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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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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庄上去,不就有青白石吗,要跑那么远干什么?”韩谦奇怪问道。
  “溪沟头的石层太坚硬,用上吃奶的劲,拿铁锤敲半天,都落不下几块碎石;用铁钎子,也敲不了几下,铁钎子就废掉,还得进山里找有开裂的青白石,更省事些事。”范锡程不是没有考虑过就近采石,但他跟采石匠以及烧石匠都讨论过,要不是这边的青白石太硬,他们怎么可能舍近求远?
  “唉!”
  韩谦之前的心思都用在弥补之前荒废的时间,以及获取他父亲的信任上,这时候真正着手去做些事件,才知道当世的匠术手艺有多简陋。
  韩谦不知道少府所辖、为皇家专司营造的大匠们水平怎么样,但民间的这些熟练匠工,水平实在不够看。
  见这时候夜色已深,韩谦吩咐范锡程说道,“明早你让大家每人都准备好一捆柴禾以及取水的木桶,在上沟头那边等着我——你们真是什么都要手把手教才行。”
  范锡程一脸羞愧。
  “采石,你也会?”冯翊好奇的问道。
  “再赌一枚合浦珠子?”韩谦问道。
  “……”冯翊摇摇头。
  从在临江侯府赌黑白投子起,他跟韩谦赌啥,好像都没有赢过。
  输一枚金制钱,他还能不心疼,一枚龙眼大小的合浦珠值几十万钱,他平时随身就拿一两枚玩着,可不敢跟韩谦这么赌。
  ……
  ……
  次日一早,韩谦睡到天光大亮,才懒洋洋起床,练过一趟石公拳再与冯翊、孔熙荣他们,在赵无忌、赵阔等家兵的护随下跑去后山。
  范锡程早就等着十多壮劳力在那里候着。
  积雪融化,山道泥泞,韩谦半道滑了一身泥,叫冯翊嘲笑了半天,这会儿到上沟头也不多说什么,让人将四周的杂草枯树清理掉,以免山火漫延,清出一片采石地,将柴禾覆到石灰石上点燃,柴尽即浇上冷水。
  听着咔咔的崩裂声,一大片青白石表面破裂出许多纹路出来……
  “这是什么办法?”冯翊看了目瞠口呆。
  “你们一个个不学无术的蠢货,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没有一个能想到?”
  没有现成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韩谦刚上山就摔了一个狗吃屎,被冯翊嘲笑了半天,正窝着一肚子火,这会儿脾气自然就见长,对范锡程、赵阔他们也不客气,训问道。
  “以后还有多少破事,要我手把手教你们才知道怎么省事、省力气?做什么事,要用脑子啊!”
  范锡程、赵阔被骂得一脸惭愧,心想着以后能就近采石,即便还是用竹篓子背,沿着溪沟开辟出一条小道,一人一天跑十几个来回,十几个壮劳力,每天背三四万斤青白石都不成问题。
  这时候下面传来人马践踏的喧哗之声,韩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片刻便见他父亲韩道勋以及沈漾在张潜、郭亮以及韩老山、林海峥、范大黑等人的陪同下,穿过树林往这边走来。
  “父亲,大清早的,你怎么到山庄里来了?”韩谦问道。
  “今日休沐,我在家也无事,便带着韩老山出城来透透气。”
  即便疫水疏是韩道勋所书,他心里也极迫切希望染疫饥民得到救济,但他并不愿介入夺嫡之争,自然也不愿意承认过来是看到这边的准备情况,说道。
  “刚到山庄前遇到沈大人、杨大人、郭将军,听说你带着人在这里采石,便一起过来看看。”
  听父亲说,韩谦才知道沈漾与郭亮身后还有一个四十来岁、长相干瘦的中年人身穿青色便服,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樽大神,一早跟沈漾、郭亮厮混在一起,只是上前见礼道:“韩谦见过杨大人。”
  “都说韩家七郎不学无术,没想到韩家七郎也知道这火焚水激之法啊!”青袍中年人看到前面一大片青白石表层已经破裂开来变得易采,颇为赞赏地说道。
  尼玛,难道谁见面都要特意说一下他不学无术不成?
