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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唐(庚新)-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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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的那一刻,郑为善万分吃惊。他不认识窦威,却可以从郑仁基和颜师古的表现看出,窦威非同寻常。

这样一个连郑仁基都要忌惮的人,居然会为了给一个家奴作证,匆匆跑来郑府?

后来从其他人口中,他得知了窦威的身份。

郑为善对郑言庆祖孙就更加客气。他和郑仁基不一样,本就是生在一个没落旁支,还是一个庶出子。他能有今日,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过来。其中的艰辛,郑为善心里很清楚。别看郑言庆祖孙现在倒霉,可谁能保证,日后不飞黄腾达?

要知道,郑言庆可是大名鼎鼎的鹅公子啊!

是金子总要发光,谁也无法阻拦。

郑为善更坚信,言庆日后的成就定然无法估量。不说别的,只他那个老师一句话,就能让窦威出面,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庞然大物?郑为善不敢去想象。

所以,当言庆上车的时候,请求要回自己的书稿,郑为善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郑言庆的书稿真迹颇多,崔道林一股脑的都拿回了郑府。

其中不泛郑言庆涂鸦之作,但也有三国演义的手稿,和他一些平日里留下的笔记。

颜师古命人拿走了一些,郑为善也不好再过去讨要。

好在三国演义的文稿和李基送给他的讲义还在,言庆把这些东西收拾妥当,郑为善还把那七支宣州紫毫交还给郑言庆,权作示好。郑仁基不会贪图他那几支笔,既然窦威已经说了,这宣州紫毫是窦奉节所赠,自然物归原主,还给郑言庆。

言庆整了整衣冠,登上油篷车。

而郑世安也换上了一件白袍,坐在车里,略显颓然。

“言庆!”

郑世安开口唤道。

郑言庆转过身,“爷爷,什么事儿?”

伸出粗糙的大手,抚摸言庆的面颊。郑世安心里一酸,两行浊泪不自觉的滑落。

“还疼吗?”

“那狗奴才忒没力气,爷爷你别担心,我不疼。”

“唉,我本想给你求个前程,可不成想……言庆,你今天这一骂,日后和大公子,再也没圆转余地了。”

郑言庆却浑不在意。

他已经肯定,自家的那位老师不简单。

李基能请得动纥豆陵窦氏的族老,这份能力寻常人岂能做到?只是,他为何甘愿呆在学舍里,当一个一文不名的西席先生呢?以前,郑言庆认为李基满腹经纶,只是出身不好,所以才当了先生。现在看来,他错了!这李基的背景,很好很强大。

郑世安说:“不过你别担心,大老爷不是糊涂人,断不会怪罪咱们。

等回了荥阳以后,爷爷再想办法,恳求大老爷送你入咱们的族学,将来定能出人头地。”

郑言庆耸了耸鼻子,突然笑道:“爷爷,你还想把龙刀的秘密,告诉郑家吗?”

郑世安一怔,手僵在了空中。

虽说他嘴巴上答应了郑言庆,把那龙刀的秘密隐藏起来。可心里面始终觉得有些对不住郑家,甚至还想着将来言庆把他的主意都说出来以后,天津桥的老兄弟们生活改善了,他再设法把秘密告诉郑大士。

现在……

他犹豫片刻,突然一笑,“什么龙刀的秘密?我不知道。”

我郑世安对安远堂,仁至义尽。六代为你安远堂效力且不说,我更是为了救大老爷,而落得个五体不全的结果。可是我得到了什么?至今还是你郑家的一介家奴。

我娘也是郑家人,只因为我身体的原因,却不肯让我进郑家的族谱。

你们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对我呼来唤去,好像狗一样的对待,我忍了!可你们现在还要陷害我,诬赖我,更要对付我的孙儿,我岂能善罢甘休?

龙刀……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把这秘密送给你郑家。

郑世安心中的怨气,在一刹那间爆发了。

以前,他膝下无人,能得过且过。但现在,他要为言庆争一回出路。龙刀的事情,就自己笑纳了。就算你郑家不肯帮忙,将来言庆手里有钱,一样可以脱出奴籍。

正是那句话:有钱不是万能,没钱万万不能。

只要郑言庆手里有钱,买个平民之身,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郑家这样对我,那休怪我对郑家不忠……

本以为,自己会难过,会因为背叛了郑家,而觉得不舒服。可是当郑世安把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非但不觉得难过,甚至还有一些轻松。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

“言庆。”

“恩?”

