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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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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谦心里微微一叹,想到杨元溥刚出宫就府的那天,冯翊就跟他说军中孔周等将领对陈德其人的评价不高,如今看来陈德即便是世妃唯数不多在朝中任职的亲族,但这些年过去在军中也只担任营指挥,果真不全是因为安宁宫的压制啊。
  韩谦暗感三皇子手里还真是没有什么牌啊,唯一能不加掩饰予以重任的陈德,却是不堪用,那往后临江侯府真要形成什么势力,不得都掌握在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的手里?
  ……
  ……
  韩谦、冯翊、孔熙荣他们先告辞离开侯府。
  “韩谦,我们去晚红楼?”冯翊今夜一扫这些日子在赌场上的晦气,兴致极好要拉韩谦去晚红楼挥霍。
  “今日不早了,改天再去吧,”韩谦说道,“要不然的话,我怕又被我父亲赶到山庄里关起来了。”
  冯翊想到韩谦被韩道勋送出城修身养性的事,想想还是各自回府为好,将手里一只钱袋抛给韩谦说道:“诺,这是你的。”
  韩谦接过钱袋,捏了捏,里面有不下两百枚金制钱,暗感冯翊倒是守诺,有这笔横来飞财,宅子多出五六十口人,也能支撑三五个月,叫赵阔收好,便跨上紫鬃马,往南城驰去。
  韩谦回到家,看到他父亲韩道勋站在中庭里,走过去将今日晚归聚赌一事,说给他父亲韩道勋知道:
  “今日殿下留我等在侯府聚赌为乐,不仅拉拢了冯翊,兼而告诫了陈德,对孩儿也算是有赏赐,或许真是不容人欺。”
  “深居宫禁,心智确实不能以常人度之。”
  韩道勋点点头,他也认为长期生活在安宁宫的阴影下,三皇子性格中坚韧的那部分没有被摧毁,心智强过常人才是正常的,又好奇的问道。
  “你怎知这种赌术?”
  “以前在宣州常去柜坊去玩,曾看到一名赌客用此法连着数十日皆是小赢离开,此人神态又极笃定,不似孩儿以往痴恋此道,孩儿就暗地里留了神。细看下来,此人也没有其他窍门,只是在二十把随机出七把黑,便能稳赢,遂暗中将此法记下来。父亲精擅筹算,我还想找机会跟父亲您请教呢。”韩谦胡编了一个借口,然后将问题抛给他父亲,不知道博弈论的精深博大能不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再转移掉一分。
  “……”韩道勋站在庭院里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为父也窥不破其中的奥妙。对了,我的驱饥民奏折已经写好递到文英殿去了……”
  “……”韩谦心里痛苦得都快要呻吟出来,心想就不能拖延几天让大家缓一口气?
  韩谦心里叫苦,脸上也只能一副胸有成竹地说道:“风议未起,便将《疫水疏》送给信昌侯府,未必能得足够重视……”
  “也是。”韩道勋点点头,但随后又忧虑地说道,“已入仲冬,再拖延时日,就是大寒,今年道侧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冻死骨啊!”
  天未降雪,但寒风呼号。
  韩谦抬头看了看深铅色的苍穹,不寒而栗。
  韩谦回到自己房里,看到赵庭儿坐下灯前读书正入神,都没有注意他回宅子。
  以婢女的标准看,真是一丁点都不合格啊。
  “啊!”赵庭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身边有人,抬头看到韩谦,跳也似的惊慌站起来,张嘴问道,“少主什么回来的?”
  “我站这里都有一个时辰了。”韩谦说道。
  “真的啊?”赵庭儿天真无邪的问道,虽然还是有些偏瘦弱,但眼眸又美又大。
  “你有这么好骗,还是我有那么好骗?”韩谦笑了起来。
  赵庭儿知道怂恿其弟赵无忌过来投奔他,有着乡野少女难见的大胆跟主见,这时候竟然也知道男人最吃她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天真无邪的这一套,这或许就是天赋吧?
  要不是赵老倌一家在桃坞集还是有根脚可查的,要不是赵庭儿才十五岁,韩谦都要怀疑她跟赵阔一样,怀着别的什么目的才到他韩家来了。
  “……”叫韩谦点破,赵庭儿尴尬得俏脸涨得通红。
  韩谦看到书案有赵庭儿习字的帖,字迹还生涩得很,但看得出赵庭儿极努力想写好,看摊放的几本书,问道:“你都看过哪些书?”
