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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唐(庚新)-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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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给言庆的书信,意思非常明确。

如今太上皇杨广被杀了,而皇泰主年纪又小,只怕无法担当重任,挽狂澜于危局之中。现在河洛地区,就是以你李县伯和我勉强支撑局面。皇泰主欲将王位禅让给我,我本无这心思,可是眼见时局困难,只能勉强答应。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只要天下太平,我就把皇位还给皇泰主。

我这般做都是为了隋室江山着想,还请李县伯不要误会。

另外,我有一个外甥女,年方十八岁,对李县伯您非常仰慕。只是不知道,我这外甥女有没有这个荣幸,服侍你呢?

信中还说,皇泰主禅让皇位之后,李言庆将被封为大司马,位在三公之上,开府仪同三司。

李密看罢,忍不住放声大笑。

“人言王行满伪诈,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又是封官,又是许爵,连美人计也使出来了。呵呵,这要是换一个人,说不得还真可能被他给骗了。”

言下之意,王世充这一套瞒不过李言庆。

鲁儒宗不无担忧道:“大王,那李言庆的确是个难缠的主儿,而且我从未见过似他这种心思缜密之辈。不过,他毕竟年少气盛,王世充这般抬高他,还许以美人,只怕他未必能顶住。

我听说,李言庆其人好色,得三娇妻仍不自足,去岁又纳了一房小妾。

万一他动了心,和王世充联手的话,大王势必要面对腹背受敌的状况,不可以不觉提防啊!”

李密颔首,深以为然。

他拿起另一封书信,打开来看去。

这封书信,却是皇泰主杨侗所书。信中充满悲苦之气,言王世充狼子野心,步步紧逼。如今杨侗被锁在深宫,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之前他命人将宫中彩绸锦缎布施坊间,以求平安,哪知王世充后来谨守宫门,使得他连这唯一能做的事情,也难以达成心愿……

杨侗恳请李言庆设法解救,又言听说宇文化及弑君,在房彦谦等人的攻击下,已无法支撑。

若宇文化及北上,杨侗手中还藏有一方天子行玺,也许能收服宇文化及的麾下,请李言庆聚集人马之后,速速前往东都解救……

李密看罢书信,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抬起头,看着鲁儒宗,半晌后突然道:“儒宗,孤若现在勤王,可否取王世充,而代之?”

鲁儒宗闻听,不由得一怔……

……

巩县,李府。

李言庆沉声道:“我欲推行新法,诸公以为如何?”

薛收、杜如晦、长孙无忌、姚懿等人都愣住了,诧异的看着李言庆,不知道他为何要在此时,推行新法。

言庆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递给杜如晦。

杜如晦疑惑的从言庆手中接过来,一目十行的扫过去,浓眉频频跳动。

许久,他看完了李言庆用一整晚整理出来的这些东西后,回手递给长孙无忌。

“言庆,你这样做,会惹出大麻烦的。”

“哦?”

“你欲行摊丁入亩之法,改人头税为田赋,其受影响最大者,莫过于郑、潘、崔、卢几家。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法,但我敢肯定,如果你用这种方法,定会激起全天下世胄豪族的反抗。你要知道,荥阳郡人口的确是在增多,而且你也不断在鼓励流民开垦荒田。然则荥阳郡拥有土地最多的人,不过郑潘几家豪族而已。你这样做,等同于是扒他们的皮。”

长孙无忌也好,薛收也罢,都纷纷点头。

他们同样出身世胄,如何能看不出李言庆这份方案中的利害关系?

言庆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的确,摊丁入亩,由人头税改为田赋,受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荥阳郡极大门阀世胄。在这个还是世胄豪族为主体的社会中,他们所享有的特权,远非普通人可以比拟。土地,是这些世胄家族的根本。李言庆行田赋之法,固然可以改善流民现象,进一步增加荥阳人口,是荥阳趋于稳定化,但在另一方面,他这样的做法也将得罪荥阳郡特权阶层,产生巨大危害。

李言庆闭上眼,心里充满了无奈。

他很想把田赋之法推行出去,可是昨日当他写完,就已经预感到了其中的艰难。

精英如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都无法接受这样的改变,更况乎其他人?言庆叹了口气,又取出另外一份方案,递给了杜如晦。

“租庸调?”

