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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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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仔,你方才的场面是撑起来了,现在该说几句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阿姐虽然不富裕,但是养你一辈子总是养的起。刘氏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姐是想你接下来还是好好念书,赚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范进道:“我说的也不是假话,要在广州立足,不能光指望别人,自己肯定要想办法谋生。我想过了,我可以靠卖画过活。前朝王冕卖荷,日子过的也很逍遥,我难道就不如他?三姐不要动,我先给你画一副像,让你看看我的手艺。”

第五十六章 丹青(下)

    房间里额外点了几支蜡烛,但是依旧不算十分亮堂,这种昏暗的氛围,让梁盼弟的心里格外有些不安分。固然是早已经成了亲的妇人,面对的还是个比自己小近十岁的后生,可是自己终究不老,而他却已成年。

    范进的眼睛不时朝自己瞟来,随即低头在纸上画着什么,由于要画像不能动,她也不好走过去看画工如何,只能在脑海里想着,他究竟是真画,还是在虚应故事,实际只是为了偷看自己。

    雨打房檐,沉雷滚滚,固然是个习武的女人,在这种天气里,却依旧莫名的恐惧。若是有一个男人的胸膛可以依靠,那该是多好。眼前这个男人,只要自己稍一露出些许应允之意,今晚即可鸳梦得谐。

    又想起胡家提亲的事,如果范母那里真的一时糊涂,把事情答应下来,日后再想跟范进亲近便多了许多障碍。今晚,怕不是老天给的良机?

    心内绮念一生,周身血脉流动就快,脸便开始微微泛红,却在此时,一道雪亮的闪电把窗户纸照的刷白,紧接着一声惊雷炸响,惊的梁盼弟啊呀一声,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但是那点念头,也随着一声惊雷化为乌有。

    这是老天在示警。

    就因为那天晚上与范进的亲近,害他连府试都不能过。这还亏得是未越雷池,若真是跨过那条线,怕不是连童生都保不住了?一想起功名前程,她恨不得连抽自己几个耳光,心内暗骂道:怎么能这么自私?只图着自己欢喜,就不顾进仔的前途,只要他能过好,自己什么苦不能受,哪能让自己的身份去辱没了他?

    心中的火为身外的雷雨所熄灭,大脑也变的清凉,方才想要看画像的冲动渐渐消失,打了个哈欠道:“天不早了,别熬夜伤了眼睛。等明天再画也是一样,姐给你铺床,你先睡吧。”

    “别急,只差一笔,这就画好了。三姐你看,这画怎么样?”

    范进这时也搁下笔,朝着画纸连吹几口气,将墨迹吹干。梁盼弟走到近前低头望去,借着烛光只见一个云鬓高髻纤腰妇人,正托腮凝望,似在思念远行未归的丈夫,又似怀念赶考求官的情郎。画中之人栩栩如生,神态鲜活,那模样却如同是对着自己五官拓上去的一样。

    她狂喜道:“这……这……进仔,你几时练出了这么一手本事?指望这本事,你就可以吃的饱穿的好,不用担心挨饿。姐在广州这一年多,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画,这要是不能发达,我的姓氏就倒过来写!”

    范进心道,自己那个七事系统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两年来沙上做画,信手涂鸦,从没放弃过经验的积累。兑换的绘画水平,绝对可称国手。再者说来,自己的写实风格,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画师所不具备的。

    由于崇尚写意,且缺乏对人体结构的掌握,这个时代明朝本土丹青水墨画山水尚可,画人物时就往往失真。像是画“春意儿”的大家唐伯虎,仇十洲,他们笔下的男女肉搏情景,只能用来脑补,如果只对着画面看,大抵是感受不到有美感可言。

    参考明朝眼下东南名士李诩的说法:“世俗春画,鄙亵之甚,有贾人携倭国春画求售,其图男女,惟远相注眺,近却以扇掩面,略偷眼觑,有浴者亦在帏中,仅露一肘,殊有雅致。其绢极细,点染亦精工,因价高,还之。”可知当下明朝的辟火绘画业虽然从业者多,可是水平上还不如东洋的浮世绘。而这两家捆一起,在这个领域也未必够泰西油画来打。

    泰西的佛郎机未必可以称霸天下,但是泰西的油画在强调人物形象逼真以及写实方面,却足以打翻明朝眼下的写意类肖像画。

    范进由于两世为人,受西方油画影响比较大,更重视于写实。以画像论,这像画的务求与真人接近,尤其画的是心中所想,这美人图也就格外传神。

    梁盼弟把画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竟是百看不厌,转头问范进道:“这画送给姐怎么样?”