  韩谦肚子里暗骂一声,但脸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副乖巧地说道:“汉帝刘邦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兵出蜀道虽然没有走褒斜谷,但褒斜谷的千里栈道还是有派人去修的,开凿石洞之法便是火焚水激,韩谦恰好有听父亲教导过。”
  “嗯!韩家家学真是不简单啊!”中年人朝韩道勋点头赞道,“一句话便知道你家公子知史、知兵策、知致用之学,我倒是好奇当初传你家公子不学无术,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啊。”
  韩谦好奇的看了冯翊、孔熙荣,想问他们这孙子是谁啊,跟他父亲说话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看他身穿青色常服,为官品秩应该不高啊。
  “下面那指挥众工匠造大灶的女娃,她所学得的测平直之法,也都是你所教?”中年人颇有兴趣的继续问韩谦,“你父亲与沈大人都是博览众书,也都不知道能这么造烧石大灶,你是哪种书里看过的?”
  “知古法而不知进取,乃时匠大弊也。”韩谦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混账家伙,你知道你眼前是谁,说这种大话?”韩道勋教训韩谦说道。
  中年人却是不介意,还很客气朝韩谦拱拱手,自我介绍说道:“少府右校署材官杨恩,见过韩公子。”
  “啊,杨大人,韩谦失言了。”韩谦吓了一跳,忙揖下腰还礼道。
  少府右校署专司版筑等工造,右校署材官,说白了就是皇家工匠大头目。
  虽然右校署材官可以说当世匠术集大成者,但在匠造属于贱业的年代,地位绝对不会太显贵。
  实权不实权另说,至少远不及韩道勋此时担任的秘书少监清贵。
  不过当朝右校署材官却是一个极特殊的人担任,这个人就是天佑帝的族弟杨恩。


第四十八章 相知
  杨恩除了出身宗室外,从天佑帝出任淮南节度使时,出兵征战四方,几乎所有的营造之事,都是杨恩在负责,可以说是功劳不在浙东郡王李遇以及寿州节度使徐明珍等人之下的开国勋臣。
  开国之后,杨恩曾官至工部尚书、封溧阳侯。
  在润州一战后,他为请天佑帝开恩,放过与他往年交好的越王董昌的妻儿,与天佑帝怼过一回。
  天佑帝最终下旨灭董昌其族,杨恩当廷就将官袍脱下,要挂靴而去。
  最后还是一堆老友相劝,杨恩才跟天佑帝请罪,之后免去工部尚书之职,剥夺爵位,留在少府主持工造等事,但每有大朝会,都告病不朝,也是当朝唯一敢将天佑帝使臣关在门外不见的人,也坚决不接受天佑帝以后对他的重新封爵。
  杨恩两个儿子与董昌所部的越州军战死于润州战场,其妻病亡后也没有续娶,几次将天佑帝赏赐的宫女送回宫中,平时喜欢骑头驴在城里闲逛,也不介意到晚红楼这样的欢场听个琴什么的。
  韩谦真没想到沈漾竟然将他请过来帮忙参详屯营军府的营造,难怪一脸孤傲的郭亮,对沈漾都满脸的不恭顺,却在他面前跟条小哈巴狗似的啊!
  真要说起来,他父亲以及沈漾,在杨恩面前都是小辈人物;即便太子、信王以及三皇子杨元溥看到杨恩也不得踞傲无礼啊。
  当然,杨恩叫沈漾请过来帮忙,也不是说要卷入夺嫡之争。
  一是杨恩连天佑帝都不理会,别人也不会认为他会卷入夺嫡之争;再者就算杨恩此时随手帮临江侯这边的忙,此后太子那边得势,也没法能拿杨恩这么个人怎么样。
  杨恩能洒脱,韩谦他们却没有这个资格,他也不妄自揣测杨恩怎么看待三皇子杨元溥。
  杨恩问他石灰大灶的改建之法,他都是语焉不详,只说沈漾那边催逼得厉害,山庄里又没有多少人手可用,只能冒险尝试建大灶。
  大灶第一炉石灰还在烧制中,但在杨恩这样的行家眼里,一眼就看出能不能成,还特地指导那几个守窑的烧石匠怎么看灰青白三色判断石灰烧制的进程,推测木炭要多加,而这等程度的大灶要闷烧三天两夜才够。
  有杨恩指点,就省去韩谦他们许多的摸索工夫。
  韩道勋不愿意卷入争嫡之事,沿途看过染疫饥民的情况,就留沈漾、杨恩以及郭亮等人在山庄里饮宴。
  都虞侯郭亮却是推说营中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屯营军府这边,再忙也不可能比沈漾更忙,看郭亮离去时眼睛里尽是嫌弃,韩谦心想别人对他父亲有这样的误解才好,要不然人人都猜到屯营军府实是他父亲一力促成,这金陵城里怕是没有他父子的活路。
  郭亮不满离去,冯翊、孔熙荣午前又被不怎么放心的冯文澜派人过来勒令回城去了,午时也就韩谦陪同沈漾、杨恩以及他父亲在小厅里饮酒。
  待酒菜都上齐,闲杂人等退走,杨恩突然端起一杯酒,说道:“王积雄辞相,荐道勋入朝,说道勋有大才,前些天道勋在朝会时谏言驱赶饥民,我当时在翠华楼听曲,听说这事后还骂王积雄老糊涂,长了一双什么狗眼。现在看来,我要跟道勋你谢罪啊!请道勋原谅我这张破嘴在外面胡言乱语!”