  “白天不敢让晴云、周婶找不到人,夜里等少主回来伺候,才闲下来,没想到少主这么晚才回来,”赵庭儿说道,“……”
  见赵庭儿美眸里满是期待,韩谦想到另外一件事,心想要是让赵庭儿从根子上就学梦境世界的学识,会怎么样?
  梦境中人翟辛平生前从事股票投资,精通博弈,喜欢读史,虽然对其他学科的掌握远远谈不上精通,即便最基础的东西,短时间也不可能整理出一个体系来,但真正要教导赵庭儿,还是足够的。
  “你又不用去考什么女秀才,读这些书有什么用?”韩谦将除了蒙学识字的两册书留下来外,将其他赵庭儿搬到书案上的儒学经义,都扔回书架子,“以后我亲自教你算经以及一些杂学吧……”
  “……”赵庭儿撅起粉润的小嘴。
  “怎么,你也觉得我不学无术?”韩谦眉头大皱。
  “山庄里人都这么说。”赵庭儿不隐瞒地说道。
  韩谦这时候才是真正皱起眉头来,难怪这妮子敢跟在自己跟前玩小心眼啊,就是不知道赵无忌心里是否也有这样的刻板印象,要是那样的话,那赵无忌的忠心也将是经不起考验的。
  很显然,谁会忠诚于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第三十五章 误解
  文英殿位于宫城的东侧,作为天佑帝的寝宫,自然也是楚国真正的中枢所在。
  这时候夜深人静,其他宫院的门都已经落锁,文英殿通往东边枢密院的宫门还敞开着,十数锦甲侍卫还打起精神守在大殿外。
  沈鹤抱着一杆拂尘坐在二道门外的小厅里,他虽然才还没有到五十,但精力明显感觉不大如以往,即便白天补过觉,但这会儿才二更天,他坐下来就感觉眼皮子软垂无力,随时能睡过去。
  沈鹤身为内侍省少监,真要躲起来偷打一会儿盹,即便是陛下知道也不会责怪他,但沈鹤还是往鞋底塞了两颗青棘子,以便困乏松懈时,青棘子的毛刺能将他扎醒过来。
  “这是混账话?”
  听到里侧传来压抑的不满责骂,沈鹤惊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顾不得将鞋底的青棘子拿出来,强忍住硌脚小跑进内殿,就见铜烛灯下那个令人心畏的魁梧身影,正将一封奏折摔到桌角上。
  “又是什么折子恼着陛下了?”沈鹤见陛下只是为一封奏折恼火,没有其他什么事情,笑着问道。
  “韩道勋上书说四城饥民塞道,有碍观瞻,建言京兆府驱赶饥民——你说这是什么混账话,这是有碍观瞻的事吗,真是让他在宏文馆编书,编糊涂了?”魁梧的身影在灯下抬起来头,将案角上的那封奏折拿给沈鹤看。
  韩道勋的这封奏折仅短短三四百言,力陈饥民塞道诸多不便,请驱逐之。
  “韩少监或许有什么话不便跟陛下言明吧?”沈鹤猜测道。
  沈鹤与兵部老侍郎韩文焕倒是有过接触,是一头老狐狸,但跟韩道勋没有怎么接触过。
  他只知道去年枢密副使、文英殿学士、承旨王积雄与太子不睦,又病重难任国事,一心求去,在王积雄还乡前,陛下要王积雄从州县推荐官吏入朝,这个韩道勋是王积雄所推荐的第一人。
  只是韩文焕的长子韩道铭刚得荫袭,升任池州刺史,韩道勋在朝中资历甚浅,调入朝中,枢密院合吏部考功,补到宏文馆,任秘书少监。
  王积雄离开金陵时,沈鹤奉旨去送行。
  王积雄子嗣族人仅有年幼的孙女王珺随行,五车行囊,除诗书外,别无长物。
  沈鹤自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王积雄这般,但他相信王积雄不会随便推荐韩道勋,而安宁宫将韩道勋之子硬塞到三皇子身边,大概也是看到这点吧?
  只是王积雄辞行离京前进荐书,被陛下召到文英殿谈了一个多时辰,当时沈鹤都被遣出去,也没有一个宫官在场,并无人知道王积雄到底跟陛下谈了什么,也不知道王积雄到底怎么跟陛下介绍韩道勋。
  “难不成对我说话,还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吗?难道要我绞尽脑汁的去猜他留下来的哑谜吗?”天佑帝气恼地说道。
  有时候他不是不知道下面人的小心翼翼,但有时候恰恰如此,犹叫他气恼——这叫他感觉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可避免的深陷在一张挣脱不开的网中。
  “陛下真要想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明日将他召到宫中便是,或者这时派人出宫传召?”沈鹤说道,小心翼翼的将看完的奏折递放到桌角上。
  “有什么好召来问的?”天佑帝挥了挥手,说道,“韩道勋没有在奏折里将话说透,但想想江淮之内,哪里有什么地方能安置十数万饥民?”