    “那是自然的,这画的是三姐,我怎么舍得给旁人。其实这还算不上真的好,毛笔画总有些不足之处,若求写实,我还有油画和铅笔素描,那才真的叫好。”

    “铅笔?那是什么物件,姐还是头次听说。”

    “好东西,等姐见了也就知道。我说过,我没为吃饭发过愁,所惦记的,就是何时得偿心愿。”他说话间,已经握住梁盼弟的胳膊,后者却连忙着后退一步,朝他一瞪眼,

    “外面打雷呢,还敢乱动!好生去睡,赶明个姐帮你买好文房四宝,你就上街做画。不为了赚银子,只为了让人看看,你范进不是个只会指望女人吃饭的。”

    府试的公告,是在府试结束五天后发榜,于这一榜上,又很出了几件新闻。一是之前在赌闱姓中爆冷,害不少人输了本钱的南海案首范进竟然未被录取,开创广州近百年来,案首不录的先河。

    二是提学道与广州知府之间,据说竟因为这个范生很起了番冲突。这话是从府衙里传出来的,可信度颇高。

    蔡衡与陶简之是同科,私交也很好,却听说因为范进录与不录的事,两下冲突几至翻脸,多年交情竟似是要毁于一旦。第三条新闻,则是这一科府试案首,居然还是南海人,而且与范进还是小同乡,乃是同样来自金沙乡的洪大安。

    于洪某人何许人也,广州城里知者无几,但是能被知府慧眼识英,必有不凡之处。但也有官场上的人感觉,这是知府做的平衡。虽然刷掉了南海案首,但还是让一个南海人做这一科府试案首,对南海县算是多少有个补偿。

    南海县知县侯守用,似乎对这个补偿并不满意,就在知府衙门放榜之日,侯守用已经收拾行装,带着长随登程上路,前往佛山。

    南海佛山两衙对调的提议,于知府处获得批准,另发书信于高建功催促起行,竟是反将侯守用一军,逼得他不得不动身出发。知县调衙,于广州城而言虽是新闻,却不会有官场酬酢送行事,十里长亭处,就只有范进一人带了酒菜为恩师壮行。

    由于只是调衙不调属员,侯守用身边除了长随,连衙役也无半个,情形颇有些落魄。但他脸上神色,反倒是颇为得意,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陶简之这回不顾体面,事已做绝。官场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不知有多少人对他看法大恶,他的日子不会太多了。只要忍过当下,自有我师徒翻身之日。不过眼下,你还要吃些苦头。军粮采办的差事,你多半是不能再办。”

    范进道:“我办这差,本也是为给恩师分忧,眼下恩师既去佛山,弟子自然不会再办这差。”

    “你明白就好。另外我这里还有个消息,虽然府试的结果已经不能更易,但你眼下却不能荒废学业。据我所知两月之内,必有录遗试,若是可以通过录遗,一样可以以充场儒士身份参加乡试。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且忍过眼下这一关,便是否极泰来,前程似锦的好日子。”

第五十七章 闲来写就青山卖

    “好日子?这好日子在哪里?这种话只合骗我这涉事未深的丫头,在我面前,这种话休得提起。本以为你纵然这科不能考上功名,也可以挣几顿饱饭。哪知,现在连粮差都丢了,且说说看,就你手上的几两银子,能在省城支撑几天?”

