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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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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儿在少主身边,真能读书识字?”赵庭儿欣喜问道。
  “有何不可?”韩谦一笑,心想即便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岔开来,他身边真正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他可不想始终都让看不透底细的赵阔始终像道阴魂似的跟在自己身边。
  过了一会儿,赵阔带着赵老倌、赵无忌过来请安——赵老倌要急着赶回山庄去。
  韩谦让韩老山从库房里拿来一匹布、两千钱,让赵老倌带回去;又让范大黑去临江侯府,看临江侯有没有从宫里回来。
  虽然昨夜在晚红楼听信昌侯李普说三皇子杨元溥要在宫里住三天才回府,但韩谦不能表现得他早就知道这事,所以还得让范大黑到临江侯府等候正式的消息,他才能在宅子里偷三天的懒。
  练过一趟石公拳后,范大黑从临江侯府赶回来,确切得到通知说三皇子杨元溥还要在宫里压三天惊再回侯府。
  韩谦便让人将韩老山、赵阔、范锡程他们都召集起来,说起要从城外挑选身家清白的寡妇,特别是找身边多子嗣的寡妇,许配给宅子里的孤寡家兵为妻。
  范锡程、赵阔都有些措手不及,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我妻女只是在战乱中走散,或许还有寻回的希望——大黑年纪不少了,少主恩惠,帮他找一房媳妇便可。”范锡程说道。
  他一个人惯了,即便范武成身亡,膝前还有范大黑照料,实在不想都快六十岁的人,房里再多出一个陌生的妇人,再多出一堆鼻涕邋遢的小鬼喊爹。
  范大黑蹲在旁边嘿嘿一笑。
  他现在精力旺盛,走到大街上,眼珠子控制不住盯着大姑娘小媳妇的胸跟屁股看,这时候真是很不介意讨一房媳妇生儿育女。
  “范大黑要找媳妇,我以后帮他挑家世好的——现在是我父亲不忍看到城外饥民饿殍于遍,想着此举或能多活几十条人命,同时也是怜悯你们年岁渐长,无人照料,你们不要觉得是件麻烦事。”
  韩谦却不容范锡程缩头,对范大黑说道。
  “你去准备车马,我今天要与父亲出城先逛一圈。你陪我们出去的时候要睁大眼睛,帮你爹还有赵阔,挑一房温顺贤的婆娘回来——”
  说到这里,韩谦盯向赵阔:“你有什么要求,此时就说清楚了,省得到时候给你找个瞎眼婆娘回来。”
  “……”赵阔咽了一口唾沫,最终还是放弃挣扎,说道,“不瞎眼、腐腿就行。”
  待范大黑备好车马,韩谦便进屋将他父亲请出来一起出城。
  韩道勋勉为其难的答应此事,但他实在没有兴趣张罗。
  不过,韩谦最根本的用意,还是要用别的事情去岔开他父亲的注意力,劝了好一会儿,才连拖带拽的将他父亲摁到马背上,在范锡程、赵阔、范大黑、林海峥、赵无忌、韩老山等人陪同下出城去。
  ……
  ……
  江淮之间战事未靖,对地方洗掠犹烈,大片田地城池荒废,无数饥民,或逃入荒山老林,或南逃迄活。
  金陵城严禁饥民入城,常年有十万数计的饥民滞留在四城之外,或在无主的江河荒滩,或在道野挣扎生存。
  好在江南膏腴之地,特别是江溪湖泽之中的鱼蟹虾螺,可充饥者甚多,大量饥民滞留,绝大多数人还能勉强不饿死,但也是面黄肌瘦,奄奄一息。
  而河滩溪谷里的饥民,很多人都饿得皮包骨头,却顶着鼓起的大腹,奄奄一息的躺在简陋的窝棚里,或直接露天而躺。
  韩谦之前几次出城,就注意到这种情形,赵阔他们说这是大疫,韩谦起初还担心疫病传染,每次都远远避开,直到有一天猛然间想起来,在梦境世界里这是一种俗称大肚子病的血吸虫传染病!
  梦境中人翟辛平虽然没有经历过血吸虫病的大规模爆发,但他读小学时,每年春季学校都会宣传此事,并组织学生到水田或沟渠间去捡灭钉螺,留下来的记忆非常的深刻——钉螺是血吸虫传播的唯一中间宿主,从易滋生的沟渠间捡拾钉螺集中消灭,以达到阻断传染源控制疫病扩散的目的。
  韩谦几次出城看血吸虫病在饥民中传染率极高,差不多达到十之二三的恐怖程度,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饥民得不到救济,只能依赖湖荡河渠的鱼蟹虾螺为生,不断的跟疫水接触,多数人甚至只能生食蟹螺,血吸虫病的传染怎么可能不凶烈?
