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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饭局-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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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工商局没权批。阿蛟为这事给钱亮亮打过两回电话,问钱亮亮该怎么办,钱亮亮说两个办法,一是到北京国家工商总局去办,二是改名字去掉“中国”两个字。这两个办法阿蛟都没办法,阿蛟在鹭门有路子,可是路子通不到北京。去掉“中国”两个字郝冬希又坚决不干,他认为这是他长这么大最闪光的创意,甚至说出了如果没有中国式饭局里的“中国”两个字,宁可不办这个会所。

最常用的中国式解困手段就是遇到困难开饭局,阿蛟轮着请了几帮人开饭局,就有了效果。工商内部人出主意,让他们注册的时候别提“中国”两个字,就注册“式饭局休闲会所”,等到挂牌子的时候在牌子上加“中国”两个字,谁也不会在意营业执照上到底是怎么写的。于是郝冬希的休闲会所的工商营业执照上就有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式饭局休闲会所”。

办好了工商登记和税务登记,就可以动手装修了,装修好以后还要办卫生防疫。阿蛟说办卫生防疫更没问题,她一块搓麻的麻友就是办这种证的,现在开始就铺垫,多找她打几次牌,多输几回就没问题。钱亮亮对阿蛟的印象非常准确,这是一个真正说了算的女人,属于垂帘听政的高手,精明干练、刚强多谋隐藏在温柔、随和的后面。也许是因为有了这一层认识、了解,钱亮亮在郝冬希面前比在阿蛟面前更自在一些,郝冬希在钱亮亮心里是一个虽然有时候霸道点,说话粗鲁点,但是可以做朋友的老板。而在阿蛟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老婆桔子的影子,同样的强悍干练,同样的隐藏在温柔随和后面对男人的掌控强度。不同的是,阿蛟身上没有桔子那种高干子弟与生俱来的从容和高傲。每当想到这一点,钱亮亮心里就有一层阴影,历史和实践都告诉他,跟女人共事,尤其跟这种精明干练、刚强多谋的女人共事,男人大多会成为败将。如果这种女人恰巧又是男人的上司、头家,那么男人就会活得很惨。钱亮亮估摸着,自己肯定不会软着陆,他仅仅希望将来不要摔得太难看就成。他还怕阿蛟会像一个老保姆一样,整天守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的一举一动进行监控、指导,他断定,如果那样,他经营管理会所的日子不会超过两个月。

现在钱亮亮的任务就是照看装修工程。他什么也不懂,说服郝冬希雇了全打磊监理公司的监理全盘负责工程质量监督,他自己就整天跟在监理屁股后面装洋蒜。他最怕的事情就是阿蛟整天出现在装修现场出谋划策。他在金州的家装修的时候,老婆桔子事必躬亲、样样挑剔的高强度参与曾经让他伤透了脑筋。出乎意料的是,阿蛟办好工商登记,把营业执照交给钱亮亮挂到墙上之后,居然很少再到会所来,装修开工以后就再没有露面。这让钱亮亮又有点对阿蛟琢磨不透了,他但愿自己对阿蛟的看法是变形、扭曲的,但愿阿蛟跟她的外表一样温柔随和、不参政。钱亮亮希望自己能在会所干下去,不管怎么说,郝冬希说话算数,虽然还没有签雇佣合同,已经开始给钱亮亮每个月发五千块钱了。至于合同,郝冬希的解释是,等到会所正式开业以后再签。钱亮亮明白,自己仍然还处在试用期。这一点他倒也能理解,现在哪家企业用人能没有个试用期呢?

这天郝冬希打电话过来,让正在观看装修施工的钱亮亮收拾一下,穿齐整点,跟他去一趟著名的观海山庄。观海山庄是市政府最新建成的接待宾馆,按白金五星标准建造,占地五十多万平方米,位于鹭门市滨海大道南端,依山面海,地理位置极佳,环境风景十分优美。酒店拥有三十多万平方米仿颐和园的皇家园林,由五座别墅组成,每座别墅都有可观赏园林及全海景的超豪华套卧室。山庄更配套有梦幻般的六座室内外游泳池,一座带冷暖空调的室内网球馆、超豪华专业影剧院、乒乓球室、台球室、健身房、美容厅和茶室等一应俱全的高档休闲娱乐项目。

