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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亲人

　　　　民国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深夜。日本华北驻屯军第一联队第三大队借口一名士兵走失要求进入宛平城搜查，被我守军拒绝。七月八日凌晨五点，日寇炮轰宛平城，拉开了我国长达八年的抗日战争帷幕。史称“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

　　　　“七七事变”之后，日寇大举进攻北平。二十九军奋勇抵抗，副军长佟麟阁、师长赵登禹均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二十九军遭受重创，被迫后撤。日寇随即侵占京津。南口一场恶战，日寇又占领了张家口。

　　　　九月，从天津塘沽登陆的矶谷廉介第十师团沿津浦线开进，二十四日侵占沧县。日寇沿铁路线一路南侵，沿途烧杀抢掠。

　　　　沧州向南一百多公里外的山东德州梅家口。村后有条河，一群孩子正在河边嬉水。不远处在田野中劳作的村民偶尔会直起身子朝河边看几眼，脸上俱是挂着笑，显然那些嬉水的孩子当中有他们家的。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呀！”河边突然传来阵阵呼救声。

　　　　听到声音的村民扔下手里的农具撒腿就跑，到了河边衣服也顾不得脱，蹬掉鞋子“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在河边玩耍孩子的都是村里的子弟，闻声赶来的村民哪个不着急？头一个穿着衣服就跳水了，后面来的三两下扯下褂子也跟着跳进了河水中。

　　　　由于这条河紧挨着村子，梅家口村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基本上都会水。妇女们当众下河不便，就在岸上大声地给指点方向，同时帮忙把救到岸边的孩子拽上来。

　　　　一个、两个、三个，落水的三个孩子很快就被救上了岸，经验丰富的村民立即组织抢救。控水、掐人中、捶打前胸后背，两个孩子醒了。第三个虽然也控了水，却始终不见睁眼，参加抢救的村民全都慌了神。很快，这个叫做任来风的十六岁男孩就被抬回了家。

　　　　任来风的爹娘见此情景大惊失色，再听跟来的村民一介绍，做母亲的当场哭坐于地。当爹的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抱着儿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还是任来风的爷爷见多识广应变能力比较强，喝令众人让开，亲自上前给亲孙子把脉、翻眼皮、听呼吸。

　　　　“还好还好，小风还有心跳也有出气，这条小命总算还在。”眼睛扫过众人，看了看用期盼目光盯着他的儿子儿媳，老人语气郑重的说出了他的决定，“小风不能动，必须赶紧去城里请郎中。”

　　　　“我去！”都是同一个村的，总是有热心肠，有经常进城的村民接过任务，飞奔进城请郎中去了。

　　　　德州城里的郎中自然手段高明，这种溺水闭气的小毛病在人家名医手里几乎是手到病除。一副汤药外加银针刺穴，从郎中进门到病人睁开眼总共连俩小时都不到。

　　　　老任家全家千恩万谢，任来风的娘则坐在床边满眼泪花的和亲儿子说话：“小风，你可算醒了！你这一人事不省可要了娘的命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我也不活了。”

　　　　“你是谁呀？喂，这位大姐，你别离我这么近，你到底是谁呀？”床上的任来风突然挣脱母亲的手，使劲儿的往后挣，同时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惊呆的母亲和周围的人，好想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

　　　　“小风，你，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娘呀！”娘对儿子的挂念迅速战胜了心头的强烈不安，虽然伸出的手没敢继续往前摸，却把身子朝儿子跟前凑近了一点儿。

　　　　“大姐，我真没见过你，你肯定认错人了。我不叫小风，我叫王晓宇，我是省体工大队的射击教练员。不信，你们到体工队一问就知道了。”床上的任来风，或者是王晓宇耐心的劝说着这位认错人的大姐。

　　　　“大夫，你看小风这是？”房间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先从极度惊愕中回过了神，旁边就有个城里来的名医，这事儿不问他问谁？

　　　　“呃，这个，啧啧。”名医啧啧牙花，有点为难。虽然这人现在的状态比较可疑，但人家本来就是他的病人，现在诊金还没拿到手，他怎么可能放下不管？说不得斟酌一下说出了医生的诊断：“小风没事。就是闭气时间有点长，脑子受了损伤。来，我再给开一副安神补脑的汤药，慢慢将养。少则三五日，多则三两月必定会痊愈的。”

