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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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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吩咐的意义只有一条,接下来要谈的内容,不能让游七知道,当下挥手让他退去。
可是等到游七刚要出屋,冯保却又跟了一句,“我说,赶紧着端吃的啊,越快越好,我这饿的实在是有点厉害。不开玩笑,我是真没吃东西,有什么拿什么,顶饿就成。”
第二百二十一章 裂痕
丝竹歌舞之声,透过重重夜幕,飘入书房。这间张居正会见亲近客人的书房内,本是书香气极重的地方。有资格进入这里的无不是高官显要,自身亦必是饱学之士,在张居正面前更是谨言慎行,是以平日的书斋乃是个极为清雅之地。可今天书斋的八仙桌上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外加一道范鱼,一道松鸡,一条鹿尾,一味雀舌,两壶上好的绍酒,让这书香翰墨的环境里,别添了几许人间烟火气。
冯保虽然是太监身份,但平日里的做派,更像个文官。其曾于内书房读书,自身的学识乃至书法都很了得,在嘉靖时代就被皇帝称为冯大写,而不称名。自身有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又在宫廷中系统学习了礼仪社交的知识,是以在京师文化圈子里,冯保是极有名的雅士,乃至京中不少大儒名士都与以冯保结交为荣。可现在他吃东西的模样,却和斯文扯不上半点关系,狼吞虎咽酒到杯干,吃相狼狈以极。
按照大明规制,内外不相通,外臣结交中官,便有不赦之罪。只是当下不论是张居正还是冯保,其身份地位,都已经无须考虑这种过时的规矩。张居正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与冯保的支持密不可分。乃至能与李太后组成三驾马车,亦少不了这内廷大铛的居中调护。
两人互为表里,荣损与共,既是志同道合的合作者,亦是足以称为知己的至交。私下的来往,乃至礼仪上的馈赠都很寻常,见冯保这种吃相,他微皱眉头道:“双林,怎么饿的这么狠?”
“还说?还不是太岳你搞出来的?你在家里听曲看歌舞倒是安逸,宫里可是闹了好大一场饥荒。我这做奴婢的,不得说和,劝了这个劝那个,嘴巴都快累干了,哪还顾的上吃饭。”
“闹饥荒?陛下和慈圣?”
“还有谁?慈圣这次是新帐老帐一起算,够万岁受的。前些时,万岁和个宫女闹笑话的事,还以为慈圣不知道,可是没想到慈圣何等样人,宫中风吹草动,哪又瞒的住?今天借着太岳你告状的事,一发发作起来,把万岁藏的几本书都烧了,连带万岁自己做的些小玩意也没留下。你说说,这大年底下百姓人家都图个喜庆,宫里倒闹起来。万岁那模样啊,看着就让人心疼。不是我说,太岳兄,一共没多大点事,你私下教训万岁一番也就是了,以师训徒也无不可,惊动慈圣,这不是怕事闹不大么?”
张居正道:“双林,你这是派我的不是了?万岁和宫女那事,你我都知道,陛下才多大便闹出这等事,若是不早加管制,只怕重蹈先帝覆辙。事涉宫闱,外臣不便多说,就只有借机请慈圣出面了。”
“万岁啊,今年也十四了。”冯保吃了半桌酒菜,肚子里有了食物打底,又恢复了平日的仪态。喝了口酒,慢条斯理道:
“要是在百姓人家,这个岁数的男孩,也该定亲了,说实话,现在开智识也不算早。你也是知道,慈圣一想起这事,就想起先帝,管束的也就格外严厉,话说的也重,万岁那小脸啊……你是没看到,我那心可就不落忍了。再说万岁的岁数一天大过一天,自己已经把自己当成大人看,可是在当妈的眼里,儿子到了六十岁也依旧是孩子,教训起来,还就是当小孩子教训不给万岁留面子。我是怕日久天长,万岁对你这个师傅心里有怨气。太岳,你善于谋国不假,可是也得想想谋身啊。”