  “……”沈鹤这时候才知道陛下不是气恼韩道勋的不聪明,而是气恼韩道勋的太聪明。
  国舅爷徐明珍所领的寿州,一直以来都是楚梁相争拉锯的主战场,这也导致寿州境内丁口流失严重,真要将十数万饥民从金陵附近驱赶走,寿州是最大的安置地。
  除了寿州之外,即便是楚州也安宁好些年没有战事,土地皆有其主,哪里有地方安置这些饥民?
  韩道勋这时候莫名其妙的上这么一道奏折,原来是想讨好安宁宫那边啊!
  不过,沈鹤转念又想到一事,感觉又有些不对劲。
  听说四城之外水蛊疫甚烈,饥民染病者十有二三,那么说,韩道勋这封奏折的用意,是要将这些饥民都驱赶到寿州,对寿州到底是福还是祸啊?
  沈鹤偷窥了天佑帝一眼,心想陛下应该不知道这情况,但想到韩道勋到底支持哪一方他都没有搞清楚,有些话还真不能随便说。
  要不然的话,他将话说开去,还真不知道讨好到哪边,又得罪了哪边,糊涂账更不容易混啊!
  “留中!”天佑帝也不想将韩道勋喊过来置气,直接一言断定这封奏折的命运,就是不批复,也不交给下面的朝臣讨论。
  ……
  ……
  韩谦也不知道天佑帝看到父亲的驱饥民疏之后会怎么想,但既然宫中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那就是意味着这封奏折被“留中”了,又或者说肯定就没有递到天佑帝手里去。
  韩谦心底是巴不得如此,暗感他父亲应该意志消沉一阵时间,这样他也能继续在临江侯府厮混下去,不用将祸福难料的《疫水疏》拿出来冒险了!
  冬至那天,大寒,大雪纷飞。
  侍讲沈漾染了风寒,连着两天告假,韩谦每日也是到午时才到临江侯府应卯。
  冬至这天,韩谦先赶早出城到秋湖山别院,除了给留守山庄的家兵及家少赏赐冬服及其他御寒过节物品外,还做主给田庄的佃户每家送去一袋米面;还额外备下礼,着范锡程送到里正张潜、县尉刘远家里,到中午时才在范大黑、赵无忌、林海峥的陪同下,先赶回城里,到临江侯府应卯。
  韩谦着范大黑他们将马牵走,走进侯府想着先讨口吃的,再去箭场练习骑箭。几个侍卫站在前院说话,看到他走进来,就闭口不言,韩谦感觉气氛怪异得很,看到冯翊,将他逮过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不知道?”冯翊奇怪的问道。
  见冯翊这么问,韩谦头皮就隐隐发麻,今天是大朝会,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将领都要进宫参与议事,他父亲子时刚过就起床更衣,推门看院子里覆上厚厚的一层积雪就连声长叹……
  “今日大朝,你父亲在启华殿当着文武众臣的面,奏请陛下驱赶四城饥民,以净京畿,惹得陛下震怒,当场将你父亲赶出启华殿,还着御史台追究你父亲失言的罪责。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事了呢。”冯翊说道。
  韩谦最初进金陵城,就与冯翊臭味相投;最近两三个月,韩谦要弥补过去荒废的时间,也没有怎么跟冯翊出去厮混,但在临江侯府闲时之时,教冯翊一点博戏的小技巧,叫冯翊有机会出去大杀四方,两人的关系自然是越发亲密起来。
  韩道勋今日遭遇此事,冯翊也是挺替韩谦担心的。
  “每回出城,沿道都是乱糟糟一片,叫人看了还以为咱大楚国生灵涂炭、帝昏臣庸呢,叫我说,早就该驱赶出去了。”孔熙荣瓮声说道。
  孔熙荣、冯翊这两个“何不食肉糜”的家伙,自然不会觉得将四城饥民驱赶出去有什么不妥的,韩谦只是苦涩一笑。
  他从山庄进城,时间仓促,也没有回去歇一下脚,就直接来临江侯府,哪里知道他老子还真是一根筋,见前段日子上奏折没用,今天竟然在大朝会上直接进谏?
