发丧都来不及。因此杨宝财的死讯还没有对外公布,只在自己家里忙着裁剪孝衣,预备后事。阵阵哭声已经从后堂飘出来,不少上了年纪的下人,脸上也满是哀荣。

    与他们相比,年轻的仆人的神色间更多是慌张,如同灾害来临前的小兽,比起巢穴是否存在,他们更关心自身的安危。

    往日里家中大事小情都是二奶奶料理,不少下人对此其实是有些微词的。尤其二奶奶为人精明手段又厉害,连克扣些钱都可能被她发现打骂,心里对她颇有些不满。可是到了眼下这个时刻,这些年轻下人心里又都期盼着二奶奶出来主持大局,可是往日里这个大说大笑的精明妇人,眼下却没了踪迹,不少人四下寻找着:她到哪去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杨家危机(下)

    “美人儿,我的条件已经很清楚了,你也不要想靠几个丫鬟来打发我。我冯某人在京里玩过的大家闺秀多了,连官宦子弟都有,你个商人之女,又算得了什么?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别把自己想的太值钱!若是我失去耐性,到时候你就算脱光了跪在我眼前,我也懒得看你一眼,黄继恩,你说是不是?”

    书房内,冯邦宁架着二郎腿坐在那,姿态要多悠闲有多悠闲,要多随意有多随意。眼睛贪婪地在宋氏的身上来回逡巡,仿佛靠眼神就能剥去她身上的孝衣。黄继恩坐在下首,目光与冯邦宁一样贪婪且充满着某种玉望。

    “是啊,其实人要是到了诏狱,就是冯兄手上的玩物,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干脆抓起来算了,何必谈条件呢?”

    “黄继恩,说你不懂就是不懂了,这种女人玩的就是个情调。看一个贵妇主动侍奉,跟玩个女囚能一样么?到时候咱们两个一起来,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我告诉你,冯某这双眼睛最毒,尤其看女人最准,这美人儿体态丰盈,必是善战之辈,到时候我怕你小子两三下就完蛋了,白让人笑话。记得吃药啊,就吃你给杨世达的那种。”

    “好啊,那种药我还有很多,只要不见烧酒,就是男人的灵丹。可惜啊,杨世兄没问清楚就吃了,还敢喝烧酒,简直自己嫌命长。嫂子,你可别怪我们啊,是杨兄自己不问的。不过你放心,我们两个会照顾好你的,保证不让嫂子寂寞……冯兄是不是啊?”

    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宋氏面色发白,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晕……不能倒……更不能哭。

    她很清楚,对方想要看到的就是自己彷徨无计,又或是羞愤难当的样子,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让他们如意。其实类似的情形或是言语,她听过很多次。不过以往都是杨世达在扮演黄继恩冯邦宁这种角色,处于得意的一方,如今乾坤倒转,轮到杨家倒霉方体会到当日那些欠债人哭天抢地的绝望心情。

    这会不会是报应?

    在刹那间,她脑海里也浮现出胭脂的死尸,这是不是胭脂在报仇?

    她知道一个秘密,一个有关胭脂的秘密。这位杨府的女管家一直以来,都拿自己当杨家的小姐看。

    由于从很小就跟着杨家老夫人,两人之间很是投缘,老夫人对胭脂格外关照,甚至亲自教导着她识字、管帐、就连伙食上都享受主人待遇。等年龄大一些,胭脂在内宅管理着一干丫鬟婆子并替老夫人管理私房,就更被认为是义女螟蛉。以至于宋氏遇到她,都要礼让几分。

    从胭脂内心深处,是拿杨世家兄弟当自己的兄弟看待,也正因为此,被杨世达侵犯后她才会如此决绝地投水。那种绝望的心情宋氏眼下已经可以理解了,人如果绝望到了极处,死亡将不再是畏途,反倒是最好的解脱。

    她的目光看向门首,那里站着两名膀大腰圆满面横肉的女子,那是两名自鸣凤镖行雇佣的女镖师,亦是她面对这两个满口混帐话的恶棍勇气所在。这些女镖师或是凤四弟子的妻室,或是本身就是江湖侠女。比起薛五那种武艺高强人又漂亮的异端,这些女人才是江湖侠女的正常形态。

