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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唐(庚新)-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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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投降高句丽人?此话从何说起?”

郑言庆一脸茫然之色。

“这个……”

裴行俨刚要回答,却被郑宏毅偷偷扯了一下。

“不过是一些无聊之人的市井传言,言庆你莫要放在心上。这次咱们活捉了高建武,可谓立下大功。等回去之后,陛下定有封赏……呵呵,你没看见,那高建武醒来之后的脸色,有多难看呢。”

他把话题扯开,郑言庆也没有太在意。

“那高建武呢?”

“裴侍郎已押解高建武,提前返回洛阳。”

郑言庆轻轻咳嗽两声,心里面却无半点喜悦之情。他想起了玉蹄儿,忍不住问道:“玉蹄儿呢?”

谢科说:“在后面的车上。

我们把玉蹄儿带回了通定镇,本来卫抚慰想就地埋葬。不过宏毅说,你和玉蹄儿感情很深,还是带回去,埋在家乡为好。所以,卫抚慰就专门安排一辆马车,让你带着玉蹄儿,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郑言庆陡然有些心酸,神情落寞,轻轻颔首。

“宏毅,多谢你了。这样安排最好,玉蹄儿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言庆,你刚醒过来,还是先休息一下。”谢科见郑言庆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头,连忙使了个眼色,笑呵呵的说:“等到了武邑,咱们安顿下来以后,再好好说话。”

郑言庆刚苏醒过来,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身子骨也有些发虚。

当下点头答应,重又躺下来。

裴行俨等人出去了,郑言庆一个人躺在车厢中,迷迷糊糊的有些犯困。不过,他有点犯嘀咕:我投降高句丽人?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第六一章 武邑故人

武邑始于汉高祖五年,成县。

在前汉时,属信都国治下,后汉则归于安平国治下。南北朝时,北齐政权废除了武邑县的县制,直到开皇六年,才得以恢复。大业年间,隋炀帝废州为郡,武邑县归于信都郡管辖。

这是一座面积不大的县城,有九千七百多户,人口不足四万。

东西两晋,南北朝对峙,武邑县一直被烽烟笼罩,造成许多田地荒芜。虽则开皇以来,杨坚行开皇之治,大加鼓励开垦荒田。但由于人口不多的缘故,武邑县始终处于落后的状态。

大业以来,隋炀帝开凿永济渠。

所征用的民夫,也多来自河北地区。以至于武邑县人口更加稀少,登记在册的有九千七百多户人家,可实际上人口,还不足八千户。兼之大业七年以来,河北地区流寇肆虐,盗匪丛生。许多人不堪其扰,不得不舍弃家园,背井离乡。于是乎,武邑县也就变得更加残破。

再残破,郑言庆一行人抵达时,武邑县令也要热情招待。

毕竟裴行俨顶着一个虎贲郎,千牛卫的官职,绝非一个残破小县的县令可以怠慢。原本,他准备把府衙让出,可是裴行俨坚决推辞,县令只好遵从裴行俨薛万彻的意思,安排进驿站休息。

反正,郑言庆等人,也没有打算在武邑停留太久。

当晚武邑县令在县府设宴款待,郑言庆没有参加。一来是还有些疲惫,二来则想要清静一下。

于是,裴行俨和薛万彻前去赴宴,郑言庆、谢科和郑宏毅,直接进入驿站。

驿站的驿官早已得到消息,带着三个驿卒出来迎接。言庆没有下车,由雄阔海和阚棱,直接驶入驿馆。郑言庆从高句丽,带回来了四百多人。不过大部分的军卒,都被卫文升留在通定镇。这些军卒,虽说是残兵败将,可死里逃生,对于高句丽的了解,远非其他人可比拟。

最终,愿意留下来跟随郑言庆的,连带十八名元从虎卫,共二十四人。

清一色骑军装备,护送着郑言庆的马车驶入驿馆。郑宏毅出面与驿官交涉,郑言庆则直接下车,走进客房。

客房面积不大,但是很干净。

重又坐在这舒适的房间里,郑言庆生出一种再世为人……不,是三世为人的奇妙感慨。如今想来,高句丽的十个月时间里,恍若做了一场奇怪的梦。这在前世时,绝非他能够想象到。

油灯闪亮,言庆坐在书案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也算是满手血腥吧!

