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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第2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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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厅堂很快就剩下杨元溥、张平、姜获、杨致堂、李普、郑榆、郑畅、张潮数人。
  这时候残宴撤走,偌大的厅堂摆着几张长案。
  杨元溥盯住韩谦出城留下的那封信,差不多已有一炷香不吭一声,静寂的大堂叫众人感觉仿佛静坐幽寂的山谷里。
  杨元溥不说话,张平等人坐在下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韩谦这封信函里的信息量太大了,明面上是指出沈漾、王琳两人的可疑之处,提醒这边在与楚州谈判时,不要被沈漾、王琳牵着鼻子走,同时韩谦这也是为自己当初擅往金陵从李普手里夺取兵权之事辩解。
  因为殿下身边出现内奸,韩谦这是迫不得已才没有提前打招呼,更没有办法将他心里的打算全盘相告,并非是韩谦他嚣张跋扈啊。
  这才是韩谦留信的真正言外之意。
  又过去良久,杨元溥长吐一口气,似将胸臆间的恶气吐尽,看向在座的众人,缓缓说道:“看来我以往是确实有些误解韩师了,未曾想到韩师不告而取兵户残部实有不得已的理由,也未能真正体会到韩师为父守孝的赤诚之心,还想着韩师要是能答应与王文谦之女的婚事,在攻陷金陵之后,我便可以顺理成章要求韩师留在我身边谋事——是我错了,以致令韩师不得不走。”
  杨元溥这一段看似自我批评,却叫杨致堂、郑榆、郑畅等人听了暗暗心惊,没想到殿下之前也有意促成韩谦与王文谦之女的婚事,打的主意竟然是不想战后放韩谦回叙州去?
  是啊,战后便杀韩谦,会令天下臣子寒心,但放韩谦回叙州,又无疑是纵虎归山,唯有留在身边用着,一步步削弱其影响力最是安全。
  此时议婚嫁,便是想要战后韩谦没有借口再拿孝道出来说事吧?
  这么想来,阮延代表信王杨元演提起韩谦与王文谦之女的婚事,看来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啊!
  或者是王琳代表殿下先前往扬州时,就秘密提出来的?
  这个猜测却是合理,要不然的话,楚州提这婚约能有多大的意义?
  只是谁能想到王琳身上会有问题?
  然而韩谦毅然出城,是不是也已经窥破殿下的心思才下决心?
  杨致堂、郑榆、郑畅虽然都是智虑高绝之人,但很多事情的细节他们并不清楚,因而这一切猜测他们还不能十分肯定。
  不过杨元溥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及婚约这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在这一刻已不再重要,殿下迫于形势愿意摆出一副低头认错的态度,总归是好事情,至少与楚州和议、围攻金陵的形势不会破坏掉。
  事实上他们的目的也在于此。
  不管韩谦与杨元溥到底因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也不管韩谦回叙州后会不会从此就割据叙州不再出山,他们都要先确保攻陷金陵。
  唯有这样,各家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
  要不然的话,他们这一通心思,不就真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韩大人或许对殿下还心存一些误会,”郑畅沉吟片晌说道,“算时辰韩大人离开繁昌城应该还不太远,我骑马出城或许能追上韩谦能替殿下解释一二——即便韩大人铁心要回叙州,我们也应该要有人送行才是!”
  即便分道扬镳,也是要尽可能以对当前形势伤害最小的方式为好,郑畅想来想去,也就他与韩谦能搭得上话,他追上去,或许还有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条件的可能。
  “一切皆有劳郑大人,还请郑大人向韩师代我致以歉意。”杨元溥朝郑畅揖礼而拜。
  郑榆、杨致堂看到这一幕,心情也颇为复杂。
  虽然杨元溥对韩谦有些操之过急,但他年纪轻轻便能屈能伸到这样的地步,也可以说是极为难得了。
  “沈大人与王大人的事情怎么处置?”李普问道。
  “我出宫就府时,不过是一孱弱少年,诸多人因缘际会聚到我身边,当初或存有种种心思,甚至为安宁宫及楚州所蛊惑,都实属正常,但我想倘若我真是天命所归,诸多人能认识到这一点,今后必能会将不必要的心思摒除掉,为我所用,”杨元溥将信函凑到烛火前,点燃后扔到一旁的铜盆里看着烧成灰烬,说道,“诸公便当这封信函不曾存在过。”
  “殿下英明!”众人齐口赞道。
  张平心里暗暗一叹,要是之前殿下能说这一番话,必能令众人动容,但韩谦出城之事在前,杨致堂、李普、郑榆、郑畅这一个个老狐狸,他们真会将这番话听入心里去吗?