  看他父亲激动得老泪都迸出泪花来,韩谦却头皮发麻,有些事果然还不可能混过眼睛毒辣的人啊!
  韩道勋谏言驱赶饥民,事情被临江侯府这边接过来,最后没能讨好到太子一系,还落下一个谄媚太子、其心歹毒、欲害饥民的恶名。
  虽然恶名是韩道勋主动求的,但平素颇有清誉的几个好友都刻意疏远,韩道勋心里并不好受。
  杨恩这一杯酒敬过来,韩道勋内心激动实在是不难想象的。
  喝过几杯酒,韩道勋、沈漾、杨恩三人不可避免的就要议论起当前的形势,韩谦听到这三个老愤青都赞同当朝顽疾不在嫡争,吓得赶忙转移话题,说道:“杨大人难得出城,军府屯寨以及大堤要怎么造,沈漾先生可不能错过机会请教杨大人啊!”
  韩谦就怕他父亲这时候心头涌起得逢知己的冲动后,就再也压制不下去。
  “这个不忙,我现在清闲得很,得闲就出城一趟,也不是什么事,我手下还有几个大匠,明天就调过来给你们用,”杨恩却不忙着讨论屯寨跟大堤的营造之法,他的兴趣在另一方面,问道,“石灰是有疗疮去创灭杀虫豸之用,但你们怎么肯定石灰也能对付水蛊毒?”
  韩谦才知道最大的破绽出在石灰上,只是很可惜山庄这边不出力,沈漾那边暂时难以抽调大量的人手烧制石灰。
  “这是道勋兄写就的《疫水疏》,请杨大人一观。”沈漾从袖袍里拿出一封折子,递给杨恩。
  韩谦直想找个铁锤狠狠的砸自己一下,没想到他老子让沈漾看疫水疏不算,还将《疫水疏》的原件直接交给沈漾!
  要是沈漾将这封原件交给安宁宫,韩谦心想他站在安宁宫的立场,看到这封原件后,多半会派刺客,直接将他们爷俩给杀了。
  “杨大人要是不嫌韩谦话多,韩谦一一解释给杨大人知道。”韩谦半道将《疫水疏》截过去,说道。
  没有这封原件,安宁宫即便猜到他父子暗中助临江侯,只要不能确认他父子俩是这件事的主谋,对付他们的手段就有可能不会太激烈。
  毕竟刺杀这种手段,要用也只能用在对方最关键的人物身上。
  所以这封他父亲执笔所书的《疫水疏》,怎么都要毁掉的。
  上次他默抄下来给信昌侯李普他们看的抄件,也是当场收回来事后毁掉,就是怕一旦安宁宫对临江侯这边动手,看到这些实证后,他恐怕连跪舔求饶的机会!
  见韩谦直接将《疫水疏》给截过去,杨恩也不觉得他此举太无礼,更没有想到韩谦动了那么多的心思,说道:“你父子二人直接解释给我听,更好。”说这话,杨恩则是看向韩道勋,他觉得疫水疏乃韩道勋所写,自然是韩道勋更有资格解释给他听。
  “谦儿对水蛊疫观察犹深,此疏有半数功劳是谦儿的。”韩道勋却是更希望韩谦以后能更得杨恩、沈漾二人的欣赏。
  “哦!”杨恩诧异的朝韩谦看过来,示意他来解说。
  “……”韩谦实在不想多说,但这时候又必需将三个老愤青的注意力吸引到具体而琐碎的技术性细节讨论中去,不仅将前朝医书对水蛊疫的观察综述说了一遍,甚至更明确的指出水蛊疫就寄生在浅水螺类之上,种种措施主要就是控制疫源,除了大规模洒用石灰灭杀疫源,还需造大堤封挡湖水,屯田只能种旱地,要杜绝水田,沟渠要挖新覆旧……
  “照你所说,确实值得一试,但湖滩多低洼地,即便造堤不为湖水所侵,但春夏多雨时季,到处都是积水,又怎么耕种旱田?”杨恩对营造之法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要害,直接问道。
  “用垛田法造旱地!”韩谦说道。
  “垛田法?”杨恩听着这词太陌生,疑惑的问道。
  “将一块低洼地的四周浅沟挖成深塘,塘泥就能将中间的低洼地垫高,仿佛草垛,”韩谦解释道,“深塘难蓄蛊毒,这从城中没有多少疫病散播一事便可验证。”
  “海州那边有人用此法造田,我倒不知道原来叫垛田法,听着真是形象,”杨恩笑着跟韩道勋说道,“你家公子还真是博学广识啊,要是能到地方锤炼几年,他日入朝,与你一样,必成国家栋梁啊!”