他突然自嘲的笑了,轻轻摇头,长出一口浊气。这十个月里,死在他手中的人,直接的、间接地加起来,有上万人吧。有的是该死,有的却是不得不杀,还有的……是他主动去杀。

就比如,金德曼?

不晓得那个该死的善德女王没有了,还会不会有高丽棒子这个民族呢?

郑言庆突然笑了……

“言庆,你在笑什么?”

郑宏毅迈步走进客房的时候,正好看见郑言庆面露笑容。他走上前,一边笑呵呵问道,一边在旁边坐下。

“老谢呢?”

“已经去睡了。”

郑宏毅说:“谢大哥这些日子来,也很辛苦。特别是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几乎夜不能寐。

其实大家都休息不好,担心你出了意外。现在好了,你终于醒了……谢大哥一进屋,倒头就睡。他还交代,不用叫他起来吃饭。明天早上出发的时候,再叫他起床。沈光进城抓药去了,大黑子和阿棱还在外面。我让他们去休息,他们死活不肯,说就在外面将就一下。”

言语中,带着羡慕之意。

郑言庆知道,郑宏毅哈他这两个黑白双煞,已经很久了。

这倒也很正常……想必任何一个人,见到雄阔海阚棱这样的猛将兄,都会心生羡慕之意吧。

郑言庆一笑,“这两个憨货。”

他说是这么说,可语气里却带着几分骄傲。

如此猛将,却是我的人。算上沈光的话,他麾下这三名扈从,个顶个都是好手,他如何能不骄傲?

“对了,刚才我和驿官说话的时候,总觉得那驿官,有些眼熟。”郑宏毅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地,话题一转,沉声道:“那驿官一直打量你的马车,而且在言语之间,还询问你的来历……言庆,你是不是来过这里?否则那驿官为何要打听你呢?听他的语气,好像猜出了你的身份。”

“我从没有来过武邑。

若非今天到了这里,我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县城。不过,这件事倒是奇怪,一会儿沈光回来,我会让他多加留意。”

正说话间,突然门外传来阚棱一声沉喝:“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

“我是此地驿官,请勿误会……敢问,屋里的人,可是荥阳郑咏鹅,郑公子吗?”

咦,还找上门来了!

郑言庆诧异的看了一眼郑宏毅,站起身来,推门走出客房。

“阿棱,休得无礼。”

郑言庆一拱手,“在下正是郑言庆,敢问阁下是……咦,你不是黄文清黄县令,怎么会在这里?”

客房屋檐下,挂着两盏大红色的气死风灯笼,在风中摇摆。

就着灯光,郑言庆一眼认出,那门廊下一身素净黑袍的男子,赫然是东莱郡掖县县令,黄文清。想当初,郑言庆还没有去高句丽的时候,曾在掖县驻扎过一段时间,与黄文清也有些交往。当时黄文清还从他手中借走了一些粮食,来安抚掖县流民。说起来,郑言庆能受阚棱,也与黄文清有关。所以对于这个才能并不算太高,却极为勤政爱民的县令,他有印象。

只是,郑言庆想不明白,黄文清不在掖县呆着,怎么跑来当起了驿官。

一个是官,一个是吏,这二者之间的差别,郑言庆还是能够区分清楚。不由得,微蹙眉头。

黄文清笑逐颜开,“果然是郑公子。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看雄壮士有些眼熟。所以冒昧前来询问,没想到……郑公子,掖县一别,别来无恙否?”

郑言庆连忙侧身相让,同时对阚棱说:“阿棱,你不认得黄县令了吗?”

不等阚棱回答,雄阔海挠挠头,憨笑一声道:“看着眼熟,不过他一换衣服,我没认出来。”

“你们两个……”

郑言庆轻声道:“快下去休息吧。我这边若有事情,自然会招呼你们两个。”

雄阔海说:“那我和阿棱就在隔壁休息,大哥你若有事,就只管喊我们。”

“去吧。”

郑言庆说着话,把黄文清让进客房。

黄文清并不是一个人过来,身边还跟随着一个相貌果毅的青年。看那青年的年纪,大约在二十上下。国字脸,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身高大约在八尺上下,体型不算魁梧,但却给人以结实、精壮的感觉。一身黑衣,手握长刀。他随着黄文清走进客房,很自觉的站在黄文清的身后。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虎目,好奇的打量着郑言庆,抿着嘴,嘴角微微上翘。

“郑公子,这是我外甥苏烈。

他父亲是本地士绅,武邑兵曹苏邕。这孩子就在他爹麾下效力,今天正好来这办事,我就带他一起过来。苏烈,这位就是我时常和你提起的鹅公子,半缘君,郑言庆郑公子。当日他在掖县的时候,曾帮我好大的忙。”

苏烈?