第四百五十二章 送别
  拂晓时分,白色的雾团在江面上滚动,使得远处的岸山如置仙境之中隐隐绰绰,将战火留下来的一片狼藉、破败都遮掩掉。
  六艘两千石列桨战帆船鼓起风帆,在平静的江面划出一道道涟漪,细碎的浪花簇打着船舷。
  韩谦站在船舷之上,负手而立,凛冽的江风将他的袍袖、冠发刮起,往后飞扬,他削瘦的容颜在这一刻仿佛江滩水洼里的薄冰一样的冷冽。
  半夜时间过去,后方并没有战船追过来,南岸也没有大批的战骑驰出,杨钦绷紧一夜的神经,这时候稍稍放松下来,挽起袍袖走出舷室,说道:“三皇子这时候应该已经默认我们返回叙州的事实了吧?”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在真正回到叙州之前,杨钦并不觉得能彻底放松下来。
  在这时候他们还是无法确知杨元溥没有给留守岳阳的兵马或郎辰等州的地方兵马发出秘令,叫他们在洞庭湖口或在狭窄的沅江上设卡拦截。
  此外,叙州大量的人手留在郎溪、广德,会不会遭到缉捕、清洗,都是未知数……
  韩谦微微一叹,虽然走到这一步非他所愿,但想到能再回叙州,与赵庭儿相聚,又能见到出生数月都没有见过一面的儿子,内心也是很有些期待跟兴奋。
  虽然他离开后,会留下一地的狼藉,后续形势会怎么发展、演变,他也不能完全预料得到,但眼下也不是忧心这个的时候,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时的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刚刚经历梦境世界、生活在恐惧之中的戾气少年了。
  雾气深处有马蹄声隐约传来。
  虽然马蹄声并不密集,但奔走急促,杨钦还是警惕起来,后方三艘船里孔熙荣、郭却等人也都纷纷披甲走出来,即便没有直接将船往北岸驶去,却也指挥将卒操纵起蝎子弩等战械以防不备。
  “韩大人,韩大人,殿下有话着我捎给你,请韩大人等郑畅一等!”
  十数匹快马很快便追到与船队并头的位置,郑畅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隔着两百余步的江面,奋力的嘶喊道。
  ……
  ……
  一炷香后,郑畅乘坐皮筏子登上快帆船。
  “到繁昌城,却没有机会好好跟韩大人坐下来喝两杯酒,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给韩大人送别,真是叫人唏嘘啊!”郑畅登上船,朝韩谦拱手说道。
  “韩谦任性妄为,连累郑大人连夜奔波,真是罪过。”韩谦说道。
  看着韩谦深邃如星辰的眼瞳,郑畅也莫名感到极大的压力,却也没有办法撕开虚伪面目,跟韩谦直接谈条件,还是先将一路想好的说辞吐露出来:“要说罪过,楚州提及婚事时,我等便应该能想到楚州包藏祸心,但终究思虑迟钝,没想到楚州的根本用意就是要逼韩大人不得不离开繁昌。大错已经铸成,还请韩大人宽恕我等。”
  “我原本就想着攻陷金陵回叙州以续孝期,现在殿下身边有诸位大人在,也没有什么能令韩谦好担忧,提前离开繁昌,便想着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韩谦说道。
  见韩谦与郑畅风清云淡的样子,似乎在谈一件很不足轻重的事情,站在一旁的奚荏直想翻白眼,都差点刀兵相见了好不好,能不能痛痛快快的直接坐下来谈条件?
