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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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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对老夫妇抱着女儿或许可以因此活下来的希望,双双上吊而亡,许平不知道这对老人在离开人世前,最后一眼希望看到的是什么,或许是他们的女儿披上嫁衣吧。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用女儿去换葬身之资。在他们的心里,一定会充满了对女儿未来命运的重重忧虑。人不到绝境,怎么可能出此下策,怎么可能忍心抛下女儿一人?

    结果,他们却成为别人饭后茶余的谈资,更得到“智慧”的评价。许平看着主人百感交集的面孔,感到自己胸中翻滚着难以抑制的怒火,“我在教导队苦读兵书,在军中严加操练士卒,多少好兄弟舍身沙场,为的就是保住这些贪官污吏,让大批的百姓横死沟渠吗?”纷至沓来的质问声在许平脑海中回响着。就好像那天他在禹城郊外看见长长的奴隶队伍时一样,那是许平心中第一次有这样的疑惑。

    主人又低头喝起茶来。主妇在厨房做好了饭,端来摆到桌上,有米饭和几样素菜。

    身旁的钟龟年见许平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忙暗中扯他的衣袖,但一连扯了几下都没能让许平恢复常态。

    年轻女人把碗筷轻轻摆在每人的面前,然后不解地看看许平,又看看自己的丈夫。主人拾起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世道张爷日后要自己保重。”

    主妇专门给许平煮了白米粥,给他盛上一大碗,许平摇头道:“不饿,不想吃。”

    黄昏的时候,有几个同村的人在外面叫门,主人把他们让进来。为首的村长客气地向主人问好,又朝着钟龟年连连道谢,另外几个人看向钟龟年的眼睛里也充满感谢之情。许平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钟龟年用很公道的价格卖给他们一些急需的东西,包括盐和农具。战乱打断了正常的贸易渠道,集市被破坏了,现在过路的商队是这些乡村最大的依靠。钟龟年同时还向村民们买下了不少东西,其中包括农家自己织的土布,这些东西在战乱时村民们卖不出价钱,周围更是罕有买主,钟龟年给的钱还很不错。

    和钟龟年寒暄过后,村长就转头望着主人,露出询问的神情。

    “我去看过了,人都不在了。”

    主人的话一出口,村长的笑容就突然消失了,身体僵硬地一动也不能动。他身后的一个妇人猛地放声嚎啕起来,主人的妻子连忙跑过去安慰那个农妇,其他的人也都是一脸悲愤。

    主人同样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官府对他总要客气一些,因此他几天前就出门去打探周围村落的情况。本村有几家的媳妇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听说有兵经过家乡,那些女人都很惦念自己的娘家。

    许平低头看着地面,听着主人向村民们通报他的所见所闻。在一连串熟悉的友军将领名字过后,许平竟然听见主人提到了自己:“李家的几个舅舅也在那个寨子里,领兵攻打寨子的正是出了名的悍将许平对,就是季大王点名要捉拿的那个人大多数都死了,剩下没有逃出来的,男人全打死,孩子也都和女人一起拉走了大火烧了两天。”

    还有一次。

    “张家村也没人了。他们信了许平的话回家去了,后来男人就都被活埋,女人也都拉走了”

    屋子里的几个女人已经是哭声一片:“杀千刀的许贼!”

    钟龟年担忧地偷偷瞧许平一眼,后者脸色木然,已经没有刚才激动的样子。许平一边听着主人的叙述,一边轻声评价道——就好像是在评价一个与他无干的人:“言而无信,不知其可。”

    当晚,许平坚持要与钟龟年的商队伙计们一起住在屋外面,他自认为没有脸面赖在主人的家里,但许平也没有勇气向那些村民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该如何偿还我的罪过?”

    许平仰望着浩瀚的星空,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答案:“子君啊,如果你知道我干下的这一切,你还会敬重我吗?”