不是很熟悉啊……

不过看他这气派,却是不俗。

站在黄文清的身后,流露出一股沉静之气。同时,隐隐有杀气流露,似乎也是个狠角色啊。

苏烈上前一步,“卑下苏烈,参见郑公子。”

“苏大哥,休要多礼,快快请坐。”

哪知,这苏烈却没有退下,虎目陡然圆睁,凝视郑言庆道:“郑公子,我久闻你大名,更甚爱你所写《三国演义》。我舅父亦时常提起你,说你有情有义。不过,坊间谣传,说你在平壤城外,投奔了高句丽人。

我只问你,可有此事?”

说话间,他猛然向前迈出一步,须发贲张,厉声喝问。

“定方,休得无礼!”

黄文清连忙大声叫喊。

苏烈却不闻不问,只是凝视郑言庆,一只手搭在了刀柄之上。

“大胆!”

没等郑言庆开口,郑宏毅已长身而起,怒声呵斥道:“尔乃何人,胆敢说出如此无礼的话语?”

“宏毅,坐下。”

郑言庆沉声喝道,而后挠挠头,有些不解的问道:“苏大哥,我确曾征伐高句丽,也曾在高句丽,杀了很多人。只是我不清楚,这‘投奔高句丽’一说,又从何谈起?自我大军兵败平壤之后,我率部纵横高句丽,杀人无数,被高句丽酋首高元悬赏万金,求我项上人头。

十五日前,我率部从狼林山脉杀出,强渡鸭绿江。

在梁水河畔,擒获了高句丽郡王高建武……如果这算是‘投奔高句丽’的话,那就应该是了。”

“此话,当真?”

郑言庆闻听,不由得仰天大笑,“苏大哥,我不过是一败军之将,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好炫耀。你若是不相信,尽可以让人去辽东打探,看看我郑言庆刚才所言,可有半分虚假之处?”

黄文清也上前抓住了苏烈的胳膊,“定方,你这是做什么?

我早就和你说过,郑公子乃人间伟丈夫,断然不会做那等事情。坊间谣传,依我看是有小人作祟,当不得真。如若郑公子真的做了那投敌之事,那虎贲郎裴千牛,又怎会和他同行?”

苏烈闻听,立刻退后一步,单膝跪地。

“非是苏烈无礼,实苏烈爱煞公子文章。

其实,我也不相信公子会做那投敌之事,但坊间流传的很厉害,苏烈不得已,特向公子求证。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苏烈愿受公子责罚,还请公子勿怪。”

郑言庆连连摆手,起身把苏烈搀扶起来。

“苏大哥乃刚直壮士,得罪之说,休要再提。”

说完,他诧异向郑宏毅看去,“宏毅,日间元庆也提到过此事。我投敌之说,究竟从何谈起?”

第六二章 人善被人欺

郑宏毅很为难,不知该如何向郑言庆解释这件事情。

其实,当他第一次听到‘郑言庆投敌’这个说法的时候,怒火中烧。试想,郑言庆投敌了,那他这个从头到尾追随郑言庆的人,是不是也‘投敌’了呢?半载以来,出生入死。历经过多少次惨烈搏杀,面对过无数艰难险阻。拼死拼活回来,结果却听到了自己‘投敌’的消息……

莫说年长之人会为之愤怒,更不要说郑宏毅这等年少气盛之人,又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不过,在高句丽经历过那么多事情,郑宏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于是他很快冷静下来,向裴行俨和薛万彻仔细打听。这一打听,郑宏毅顿时懵了……原来这‘投敌’之说,竟然是出自于自己人之口。那郑醒不但把郑言庆的功劳占为己有,还诬陷郑言庆‘投敌’。郑宏毅愤怒归愤怒,却也清楚,此事追究起来,于郑家而言,可谓影响巨大。

弄个不好,这数百年传承的古老家族,有可能因此而一蹶不振。

但这件事情,不可能瞒过郑言庆。

因为郑言庆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最重要的,郑宏毅知道郑言庆对郑世安的感情。你们针对郑言庆也就罢了,还把郑世安给牵连在其中。郑言庆若是知道了真相,岂非要发雷霆之怒?

