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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海轻声道：“莫怕，我牵着你，走在你前面，无人敢伤你半分。”
　　她摇头，将手递过去，“天君误会了，小神并不惧怕，只是……”
　　他握着她的手走在前面，黑如漆墨的河水退向两边，长长细茎的彼岸花左右摇摆着身子，艳红的朵儿中间，花蕊时不时吐出一颗颗
　　小珠子来。
　　“只是什么？”他问。
　　“只是小神与天君往日并无交情，如今相见也不过三回罢了，天君为何对小神这样好？”她看着他的宽阔的肩膀问。
　　“大概是……期待着有朝一日，你能饶我一命吧。”说完他低声笑了。
　　小鱼疑惑，“天君说的话我不懂。”
　　“不懂才好，”他这样道，反手五指嵌进指缝，小鱼一愣，这是很亲密的牵手了，逐海从未这样放肆过，“如果你懂了，你就永远
　　走不了了。”
　　“这样已经很好，我无憾了。”
　　小鱼还要再说什么，逐海竖指抵唇，跟着指向两岸的彼岸花，“这世上只有死者能看见彼岸花，而且只能看见自己所属的那一朵，
　　不过你是神，不必有这些顾虑。”
　　“美吗？”
　　“死亡之花，我看不见希望，不觉得美，只是生命本身便充满神秘伟大，应当是不凡的。”小鱼摇头，她多年经历下来，早已脱离
　　了表面的美丑区分，看的更多是内在。
　　“花本无意，乃人多情。”逐海拉着她，两人开始并排向前，“它们根茎下累积的小珠子，都是这个人一生的劫难和眼泪，所有的
　　苦痛，都在这里堆积，直到他死亡来到这儿，拿着自己的花，凭借这个上船渡过冥河，去往下一世，而他的苦痛折磨，便是来生的花种。”
　　两人一直走进了冥河深处，小鱼站在那儿定住了。
　　逐海天君的神殿在冥河深处，这儿常年一丝阳光也无，全靠神殿自身的金刚毓瓦散发光辉，因此这样冷不丁一看，就像是茫茫夜空
　　中浮空而建的一座宫殿。
　　但让她惊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神殿中央一身如琉璃雕刻的女子神像，女子剔透晶莹，但无论是眉目唇鼻，甚至是身高体型，都跟
　　她一模一样。
　　逐海见了她面上的愕然，也后知后觉的发现哪里不对，他面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难得含了一点局促，“你莫要误会，这神像的确
　　是我亲手所雕刻，不过却并非是那等龌龊想法。”
　　“这是我在幽谷发现的一块天然神晶，蕴含灵气，天生养魂，而且并未产生灵识，于是便费了点功夫把它弄了回来，然后雕刻成你
　　的模样，往后你可以附身其上，做你的神像，对你的好处无限。”
　　“不过……”他有些尴尬，“这块神晶举世无双，只有冥河的秽气能压制住，否则一旦暴露必会招致灾祸，因此，恐怕以后你修炼
　　便要到这儿来了。”
　　“你莫要多想，届时我去冥河巡视便是，不与你碰面。”
　　小鱼走上前，指尖抚触，一丝丝清凉涌入掌心，跟着消散在身体里，整个人都清醒许多。
　　“这样好的东西，举世无双的话，天君为何要给我呢？”她背着他轻声问。
　　“我是用不着的，我生来便是神祗，与你不同。”他上前道，“你不要有负担，我这样做，也有私心。”
　　“什么呢？”她回身看着他的双眼。
　　逐海看了一眼四周，“今后我便出不去了。”
　　小鱼一愣，“什么意思？”
　　“我之前便已经沉睡了很多年，近日若非心有所感便不会醒来。我曾有个朋友对我说过，我的大限便在一千年内，这个死劫，除非
　　我永远不要遇上，否则必然躲不过去。”说着他一笑，并没有生命被威胁的惊惶，“不管如何，冥河百万恶鬼仍在，我还是要爱惜这条
　　性命的，因此今后我便不会出去了。”
　　“但是这里黑暗无光，我难免寂寞，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你尽管说。”小鱼忙道。
　　“今后你每日来修炼时，将你的见闻，外界的阳光雨露，记述在这块梦魂板上，我就能看见知道了。”他目光看过来，“可以吗？
　　”