  “殿下对未能早识破奸佞作梗,以致韩大人承受这么大的委屈,也深感歉意,要不是军情繁重,殿下倒想亲自过来送别韩大人。”郑畅说道。
  韩谦心里一笑,暗感杨元溥真要有度量、胆识过来送行,他还真要高看他一头,当下他也只是虚伪的朝繁昌城拱拱手,说道:“劳殿下惦念了。”
  “韩大人回叙州,但接下来怎么打金陵,却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啊,”郑畅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只锦袱,乃是韩谦留在住处的官印与官袍,说道,“殿下说韩大人一日是他的‘韩师’,便一辈子是他的‘韩师’,也永远是大楚的咨议参军事。”
  韩谦一笑,说道:“殿下他言重了。”
  不过,郑畅将官印与官袍递过来,他也没有拒绝,叫奚荏替他收好了,算是给双方都留一个台阶能下。
  接下来郑畅便谈及根本,而根本就是韩谦走后左广德军及广德、郎溪、安吉三县三十多万妇孺的处置。
  左广德军虽然仅万余人,但身后有三十多万妇孺依仗,有极大的军事潜力可以挖掘。
  李普当初想逼迫韩谦对左广德军进行总动员,当时就预估左广德军能在最短的时间扩编到两万五千到三万人。
  此外,广德的战略地位极为关键。
  之前韩谦占据广德,迫使顾芝龙易帆倒戈,之后就迅速逆转大局便是明证。
  现在岳阳兵马所需粮秣,主要通过浮玉山北麓的通道从浙东、浙南地区运来。
  在彻底掌握左广德军及广德三县之前,岳阳或许都不敢急于进攻金陵,但韩谦逍遥在外,他们也不敢撕破脸对左广德军属于叙州一系的武官将领进行血腥清洗、镇压。
  要不然的话,即便他们能集中兵力就近镇压左广德军,但谁知道韩谦回到叙州后,会对他们的根基之地湖南八州搞出什么事情来?
  目前仅柴建、郑晖率不到一万三四千人守湖南。
  即便不考虑据荆襄的张蟓、杜崇韬两人的反应,仅邵衡两州的南面就有撤守永州的近三万叛军并不安分。
  一切的一切,前提都是不能破坏当前攻打金陵的大局。
  只有攻下金陵之后,大局才会真正的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韩谦眺望滔滔江水,说道:“那些想归叙州的,请殿下及诸位不要阻拦;那些想留下来,请殿下及诸公善待之。”
  绝大多部分的人都求温饱,视西南之隅为畏途,韩谦也不指望三十多万老弱妇孺都迁往叙州。
  再说了,叙州及周边也没有那么多的土地安置那么多人丁——他做这么大的妥协,说到底也是他现在没有条件安置那么多的老弱妇孺,只能各退一步。
  “郑畅定会将韩大人的话带给殿下!”郑畅拱拱手,看日头已然升了起来,在最关键的问题取得共识,也便不再耽搁,便告辞下船离去。
  看着郑畅离开,奚荏好奇地问道:“真是奇怪,郑畅离开之前竟然没有问一问沈漾与王琳两人到底哪个真有问题?”
  “沈漾为杨元溥所疑,更有利世家的利益,他要搞明白这个问题做什么?”韩谦笑了笑说道。
  “那这么说,你在信里硬要将沈漾拖下水,是担心攻陷金陵之后,沈漾会螳臂挡车去削弱世家门阀的利益,从而招来杀身之祸?”奚荏问道,“可惜啊,沈漾多半不会领会到你的好意,还会深恨你的污蔑。”
  “我做事不亏于心便行,管他领不领情,”韩谦笑道,“他们攻下金陵,第一个便会逼太妃王婵儿交权吧?我也只是希望他这小老头能多做些事情,不要倒在这第一波政争之中而已。”
  “对了,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天下人很快便知道你是为婚约之事被逼走,王家姑娘只会变得更加难堪啊,”奚荏轻叹道,“我总怀疑她说来繁昌时,便已经知道会被你这样利用。”
  韩谦撇了撇嘴,终是没有说什么……
  ……
  ……
  白色的晨雾在院子里翻滚着,虽然没有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院墙外的桑榆杂木却也变得隐隐绰绰。
  云朴子没有官职在身,终究是不能留宿在内宅,告别清阳郡主,他回到东井巷的一栋偏院里。
  云朴子一把年纪,凌晨被清阳郡主派人拉过来盘问许久,这时候才回来,已经是困顿不堪,他打个哈欠推开门走进院子里,进屋看到火炉子里熄灭,屋里寒冷一片,拿出火折子,想着将火炉子点起来驱驱寒气。
  随身跟着的两名徒弟,被姚惜水杀死后,云朴子借口说他们是有事离开繁昌城,除了临时从清阳郡主那里讨来一个瞎眼的军汉看守门户,身边暂时就没有其他人伺候。
  引火的柴草有些湿,云朴子拿火折子磕打了半天都没有点着,待想着要放弃,猛然惊觉身后有什么,转回头却见姚惜水悄无声息的坐在床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他进屋之前,她就一直在。
  “姚姑娘怎么好兴致,这么早跑我这里来了?”云朴子吓了一跳,瞥眼看着姚惜水手里那柄寒芒凛冽的短剑,眯起眼问道。
  “韩谦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姚惜水阴冷的盯住云朴子,似乎云朴子稍有异动,她手里的短剑便会奔他面门而去。
  “姚姑娘,你这是什么话?”云朴子微微眯起眼睛,手撑着桌子问道。
  “韩谦从头到尾就缺一个离开繁昌的借口,你叫我如何信你?”姚惜水盯住云朴子问道。
  云朴子哑然苦笑,坐到桌前,问道:“这算是什么理由?姚姑娘一定要杀我,难道真随意到都懒得找一个像样的借口吗?重提王文谦之女与韩谦的婚约,可是姚姑娘您硬逼我在清阳郡主面前提及的啊。现在韩谦溜了,杨元溥很可能都对清阳郡主起了疑心,凌晨清阳郡主派人将我喊过去,盘问了一番,差点要将老道我吊绑起来严刑拷打。清阳郡主这么对我,我也认了,谁叫咱们都不是韩谦的对手,但姚姑娘你这么说,真是叫老道有一百张口都莫能辩解啊。姚姑娘,你问问自己亏不亏心,这天下哪里有这般遭疑的道理?一定要怀疑谁有疑点,我还想问问姚姑娘您呢,您是不是私下得了韩谦什么好处?”