    或许是因为虚弱的身体再也无法经受风寒,第二天和钟龟年离开村子后,没有走出多远许平就又一次病倒。这次的病痛来势也很凶猛,钟龟年不得不在此地停留,一直呆到九月十日才能再次上路。

    狼穴

    “大人已经赶往山东,这次真是太完美了,太完美了。”负责新军情报的李云睿啧啧赞叹着。

    “确实是杰作。”赵慢熊点点头:“现在侯洵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为了防他鱼死网破,大人也同意不再追究他的过错。”

    “官兵对朝廷掣肘极为不满,而朝廷态度也大为松动,才死了这么点人就能有这个成绩,真是意想不到啊。”李云睿笑道:“不过下面的人也有点太不像话了,成军以来,下面的人一个个目高于顶,以为仗着大人的名气就可以所向无敌,我的情报司人人心浮气躁,交待要改的各种条例,一年了还没见动静。有了这次的教训,我想他们会实心做事了。嗯,要说我也得检讨,以前我手下说不需要改进时,我也觉得怎么都够用了没去督促。”

    死个几千人,在李云睿和赵慢熊看来根本不是损失,只要朝廷继续拨款,想买多少条命都不是问题,李云睿得意洋洋地告诉赵慢熊:“这次贺飞豹算是把他老子的脸都丢尽了,我告诉贺宝刀,到底是弃军潜逃还是孤身脱险,在侯恂来说不过是动动笔的问题;新军是不是还肯给他儿子机会,也是金兄的一句话。”

    赵慢熊又点点头:“你没有跟他说得太多吧?”

    “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李云睿笑嘻嘻地说道:“我和他说要想为圣天子开太平的话,就得不让文官掣肘,而我们已经和侯恂有了谅解,贺宝刀一个老粗,呵呵。”

    赵慢熊脸上有些忧虑之色:“大人说要提拔新人到高位啊。”

    “不过是一句气话罢了,”李云睿显得不以为然。

    “未必,”赵慢熊摇摇头:“我听到这话后就留了心,杨致远最近干的事有些古怪,我越琢磨越像是是在替大人物色新人。他也跟着大人去山东了,大人对他非常信任。”

    “又是杨致远”李云睿的笑脸一下子收了起来:“打虎还是亲兄弟,上阵全靠父子兵,只要大伙儿认真练兵,新军怎么也够用了。新人中可能会有有本事的,但未必和大人一条心,等愿为大人的大业效死了,不知道又得多久,我们再没有十五年好等了。”

    赵慢熊默默不言,李云睿还在继续:“杨致远对大人没有好影响,自古做大事,就需要兵,有兵就够了。办学、写书什么的,都是”

    李云睿语气略微一滞,赵慢熊替他接上:“不务正业。”

    “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南辕北辙,都是杨致远把大人说的。”李云睿知道赵慢熊很快也要去山东,便道:“赵兄你得多劝劝大人。”

    “放心吧。”

    十五日抵达德州附近时,许平总算能从马车里钻出来再次骑在马上。钟龟年面露忧色地看着几日来始终沉默寡言的许平,他几次试图安慰对方都不得要领。

    今天钟龟年的安慰也同样遭到失败,不过他搜集来的一些情报倒是让许平很感兴趣。这些日子以来,最让许平不解的就是新军难以置信的军事失败,整个新军左翼看起来完全没有经过交战就败下阵去。根据钟龟年的情报,现在新军大将贺宝刀和金求德都在德州,他们是在数日前先后抵达的,据说杨致远和甚至镇东侯本人都将前来,这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但更让许平惊奇的是,虽然眼下连贺、金这样的新军名将都已经抵达一线,可他见到的明军部署却仍是在收缩防御而不是发起进攻。

    得到这些最新的情报后,许平立刻就要赶去新军大营见贺宝刀。钟龟年把商队交给他的手下,本人则陪着许平一起去。后者自然懂得这是钟龟年要向新军邀功。虽然很多商队都和叛军交往,但是他们的根基终归还是在大明治下,他们的生命和财产终归还是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两个人和几个随从很快就遇到新军的哨兵,面对新军军官那冷冷的目光和盘问时,钟龟年本能一般地在脸上堆起笑容,跳下马就是一个欠身。在钟龟年点头哈腰地试图解释时,许平已经一夹马腹跃上前去。看清了那个军官的军服后,许平叫道:“把总,我是长青营指挥同知许平,我要立刻面见贺大帅。”

第二十节 成熟() 
那个军官一愣,他背后的新军士兵也都纷纷猛地后仰,同时向许平望来,眼中尽是不能置信之色。那个军官很快就醒悟过来,他飞快地向许平行礼致敬,然后客气地问道:“敢问,可有腰牌在身?”