    喝多了酒的胡屠户,就是个大嗓门,在院落里大吵大闹,酒气熏的人直欲作呕,胡大姐儿又羞又急,想拉父亲却又不敢。

    梁盼弟还在支应狗肉铺子,院里就只有范进、胡大姐父女以及那寡妇刘氏。刘氏倒是没有甩脸色给范进,反倒是左右转圜,

    “进仔,你也别怪你大伯脾性不好,咱们小户人家,睁开眼睛便要想着怎么吃饭。讲交情顶不了肚饿,何况是做人父母的,自然想要女儿嫁的好不受委屈。本以为你有个粮差,从牙行里坐地分肥,也能不愁吃穿,可好端端的,粮差也被免掉了,这可让大姐儿怎么办?依我看不如还是按我的路走,去做个讼师。你那一状告倒杨三爸的本事,婶子是知道的,若是肯去做刀笔,就凭你的手段,不用几年就能在广州买房子。”

    范进摇头道:“刀笔是不能做的,我还要继续赶考,若是做了刀笔,于名声有碍,功名二字便不好想。再说,就算做刀笔,也要先有个秀才身份才好,否则事发了,是要到衙门吃板子的。”

    胡屠户道:“那你就回家去住。省城里开销那么大,老子每天累死累活杀猪卖肉,怕还不够你在省城住两天。我女儿的私房,尽数贴补给了你,还当我不知道么?回乡下去,至少省了这里的开销。”

    “阿爹,洪总甲与进哥儿闹的这么僵,他怎么回乡下啊?”

    “谁让他自己不好,既不能读书,又偏要去得罪总甲,少不得就得阿爹出面,请几位有头脸的人物出来说项。他破出些银子,摆几桌酒席,在洪老爷子面前赔罪,想那洪总甲亦不是不明理的人,总不会不讲人情。”

    范进又摇摇头,“这事办不到。我堂堂个读书人,为什么要去向个乡老洪承恩认错?若是我认错了,范庄就被洪家庄吃定了,好不容易争回来的东西,又都会输回去。这个错,我认不起。”

    “认不起也得认!人家洪家的人既在衙门里当老爷又会读书,洪少爷是府试案首,眼看就要中秀才,成为宰相根苗,到了明年一旦发过,就是举人老爷了。何况你恶了大宗师,就算大收试过了,道试一定不录,功名上和人家差了不止一步。这个时候不低头认错,等你想低头时,怕是也晚了!只说眼下,我孝敬几位衙门老爹的常例都加了许多,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胡大姐儿急道:“爹,你不讲道理,前几天你靠进哥儿面子,一文钱孝敬也不用交的,那时你怎么不说。”

    刘氏道:“大姐儿,别和你爹抬杠,这可不好。进仔啊,你听你大伯一句,男人总不能吃女人饭,就算三姐肯养你,难道这口饭你就吃的心安理得?就算你想待在省城,也要自己有个谋生之技。”

    范进道:“谋生之技,自然是有的,这不就要上街。”说话间,他指了指院落里放的书箱,和用一根木棍撑起的布标。胡屠户不识字,只问道:“这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怎么谋生?”

    范进指着布标,一字一句读道:“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时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南海案首范进,与此卖画。这招牌加上文房四宝,就是小侄谋生的本钱。”

    胡屠户等三人不通文墨,自然不知这是唐寅诗篇,只当是范进所作,胡大姐儿看着范进,满脸崇拜之意,“我就说进哥儿的才学好,这首诗做的这么好听,这画一准能卖的好。”

    “哼,诗的好有什么用,要考上功名,才有用处。你看看人家张家少爷,就因为祖上几辈功名,就连府衙都要给他面子,这军粮生意人家说做就做了。卖画?谁又知道行不行。”

    范进笑着背起书箱,“行不行,就只有做了才知道,总之我既不会用大姐儿的钱,也不会靠三姐养我,我有信心靠卖画过活,不劳各位操心了。”

    他院落里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物件,也就不用特意吩咐什么,提起招牌向外走去,胡屠户看着范进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穷酸!从小我就知道,他是个没出息的废物,不肯想办法发财,只想着卖画,早晚沦落到街头卖字的地步。多亏这亲事不曾说定,否则就亏大了。大姐儿,跟我回家去,今后不许你再往范进的院子里来。”

    说话之间,胡屠户已经拖着胡大姐儿向外走,刘氏在后面转着眼睛,忽然道:“慢着些,不妨等他这两天回来,看看这卖画生意如何,再做计较。”

    广州城里,此时已颇为炎热。南方的气候潮湿,空气都变的粘稠,风吹在身上不会让人觉得凉快,反倒是觉得衣服和皮肤要粘在一起。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呼吸都不顺畅。风中夹杂着海水的咸腥以及鱼虾腐烂混合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年轻的书生高举着招牌,穿行于街巷间,由于时下不认识字的人还是多数,少年就只好牺牲喉咙大声地吆喝。这种天气里,汗出的多,水分流失的就快。

    走到一处茶摊之前,范进停下脚,将几文钱递过去,买了凉茶来喝。茶摊老板却也是南海人,听他吆喝,知其是南海案首,如今竟沦落到长街卖画的地步,大为唏嘘。问道:“公子,你这画怎么卖法?”