杜如晦仔细看完了第二套方案,紧锁的眉头,顿时舒缓许多。

“若恢复均田之法,对每一男丁授田。以此基础实行租庸调法,倒也可以接受。”

他轻轻点头,一边看,一边嘀咕:“每丁每年输粟三石为租;输绢两丈,棉五两,为调。服役二十日,为正役,不服役则每日纳绢四尺,为庸……言庆,这办法实行起来倒还可以,不过即有此方案,你干嘛不一开始就拿出来?”

李言庆笑而不答,环视堂上众人。

长孙无忌眼珠子一转,盯着言庆笑道:“莫不是郑潘崔卢,招惹到你了?”

李言庆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摆手命祖寿取来一副地图,悬挂在大堂中央。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着地图上表示出来的红色箭头,“我拟在五月十三日,自牛渚口出兵,强渡河水,攻袭温县。薛收与罗士信,袭取温县之后,不可逗留,务必于六月初,占领齐子岭,拿下王屋县城……我自领军,向东攻取临清关。在此期间,荥阳郡诸事由杜如晦和无忌两人处置。总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在我收兵之前,将新法推行出去。”

说完,言庆转身就走出大堂。

留下堂上众人面面相觑……

好端端的,他一会儿要推行新法,一会儿又要攻取河内,究竟是何用意?

薛收沉吟许久后,突然叫住了祖寿。

“祖寿,昨日府中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祖寿一怔,想了想道:“好像没发生什么事……哦,昨夜很晚,唐人商行的武稷来拜访公子。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事情了。”

“武稷深夜登门?”

薛收轻揉面颊,思忖半晌后又问:“那两份文案,可是武稷走后完成?”

“恩……据说主公前去拜会了柴公,一直到天亮时才返回。

这文案,想必是与柴公一起完成……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大郎,你若有疑问,但问主公就是,莫为难我。”

薛收大笑着摆手,“不问不问了!”

而后他转身道:“以我看,说不定是长安那边不晓得怎么触怒了言庆,他这是在向长安示威。”

杜如晦一怔,“向长安示威?”

“若我猜测不错,恐怕是长安派人过来,说不定这里面,还有郑潘几家的事情。

如果不是这样,言庆又何必鼓捣出那摊丁入亩之法?难道他就不清楚,那方案根本不可能执行。

他是在向长安示威,同时又是向郑潘几家施压。而其真正目的,恐怕还是要推行这租庸调之法……言庆这是要把荥阳郡,打上他的烙印啊!唯有如此,他在将来,才能站稳住脚跟。”

杜如晦等人,脸色不由得一变。

狡兔死,走狗烹?

第六四章 李神通(三)

《淮阴侯列传》里有: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只是,这江山未定,李渊就要鸟尽弓藏吗?

李言庆负手站在竹楼上,从窗口眺望后湖风景。那湖上,无垢正和翠云泛舟,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送来;朵朵则在湖畔林外空地,教授薛仁贵和宋令文拳脚工夫,一如往常般严厉。

身后,脚步声响起。

李言庆没有回头,仍一动不动。

能无声无息走上竹楼的人,这李府之中,就连沈光也无法做到。

因为在楼下,小念正在做女红。她的身手不算高明,可是她身边,却有两大两小,四头獒犬。

成年的四眼和细腰,凶悍无比,可生裂虎豹,力大无穷。

李言庆曾亲眼见四眼在街头,将四五只恶犬咬杀血泊之中,自己仅仅受皮肉之伤。

沈光固然厉害,但想要同时对付四头四眼獒,虽必胜,却也会惊动楼上。除非,是小念制止。

“养真!”

走上竹楼的人,是长孙无忌。

言庆头也不回,“无忌,可是有话要说?”

长孙无忌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养真,是不是长安方面,有不利于你的举措?”

“我不知道。”

言庆转过身,眸光平静,“但我不得不防。”

“是什么人要不利于你?”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要做好防备。”

一问一答,足以说明白很多事情。长孙无忌同样是天资卓绝,聪慧无比的人,焉能听不出言庆话语中的含义。

的确是有人,准备对李言庆不利。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想要不利于言庆的人,并非李渊。

长孙无忌犹豫片刻,轻声道:“现在改变主意,也许还不算太迟。”

言庆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弯弯的,好像半轮残月。

他深吸一口气,“我如何改变?”