    出来做镖师的女子虽然面目丑怪,但是一身武功都极是高明,杨家护院里的男子也多及不上她们。加上自己毕竟是良家妇女,杨家眼下还没倒,自己依旧是士绅人家的媳妇,属于体面人,谅他们只是嘴上说说不敢真的乱来。

    毕竟是个有智计的女子,不至于像那些寻常妇人一样除了哭闹一无所用。宋氏很清楚眼下丈夫病危,几个叔伯皆不成器,家里边能顶起大梁的只自己一个,自己若是倒了,杨家便会一败涂地。是以她并没有因为黄继恩自陈其行而怒不可遏,如果愤怒有用,黄继恩早就死了,当然,自己的丈夫也早就死了,所以纠结这些问题并无意义。

    她深吸两口气,心里给自己鼓着劲,手紧抓着椅子扶书,那整齐的指甲几乎抠到木纹中去。语气则尽量放的平和:

    “冯公子您这是好大的官威了,妾身听了倒是有些怕。自古来民不与官斗,财不与势争,若是比势力,我们杨家不过一寻常商贾哪里及得上贵府上万一?自是万万不敢违拗公子。但是这大明终归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您说对吧?”

    她说到这里竟是挤出一丝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距离我们的交期还有半个月,到时候若是妾身拿不出如数的象牙苏木,自然认公子发落。可是在契约到期之前公子这个闹法,似乎也不合规矩啊。”

    她又看向黄继恩,“黄少爷,贡缎上缴更是到秋日里才办,过了冬才要起运。就算是因为上一年贡缎的事出了毛病今年得体前装船,那也是秋天装运。现在还是夏天,您发作得是不是太早了些?当年你是个什么出身,我夫对你如何,大家心里有数不必多提。你如今这般相待,对不对得起交情二字,你自己心里有数。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时节正好响天雷的时候,雷公爷的眼睛雪亮着,他老人家收小人可不管势力。咱们不提交情,就提眼下,我杨家好歹也是做了多年的生意,这些年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在咱们江宁,也算是数得着的人家。难不成区区几笔小生意,一两个小人,就能毁了这家去?我虽然是个女子,却也不是个没肩胛的妇人。若是到了日子我交不出货物,是打是杀,任你们发落!可是眼下日子没到,我杨家是体面人家,容不得你们随意欺压!死者为大,我杨家如今死丧在地,得先办白事!二位若是来吊唁的我们按着贵宾招待,若是来闹事的,三个人抬不走一个理字,咱江宁城也有讲理的地方!”

    她的娥眉一挑,凤目微张,又拿出平日里在内宅一言九鼎的当家女主人气魄,对上两位贵人从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尤其看向黄继恩时,目光里更满是鄙夷之意,让那位出身喇虎的宦官义子心内莫名生出几分惧意。在这一刻仿佛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混迹市井三餐不继的泼皮喇子,傍着杨世达混吃混喝,只敢偷偷看这贵妇的裙子,还要担心被她发现。

    另一边的冯邦宁先是愣了愣,随即不怒反笑,笑声越来越大,竟至前仰后合。

    “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敢在我面前瞪眼骂人的女人了。有性格,我喜欢!本公子生平最好骑劣马,你这匹劣马,我倒是降定了。讲理?江宁城讲理的地方是有的,可是能让冯某人讲理的衙门……有么?我就算现在玩了你,又有谁敢管我的事?还是你以为门首那两个母夜叉,就能拦住本公子?”

    冯邦宁看着宋氏,如同在看一条砧板上的鱼。宋氏的目光看向窗外,心头乱跳个不停。她当然不认为两个保镖就能阻挡住这个魔王,真正的希望还是扣儿。这丫头平日精明,这时候可千万别犯糊涂,若是她先顾着和范进亲热那便是要误大事了。

    范进……她一想到范进,就不由想起书房里二人那一番长稳。这是她到目前为止,做过的最对不起杨世达的事。原本她很为这种关系而羞愧,可此时她唯一的筹码,就是范进对自己的那份企图。

    现在的杨家给不了范进什么利益,能让他出面对付冯邦宁的便只有那种无法言说的关系。可是这男人对自己的念想究竟只是想得到自己的身体,还是愿意和自己做长久夫妻,她其实也吃不准。能不能为自己对上冯邦宁,就更没有把握。

    心头百转千回,脸上不动声色,“冯公子,请您慎言,我杨家归上元县管,上元县范大老爷可一向是爱民如子的清官来着。”

    “范进?”提到这名字冯邦宁有了片刻迟疑,随即冷哼道:“你少拿他来吓我!在我叔父面前,他照样要恭敬有加,敢坏小爷的好事,我饶不了他!小娘们,你乖乖让我玩上几回,把我伺候舒服了,那些苏木象牙就算我送你的首饰钱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你带到大牢里,到时候我想怎么玩你就怎么玩你,你就连那最下等的表子都不如!”