　　小鱼拿过那块板子，抿唇点头，“好，当然好。”
　　她捏紧指尖，“逐海天君——”
　　“既然你我已经这样熟悉了，还是直唤名讳吧。”逐海牵着她进了宫殿深处。
　　“……逐海，我希望，希望你与天齐寿，往后余生皆好。”她犹豫片刻这样道。
　　逐海眼眸看着她，忽的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有你这句话，一定会的。”
　　小鱼抿唇一笑，“那就好。”
　　两人便不再多说，逐海带着她在宫殿内逛了一圈，之后就把她送了回来。
　　站在新的神观前面，她回头看去，逐海静静站在山林边看着她，离得远了，她只能看见那双温柔的眼睛。
　　“诶诶，花痴，回神了嘿，人都走了你还看。”陆菁探出头来。
　　小鱼收回神色，总觉得隐约不安，却又说不上来。
　　“进去吧。”她淡淡说完，无视陆菁的眼神自己进了神观。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给人还愿以外，小鱼一有时间就去天君神殿修炼，那里静谧无声，出了神殿就是一片黑暗和凄惨呼号。
　　逐海大多数时候都在内殿神台上沉睡，小鱼这半年多来就没有碰见他清醒的时候，如果不是她摆放在桌上的梦魂板被人动过，她几
　　乎觉得他真的就一睡不醒了。
　　将今日写下的趣事放着，耳边忽然听见一点响动，她凝眉警惕起来，反手召唤出一柄灵力化剑，无声的进入了逐海的房间。
　　如果是逐海，不会这样小心翼翼，这是他的地盘，他甚至是直接唤她都是合理的。
　　逐海躺在冒着寒气的神台上，双目微合，神态十分安详。
　　她观察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逐海并不喜欢奢侈，这殿内空旷的可以。
　　怎么看都没人，小鱼不免觉得自己多心，看了一眼逐海，她悄然走近。
　　闭上了那双眼眸，这张脸反而更让她熟悉了，像是放在心尖尖上很久的故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自己莫名的跟着一笑。
　　等到小鱼走了，房间角落才恍惚显出一个人形影子来，这影子动弹两下化作一个人，面上带了抱怨，“她的感知力竟然这么强，害
　　我在这当了半天木头人。”
　　逐海缓缓睁开眼，“谁让你没事试探她。”
　　听见他话语里的冷意，对方挑眉一笑，“嘿哟，看看嘿，这多大奇闻呐，咱们逐海天君，不肯杀自己的仇人就算了，还为了这屁大
　　点事跟好朋友计较起来了。”
　　“本君从未说过你我是好友，别攀上来。”逐海盘坐起身。
　　“诶诶，逐海，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当初可是我看出来你命不久矣的，拼了老命给你算的此劫应在谁身上，现在你反而喜欢上人
　　家了，就要翻脸是不是？”无机拢着袖子走过来。
　　“往后若我死了，你多护着她一些。”逐海抬手，梦魂板飞到手心，他一边翻看一边道。
　　无机神色不太好了，一甩袖子，“你没毛病吧？！”
　　“当年我可是耗费了三成功力，甘冒着降一个神阶的风险为你算出的结果，如今你却说你要去死？！”
　　“你的损失本君已经十倍奉还了。”逐海垂眸唇角含笑，见了她写今日看见的村里小孩，想着她似乎很喜欢孩子。
　　“我是在意这个吗？你莫非真是活够了？何时你竟成了情圣？”无机连声质问。
　　逐海指尖抚触梦魂板，长睫覆下，“无机，多谢你的在意与关怀。”
　　见他情绪变化，无机也不甘心的闭了嘴，逐海继续道：“只是……你可知世上有命，我的命，大概便是为她而存在，为她而凋亡。
　　”
　　“世上是有命，一界存在若无命理，这一界便无法成形。可你乃是天生神祗，也有命吗？”
　　“正因如此，大约便要有一个弱点吧。”逐海很平静，“我明白你的想法，曾几何时，我刚刚有此意识，是何等的怨恨啊……一个
　　人的存在，是为了另一个人，生死，都是因为另一个人的需要，全没有自己的决定。”
　　“可是……她与我太过相像，不知该说遇见的时间彼此不对，还是说太过微妙，命运种种安排，真是让人无从抵抗。她比我坚定也
　　比我聪慧，坚定的抵抗住了情爱，而我没有，注定输的是我。”