  杨恩的本意还是不愿意韩道勋、韩谦卷入争嫡之事的。
  韩谦心里其实特别期待杨恩能找天佑帝,推荐他父亲出仕地方,远离金陵是非之事。
  而到地方上,他父亲即便要行新政,触动的也只是一方豪族,到时候天佑帝说不定心里也愿意拿某个州县做试验而给予强力的支持呢。
  只是想到杨恩这些年跟天佑帝的别扭劲,自然暂时没有办法在杨恩这里打这个主意。
  不过,沈漾、韩道勋与杨恩三人还是被韩谦成功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具体技术性细节的探讨中去。
  只是他父亲跟沈漾、杨恩讨论时间太久,韩谦又患得患失起来,心想这三个老愤青厮混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让安宁宫知道也会起疑心啊。
  好在日头偏斜时,范锡程过来禀告新的三口烧石大灶已经建成。


第四十九章 慷慨
  大规模产出石灰,是控制疫源的第一要务,沈漾、杨恩、韩道勋都关心,便与韩谦一起去看三口大灶建得如何。
  昨夜所造的大灶,青白石锻烧已经快有一天一夜,膛底也积了大量铁灰色石灰,拿长铁钎子去捅,中层石头所烧的火候还不够,但新灶确实可行是无疑的,甚至可以造得更大。
  毕竟四口大灶,平均下来一天能出二十担石灰就顶多了,但要处理人畜便溺、控制疫源,每天少不得要用上百担的石灰才够。
  其他不说,三四万人,分二十五屯,每座屯寨有一千四五百人,要处置这些人每日产生的便溺污物,得要多少担石灰才够?
  “韩谦,你在这边试建大灶,每出一担石灰,军府那边都以市价收之。”沈漾说道。
  “石灰用越多越好,但军府财力有限,此事用多,则他事用少,”韩道勋心思在饥民身上,问范锡程,“这边四口大灶,建成后每天能出二十担石灰,你估算要用多少力工?”
  韩谦急得直想跺脚,安置染疫饥民,前期都是信昌侯府拿钱物投入,难得有机会在这件事能狠狠宰李普、李冲父子一刀,怎么能心慈手软啊?
  见家主问话,范锡程不顾韩谦使劲的递眼色,贼老实地回道:“照少主所授之法,烧石匠一人计三个力工,总计也只需要三十个力工就够——一个力工每天给三升粮。”
  “三十个力工就够啊,那就算计一百升粮,产二十担石灰,每担石灰作价五升粮就够了。”韩道勋说道。
  听他爹这话,韩谦便心痛得泣血。
  每担石灰市价二十升米,他爹韩道勋慷慨劲一来,张口就将山庄所出的石灰直接削减到市价的四分之一供给屯营军府。
  而且他还不能宣扬,还得保密,不能让安宁宫那边知道这边在拼命倒贴龙雀军的屯营军府,这他妈得多委屈啊!
  你们这是破坏市场搞恶性竞争啊!
  不过,韩谦也明白,父亲为安置这些饥民,不惜背负恶名,绝对不会坐看他从饥民身上渔利的,有苦也只能自己咽进肚子里去。
  “如此甚好,石灰越用多越好,每年少不得要用七八万担,要是市价,专为一事就要用近两万石粮,确实会很吃力。”沈漾说道。
  朝廷正式拔给龙雀军的军资,每年只相当于抵三四万石粮,压根不够消耗,所缺都需要龙雀军自筹。
  理论上是要依赖屯营这边补充,但现在屯营这边才是最大的无底洞。
  要是在采购石灰之事就要用掉两万石粮,一是反对声音会很大,第二是沈漾作为长史,龙雀军的大总管,实在也很难额外挤出这么多的钱粮来。
  这一部分能压缩到每年五千石粮,就好办多了。
  沈漾与韩道勋商议好这事,也没有想着要问一下韩谦的意见。
  韩谦心灰意冷的跟范锡程说道:“办法是杨大人指示过的,不会有问题,你多雇些人手采石、烧石,总归要千方百计每天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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