张居正摇摇头,“双林,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我宁可万岁现在恨我,也好过他将来怨我。陛下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是皇帝,是万乘之尊,是这天下的主宰。再过一两年就要大婚,之后就要亲政,一个国家的担子压在他身上,现在的国家又是这个样子,哪里容得他清闲。防微杜渐!万岁私幸一两个宫女,不算什么,可是在这个年纪就贪恋美色,再大一些,还不是要酒池肉林,声色犬马?那这个太宁夏,可还有救?说句实话,皇帝是个苦差,普通富贵人家子弟,或可胡闹些荒唐些,皇帝不行。皇帝一言一行,皆为万民表率,若是皇帝带头胡闹,这个天下就彻底失了体统,那不是要天下大乱”
冯保道:“太岳兄这话说的有道理,是以慈圣今天也说了,这个国家就交给太岳你来管,陛下三十岁前,休想亲政。你听听,太后跟你想的一样,认定陛下胡闹不讲体统,连亲政都不行了。但愿陛下没往心里去吧,这话听着……唉,我这做奴婢的,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张居正道:“母子之间无话不谈,陛下乃纯孝之君,不会把这话记在心上。”
“是啊,太岳与陛下师生情重,这话陛下不会记在心里。不过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找个时机,跟陛下解释几句吧。”
张居正摇头道:“这话出自宫禁,我若是解释,岂不是反倒承认在宫中植了耳目?那便是越描越黑,一时无心训斥,你我都不提,陛下自己也就忘了。陛下是圣贤之主,等到年岁大些,亲政治国,也就该知道,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冯保叹了口气:“太岳,你心中无私,我便不好说什么了,陛下是你的学生,想来你们师生间,不至于真生龃龉。我来还有件事,慈圣说,陛下学坏,都是看那些书学的,要我跟太岳说一下,把那书禁了。”
张居正摇摇头,“这话不对。书本无害,为何要把过错怪到书的头上?何况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太后禁几本书,到了地方上怕不是要禁几百几千本?让天下人没了话本解闷,最后挨骂的还是万岁,这就不是人臣之道了。上无所好,亦不应有所恶,无好无恶,下面的人便不能借机扰民邀功。其实陛下看几本话本,也无伤大雅,但是公开说出来,便起了个坏头。若是百官皆希图以话本邀圣眷,这风气便要坏了。”
冯保笑道:“我就说了,太岳先生一准不答应,也一准有道理,果然让我料个正着。其实太岳兄今个发恼,还是因为万岁打听侄女那句吧?其实陛下也就是一问,没有旁的意思。”
“我知道。可是正如我所说,陛下或许只是无心之语,可如果落入有心人耳中推波助澜,便是一场风波。风起于青萍之末,陛下身在宫中,怎会知道小女之事。又何有美如天仙之赞?”
冯保自火锅里夹了片肉放在嘴里嚼着。“这事,我问过了。是陛下身边,一个叫孟秀的小猴崽子乱抖机灵,万岁看那侠义金镖里总有些习武的江湖女子,个个动人,还配了图画,每天反复看那美人图,一时耐不住,就找了个宫女来试。那猴崽子又说,天下美人里,就以世侄女为第一,陛下却也没往其他方面想,只说太岳兄你既是美男子,女儿自是不差的。就是这么句话……”
张居正轻声道:“防微杜渐……”
“是,我明白太岳的意思。出宫之前,已经把那猴崽子料理了。让人拔了他的舌头,若是不死,就送去凤阳看陵,不会让他在陛下身边谗言惑主。不知死活的东西!连累着万岁挨骂,若不是看在过年的份上,就碎剐了他!太岳,这人我是料理了,你那边是不是也松松口,万岁毕竟还小,好热闹。上元灯会,你好歹意思意思,也放点款。”
张居正摇头道:“这事没的商量。户部部款每一文都有用项,哪里能用来放灯?再说,陛下现在还小心性不定,更不能让他耽于享乐,荒废课业。等他到了我这般岁数,这个天下便以安定,国库也已充盈,那时自有金山银海由着他去花,这几年,就且过些苦日子吧。”
看看冯保的神色,他又道:“双林,我知道你是个忠臣,心疼陛下,可你也该知道,这是为了陛下好。当初我要报白燕的祥瑞,你不也是这么劝我,不要让陛下这么小,就对祥瑞太过痴迷么?如今世风喜奢厌俭,若是万岁再带头铺张,风气就转不回来了。为了将来的好日子,眼下忍受一下,也属应当。这样吧,我这府中倒有几个好手艺的,让他们做几盏灯,回头给陛下拿去玩赏吧,比市面上的要好。”
冯保点点头,“那就只好如此了。我这手下也有些人,让他们去做点灯。这事其实好办,难的是陛下身边那些人,没了事做就没了进项,背后怕是要恨死你张太岳了。”
张居正冷笑一声,“放眼大明,恨你我二人者车载斗量,哪里顾的过来?”