　　“你们的时间线不对，你是千年前的你，她却是千年后的她，这时候的你，本不该遇见她的，如果打破了这一次，之后你就能脱离
　　她的生命，你就不会……”无机不忍说出最后那两个字。
　　“但是还是发生了，我们的阻止，反而促进了命运。无机，谢谢你，只是往后不需要了，你我就此永别吧。”
　　逐海深知自己的命运，他会死，然后回到星海沉睡，在数百年的飘荡中，直至再次遇见那个女孩，只是那时，她还是最初的那个人，被所有人遗弃，在黑暗中来回，不懂得世间一切感情和美好。
　　那时，她会从他这里开始，走向自己的命运。
　　这世上最悲凉莫过于此，我明知自己的命运不过是你的垫脚石，这一生存在，仅仅只是为了你的成长，成为你生命中，让你脱离苦
　　海，护你年少无忧，教你懂得情爱，教你踏破红尘，最终，成为沧海星空的、你长长一生的一粒尘埃。
　　明明知道，也想过反抗，可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成全。
　　无机突然摇头，跟着掩面哭泣，“你这不是深爱，这是悲哀……逐海，你何其悲哀！”
　　“我知道。”他面上波澜不惊，平平淡淡的一句。
　　却叫人生出无限的酸痛无奈，在心头炸开，无机摇着头，“对不住，对不住……如果早知如此，我应当什么都不要说，或许你便不
　　会如此煎熬的过这许多年，至少你会快乐很久。”


第251章　第九章　天神殿会
　　又二百年。
　　小鱼如今已是整个明国的神官了，只因她先前一百年曾救了在她观内避难的明国开国皇帝，对方亲见神祗降临，惊为天人。
　　对她一直十分敬重，将她奉为国师，天下广建庙宇，到如今，她已然与当年的落魄小神不同了。
　　随着魂魄能力的增长，她发现，自己出现了许多能力，这能力不像是自己诞生的，倒像是随着解锁一样。
　　既然身为雪神，她自然将冰雪能力使的出神入化，到现在，整个人都从里到外散发着寒气。
　　按照陆菁的话来说，“这还真个是冰雪做成的玉雕人儿呢~”
　　小鱼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收拾一番就要准备去附身冥河神像。
　　陆菁这些年早就习惯了靠着小鱼，日子成日逍遥的很，魂魄圆了好几圈，小鱼已经是一品神，她还是个七品。
　　“我说咱们的雪神大人，这都多少年了，你要喜欢你就上呀！人天天在你眼前，我就不信他会拒绝你？然后在逼着成婚，可不就什么烦恼都没了。”陆菁也算是跟着小鱼这么多年的人，她哪里看不出来小鱼这些年总是心烦意乱，要不是因为逐海，以她的拼命劲，两百年早就超神了。
　　“你不懂，与他无关。”小鱼披上黑袍。
　　“这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就是喜欢他然后得不到嘛，想想前一百年，你时而傻笑时而恼恨，我都不敢相信那个人是你，好在现在恢复正常了。”陆菁啃着最新款的线香，甜甜的砸了咂嘴。
　　“我挺羡慕你的。”小鱼看着她轻轻道，“不过此生，大概永远也不能这样。”
　　因为不能，所以羡慕。
　　她恢复正常了，是因为她放下了，她对逐海仍然有感觉，只是……比起很多东西都要让步了。
　　但这放下，让她进阶三品神的同时，也让她不安至今，她不知道在不安什么，只是总是无法完全放心。
　　见她走了，陆菁撇撇嘴，看着手里的线香，又有些吃不下去了，长长叹了口气，“唉……虽然是我带你来的，但是，选择的人是你，总归，也不能……怪我吧？”
　　说完又愤愤看向天空，“都怪你个贼老天，莫名其妙让我跨越时空融合世界，当年还差一丁点闹出个世界末日来，现在总算如你的愿了。”
　　她原本以为上苍是要给这个世界升级了，让它成为神鬼世界，能够修炼，后来觉得不对，应该是为了让安小鱼谈一场恋爱？她的身份应该不一般，不然不至于用世界来给她历练，谁知道到了现在，完犊子的，不是谈恋爱，而是让她过红尘。
　　虽然陆菁也懵懵懂懂的，她不明白这其中更多是命运的注定，小鱼身为施虞的以后，她的存在就已经证明了逐海的选择，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无人能改。就算有人做出无数努力，上苍也总会拿出更大的牺牲和改变，狠狠的推动命运，让你知道，它没有开玩笑，不要试图挑战它。