　　　　“喂，我脑子没受伤，你们认错人了！”

　　　　“小风，可怜的孩子，我是爷爷，你不认识我了？昨天我还给你捉了一只乖子，你看它叫的多欢喜？”小小竹笼内一只草绿色蝈蝈叫的正欢。

　　　　“是呀，小风，你身上这件小褂还是娘上个月亲手给你缝的呢。你还说这颗纽襻有点歪，娘过会儿就给你改过来。”

　　　　看看门框里挂的蝈蝈，再看看身上的无袖粗布小褂床上这位顿时傻了眼。随着爷爷和娘的话，房间里的人一个挨着一个的用事实证明床上躺的就是任来风，而绝不是什么射击队教练王晓宇。

　　　　郎中的话把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给撕了个粉碎，“我敢打包票，咱德州城包括济南府都绝对没有那个什么体工大队！”

　　　　“我的乖儿，你快醒醒吧，我是你亲妈呀！”

　　　　望着中年妇女脸上的泪，再看看周围人热切的目光，床上的倒霉孩子是欲哭无泪。铁的事实摆在眼前，再要强行辩解的话，那他真就成了脑子受伤的白痴了。狠了狠心，他终于满腹委屈的向命运低头了，“娘，爹，爷爷。”

　　　　“哎，我的亲儿！”当娘的一把搂住，眼泪流了儿子一脖子。

　　　　“这就好，这就好！小风能明白过来就好！”爷爷满脸笑容，眼里也有泪花在闪烁。

　　　　看着满屋人欣慰的笑容，任来风忽然想到了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谭嗣同，想到了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想到了……，他想到了很多。一个个光辉灿烂的名字从脑海里闪过，任来风从娘手里接过一碗糖水荷包蛋，心里难过，嘴里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第二章　当兵

　　　　农家的生活是悠闲的，已经接受了现实身份的任来风除了对自己名字不满意之外，对这里的一切显得都很享受。快到秋收的季节了，田野中无边无际的庄稼像海lang一样随风摆动，就连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粮食的清香。

　　　　村里各家的大人们都在忙着收拾农具、作秋收的准备，孩子们则是忙着村里村外的跑着玩儿。夏末的农村好玩儿的东西多了，河边是不敢去了，但他们可以到田野里去抓鸟、抓野兔，可以比比谁家的玉米棒子长的最大、最好。

　　　　宁静而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就在任来风落水被救的第三天头上，村子外面来了一支军队，一支**部队。这支**部队是来订购秋粮的。

　　　　这下孩子们可有活儿干了，以任来风为首的几十名大小孩童围着这些穿着一样服装的大兵前看后看，怎么也看不够。大兵们在村口的打谷场上贴了一张大红纸，上头有字，只要有人来看，就有当兵的大声念那纸上的字。这是一篇征兵布告，军队要在梅家口村征兵。

　　　　这些年兵荒马乱的老打仗，村里的年轻人早让一支支军队不知道梳了多少遍了，哪儿还有适龄的年轻人？如果硬说要有，恐怕也就是任来风还差不多吧？

　　　　任来风生得人高马大的，身量比成年人也差不了多少。他一来看布告，看守布告的老兵立刻像发现了宝贝一样拉住他就不放了。

　　　　“小兄弟，想不想当兵？当兵可以吃军粮，可以升官发财。你一个当了兵，只要在军队里头好好混几年等有出息了，你们全家在村子里都得让人高看一眼。你们家就是军属了！来当兵吧！这好处还不够？喏，当兵可以到处走，全国各地的风景都能看到。愿意了？那太好了！”

　　　　老兵高兴地一拍大腿，当场把任来风拉到桌子跟前填表报了名，发了两块大洋的安家费之后就让他回家做准备。任来风回去和爹娘爷爷一说，爹娘把脑袋摇得拨lang鼓一样不同意，可爷爷对于孙子当兵却似乎并不怎么反对。