对于郑言庆的手段,郑宏毅再清楚不过。

他若发起狠来,几十万高句丽人,几乎被他玩弄于指掌之间,其手段之狠辣,非同等闲。

郑言庆可以狠下心来,让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香消玉殒。

他可以面对乙支文德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毫不犹豫的砍下那颗皓首。从南到北,自东至西,郑言庆那是杀出来的威名。高句丽人如今听说他的名字,有夜儿止啼的作用。郑家,经得起他的折腾吗?

郑宏毅还在想着,要如何用最不会触怒郑言庆的方式,把这件事说出来。

可没等他想出妥当的办法,苏烈却告诉了郑言庆。

“这个……”

面对郑言庆灼灼目光,郑宏毅也不由得心惊肉跳。他狠狠的瞪了苏烈一眼,然后强笑一声,把事情的原委,向郑言庆解释了一遍。

“言庆,你可千万别发火。

薛大将军说,有好多人为你说情。淑英姑姑还带着裴家家臣,赶赴巩县坐镇。世安爷爷最多是受了一些惊吓,绝不会有什么大碍。这件事情,我回去以后一定要请父亲出面,为你做主……”

郑言庆面色如常,神情也非常平静。

包括黄文清在内,谁也无法看出,郑言庆内心的想法。

“这是我的事情,何需郑叔父出面?”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郑宏毅的话语,淡然道:“宏毅,这件事情你莫要再管了,我自有主张。”

郑言庆越是这样平静,郑宏毅就越是心惊肉跳。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即便是胆子素来很大的苏烈,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闭上嘴巴。

这就是鹅公子的气度吗?

灯火闪烁,从苏烈的角度来看,也只能看见郑言庆半边脸。

瘦削的面颊,如同刀削斧劈一样棱角分明。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怒气自他身上流露出来,只让苏烈一阵悸动。

郑言庆微微一笑,“黄县令,您不在掖县,怎么会在这里?”

他似乎不想再提‘投敌’的事情,把话题引到了一旁。可郑宏毅现在,却更希望郑言庆暴跳如雷,怒不可歇。若这样的话,郑宏毅还能劝说几句……但郑言庆越是不提此事,郑宏毅心里就越不踏实。看样子,言庆这一次是真的恼了!实在不行,一会儿写信给家里,让父亲早作准备。

黄文清连忙说:“公子有所不知,你离开掖县之后,正逢平原遭遇大旱。去年掖县安置了许多流民,以至于更多流民向掖县迁移。四月时,阿舅军袭击掖县。我仓促应战,但终究不是阿舅军的对手,以至于死伤惨重。后来水军还师,征发粮草,掖县却拿不出半点粮食。”

“所以……”

黄文清笑着点点头,“本来,若真要征集,也不是征收不上来。可掖县百姓本就贫苦,加之去年连续征收,已经不堪重负。我实不忍看百姓受苦,故而拒不征收,被郡府缉拿,重责三十棍,罢去掖县县令。我看掖县不太平,于是就带着家人返回故里。正好我与武邑县令,师出一门。王县令让我帮他,我又不愿再去管那些杂事,索性就呆在这驿馆,乐得一个清静。”

郑言庆闻听,神色庄肃,起身向黄文清一揖到地。

“黄县令心忧百姓,实乃天下官员之典范。”

黄文清忍不住笑起来,颇有些自豪道:“典范倒不敢当,只是不想日后,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而已。”

他说着话,神情一肃。

“我今日冒然求见,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黄县令当说无妨,凡郑言庆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黄文清连忙道谢,坐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苏烈,犹豫片刻后说:“不瞒公子,我这件事……黄某只有一妹,如今业已故去。她膝下也仅此一子,极为挂念。我曾在她灵前发誓,定然会好好照顾。

定方这孩子,性情刚直,不晓圆滑。这一点,他和他爹,和我颇有些相似。

我如今是犯官之身,也难给他什么帮助。他爹也是个木头疙瘩,之所以能当上兵曹,还是因为年初时流寇犯境,他组织乡勇击退流寇……王县令手中也确实没人,苏邕这才当上了官。苏邕是卑品出身,王县令也是个浊官,日后难有什么前程。我们这些人窝囊一辈子也就罢了,可我实不希望,定方和我们一样。他聪明,本事也不弱,弓马纯熟,武艺不差。

只是他性子不好,又没有门路。留在这里,迟早会被耽搁。

公子你是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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