窝头说得很有道理,现如今地方政府与时俱进的焦点体现就是接待宾馆的更新换代。过去鹭门市的接待安排在鹭门宾馆,后来又转移到了五星级大酒店华悦酒店,现在则更进一步建成了白金级超级豪奢的观海山庄。去过观海山庄的人,属于老百姓阶层的一般都要骂一声:狗日的王八蛋们。属于官员阶层的一般都会竖起大拇指赞叹:这才能给鹭门市长脸。听说要去观海山庄这个鹭门市目前最高档、最豪奢的处所,尽管不知道郝冬希要去干吗,钱亮亮还是换上了西装,系上了领带,正在换袜子穿皮鞋的时候,郝冬希那台奔驰车已经在外面拼命按喇叭催命了。钱亮亮的皮鞋长时间没穿,沾满了粉尘油腻,活像两条腐烂了的大头鱼,郝冬希在外面催得紧,钱亮亮只好抓过桌上的抹布在皮鞋上抹了两把,结果把皮鞋弄成了黑白花脸,穿到脚上好像脚上踩着两张戏剧脸谱,还都是奸臣的脸。

上了车,钱亮亮不由心里有气,郝冬希在电话里用命令的口气让他穿得体面点,自己却仍然是裤衩背心,脚上仍然套着那双连钱亮亮都觉得寒碜的塑胶拖鞋。

钱亮亮忍不住质问郝冬希,口气却软软的:“头家,不是去观海山庄么?你怎么穿这样?”

郝冬希在前座上扭过头来解释:“不认识你的人,你穿得再好人家也不知道你是干吗的。认识你的,你穿啥人家也认识你是干吗的。穿着自己舒服别露屁股就成了,哪来那么多讲究。”

钱亮亮想反问他一句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他收拾一下,穿齐整点?嘴都张开了,却没有问出来。他蓦然想到,现在郝冬希是头家,是掌权人,那么,自然而然道理肯定也掌握在他的手里,跟掌握自己饭碗的人争执,无异于敲自己的饭碗,于是适可而止,不再说话。

他不说了,郝冬希却替他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让你收拾一下弄整齐点?”

钱亮亮趁机反讥:“是啊,董事长是头家,你刚才说得好,认识的人面前穿再好人家也知道你是干吗的,不认识的人面前你穿什么人家也不知道你是干吗的,董事长都不怕我怕什么?”

郝冬希呵呵冷笑:“我跟你不一样,我叫你去是叫你认识一个人,顺便看看人家的管理,我们不像人家有政府撑腰,有国有资产垫底,弄不了那么大,可是管理上、服务上我们不能输,多看看有好处。我介绍你的时候就说你是中国式饭局休闲会所的总管。这种地方的高管没有像我这样瞎胡穿的。”

郝冬希的呵呵冷笑让钱亮亮恍然大悟,现如今,真正的老板,也就是企业的主人,没有谁还会西装革履。西装革履的不是官员接待外宾就是推销保险的。真正的老板都讲究休闲,穿着随心所欲才能证明自己已经进入了自由王国,起码在穿着上是这样。而他钱亮亮哪怕真当了总经理或者总管,说到底还是人家老板聘来的管理人员,管理人员可是要穿得西装革履整天笔挺,像是南极的大企鹅。想明白了,也就没有什么话说,钱亮亮老老实实地坐在后面不再吭声。

郝冬希却忽然叫了起来:“阿金,干你老你把我们往哪儿拉呢?”

钱亮亮这才注意到,阿金不知道怎么回事,转来转去又把车往回开了。

阿金摸摸后脑勺嘟囔着:“干你老的,世界上只有一个新加坡,我们鹭门到处都是新加坡,这里什么时候这又新加坡了?一不小心就转回来了。”

鹭门人民生活水平空前提高,中国人凡是稍微有几个闲钱的,首要的事情就是迫不及待圆轿车梦。近几年鹭门人民买汽车的热情如火如荼,过去买自行车还要凭自行车票,现在买汽车除了钞票别的什么票都不用,比过去买自行车还方便,于是车辆大增,交通越来越拥挤,遇到上下班高峰时间,马路经常就变成超级停车场,成百上千辆汽车挤在马路上寸步难行。政府为了解决交通拥挤问题,大手笔在交通繁忙路口修建立交桥,而且修建立交桥的效率极高,很多路段司机几天不走,再走就发现又增加了一座立交桥,原本平展展的道路动不动就变成了大坡,市民们风趣地把这种立交桥叫新加坡——新加了一道坡。

郝冬希看看表,忍不住骂阿金:“干你老的,怎么不注意看?约好的时间晚了你负责。”[汶Zei8。电子书小说网//。 ]

阿金跟郝冬希痞惯了,指点郝冬希去找市委市政府:“这不怪我,头家你还是应该好好批评批评市领导,问问他们在鹭门建这么多新加坡经过你同意了吗?”