“咱们这一回去,恐怕再难来洛阳了。

大锤子刚弄好了龙刀,接下去该如何做呢?那家伙是个直肠子,粗人,没人帮衬着,恐怕很难搞出名堂吧。弄个不好,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反而便宜了别人。”

“这个简单,等回了荥阳,让为善叔带个消息过去。

我估摸着张仲坚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到时候咱们通过他和大锤子爷爷合作就是。张仲坚是吴县大族,他老子又是扬州首富,门路甚广。而且我观此人,也颇为爽气,就让他出面,了不起咱们让些利益出来,到时候大锤子爷爷照样能财源滚滚。”

郑世安连连点头,把郑言庆搂在了怀中。

“嘿嘿,大公子看不上咱家言庆,那是他有眼无珠。等咱有了钱,就能买一个出身。上品出身咱就不去想了,但买个六品出身,想来不会有问题,你说是不是?”

郑世安说的出身,依旧是按照魏晋以来,九品中正制而划分的出身。

一般而言,这出身的标准有三个:家世、道德、才能。其中,家世是判定出身的最重要依据,因为道德和才能的评判很模糊,只能做概括性评价,俗称为‘状’。

比如,曹魏时,中正王嘉评论当时名士吉茂,只是一句‘德优能少’。至于更具体的细节,就无法做出评说。所以评断出身最主要的,还是根据个人的家世而言,俗称为‘品’。

第三三章 风暴之忠诚(中)

九品中正制,就是把人的出身,划分三六九等。

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还有下下。

但总体而言,这类别只有两种,就是上品和下品。一品味最优,但无人能得到,故而形同虚设;二品是最高品,三品出身在晋朝初期也算上品,但后来就成了卑品,也就是下品。

开皇以来,九品中正虽说渐渐没落,但在大多数人心中,仍占居非常重要的位置。

一个好出身,可以让人鹏程万里;一个坏出身,则让人步履维艰。

家奴奴婢,都是下下品,也就是第九等人。

郑言庆想要得上品出身,显然可能性不大;不过若手头宽裕,买通中正,得个中下(第六等),甚至中中出身(第五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了这个出身,比那九等奴婢强百倍。至少可以被称之为寒士,在士林中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五等出身,就五等出身吧!

郑言庆笑嘻嘻的点头,可这一笑,扯动脸上的伤口,让他忍不住一呲牙,呼出了一声痛。

其实,他还是个孩子!

郑世安忍不住也笑了,把言庆搂在怀里。

夜风徐徐,颇为柔暖。

郑为善骑在马上,听到油篷车里传来的笑声,忍不住轻轻一叹:处困境而不失豁达,此真名士之风……大公子无容人之量,也无识人之能,错失了贤才,错失了贤才!

……

郑仁基惊讶的看着颜师古,有些茫然不解。

“贤弟,出了什么大事?”

颜师古深吸一口气,脸色浮现出一抹苦涩笑容,小心翼翼的将一张纸,铺在书案上。

“大兄,你看就明白。”

郑仁基疑惑的坐下来,将灯火拨亮。

“昔王逸少工书十五载,偏攻‘永’字八法。以其八法之势,能通一切。

余得笔论,感八法出于隶。传于崔子玉,厉钟、王后,以至今时,古今学书之概括也……”

他声音渐渐低弱,突然间啊的一声惊呼,抬起头来,“咏鹅体,这是咏鹅体!”

颜师古,轻轻点头。

“贤弟,你找到鹅公子了?”

“找到了!”

“在哪里?他在哪里?快告诉我……”

郑仁基惊喜万分,站起来攫住了颜师古的手笔,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丢失了祖传唐猊玉带,不可避免的要面临郑大士的雷霆之怒。如今,他找到了鹅公子,也算是完成了杨素的一项嘱托。到时候,有杨素出面说项一下,想来能好过许多吧。

苦苦寻觅许久的鹅公子,终于要出现了!

哪知颜师古却没有半点喜色,轻声道:“他刚走!”