  甚至只需要是将饥民从血吸虫卵滋生的河滩地迁出去安置,有效控制住他们对疫水的接触,都能控制疫病蔓延。
  不过,这看似简单,却需要极强的官府力量去推动才行。
  韩谦之前不会为他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头痛,但今日借挑选民妇婚配家兵的由头,拉着父亲出城来,实是要借此事岔开父亲的注意力。
  “这些饥民甚是可怜,也不知道染了什么疫病,叫他们骨枯如柴之余,肚子却鼓胀成这样!”韩谦勒马停在一处河堤上,马鞭挥指河滩上的染病饥民,感慨地说道。
  “水蛊疫发于江淮之间,遗患甚烈,朝中良医也束手无策,权宜之计,只是驱赶病民,莫使之进城。”韩道勋看眼前惨状,神色更是凄楚,长叹一声说道。
  韩道勋见识极广,今日休沐,虽然他对眼前的生民惨状也是束手无策,但还极有耐心将他所了解的水盅疫,以及当世医者对水蛊疫的研究,都说给韩谦知道。
  韩谦这些天翻看医书,早已经了解到当世医者对血吸虫病的认识,仅仅局限于“近水而发、水藏蛊毒”的层次,而据梦境中人翟辛平的记忆,经唯一中间宿主钉螺进入人畜体内的血吸虫卵,仅有头发丝那么细小,当世医者倘若只以肉眼观察,确实没有可能观察到“水蛊”的存在!
  此外,由于染疫病人即便在治愈后,又反复接触疫水染疫,也造成当世水蛊疫无药可治的错误认知。
  “蛊毒既然藏于水中,但水分江河湖溪,之外又有灌田之水、沟塘之水、掘井之水,是否诸水皆有蛊毒,还是有所区别。”
  韩谦不能直接将梦境里的事情说出来,但不动声色的提出一些问题,促使他父亲韩道勋往正确的方向去思考。
  “孩儿今日出城,看到城外大疫,如临大防,而城内相对安宁。不过细想,城中民户除了掘井饮水之外,石塘河、秋浦河等溪河塘沟,又与外城水道相通,城中民户浣衣洗菜乃至牛马牲口,也多用河水,却不见疫病大作,这背后或有我们还没有想明白的什么蹊跷在?”
  “少主追问不休,家主要是知道这么多,就该入尚医局了。”在旁边伺候的韩老山笑着说道。
  “……”韩道勋却没有显得不耐烦,而是眉头深蹙,显然是韩谦的这些问题确实抓住关键点,引他沉思。
  韩谦之所以认为如此诱导的追问下去,能岔开他父亲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当世医学还不够复杂、专业,像他父亲韩道勋熟悉经义及经世致用之学的人,通常都是儒医不分家的。
  特别是他父亲近年出任秘书少监,主要职责就是整理文牍,修编前朝遗卷,对医理药学乃至医政的研究,绝不在当世所谓的“良医”之下。
  倘若他父亲怜惜饥民惨状,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之,他只需要撬开窗户泄入一线能解决问题的曙光进来,就有可能会让他父亲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过了良久,韩道勋才轻叹说道,“细想下来,确实是很大的区别,这蛊病或许是藏在某些水生之物内,而这些水生之物,城外沟塘多见,而城内井河罕见,才会造成城内城外有这些区别来——谦儿看事情能入微末,这说明你半年来休身养性,确实是有所得,往后再接再励,则能成济世之臣!”