郝冬希长叹一声:“说得也是,这种事情他们从来不请示我,太无组织无纪律了。”

阿金看郝冬希并没有真恼火,连忙扭转方向盘,就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调头,不管别的汽车用喇叭愤怒的詈骂,把车又开上了新加坡,这次他不敢再开快车,把车开得像步行,边开边细细找路牌:“头家,你们看看,就这个路牌你们能看懂吗?”

钱亮亮和郝冬希看看新加坡上的路牌子,牌子上又是道道又是圈圈,既有箭头又有叉叉,别说驾车飞驰的司机,就是专门站下来琢磨,想要看懂那个路标,没有学过高等解构学的人可能都会犯晕。

“小心!!”郝冬希突然大声喊叫起来,腿也本能地猛然一蹬,好像他能踩刹车。

随着郝冬希的喊声,阿金狠狠踩下刹车,车头猛然一低,好像在朝谁立正鞠躬致敬,猛烈的惯性把钱亮亮甩向前面。他本能地伸手寻找支撑,却一巴掌按到了郝冬希的脑袋上,活像重重拍了郝冬希脑袋一巴掌。郝冬希顾不上回应这倒霉的一巴掌,冲着前面破口大骂:“干你老,找死回家跳楼去,别跑到大马路上害别人啊。”

车窗车门密闭,郝冬希的声音在车里回荡,外面的人根本听不到。车头前面,一个运瓶装矿泉水的人力工艰难地蹬着三轮车上坡,钱亮亮注意到,这个人耳朵上还戴着耳机,不知道是在听广播还是欣赏音乐。郝冬希摇头叹息:“唉,这些农民工,以为城里跟他们村子一样,满脚底下都是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呢。”

阿金补充了一句:“该不该走的路已经走上来了就好好走,一会儿靠边一会儿中间,撞上了我这一辈子就完蛋了。王八蛋,我下去扁他一顿,给他长长记性。”

他们在车上说话的时候,那个人仍然若无其事坦然自若地听着耳机蹬着三轮车在前面蜗牛一样缓慢地攀登“新加坡”。阿金嘴上在骂,却并没有真的停下车去“扁”人家,甚至连喇叭都没有鸣,放在往常,遇到前面有人或者车挡了他的道,早就开始用喇叭嘀、嘀、嘀三声一组地朝人家吼三字经,而把鹭门市关于不准在市区内鸣笛的规定扔到了马路上。阿金驾着车跟在运水工的后面慢行,仿佛他的车也变成了蜗牛,后面跟上了一串受阻的车辆,后面的车有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拼命按喇叭。

郝冬希开始着急:“阿金,下去给他说说,让他靠边走别挡道。”

还好,没等阿金停车,那个送水工也感觉到了后面的异样,摘下耳机朝后一看,自己成了阻塞交通的障碍,后面的汽车堵成了长蛇阵,大惊失色,连忙把三轮车靠到了路边上。阿金的车终于走得顺畅了,钱亮亮坐在冷气充足的车里,眼前却不时晃动着那个送水工大汗淋漓拼命挣扎着上坡的情景。

郝冬希长叹了一声:“坐车的时候别看不起蹬车的,蹬车的时候也别觉得自己有多大委屈,不管坐轿车还是蹬三轮,都是命。”

钱亮亮没有接茬儿,刚才郝冬希让阿金停车下去驱赶送水工的样子,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2

咪咪最近心情非常苦闷,因为她租的屋子到期了,要想续租房东老两口就要涨价。平心而论涨价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鹭门市的房价比一九九八年的洪水涨得还快,房屋租金也跟着搭车翻番,如果仅仅是随行就市咪咪倒也能够理解。让咪咪寒心的是,她辛辛苦苦尽心尽力地带着两个护工伺候林阿公老两口,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既要给两位老人家做饭、送饭,还要做给老两口接屎接尿洗刷便器、换洗内衣等等那些贴身的活儿。那两个护工是纯粹的雇佣劳动者,抱持了彻底的雇佣思想。所谓的照看,没有照只有看,所谓的护理,只有护没有理,她们的工作就是坐在床边看着老病人,输液完了喊一声护士而已,那些脏活累活人家是不干的。人是郝冬希雇的,人家只认郝冬希不认咪咪,咪咪对那两个护工就和老百姓对政府官员一样,再不满,再生气,甚至恨得牙根发痒,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忍气吞声。