“刚走?”郑仁基一怔,“贤弟的意思,是他刚才在我府中。”

颜师古点了点头,“或者说,在此时之前,他一直就是大兄府中的人……颜籀有眼无珠,竟面对神童而不知。大兄啊大兄,你这一回,只怕是麻烦大了,麻烦大了!”

郑仁基懵了……

神童,刚离开?

他突然间倒吸一口凉气,“贤弟,你莫非是说,那鹅公子就是……郑言庆?”

颜师古在书案前坐下,看着纸上的铁笔银钩,没有回答。

说起来,他发现郑言庆就是鹅公子,也颇为偶然。

颜师古让人把从郑言庆家里搜出来的文纸送到他的书房里。不过书稿部分,被郑为善拦住。颜师古回房以后,心情有些烦躁,看了一会儿三国志,便再也看不进了。

睡也睡不着,索性就把那下人送来的书筐取过来翻看。

书筐里,大都是言庆平日里临摹的课业,虽说算不得什么,可在同龄人当中,郑言庆这一手隶书,绝对出类拔萃。颜师古看着,也是连连点头,越发觉得可惜起来。

这孩子,若能有个好出身,哪怕和徐世绩一样,日后哪怕当不得什么达官显贵,但要扬名立万,做一个名士,却也不难。他翻动着那些杂物,突然间发现里面有一张写满字的纸张。

一开始,颜师古只留意了内容。

竟忍不住暗自点头,心道:这孩子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可是不简单啊!

可慢慢的,他脸色就变了。

言庆在写开篇序言,还是以隶书为主。

但随着他来了兴致,笔锋渐渐发生了变化,从隶书不自然的就转变为了颜体楷书。

而且这种转变,非常自然和流畅,看不出半点滞涩。

颜师古是什么人物?

他本身就工于书法,虽说没有欧阳询和智永那样的名气,但在同龄人当中,也是佼佼者。

当初颜体方出,他也曾临摹过,更赞叹不已。

真假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杂文后半段的文章,竟然和当日偃师酒楼中的咏鹅体,如出一人之手。

颜师古就算是个傻子,这时候也能看出头绪。

我的个祖宗,鹅公子,竟然是郑言庆?

细想,郑言庆的确不同于其他的孩子。他知三国,虽然把那三国改的是面目全非,但不可否认,不懂三国,如何能编造的出三国演义?如果他就是鹅公子的话,那和颜师古打赌,也就变得通顺了。甚至他一系列的作为,包括今日破口大骂郑仁基,也都有了合理解释。

似他这等人,小小年纪,就才华出众,有不同寻常的傲气,也很正常。

他能编造出千里走单骑,能编造出忠烈无双的关云长,说明他的秉性中,也有一股子刚烈之气。这等人,断不会受得冤屈,若换做颜师古自己在郑言庆的位子上,只怕会和郑仁基血溅三尺。

古人讲气节,名士更如此。

颜师古发现了郑言庆的身份之后,立刻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看着呆若木鸡的郑仁基,轻声道:“大兄,如果郑言庆真的是鹅公子,你可要有大祸事了。”

“贤弟,此话怎讲?”

“如今鹅公子的身份,虽说尚未传开,但鹅公子之名,却是人尽皆知,甚至连长安的圣人也听说过他的大名。你……夫人今日以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介神童,传扬出去,你还有何面目做这洛阳曹掾,你还有何脸面,去面对天下人的指责?”

“啊!”

“再有,鹅公子乃越国公青睐之人,他焉能容忍你这种作为?

你或许说,郑言庆不过一介家奴出身,越国公不会怪罪你。的确,越国公不会在明里怪罪你,可私下里,你敢保证他不会对你生出间隙?只要越国公对你不满,你这前程就算完了……还有,我听人说,郑言庆在偃师与吴县张氏族人关系密切,你敢保证,其他世家大族,会不因此而对你指责?到时候,你在安远堂的地位,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郑仁基的脸色煞白,怔怔的看着颜师古。

好半天,他强自一笑,咽了口唾沫说:“贤弟过于言重了吧。再说那郑言庆是不是鹅公子,目前也不能确定嘛。”

第三三章 风暴之忠诚(下)

郑仁基的脸色煞白,怔怔的看着颜师古。

好半天,他强自一笑,咽了口唾沫说:“贤弟过于言重了吧。再说那郑言庆是不是鹅公子,目前也不能确定嘛。”

言重嘛?