    “没有,路上丢了。”

    被带到新军军营后,几个赶到营门迎接的士兵已经等在那里,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些面熟,不过不等许平想起来此人是谁,那个军官已经在向他敬礼:“许大人,卑职等候多时了。”

    得到确信后,陪同许平前来的新军官兵也向他再次敬礼:“许大人,卑职怠慢了,恕罪。”

    礼数固然是毫无欠缺,但看向许平的眼色,却显得非常奇怪。

    许平下马大步走向军营的同时,钟龟年紧紧跟在他身后,笑着连连向周围的将官、士兵欠身。面熟的军官侧身给许平让路,并把手臂向营内一伸,急促地说道:“许大人请随卑职来,大帅急着要见您。”

    许平点点头,回头对钟龟年道:“钟兄请稍候。”然后就快步跟上引路的军官,匆匆赶去见贺宝刀。

    才走入贺宝刀的帅帐,许平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贺宝刀的脸色阴沉得很,见到许平后更是严厉得可怕。

    许平俯下身单膝跪倒:“大帅,末将许平参见。”

    “起来吧。”贺宝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许平起身后贺宝刀只是看着他,半响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贺宝刀叫过一个卫兵低声嘱咐几句,那个卫兵领命而出。贺宝刀盯着许平说道:“许平,你让本将,还有侯爷很为难。”

    许平昂首挺胸地回话道:“末将愚钝,敢请大帅明示。”

    “侯爷在皇上面前保住了你,但无论是皇上还是侯爷都以为你已经殉国了,这样圣上才勉强同意不追究你的罪责。可是即使这样,圣上仍拒绝赐给你世职作为追赠,只同意保留你生前的长青营指挥同知差遣,让你能够以这个身份得到体面的下葬。”

    贺宝刀话说得很快,但是许平一个字也没有落下,等到贺宝刀说完后他大声说道:“末将愚钝,不知道有什么罪过,敢情大帅明示。”

    贺宝刀盯着许平的眼睛,沉声问道:“其他的姑且不论。有报告说,在这次出兵前进行的推演中,明明已经出现过我军被贼寇切断后路的情况,是你一意孤行,先是下令把三次攻击改为一次,在得到的结果仍不能让你满意时,又取消了贼人在推演里的攻击效果,这才让推演得到贼人不可能切断我军后路的结果。是不是这样?”

    许平惊讶地长大嘴巴,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贺宝刀见状又追问一句:“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是,但是”

    “够了!”贺宝刀怒吼一声,同时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生生打断许平的辩解:“这一件就够了!你可知道此事让侯爷是如何的痛心疾首么?”

    许平张张嘴想为自己辩护,但是他脑内一个闪念,又把这些辩解吞回肚中。贺宝刀见许平已经是哑口无言,脸上的怒容更盛,指着他骂道:“参谋推演就是为了预估战场形势,为了避免伤亡。你是教导队的第一名,应该对此非常清楚。你竟然为了自己的面子,强行修改推演规则来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许平你可知道这数千将士,都是因你而死!”

    贺宝刀说完以后仍按耐不住气愤,又对许平破口大骂半天后才收住口,盯着他逼问道:“许平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期间许平始终一言不发,听到贺宝刀这个问题后他平静地问道:“敢问大帅,末将该当何罪?”

    贺宝刀没好气地答道:“你自己说。”

    “根据我新军军法,一个军官是否犯下罪行并不看他心里是怎么想,而是看他到底在怎么做。”许平目视前方,毫不停滞地说道:“如果有证据证明,该军官在事先足以理解他的行为会造成恶劣的后果,并且他的行为确实造成了这样的后果,那么他就有罪。”

    说到这里许平就打住不再继续说下去,贺宝刀沉着脸点点头:“那许平你说说看,以你的聪明才智,在事先足以认识到这样做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吗?”