咪咪凭良心和道义尽心尽力地照顾老两口,对那两个护工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对她们的基本要求就是她回家做饭,或者回家小歇的时候,那两个人能够守在床边,不要让老两口吊针打完了没人叫护士。那些天她每天要给老两口做三顿饭,送到医院还要照顾着他们吃。他们吃饭的时候,咪咪就开始给他们倒便盆洗刷干净,还要给他们打开水、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回家洗净晾干。那段时间她日平均睡眠时间不到四个小时。做这一切的时候她还要忍受林阿嬷的冷眼和挑剔。

好容易把老两口伺候出院了,那两个护工又纠缠着她要工钱,堵着她不让老两口上出租车。好在郝冬希和钱亮亮那天离开的时候都给她留了手机号码,咪咪连忙给郝冬希挂电话,郝冬希却想不起来她是谁,反问她凭什么向他要工钱,把咪咪急得跳脚差点哭出来,那一刻她几乎认定郝冬希是个骗子,把麻烦都扔给了她。还算好,坐进车里的林阿公看到咪咪急成这样儿,要过电话亲自给郝冬希讲,郝冬希才想起来还有安排林阿公老两口住院雇护工这档子事儿,让他们坐在出租车里吹着空调等一会儿,然后派了阿金急匆匆过来给护工结了账。

当阿金把郝冬希承诺给咪咪的那一份工钱数给咪咪的时候,林阿嬷狠狠地捅了林阿公一拳头,林阿公乜斜了她一眼没吭声。把老两口接回家以后,让咪咪稍感宽心的是,她代垫的四千多块医药费回家后一个星期内,由林阿嬷出面,如数还给了她。也就是在咪咪接过她几年擦皮鞋挣来的辛苦钱,心里暗叫侥幸总算没有白搭进去的同时,林阿嬷操着坚硬如生地瓜一样的鹭门普通话告诉咪咪,她的租期到了,问她续不续租。咪咪连忙说要续租,林阿嬷接口就说现在房租都涨价了,续租就要随行就市。咪咪试探着问要涨多少,林阿嬷张口就说:原来四百,现在的行情价是八百。咪咪当时有点迷惑,她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枯瘦如柴的林阿嬷能够对刚刚伺候她两个多月的人这样无情无义地张口涨价,而且一涨就翻番。咪咪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应该怎么表达自己心里的情感,也不知道一下涨这么多到底合不合行情,只好随口应付道:“那我想想。”

林阿嬷扔下一句:“那就快想,有想好就回复我们,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想。”然后就拐着半大脚扔下还在发愣的咪咪转身走了。外面,传来了林阿公不尴不尬的咳嗽声。

接下来的几天,咪咪到街巷里问了几家,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一带的房价不知不觉间翻了一番,有的比林阿嬷的报价还要高出一两百块,小小的一间没有任何设施的空房子居然也要月租一千块。咪咪迟疑不决了,思前想后,她决定还是要续租林家老两口的房子,一来在这里已经住惯了;二来即便搬到别处去,月租也不会比这里低;三来搬家也实在太麻烦,虽然咪咪单身一个在这里没有什么家用电器之类的大件消费品,可是几年下来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不少,搬一次家光是收拾就够忙一阵子,再安顿下来又得忙一阵子,重新租房子、收拾东西、搬家都得搭工夫,咪咪现在最搭不起的就是工夫。什么都涨价,惟独擦皮鞋涨不了价,相对物价水平而言,擦皮鞋不但没涨价,实际上还在降价。过去擦一双皮鞋能买一个鸡蛋,现在擦一双皮鞋只能买半个鸡蛋。

咪咪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林阿嬷。林阿嬷二话不说当时就把续租合同拿了出来,老人家人老动作不老,显然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咪咪冷着心,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交了房租,咪咪没有搬家,却要每个月多负担四百多块钱的房租,这让她非常郁闷,她按照自己正常的平均收入算计了一下,蓦然发现,按照现在的收入水平,每个月赚的钱除了交纳房租、维持自己的生活之外,不但没有节余,甚至还会有亏空。咪咪非常烦恼,觉得每天天一亮伴随着阳光落到自己身上的就是两个字:亏本。

生活的压力如同万钧重担,咪咪没有解脱这种沉重压力的渠道,惟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可是就连拼命都没有那个机会,擦皮鞋有力气没客人力气也用不上。曾经有等客人等急了的皮鞋女出手拉客,结果让不耐烦的客人抽了两巴掌还被市场管理员罚了几十块钱。鹭门市夏季五点多钟天就亮了,她每天早上天一亮就开始坐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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