  “那天你真是恰好一时心血来潮,去拜见我大哥?”姚惜水不相信韩谦出城离开繁昌是临时起意,但一定要说这些是韩谦早就安排好的阴谋,婚约之事却又是她主动找云朴子密谋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韩谦将王珺带到繁昌城之初,就已经料到她们会在婚约之事上做文章,这些天在繁昌城就只是等着她们咬钩而已。
  不过,这也完全不能说明云朴子身份有什么问题,姚惜水之后过来,主要还是她内心深处隐然有一种直觉,觉得云朴子并不可靠,想到亲自看一看云朴子的反应。


第四百五十三章 清晨
  “韩谦夜里离开繁昌,还擅自将杨钦所部带回叙州了?”
  韩端身为军营中层武官的押纲使,主要职责乃是率领少量的兵卒,从浙东等地负责将粮秣兵甲等物资押运到枢密院指定的城寨营垒交卸。
  这算是一桩相对安全、功绩却又不少的差遣,只是人会相当的辛苦。
  不过在削藩战事之后,韩端得以荫袭七品武散官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起点,但在短时间内想到获得更高的实缺差遣,怎么也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绩才行。
  韩端昨日带着一队人马,将数百车粮谷押运到繁昌北面的赶马寨,带着扈卫赶回繁昌时城门已经关闭,他夜里便在东城大营睡了一觉,直到天亮才进繁昌城,没想到昨天夜里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瞠目结舌的看着在大堂前枯坐了一夜的大伯,像是一夜间苍老了好几岁。
  “老爷子呢?”韩端小声的问韩建吉。
  韩家年轻一辈里,韩钧此时回到太妃身边当差,韩成蒙、乔维阎等人在邵潭等地任职,唯有韩端、韩建吉这次随军东进。
  看大伯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没有看到祖父,韩端怀疑是不是已经被韩谦那杂碎活活给气死了?
  “老爷子昨夜知道这事,便回房睡觉去了,这会儿还没有起来。”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父亲的韩建吉,唇上留有一道浓密的短髭,颇显得成熟稳重,说道。
  “什么,都火烧眉毛,他还能睡得着?”韩端声音拔高一截,难以置信的问道。
  “有什么睡不着的,天又没有塌下来!”韩文焕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踱进大堂。
  “大父。”韩端嗫嚅唤道,老爷子现在是不大管事,他背后说几句牢骚话可以,但当面还是不敢给脸色看,要不然那根拐杖兜头兜脸的砸过来,滋味可不好受。
  “韩谦这是要将咱家韩家折腾废了啊!”韩道铭抬起来,枯坐一夜,叫他眼袋深重、眼睛里布满血丝,胸臆间充满不甘跟愤怨,说道,“他要担心殿下猜忌,当初完全可以躲叙州不出来趟这浑水!”
  “他要不趟这浑水,能有今天岳阳大军围攻金陵之势?”韩文焕问道。
  “……”韩道铭张口结舌。
  “我老了,你们翅膀一个个都硬了,我也不指望你们会听进我的话,我也就这时候还能啰嗦两句,”韩文焕咳嗽着说道,“你们斗不过韩谦,最好都主动将官辞了,即便辞不掉,也要老老实实待在清闲的位子上。接下来即便攻下金陵,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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