“是啊,顾不过来。”
两人对视一笑,自天子冲龄即位以来,彼此互相扶持稳定朝局,推行新政以图充盈国库中兴朝廷的种种辛劳,朝野上下的谤语乃至明枪暗箭,尽付于这一笑之中。
冯保又指指桌上的范鱼,“叔大,这个菜不错啊。以后逢年过节,我看这菜少不了。”
张居正摇头道:“这菜……说实话,不对我的心思。”
冯保打个哈哈道:“叔大,你啊就是心思太重,这菜又不是让你吃。只要家里人爱吃,你将就点就完了。再说,这鱼要我说也不错,够能折腾。”
“这鱼也没事净给我找麻烦,南京那边这祥瑞一献,少不得又要破费一笔了。”
冯保笑道:“那边已经位极人臣了,这祥瑞也无非是求他家左都督名衔,给了他又有什么?反正江宁那边,就是那个样子,不管他是不是左都督,都是一般富贵,放着顺水人情何必不做?”
“还须赏个世子,准食侯俸,否则勋贵们一发要闹起来。”张居正摇摇头,“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小民如是,朝廷又何不如是?处处用钱,到处用款,这条鱼还给我添了笔开销,可恨。”说话间自己也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鱼肉。冯保道:“叔大,在外面挑担子难免落一肚子怨气,这是难免的,可是到了家里边,还是得图个痛快。听我句劝,从众。”
“是啊,我从众。只要小辈们喜欢,爱吃什么,就随他们去吧。”张居正意兴阑珊地说道,将鱼肉丢入口内,用力咀嚼起来。
是夜,皇宫大内,年轻的万历天子大瞪着眼睛,直视着屋顶,脑海里反复盘旋着母亲那严厉的训斥,以及恩师的怒火,还有那被烧成片片纸灰的爱书。
在被烧毁的东西里,包括半盏灯,灯做的很粗糙,上面画的人物也扭曲不堪,不似人形。于太后盛怒之中,自是难以幸免。
但太后不知道的是,那盏灯是万历自己亲手做的,准备在灯节时,孝敬恩师张居正,博相父一笑。那十万两银子中,固然有一些是小皇帝自己想要用,但也有五分之一是打算为相父办一场大宴,酬庸其为国操劳之苦,庆贺牛痘方这个祥瑞,再以三万银子送给师兄师姐,也算做自己这个师弟的新春馈赠。可如今……这些都成了泡影。
少年的梦想、热情乃至对相父的一片赤诚孝心,在这个夜晚,伴随着熊熊烈火化为尘埃,消散在天地之间,了无踪迹。
除夕夜,皇帝依旧笑容满面的陪着母后守岁,直到深夜才回寝宫,名为张诚的小中官从侍奉着皇帝更衣,趁着二人接近的当口,万历才小声问道:“孟秀呢。”
“没挨过去,昨天晚上的时候……就睡下了。”
万历咬了咬牙,“冯保!他的手怎么就这么狠。”
“这话奴婢不敢说。”
“朕也知道,你惹不起冯大伴,不敢多说什么,不过别怕,经一事长一智,朕现在也学聪明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不会再让你们为朕受罪。对了,你替朕办的事,怎么样了?”