“这个……”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巴,到最后轻出一口气,没有做出回答。

是啊,到了这个时候,言庆又该如何改变呢?自立门户!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荥阳是四战之地,虽人口众多,钱粮广盛,却难以持久。别看现在各地流民都过来荥阳,那是因为荥阳郡相比其他地方,安全很多,能吃饱肚子;可一旦发生战事,流民可以来,自然也能走。

投靠他人?

言庆身为李阀中人,谁又能够信他?

与其寄人篱下,还不如为自家人做事来的妥当。再者说了,这天下间,又有什么人能比李渊更强?

李密,不成!

有野心,有能力,有手段,可书生气太重。

王世充……更不可能。如果李言庆投靠王世充,那他麾下的这些人,九成会立刻离开。薛收也好,杜如晦也罢。包括姚懿、祖寿、许敬宗,是因李言庆而来。但他们未必能接受,言庆取投靠一个毫无前途的主子。

言庆笑道:“无忌,告诉大郎和老杜,李某人没那么容易被人算计。

这世上能算计我的人,还没有出世!玩阴谋,耍手段,我谁都不怕。人家做得初一,我就能做得十五。让我低头,可以;但想要骑在我的脖子上,我必与他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长孙无忌也笑了!

言庆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

是啊,李言庆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他的能力,他的才华,还有他的手段……

至少从目前来看,还未有人能超越他。

如果李言庆能年长十岁,不用多,只要十岁!说不得这天下究竟是姓哪一个李,尚未可知。

“我出兵之后,牛渚口就托付于你。

荥阳县的一应事务,就由你操持,切莫大意;到时候,我会让姚懿主持黑石关,老杜坐镇洛口仓。有任何风吹草动,可自行决断。总之在我袭掠河内的时候,荥阳一切,就托付你们。”

长孙无忌插手躬身,“养真放心,断使荥阳,高枕无忧。”

“我相信你们这些家伙。”

言庆的眼睛笑得好像一轮弯月,可那眸光中,却透出几分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冷寒意……

……

四月,杜伏威自历阳出兵,强取桃叶山,攻占胡墅,兵锋直指瓜步山,威逼江都郡;房玄龄则从延陵跨江而击,以谢映登为先锋军,再次攻占扬子宫,距离江都宫,不过咫尺之遥。

宇文化及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同时麾下骁果,似乎也无心再逗留江都。宇文化及只得率部西归,以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三路并进。同时,宇文化及又对司马德戡产生猜忌,升任礼部尚书,名为升迁,实则夺取兵权。

司马德戡无比愤怒,于是贿赂宇文智及,得后军万人。

至彭城时,水路不通,军士负重,西归兵马生出怨气。司马德戡与赵行枢密谋袭杀宇文化及,不想事情败露,宇文化及假装游猎,在后军抓住司马德戡后,斩杀司马德戡与赵行枢党人。这叛乱虽说平定了,却使得西归军产生出剧烈的震荡。短短十数日,逃兵高达数千人。

同月,萧铣反唐,呈梁旧制,攻克南郡(即荆州),并迁都江陵。

岭南隋将张镇周、俚帅宁长真,交趾丘和闻听隋炀帝被杀,纷纷归附萧铣。于是东起九江,西达三峡,北至汉水,南抵交趾,尽为萧铣所得。萧铣得四十万兵马,雄霸南方,隐隐攻取江南之意。

五月,义宁帝杨侑,禅位于李渊,逊居代王府邸,封邻国公。

唐王李渊在长安登基,建元武德,复改郡置州,以太守为刺史,并推王运以唐为土德,改易旗帜为黄色。

李渊登基,是在五月十三日。

同日,李言庆自荥阳突然发兵,呈代王讨逆,领兵万人,跨黄河而击河内,三日即取温县。

荥阳军夺取温县之后,立刻兵分两路。

李言庆命薛收为西征将军,以罗士信为游击将军,直扑齐子岭;李言庆则自领一军,以柳亨为先锋官,攻取临清关。一时间,河内烽烟四起。言庆兵马虽然不多,然则训练有素,悍勇无比。加之李言庆在民间声望不弱,荥阳军更在他的指挥下,秋毫无犯,使得河内百姓夹道欢迎。