    “画好的五十文一幅,若是临时画,则要议价。若是老丈要,这第一幅画,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可怎么行?老朽这里虽然生意不大,但是几文钱还是拿得出。”掌柜边说,边取了钱箱数了五十文铜钱出来,范进却不肯拿,只又讨了碗凉茶来吃。

    “老人家的凉茶很好,只要有这个吃,就足以抵画资了。我这画算不得好,您老人家见笑。”

    说话间范进从书箱里取了个画轴递给老者,老人接过画,远处,几个穿短打的壮汉向这边张望着,一人道:“洪书办那边有话,要咱们好好教训范进一顿,什么时候动手啊?”

    “急什么?他到处嚷嚷是南海案首,我们这一动手,万一惹来巡街事情就麻烦了,还是要找个没人地方才好下手。再说梁三妹不是好惹角色,洪老爹那不好得罪,肥佬王梁三妹也不好对付。治一经损一经,就不是混码头的道理,总要刀切豆腐两面光才好。看看这范进画的是什么东西再说,如果画的不够好,咱们就没必要打他,让他自己饿死算了。”

    几人正说话间,老人已经将画展开,又来到茶棚以外,寻了个钉子,要把画挂在茶棚之外,风吹画动,几个壮汉看过去,随即便呆了。

第五十八章 砸摊子

    “这画的是咱们广州城的越王山?”

    卖凉茶的老人买画,本意不过是“放赈”,可等到把画展开,却一见而入迷。拿着画看了半天,就寻了钉子去钉在茶棚外的木柱上。

    “老朽虽然穷,但好歹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虽然没买过什么画,可是看就看的多了,名人的也看了不少,那些画怎么好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越是能让人看明白的画,越是好画。像是公子这画,老朽一眼就能看出是咱们广州的越王山,这就是好。我也知道,这画挂在外面风吹雨淋,不能长久。可是我虽然不懂得读书,却知道点做生意。范公子刚刚开张,最需要的就是让人知道,这画挂在这,一是为我这里拉几个客人,二就是给范公子传名,让更多人知道,南海案首的丹青功夫很好,现在在卖画。老朽这个茶摊不起眼,每天来往的客人倒也是有一些的,只要知道的人多,公子就不愁没生意上门。”

    范进朝老人施了个礼,“老丈这番心意,范某感激不尽,不知该以何为报。”

    “南海人帮南海人,说报答就太远了。若是范公子方便,就再送小老儿一张画作,小老儿想留在家中,做个纪念。”

    “老人家既肯赏脸,我这里正好有幅新画相赠,这种画法,放眼广州却还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于各位面前,范某献丑了。”

    范进说话之间,已经打开书箱,自里面先取了纸在桌面铺好,又取了支以木片为体石墨为芯的笔出来。王掌柜在旁看着,大为奇怪,“范公子,你这是要用眉笔做画?”

    石墨又叫画眉石,是女子描眉时多用,用来做画极是罕见。范进笑道:“这可不光是画眉石,里面还有其他东西呢。”说话之间低下头去,在纸上开始构画,纸张做响,茶客们这时已经有人端详着外面的画,边看边赞,

    “这越王山画的有模有样,读书人就是厉害。不但念书好,画画也好。”再看范进以眉笔做画,好奇心更盛,不少人开始凑过去,看他在画些什么。

    看了一阵,有人忍不住嘀咕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看着怪怪的,这眉笔到底能不能画啊。”

    “是啊,怪不得说是广州第一个眉笔做画,我看是别人也这么做过,却根本画不成功。”

    “这画说的就不对了,外面那副越王山画的有模有样,你怎么能说人家不会画?这是南海案首啊,才子啊,才子还能有不会的东西?你们看,这不是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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