  韩谦这段时间的改变,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但范锡程、韩老山却不明白少主韩谦今日看似随意的几个问题,竟然叫家主对他的期许如此之高。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韩谦对水盅大疫所提出的几个问题,是韩道勋,甚至阅遍医书前人都没有细思过的,此时能引起韩道勋的深思,有可能使当世对水盅大疫的认识往前大跨一步,这就不是普通资质能达到的聪颖干练了。
  韩谦见他父亲的心思被钩了进来,怕过犹不及,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第二十八章 家兵子弟(一)
  虽说今日休沐,但韩道勋绕城兜了一趟,午后用过餐,就急急赶去官署。
  秘书监、秘书少监坐班的宏文馆,在楚国相当于梦境世界的国家图书馆及出版总署,可以说是江淮之间,只有宏文馆能查阅到前朝遗留下来最为齐全的各种文献案牍。
  要查找有关水蛊疫的资料,宏文馆要比尚医局更为齐全。
  看到父亲的注意力被他暂时转移到水蛊疫上,韩谦才算是稍稍松一口气,心想以他父亲的胸怀,不会将有效防治水蛊病视为一件小事。
  韩谦午后则带着韩老山、赵阔等人继续在城外挑选身体健康、身边有多名子嗣的妇人,许配赵阔、范锡程等人为妻。
  饥民依赖湖滩溪河所出的鱼蟹虾螺,不至于饿毙,但这使得水蛊疫在城外饥民中传染越发严重,以致城中的富户豪族官吏,也都不愿意从这些饥民挑选奴婢佃农。
  十数万饥民浑浑噩噩,滞留在城外苟喘延息,压根没有其他活路可言,韩谦他们出城挑人,无数人蜂拥过来要插标卖身。
  即便是卖入勾栏院为奴为妓也没有犹豫,又怎么可能拒绝拖儿带女,嫁给韩府的部曲家兵为妻?
  选人不是问题,韩谦又带着范锡程去找江乘县尉刘远以及桃坞集里正张潜,将文聘、入籍等事,都在三天休沐、不需要到临江侯府应卯的时间内,一并做完。
  除了范大黑、林海峥二人尚且年轻,不需要仓促婚配外,宅子里范锡程、赵阔等十名家兵没有妻室,其中还有两人伤病缠身,此时留在山庄里照应那边的田宅。
  这时候韩谦也替这两名伤病家兵一并挑选了身体健康的妇人,许婚为妻。
  只是过继到他们膝前的继子,这次则跟其他的家兵子弟一并住进乌梨巷。
  事情安排妥当后,城里除了之前范锡程、赵阔、范大黑、林海峥等十名家兵可用外,一下子又多出十三四岁的家兵子弟整四十人。
  这其中有二十七人,都是新过继到赵阔、范锡程膝下的继子。
  石塘河边的那栋宅子,就专门用作家兵子弟食宿及学习刀弓兵阵的场合。
  范锡程对自己三天之内就多出一个老婆、两个继女、三个继子,很是啼笑皆非,但这事又不容他拒绝,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范武成在时,就欺范大黑性情憨直。
  他们两人虽然都是范锡程的养子,但关系并不亲近,这时候一下子多出五个弟弟妹妹,范大黑却甚是高兴。
  赵阔房里也多出一个婆娘、两个继子、一个继女。
  临石塘河的那栋宅子,除了韩谦日常练习刀弓外,也兼作诸多少年的习武院,教习刀弓拳脚以及识字;这些事韩老山、林海峥平时都能兼任。
  唯一的问题,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丁口,宅子里的花销就骤增一大截。
  在山庄里,即便家兵能吃些荤腥,但所谓的荤腥其实也是极少,只能说是偶尔打打牙祭;他们的家小在韩家的地位,相当于家养的奴婢,粗茶淡饭,能一日三餐不饿着肚子就已经算好的了。
  韩道勋、韩谦在当世要多养五十口人,不让其饿死,不是太难,而且将这些人从忍饥挨饿的饥民里选出来,给口饭吃,就已经足以叫人感恩戴德了,但问题在于,韩谦真要想将这些少年当成预备役家兵培养、训练,这个花销就大了。
  所谓穷文富武,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整日还要练习拳脚刀弓,消耗也好,每天胃口大得能吃下一整只羊。
  而金陵虽说是处于江南膏腴之地、物产丰富,但江淮战事不休,川渝、荆楚、闽粤等地实际又脱离于楚国控制之外,大量的豪贵涌入还算太平的金陵城,都使得金陵城里的物价,特别是肉价腾贵。
  然而这些,韩谦又不能让赵阔、范锡程这些被迫娶妻的家兵来承担,这么一来,仅额外补贴的伙食,每天开销就要多出好几千钱。
  此外,逢年过节还要额外赏赐衣裳等物。