    宋氏也把脸一沉,“冯公子既是官府中人,更应该讲个体面,如此凌虐士绅,就不怕引起众怒么?若是你无心吊唁,那我就只好请你离开了。眼下府中要办白事,我的事情太忙,怕是没空招待贵客。”

    “怎么?想下逐客令?我实话告诉你,小爷就是喜欢你这种娘们,今天我就玩定你了!”

    冯邦宁的身体离开坐位向着宋氏走来,两名女镖师也开始移动脚步,而冯邦宁身后带的两名伴当也同样走上前去,准备接下那两名镖师,黄继恩则原地未动,不知在考虑什么。

    一声大喝,恰在此时响起,如同一道屏障,隔绝了两方的人马。

    “住手!全都不准动!本官在此,我看谁敢私斗!”

    房门开启,一阵清凉的风从外面吹入,为这闷热的房间带来些许舒爽。宋氏那缩紧的心瞬间舒张开来,周身毛孔都张开了,畅快地感受着这份安逸与轻松。她紧绷的身体如同泄气皮球般瘫软在位子上,高度紧张的心情一阵放松:他终于来了,一切都交给他办,自己可以休息了。

    范进在前扣儿在后,一前一后走到书房里,给冯邦宁见过礼,又朝黄继恩打个招呼,然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冯邦宁不管怎么说不怕范进,见到他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发虚的。被范进揍过的经历对他来说其实是心中一块心病,挥之不去。从叔父得势之后,在京中横行霸道,几乎没碰过什么钉子的衙内,遇到一个胆子大,敢对他施以拳脚偏又奈何不得的书生,这种滋味是很有些难受的。

    他后退一步,很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范进道:“范退思,你坏本公子的好事上瘾了是不是?这娘们可不是你媳妇,你犯不上为她出头吧?咱两下是朋友,我给你面子,你难道就不知一点进退?”

    范进一拱手,“冯公子你言重了。下官一直当冯公子是朋友,就像一直当冯老先生是长辈一样。内相于范某恩重如山,范某不敢不报,更不敢忘恩负义。但是三个人抬不动一个理字,范某身为父母官,有义务保护治下子民安全。尤其是士绅家的女眷,尤其如此。若是冯公子当真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惹得东南士林哗然联名上书,只怕内相面上也不好看。我们得为内相着想一二。”

    黄继恩见是范进来,忽然张开折扇轻轻摇动着,冷笑道:“范大老爷管得未免太宽了吧?杨家收了冯公子的定金,却拿不出货物,冯公子追讨自己的钱款又何不妥?没钱肉偿,也是天经地义,这种事两相情愿,与县衙门没什么瓜葛吧?”

    范进一本正经道:“黄公子此言大谬。首先,我上元规定,索要债务者,概不得以人妻女为偿,如有逼银之事,以间银罪论,必要严惩!其次,眼下货物交割之期未到,又何以认定杨家无力履行契约?”

    冯邦宁哼了一声,“杨家的管家跑了,带着银子和绸缎,外加他老婆、小姨子全跑了!杨家拿什么买苏木,没有这些东西,又拿什么向本公子交易。我丑话说前面,不要银子,只要象牙苏木,没东西就拿人抵!”

    范进道:“你要什么都好,但是必须在契约规定日期完成交割,不能提前索取。眼下交割之期未到,冯公子便要发难,这不合规矩。”

    “那若是到了日子他们跑了怎么办?难不成问你要东西?”

    范进点点头,“冯公子所言极是。本官以上元县令身份为杨家作保,若是到了日子他们交不出货物,本官替她偿还!生意归生意,王法归王法,到时拿不出货物,本官替她赔偿冯公子损失。可谁敢在本县为非作歹,调细良家妇女,本官也绝不答应!”