　　　　“小风应该有个好前途。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可在军队里头要是能混个前程，不比在家里头强得多？”爷爷捋着花白胡须乐呵呵的看着大孙子，怎么看也看不够，“将来我总是要走的，咱们家能依靠谁？还不是小风？难道你们想让小风像咱们一样，一辈子也当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要我说，这就是个机会，咱不能让小风错过了！”

　　　　爷爷在这个家里拥有无上的权威，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更改得了。任来风的娘连夜给儿子准备被褥鞋袜，当爹的在一边帮忙，两口子忙了一宿也没怎么睡。第二天全家一起出动，把任来风送到了军队征兵处。

　　　　换上新军装、带上新军帽、穿上新鞋子，任来风往人前一站，赫然就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士兵了。

　　　　军队在梅家口村停了两天就开拔了，临走之前全村的人都到村口相送。任来风看着家人的不舍，小伙伴的羡慕，头一次产生了这里和自己血肉相连的感觉。前尘往事已经一去不复返，这个叫梅家口的小村庄虽然只生活了两天，却已经是自己真实的家了。

　　　　离开梅家口村，部队一路开到了德州城外的军营。任来风本以为能到这年代的德州城逛逛呢，没想到刚进军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接到命令，要在原地修筑工事，部队进入了战备状态！

　　　　小鬼子要来了吗？任来风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拿了一把圆头铁锹开始和士兵们一起挖战壕。任来风以前从来没干过这种活计，不过他心里大致知道战壕的构造。不就是一条长长的地沟，挖出来的土填到一边，可以爬到里头朝外打枪那种工事嘛，这有什么难的？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真正干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任来风虽然才十六岁，这副身体倒是强壮的很，抡起小圆锹挖起土来一点儿也不比老兵们慢。可时间一长，这两只手就有点磨得难受。摊开手一看，好嘛，两只手掌上头各多了一个水泡，都让磨出泡了！

　　　　当初游说任来风当兵的老兵外号叫做烟枪，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老见他手里拿一根烟杆。烟枪看了任来风的手心，说了声新兵娃子就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根针。划火柴把针烧了烧，小心地把任来风两只手上的水泡都给挑破了。挤干净水儿，收起针，烟枪告诉任来风，干活儿别那么拼命，悠着点儿劲儿。

　　　　出了水泡也算带了伤，任来风再干起活儿来速度自然就快不起来。这时候，他所在班的班长挑刺了，“喂，人来疯，你少在这儿给我磨磨蹭蹭的想偷懒，赶紧干活！”这家伙有意变换语调把任来风叫成了人来疯。

　　　　任来风这几天来最烦的就是别人喊他名字的时候吐字不清，一听班长故意这么喊当时就恼了，身子一直就要发火，烟枪赶紧过来打圆场，“班长，班长，消消火。任来风他没有偷懒，刚才他干活太卖力，俩手上都磨出水泡了。是我告诉他干活儿悠着点儿的。”

　　　　“磨出泡了？我看看。”

　　　　任来风不情不愿的摊开两只手。

　　　　“呵呵，还真磨出泡了！小崽子不是乡里人吗？手怎么这么嫩？看样子在家里头也是调皮捣蛋不干活儿的。小子，这是在军队，你给我学聪明点儿！待会儿打仗的时候别上去就把小命弄丢了！”

　　　　有这种班长吗？还没打仗先诅咒人？任来风对班长的做派极为不满！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初来乍到，上来就把班长得罪了往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于是就装出一幅害怕的样子往后缩缩脖子一声不吭。

　　　　班长哼了两声，背着手走了。任来风继续拿起铁锹慢悠悠的挖起了战壕。

　　　　中午吃饭，炊事员抬过来两大锅冬瓜炖豆腐，里面还掺了那么一点儿肉末。白面馒头两大笸箩随便吃。任来风一把抓四个馒头又盛了一大碗菜，吃得这个香劲儿就别提了。两个馒头没吃完，班长又来了。

第三章　初上战场

　　　　“呀呵，小子，干活儿不多吃的不少嘛。一顿饭吃四个馒头你能消化得了吗？留两个吧。”班长出手如电的从任来风手里把剩下两个馒头抢走，扔给了旁边正吃饭的士兵。

　　　　任来风目瞪口呆的看看手里的半拉馒头，再看班长背着手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股怒气噌的一下冲到了脑门上。把碗往地下一放，忽的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点班长：“你把馒头还给我！”