　　不管是小鱼还是逐海，他们都只是这场游戏里的一个小卒子。
　　从神像上脱离，小鱼意外的见到了逐海。
　　两百年来，这是逐海第一次清醒时候见她，曾经她看不出来，后来自然明白，这是逐海刻意避开她。
　　“好巧，天君醒了。”她抿唇一笑，只当不知。
　　逐海正坐在那儿默默翻阅梦魂板，他温温润润的看过来，招了招手，“小鱼，坐过来。”
　　小鱼有些恍惚，她好像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叫她。
　　她坐到他旁边，却见逐海抬手将一枚吊坠给她挂在了脖子上，神色无奈，口吻带着微不可查的宠溺，“我怕你有朝一日后悔，悔恨是世上最煎熬的，我舍不得。”
　　他指尖点了点吊坠，“若是后悔，就跟它说说话吧，总会如愿以偿。”
　　小鱼抬手握住吊坠，心下有些不安，“天君这是何意？”
　　他看了她许久，小鱼下意识垂眸，他缓缓凑过来，一双手散发着微微热度，小心的捧住了她的面颊，唇畔微凉，小鱼眸光一怔。
　　“舍了这样多，让我亲一下，不过分吧……”他在唇边低语，充满了自嘲。
　　她指尖攥紧了他的衣袖，忽然侧首，正正的堵住了他的唇，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动。
　　逐海缓缓抱紧了她，小鱼攀着他的脖子，同样低声道：“守了你两百年，让我亲一下，不过分吧？”
　　他低低笑出声，“不过分，你怎么不早些讨要？”
　　两人甜腻腻的过了一天，逐海甚至穿上战袍，两人骑上他的战马在冥河奔驰，尽管身处黑暗流离，小鱼想，她从未这样开心过。
　　“很高兴，只有与你一起看帝流浆和月凝华的时候能比。”她这样道。
　　逐海将她裹在怀里，抬手摸了摸她微凉的脸，“如此真好。”
　　漫步回来，她今天没有回神观，就歇在了逐海这里，他有些微惊讶。
　　“你……我以为。”说着就又不说了，他心里知道，小鱼将他放下了，原以为她每日还来是为了承诺，今日不反抗是因为怜惜，但是她选择留下来，她不是不明白这暗示着什么。
　　“我也以为。”她眸光含了一点晶莹，这样浅笑着说，显得无奈。
　　两人在一起耳鬓厮磨，不知外界晴好，整整一个月，小鱼都跟他腻在一起。
　　这一日，逐海站在她的神像前，目光平静，耳边听见她的动静，回身眸光温柔，“小鱼，你要知道，你是小鱼，这是你的名字，与旁人无关的。”
　　她呆站在他对面，突然便忍不住泪意，大颗眼泪砸下来，落在冥河神殿的地板上砸开水花。
　　“你知道了。”她这样道。
　　逐海却笑了，“嗯。”
　　又道：“你也知道了。”
　　彼此再无言，施虞想了很久，她张口想要说什么，逐海却摇头，“你如今站在这里，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她如今才明白，此乃天意四个字，从他口中道来，是何等沉重。
　　曾经以为的一切全部被推翻，孟仓想拿她去换心爱的女儿，但他毕竟还没成功。
　　可是她存在本身，已经是踩着一个人的生命撑起的阶梯，这个人，贯穿她一生，生死都无法自控。
　　是她的爱人，她最脆弱无奈的时候，好像哪里都少不了他，他明明出现的这么多这么及时，但是，她的生命里，好像从来没有把他算进去。
　　“你能爱我，我很高兴。”他说，抬手，隔空为她抹干眼泪。
　　“不要这样难过，我其实试过很多次，想要反抗，但是总会适得其反，后来也便看开了，最初见你，想要杀你，但终究无法对你下手，你亦无辜，你我谁也无错，只是时间错了。”
　　“你是我一生的轮回，我打不破的。”
　　施虞更觉难过，这感觉只有当初施羽死的时候可以比拟，“我不能…小羽死的时候我不知道，无法阻止，可我不能再看着你去死，我不能的逐海。”
　　“所以，之后就再也不要见了吧。”他早已做好准备，所以尚还平静。
　　“或许孟仓做得对，只不过他太愚蠢，没有将我杀的干净，不然，也不会有今日。”
　　“小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