第四百三十七章 穷途末路(上)

    冯邦宁虽然嘴巴上说着并没有任何一个衙门能约束他的行为,但是当范进站出来为宋氏站台之后,他也不敢真的一意孤行。毕竟大明朝当下体统尚在,冯邦宁这种衙内背地里干点什么没人能管,不等于当着范进这种强势县令的面为非作歹可以安然无恙。

    范进在担保文书上盖了大印,为这桩交易进行官方担保,冯邦宁就没了再闹下去的理由。何况他在范进手上吃过亏,知道这人惹急了真敢打人,只好放了几句狠话,带着手下狼狈而去。至于黄继恩就更不用说,宋氏是个厉害的女人,绝不只是被动防守,也懂得主动进攻。一见范进来,反倒不肯让黄继恩离开,大声喊着要与他打官司,告他以毒药谋害丈夫。

    这种起诉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用,受科技水平限制,于真相很难探究,就更不能做出判决。范进的能力里并不包括医药学这部分,所以也没法分析出杨世达吃的是不是毒药,或是大明司法体系下严禁普通人拥有的药品。再说黄继恩只要把这药推到黄恩厚头上,范进就没什么办法。毕竟对于一省镇守太监而言,他不管有什么药,都没法把他治罪。

    饶是如此,范进依旧面色严肃地警告着黄继恩不要随意离开江宁,这段时间务必做到随传随到,算是给宋氏撑足了场面。可是当黄继恩也离开之后,宋氏那方自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发现一个很严峻的事实:虎虽然可以把狼吓跑,但自身也是要吃肉的。眼下的杨家又拿什么来喂饱这头名为县令的老虎?

    破家县令灭门太守,这话不是说着玩的。作为缙绅基层,其实宋氏对这话的理解比普通人更深。如果说过去的杨家靠着庞大财力可以勉强抗衡县令这一层官员的威胁,当下的杨家就连这点资本都没有了。

    曾经的杨家靠着光鲜的表面,掩盖自己千疮百孔的事实,可是眼下,这层空壳都已经维持不住。何况这位知县面前,杨家没有秘密可言,那些华丽的装饰于他眼中不过是可笑的把戏。只要他愿意,也不过是随手一挥,整个杨家就会灰飞湮灭。而他对自己同样有着某种企图,自己可以在冯邦宁等人面前维持个贵妇体面,靠着身份保全清白,在他面前,就连这层体面却都保不下来。

    她看着范进,面色间既尴尬又有些畏惧,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女子,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方用县衙官印给自己担了保,单是这一件事,自己就欠了他天大的人情。而这种人情债,又是最难偿还的。她心头雪亮范进不会就这么走了,他又不欠杨家的,不可能白给自己帮忙,也知道有一种方式可以最简单轻松的把一切还清,自己在句容时甚至还一度想过与他发生这样的关系。

    可是时移事易,如今杨家眼看就有倾覆之祸,自己哪还有这种心思?更何况丈夫还病倒在床,若是此时和这男人做出丑事来,又怎么对得起他?

    就在她担心着范进会提出什么苛刻条件的当口,就听男子说道:“宋夫人,你家未曾发丧,若不是扣儿姑娘送信,本官还不知道老太爷居然去了。你家遭逢不幸,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该通知官府的事,还是不能耽搁。尤其杨老太爷为本县名流,自当让本地官员士绅前来吊唁。劳你的驾,带本官到灵堂那里,给杨老太爷上一柱香吧。”

    由于宋氏被冯邦宁他们缠住,灵堂这边来不及布置,那里显得就有些乱。杨家三房的杨世彰在灵堂里大呼小叫,把一干仆人婆子支得团团转,但场面依旧混乱不堪,灵堂乱得像市集一样。

    宋氏皱着眉头把几个仆人中管事的叫过来吩咐着,三言五语间便已经安排停当,仆人们一见了她来不自觉地放低了嗓门,连走路都变得小心起来。范进到灵前祭奠,杨世彰在旁陪着行礼,随后便叫了家中两名清客陪着范进说话,自己去找宋氏道:

    “二嫂你总算是来了,小弟方才找了你半天,可急死我了。家里出了这样的逆事,娘和二哥病重在床,你平日里总管内外,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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