    “比如一个军官向同僚射击,只要他的才智足以意识到这种行为会造成同僚死亡,并确实造成这样的后果,那么这个军官就犯下了故意杀害同僚罪。”许平举出一个例子,但是明显答非所问。

    贺宝刀再次点头,喝问道:“那许平你是服罪了?”

    “敢问大帅,这是不是长青营指挥佥事吴忠向新军作出的汇报?”许平问完后见贺宝刀只是盯着自己看却没有说话,就又补充道:“敢问大帅,是不是长青营参谋队有人指控末将犯下这样的罪行?”

    贺宝刀缓缓地点头,许平见状当即大声道:“启禀大帅,末将要指控长青营指挥佥事吴忠,还有其他参与此案的长青营参谋,犯有诬陷同僚的罪行。”

    “可是你刚才已经承认做过这样的事了。”

    “是的,末将是在参谋推演时修改过规则和结果,但是显然他们并没有向上峰报告全部的经过,而他们足以意识到这些隐瞒会让末将承受不白之冤。”许平再次向贺宝刀提出要求:“末将请求大帅为此召开军法会议。”

    贺宝刀的脸色一变再变,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放缓下来:“许平,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遵命,大帅。”许平当即开口把那天推演的情形复述一遍,包括他修改规则的理由,还有当时用来切断明军后路的叛军兵力以及种类。最后他总结道:“大帅,末将当然意识到这种修改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末将也完全做好为此承担责任的准备。但是末将的修改并没有造成任何恶劣后果,我军并不是被一些游骑切断后路的,而是贼酋季退思亲率的数万大军。”

    “吴忠这小子。”贺宝刀哼了一声,听完许平的解释后,他满脸的阴云已经散去大半。

    先跟一个卫兵小声交待了几句,贺宝刀就挥手让其他人统统退出去后,他指着桌前的椅子道:“克勤坐。”

    “谢大帅。”许平等贺宝刀坐回椅子上后,也稳稳在指给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这件事是参谋司金大人向侯爷通报的,我并没有亲口问过。”贺宝刀虽然没有说明,但这口气已经是在向许平表示歉意:“如果事情确实如你所说,我不认为你有错,应该是吴忠在推卸战败的责任。我会为你要求军法会议和当面对质的。”

    许平站起来躬身:“谢大帅。”

    贺宝刀又深深地叹口气,对许平道:“不过,以我想来,子玉他是以为你已经殉国了,他想保住自己的世职,这次皇上震怒,他也怕受到责罚。”

    “所以他想把一切都推给我?”许平问道,尾音高高地挑起:“反正死人也不能开口了?”

    贺宝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许平。这几天来,许平胸中一直愤恨难平,刚才听到那些话后顿时就把一腔怒火都撒到吴忠身上,现在他怒气稍息,就赌气道:“大帅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我打算建议侯爷召开一个内部的军法会议,给子玉一个内部斥责,希望这样就能让你满意。”贺宝刀把他的打算娓娓道来:“克勤啊,这里面确实有我的私情,我不希望子玉就此毁了。但我为你考虑,你以后的路还很远,不要让其他人觉得你刻薄,尽量给别人留下一些感激,子玉他会记得的,我想他一定也很羞愧。”

    “我不需要别人的感激。”许平冲口说道,他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现在他有满腹的牢骚需要吐出。

    贺宝刀再次住口,等许平发泄完毕后,贺宝刀轻声说道:“克勤,这次这么做的人,不仅仅是子玉一个。”

    “哦?”

    “还有侯爷。”

    这四个字让许平愣住。贺宝刀双肘撑在桌子上,对许平说道:“我刚才说过你让侯爷很难办,就是指这个。这次出兵败得太惨了,无论皇上还是内阁那里都完全交代不过去,侯爷以为你殉国了,所以把大部分的责任都推给了你。”

    许平只觉得喉头一阵阵地发紧。贺宝刀告诉他,这次由于胡乱指挥,新军包括救火营在内的八个营一股脑地向左翼挤过去,自己把自己的路堵住。战斗部队的粮草无法前运,甚至不等叛军进攻,一线各营就已经断粮。等叛军渡河进攻督师的标营时,友军又发生炸营,统帅部的溃退引发左翼友军的连锁反应。在这一片混乱中,新军甚至无法做出调整和应对。空有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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