  这些仅仅是依赖于韩道勋的官俸以及田庄的收成,已经是远远不够了。
  好在韩谦这次作为临江侯的陪读,宫中赏赐颇多,布帛绢棉等物折换成粮谷,能勉强支撑一阵子。
  三天后韩道勋从宏文馆应卯回来,韩谦将他父亲请到石塘河边的那栋院子,看范锡程、赵阔他们在临河院子里集结起来的四十名少年。
  “诸少年都造了名册……”
  范锡程手里拿着名册,挨个给韩道勋、韩谦介绍在院子里列队的这些少年。
  除了祖籍、谁家的子弟及继子,以及这些少年的秉性等等,范锡程利用三天时间都摸了一个大概,又都在名册里记录得一清二楚,可见他在韩道勋身边这些年目濡耳染,已不是当初军中的普通小校了。
  范锡程还将这些少年分成五队,打算挑选五名最为机灵伶俐的少年担任队长,进行重点培养。
  韩谦直接拿过名册翻看,心想范锡程跟在他父亲韩道勋身边,倒是学会了一些本事,但他不会同意范锡程这样的安排,拿朱笔勾出另五名少年的名字,说道:
  “可选这五人担任队长,管束他人教习刀弓拳脚及识字。”
  “这……”范锡程老脸腾的一下涨红起来,争辩道,“这些少年身世、性情,老奴都仔细问过,绝不敢半点欺瞒。”
  赵阔歪头看过去,看到韩谦所选的五名少年,都是性情比较木讷迂直之人,可以说是最不适合当队长的人选。
  不要说范锡程一下子变得激动,觉得无端受到韩谦的质疑,他也不明白韩谦为什么偏偏选这五人。
  “为什么是这五人?”韩道勋也疑惑的问道。
  “我相信范爷看人的眼力,这些少年涉世不深,什么性情不会瞒过范爷的眼睛,也恰恰如此,我才觉得更应该用另外五人担任队长……”韩谦说道。
  韩谦这么一说,范锡程他们就更迷糊了。
  选人之法,范锡程平时都是受韩道勋的潜移默化,他相信由家主来安排这些少年,也会选择聪明伶俐者居首,进行重点培养。
  这完全可以说是因才用人、各显其能,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少主为何却要反其道而为之?
  赵阔眯起眼睛,打量着站在院子里的这些少年,有人大胆而好奇,有人反应呆滞,有人畏缩在后面,心想换成是他,也会用那些胆大聪慧又跃跃欲试的少年,但看韩谦那么笃定,似也有他充足的理由。
  韩谦也没有卖关子,跟他父亲韩道勋解释说道:
  “范爷的选人之法,也没有什么不稳妥,好生教导,或许不用一两年,这些人手便能堪用,但范爷的选人之法,能速成,却非孩儿心目中的最佳之法。那些胆大聪慧跃跃欲试的少年,他们心里也有诸多的自信能超越常人,此时用他们担任队长,无论是教导他们拳脚刀弓,或排兵布阵,或家法族规,相信他们都能以比其他人更快的速度掌握;而对于那些忠厚朴拙的少年,心里就觉得低人一等,平时拿着刀枪棍棒听从号令行事,也不会太难。这么安排,看上去或许没有什么不妥,但最大的弊端,就是将来能真正独当一面的,或许仅有四五人而已。而这四五人还未必会对我韩家感恩戴德,因为他们内心认为自己本身就超越他人,即便将来能独当一面,他们也会认为是自己所应得的。如此一来,韩家在他们心目中的威势,又能有多重?”
  韩谦是在议论这些少年的安置之法,范锡程、林海峥等人听了却是拘谨不安,韩谦这话里未必没有指责他们对主家的懈怠之意。
  韩谦继续跟他父亲韩道勋解释道:
  “孩儿反其道而行之,除了习刀弓拳脚、读书识字时,朴拙少年居首,聪慧少年居尾之外,平时交办事情,也要反其道而为之。比如说看守宅院这些看似枯躁之事,应选好动之人,磨练他们的耐性,而跑动传信之事,则要用看似笨拙的少年,提高他们的机敏。这些做,看上去有违他们的性情,也谈不上因才而用,也甚至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真正叫这些少年各任其事,但最终忠厚朴拙者能伸展性情,有机会独挡一面,聪慧胆大者则能更多一些沉稳,这便使得人人堪用,而非仅有五人堪用。而无论是习刀弓拳脚、读书识字,又或者是交办种种事务,好则赏、不足则重罚,那些自恃聪慧而胆大违背规矩者,更要重罚——孩儿也相信我韩家只要赏罚分明,便能叫他们印象更加的深刻,从而使父亲能真正做到令行禁止,威势渐重,无人敢存懈怠之心……”


第二十九章 家兵子弟(二)
  韩谦的这番用人言论,真正是将范锡程他们的震住,不约而同的往家主韩道勋看去,他们实在不知道韩谦如此“乱搞”,会有什么效果,但他们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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