自大业十二年末,卫文升病死河内之后,河内如同散沙。

盗匪四起,流寇肆虐。李言庆兵分两路推进,连番恶战,只打得河内盗匪,闻风丧胆。汲郡太守魏德深此时身患重病,得知李言庆跨河而击,顿时喜出望外。他在病榻上下达命令,命汲郡都尉徐世绩出兵与李言庆汇合。徐世绩得到命令后,立刻使裴行俨率部西进,逼近临清关。

……

荥阳,郑府,著经堂。

郑仁基面色铁青,几乎是一路小跑,跨步来到后院一所宅院。

“爹,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小跨院里,郑宏毅正陪着几个人说话,见郑仁基出现,他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在他身后,几名男子也纷纷站起。灯光下,当中一人,看年纪大约在五旬上下,头发灰白,但精神矍铄。

身高大约有七尺七寸,也就是178公分左右。

体格略显单薄,一袭青衫,流露出卓尔不群的风姿。颌下黑须,相貌清秀,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在他左边,却是两个魁梧中年男子,正是郑元寿和郑元琮兄弟。

而在这男子右边,则站立一个青年,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相貌堂堂,颇有几分稳重之气。

郑仁基顾不得与郑元寿几人寒暄,一把攫住郑宏毅的手臂。

“宏毅,我问你……你回荥阳,可拜访过李郎君?”

郑宏毅一怔,挠挠头,有些尴尬道:“爹,您知道我现在的身份,言庆哥哥如今还为隋室效力,我若冒然出现,岂非自投罗网?”

“那就是没有和李郎君说过?”

“哦,没有!”

“贤弟,你这是怎么了?我们本就是秘密前来,怎可能与李家小儿照面?”

郑元寿对言庆,始终存着几分怨念。

他虽然很赏识言庆,可他的亲生儿子,当年就是因为李言庆不去洛阳,逼得郑元寿亲手斩杀。

哪怕郑元寿也清楚,那是郑醒咎由自取,可这心里,终究对言庆有些许不快。

郑仁基看看众人,而后苦涩一笑。

“元寿哥,如今荥阳,已非当年荥阳。

郑氏虽则依旧尊崇,却是因为李郎君一手捧起……说句不好听的话,这荥阳县里,到处都是李郎君的耳目。我原以为你们已通知过李郎君知晓,所以没有过问。可是现在……李郎君已经觉察到你们到来。”

郑元寿一怔,“他觉察到又能如何?”

“元寿哥,刚才长孙郎君将我招去府衙。

哦,那长孙郎君就是当年长孙大将军的小公子,如今官拜荥阳司马,平日就驻守在牛渚口。

以前他见我,总是很客气。但今天……他告诉我,自九月十日开始,荥阳郡将重修税法,并整顿户籍。以后,李郎君将不会以人口计税,而已土地丈量。其中深意,大兄可明白吗?”

“废人头税,改田赋?”

郑元琮惊叫一声,旋即怒道:“李言庆未免太骄横了吧……他这哪里是重修税法,分明是拿我等开刀。咱郑家在荥阳县土地最多,岂非税赋最重?仁基大哥,此事万不可点头,否则我郑家当难以维计。”

一直没有开口的男子,在一旁眉头一蹙。

“二兄莫急,且听郑公说完。”

郑仁基道:“我不点头,又能如何?

如今二房走的和李郎君更近!郑为善几乎惟李郎君马首是瞻,而且南来族人,似乎也没有意见。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祖行公偷偷给我露了一句。他问我近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可到家门口这才明白,这所谓摊丁入亩的税法,恐怕是李郎君有所针对。”

他没有说明李言庆是针对什么,可在场的人,全都是聪明人,焉能听不出其中端倪?

郑元寿和郑元琮下意识的向中年人看去,却见中年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少君。”

郑宏毅连忙上前,“大将军有何吩咐?”

中年人苦笑着看了一眼郑宏毅,“烦劳你持我名剌,连夜赶往巩县,拜会李郎君……就说,我将不日抵达。”

“大将军,您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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