“回万岁的话,事情已经办妥了,奴婢找了最好的画师,就守在崇文门。只要张大小姐进京,就一定要进崇文门,一准把美人图画出来。”
“做的好!”万历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又拍了拍张诚的肩膀,“朕本来是想赏你点什么,可你也知道,如今朕是个什么处境,想赏你银子,也拿不出来。”
“奴婢不要万岁的赏,只要为万岁尽忠。”
“好,朕记住你的名字了,好好给朕尽忠,朕不会让你吃亏。”
如果范进在此,大概就能发觉张居正、冯保等人的错误所在。万历此时正好处于青春期逆反心理,加之又是九五至尊,家长越是粗暴地禁止其做什么,其越是要做什么。
本来对张舜卿进京只是随口一问,随意荡开一笔,时间一久他自己便也忘了。可是张居正的反应,随后太后的粗暴处置,反而坚定了皇帝某些决心。这种属于心理学的东西,在当下自是无人知晓,自然就没人关注。
师徒、母子、主仆之间,本来牢不可破的关系,现在出现了一道裂痕,虽然裂痕并不明显,但一如一件精美的瓷器,自从裂痕产生,便不再完美。
以当下的情形论,如果有人积极去弥补裂痕,亦不难挽回。可正因为所有人都对少年天子的心性情绪缺乏关照,于是裂痕便理所当然地存在于瓷器之上,在错过修补时期之后,就这么一直地停留下去。无人在意,没人关注。只让其静静生根、发芽……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甜蜜之旅
大年初三,江宁码头。
与唐宋相比,明朝官方的假期极少,昔日那位勤劳的洪武皇帝以自己的精力当作标杆衡量天下人,于是整个帝国基本没有什么休息时间。
即便是新年这种吉庆日子,按照规定,年终封印也只有四天,大年初四便要开印办公。不过随着岁月的打磨,与人类天性想违抗的命令,终于被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所摧毁。在东南之地,时下的衙门早固然初四要开印,但在元宵之前,休想找到人做事。
衙门如此,民间的情形也差不多,除去清楼、酒楼等店面外,商人大多会在初五以后才开始营业,往日吞吐量惊人的码头,新年期间也变得很冷清。即便是苦力工人,在这个时节也大多选择和家人在一起,商人也多去清楼找自己的相识团聚,没什么船只往来。偌大的江宁码头,在初四的清晨,只有只有一支船队在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这支船队属于城内首富杨家,杨氏原籍徽州,在江宁已经生活了几代,与当地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杨氏先祖最早以经营典当发家,靠着诚信经营,克己守法,逼死了大概几百人命,自己也发了大财。现在杨氏在江宁城内涉足的行业众多,衣食住行无所不包,这支船队上装运的,就是杨记标店向京城输送的布匹。
明朝的标店并非剑侠故事中以武力护送物资的镖行,而是经营标布的商店。当下松江织布工艺为全国之冠,其所织棉布光洁细密,故在商界被称为“标布”。像是松江三林塘因为布匹生意兴旺,在那里交割的布匹就挂以三林塘标布之名,杨家的标店也是如此,与京师里几家大布商都有生意往来。
由于交货期很紧,虽然在年里也得动身,船队的主人家,已经早早上了船。杨记麾下的掌柜、大伙计分别在几条船上坐镇,而主船甲板上,站的是个三十里许的男子。长身玉面相貌堂堂,人生的很出挑。身上裹着一件红色大绒披风,穿在男子身上略有些扎眼,不过东南的风气如此,也不足怪。
人站在甲板上,用目四望,监督着自家伙计的工作。但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在距离自己这条船不远的地方,有阵阵哭声传来。
目光飘过去,便看到几十名男女就在那条船上,有人在朝着船上磕头,有人则将一些包裹顶在头上,向船上送什么。在那条船上,一面写有“广东丙子科乡试亚魁”的高脚牌正在竖起,而在高脚牌旁,则戳着一面大旗,旗上一只大鸟展开翅膀,样子很是威风。
男子看着哭闹的人群,朝身边的人问道:“这怎么意思?凤四爹不是说,范进是他朋友,搭咱的船一路上京么?原本贪图他个名号,我倒也没觉得是坏事,这怎么这么多人在船下哭啊,是不是这人做了什么缺德事,人家不让走啊?”
随行的管事笑道:“回二公子的话,这帮人都是出过花的,原本是在城外花庄里住,后来听说是那里的衙役惹过什么事,差点就断送了这些人的命。再后来就搬到国公府那别院去了,日子好过,又有人伺候,死的人少多了。那些出过花的人大部分也可以回家,但是也有一些或是家破,或是遭了变故,无家可归。本来这样的人多半是要冻死,现在倒好有国公府兜底,全安排在自己家的作坊里做工,您记得年前城里开了个小绸缎庄?有个麻子脸的女人当掌柜的,就是国公府办的,里面的伙计全是出过花的。而这作坊和花庄连那些买卖,据说都是这位广东孝廉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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