只怕一点都不重!

郑仁基心知,颜师古没有半点夸大其词。

如果郑言庆真是鹅公子,如果杨素对他不满,他的前程就完了。

没有了前程的郑仁基,再想立足安远堂,可就难喽……焉知郑家其他各房,不会因此发难?

这年月,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

“是不是夸张,只要鹅公子的身份一旦揭开,自然能见分晓。

至于郑言庆是不是鹅公子……很简单,把世绩叫来问问便知。你忘了,言庆他们就是在偃师接的世绩,而鹅公子的成名之作,也正是在偃师酒楼,一问便知分晓。”

郑仁基顾不得许多,连忙命人把徐世绩找来。

徐世绩并没有睡,今夜郑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怎可能睡的着?

有心冲出去,为言庆分辨。他相信,一个能编出千里走单骑,能编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绝不可能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情。可是他出不去,郑仁基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出房间。

所以,徐世绩就在房间里,焦急的等待。

当郑仁基唤他过去的时候,他急不可耐的就随下人前往书房。

“世绩,我问你,你可知道,鹅公子的事情?”

郑仁基也是慌了,徐世绩刚一进房间,他立刻上去,拉住徐世绩的胳膊询问起来。

徐世绩何等聪明,立刻猜出了郑仁基话中之意。

“郑叔叔,言庆就是鹅公子!”

“啊……”

郑仁基后面的话,被徐世绩这一句,生生的憋了回去。

颜师古连忙问:“世绩,你确定?”

“当然确定。”徐世绩说:“那天家父听说有孙思邈先生在,所以就拜托郑管家,在首阳酒楼摆酒设宴,款待孙思邈先生。同去的,还有当朝工部尚书杜果的孙子,杜如晦。我和家父都在,席间孙思邈先生说起了王右军爱鹅的典故,当时窗外池塘里,有数只白鹅,所以杜如晦大哥就开玩笑说,让言庆以鹅作诗一首。”

“然后呢?”颜师古问道。

徐世绩回答说:“言庆刚开始推脱,但孙思邈先生也在一旁打趣,他就来了兴致。

还是孙先生亲自为他研磨呢,言庆在酒楼里,写下了咏鹅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孙先生就问他,用的是什么字体?言庆当时也是随口说了一句:咏鹅。后来,孙先生还在洛阳待了几日,教言庆什么拳法。大概就是崔管家来的前几天,孙思邈先生才离开了洛阳。”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假,徐世绩还背出了那首咏鹅诗。

其实,他既然说出了孙思邈的名字,还有杜如晦,颜师古和郑仁基,就已经相信。

郑仁基一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你,你,你……你怎么不早说。”

“言庆不让我说,还告诉我,就算我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平白惹人耻笑罢了。

他还说,书法诗词,终究是小道,陶冶情怀,予以自娱足矣。

郑家以经史传家,我们还是应该潜心研究经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方为大道。他告诉我,如果传扬出去,而又别人又肯相信,以后不免为名所累,难做学问。

所以,我就没有和任何人说……”

这些话,当然是郑言庆为了避免麻烦,不得已编造出来的借口。

可听在颜师古郑仁基耳中,却如同黄钟大吕般,令二人久久不能言……

“大兄啊大兄,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颜师古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言庆一袭白衣,在鸟语花香的田园中,捧书而读的模样。只是,那不再是一介童子,白衣飘飘,风采照人,令颜师古轻声呢喃。

“夫人误我,夫人误我!”

郑仁基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喉咙间好像有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来,忍不住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噗通摔倒在地上。

“大兄醒来,大兄醒来!”

“快来人,快来人啊……”

颜师古和徐世绩都慌了手脚,一个抱住郑仁基,另一个则跑到了门口,大声呼喊。

好久,郑仁基悠悠醒来。

只见书房里挤满了人,崔夫人跪在一旁,怀抱幼女,泪水涟涟。

不知为何,郑仁基对崔夫人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厌烦,头一扭,却看见了郑宏毅。

突然间,郑仁基明白了郑大士的苦心。

郑大士为什么要派郑世安祖孙来?只怕他也看出,郑言庆将来,必然非池中之物。

安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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