  朝廷为维持国用,从民间苛敛极重,自然没有余力兼顾饥民,但天佑帝还是一个要脸面、在意历史评价的人,称帝之后,还时常都不忘要表现出一副勤政悯民的姿态。
  他父亲今日在大朝会上直接进谏,劝天佑帝驱赶四城饥民,这不是往天佑帝脸扇巴掌吗?
  不过,天佑帝震怒之余,直接将他父亲赶出启华殿,还着御史台追究他父亲失言的罪责,韩谦就有些意外了。
  韩谦头大如麻,想着找郭荣及三皇子杨元溥告假,先回宅子去看看情况,但刚迈出东院书堂,就见李冲阴沉着脸从西边的院子走过来。
  “你父亲在广陵也号称良吏,今日在廷上建言驱赶饥民,欲往何处?”李冲问道。
  “……”韩谦微微一怔,没想到李冲见面竟然是一副质问的口吻,而不是幸灾乐祸,也不知道他哪里又得罪李冲这丧门星?
  “你父亲如此贴心为寿州着想,你事前就一点都不察觉到?”见韩谦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李冲挡住去路,追问道。
  韩谦还想说他父亲哪里有替寿州着想了,但见李冲犹是一脸的愤愤不平,陡然间闪过一念:天佑帝今天在启华殿,出乎异常的恼怒,是不是跟李冲一样,也误以为他父亲这次上谏是想要将金陵城外的饥民都赶到寿州去?
  金陵城外的饥民,一部分是早年中原地区藩镇乱战,南逃的流民,一部分是梁国南侵,从江淮地区南下逃避战乱的难民,精壮之人在历次扩军之时都被挑走,所剩多为老弱妇孺,又多依赖沟渠溪河的鱼蟹虾螺为生,水蛊疫大肆散播,十之二三积病数年、坐以待毙。
  倘若不能有效控制水蛊疫的散播,想要将金陵城外的这些饥民,强行驱赶到六七百里外的寿州安置,怕是有近一半的人都支撑不下来。
  而正因此当世对水蛊疫的认知相当浅显,谁都不敢轻易接受染疫饥民,以免饥民在其境大肆传播,祸害地方。
  就算他父亲直接建议将染疫饥民都驱赶到寿州去,寿州也不可能随便接受啊。
  天佑帝怎么就会误认为他父亲进谏的用意是这个?
  而李冲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也铁心认定他父亲贴心为寿州着想?
  《疫水疏》未出,当世谁会以为将十数万饥民强赶到寿州,是大利而无厉害的弊端?
  难不成高高在上的天佑帝,压根就不清楚水蛊疫在城外饥民中大肆传染的真相,才如此震怒?


第三十六章 逼迫
  见李冲气势汹汹的样子,韩谦突然间替他父亲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李冲早年随父兄在军伍之间长大,绝对要比冯翊、孔熙荣要干练、务实得多,但要是他对此时城外的饥民真实状况都一无所知,误以为他父亲今日进谏,是要助寿州一臂之力,又怎么指望建立楚国后就罕出皇城的天佑帝能真正了解民间疾苦,能了解他父亲真正的胸怀?
  当然,朝堂之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不了解水蛊疫在饥民中大肆传染的真实情况。
  除了他父亲外,京兆府既然早就严格控制染疫饥民进城,以及城中权贵都绝少从城外饥民购买奴婢,显然大多数人对这一状况都是十分了解的。
  韩谦想到《管子》里的一句话“下情不上通,谓之塞”,这是梦境世界在千年之后都无法克服的大弊。
  近年来深居宫禁之中的天佑帝,不了解饥民疫情,误以为他父亲谏言驱赶饥民,是要将饥民都迁到寿州,助增太子一系最为核心的人物、留守寿州的国舅爷徐明珍的实力,因此心怀怨恨而震怒,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是韩谦之前也没有想到的关节,而为避免他父亲再次上书激怒天佑帝,他现在还得必须尽快将《疫水疏》抛出来,说服三皇子及信昌侯他们依计行事,将城外的饥民安顿好。
  不过,冯翊、孔熙荣就在身后,他这时候也无法找三皇子及李冲解释什么。
  “今日冬至,沈漾先生风寒多日未愈,我等作为学生,理应前往探望,”这时候杨元溥从夹道那侧走过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跟身后的郭荣、陈德说道,“陈德,你快去安排。”
  杨元溥看到韩谦、李冲、冯翊等人在院子里,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们随我一起去探望先生。”
  杨元溥极少出临江侯府,但不意味着他就应该被禁足在临江侯府之内。
  陈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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