　　　　“还给你？做什么梦呢？小子，你敢跟我大声说话，我看你是要找死！”说完班长劈手就是一个耳光，任来风一歪头躲了过去。“你还敢躲？你们几个，给我抓住他！”

　　　　本来这边吵吵闹闹就吸引了正吃饭的士兵注意，班长这么一喊，立刻就有班里的俩人放下饭碗过来帮忙。

　　　　烟枪赶紧站起来劝：“班长，班长，算了，算了吧。他一个小毛孩子，你跟他怄什么气呢？拉倒吧。弟兄们，吃饭，大家伙儿赶紧吃饭。”

　　　　劝完班长还得疏散围观人群，烟枪这顿忙乎呀。没想到这班长竟然比任来风还是个人来疯，这家伙一看见人多他反倒是来劲儿了，“不行！我说烟枪，你少他娘的在这儿给我和稀泥。我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还敢用眼睛瞪我？今天我还非揍他不可了！赖三、苟四，你们俩给我拉住他。”

　　　　赖三、苟四犹豫一下，还是过来一左一右抓住了任来风的两边胳膊。班长过来照着胸脯上咣咣就是两拳，甩手又是一个大耳光。任来风就觉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一阵剧痛险一险没背过气去。

　　　　“班长班长，打够了打够了，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别打了，别打了。”还是烟枪在边上劝，其他人都围在周围看热闹。

　　　　“连长来了，连长来了！”突然有人喊连长来了，正准备继续打人班长赶紧停手往四周围看。就见人群往两边一分露出个大空档，一个又黑又瘦的军人走了过来，这位虽然人样子不怎么样，却是这支部队的连长。

　　　　“怎么回事？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吃饱饭了嘛？”连长皱着眉头往人群里一看，正看见挽着袖子的班长和跌坐在地的任来风。至于赖三、苟四这俩帮凶，则在听见人喊连长来了的时候就躲了。

　　　　“赵永胜，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明明是一个躺地下一个站到那儿，不提打人只说打架，这连长一开口就有维护班长的意思。

　　　　“没，没打架。呵呵，连长，我怎么会打架呢？我这是，这是吃饱了饭，我在教这个新来的小兄弟战斗技巧呢。”

　　　　“是吗？”连长故作怀疑地看看在场的两个人，故意和颜悦色的问坐地下的任来风：“是这样的吗？你们班长是在教你战斗技巧吗？”

　　　　任来风的脑子可是管用，连长对班长的维护之情他听得清清楚楚。人家这么问，那就是在给班长找台阶下，这种时候他又能说什么别的呢？“对，班长是在教我战斗技巧！”说到战斗技巧这四个字的时候，任来风特意加重了语气。

　　　　“那就好。不过，就算传授战斗技巧也得注意方式方法，你可别伤着这位小弟兄了。小兄弟，你叫啥名？任来风？呵呵，有意思的名字。好吧，你们吃完饭抓紧时间修工事，日本人随时都会上来！”说完话，连长转身离开了。

　　　　班长狠狠瞪了任来风一眼，终究是没有继续再打人。等班长走了，烟枪赶紧过来问候，“小风，怎么样？伤着哪儿了没有？”看见任来风摇头，烟枪把手里的一个白馒头递了过去，“我知道你没吃饱，特意给你留了一个，赶紧吃，吃完了好干活儿。”

　　　　任来风还待拒绝，眼见烟枪态度坚决，也就大口吃了起来。烟枪把剩下的那半碗菜也给任来风端了过来，就着菜汤，任来风狼吞虎咽的把最后一个馒头填进了肚子。

　　　　可以说，这边战壕刚挖好，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给战斗就开始了。不是一见面就拼刺刀，连鬼子的面都没见着呢，炮弹就先来了。“隐蔽！啪！啪！”任来风被烟枪拉着，贴着战壕的一侧墙体蹲了下来。

　　　　“咚！咚！”随着两声巨响，随后的巨响就连成片了。刚挖出来被堆到战壕上面的土扑簌簌直往下掉，任来风有点担心这土会不会大面积塌方了。

　　　　大地在颤动，炮弹的爆炸声震得人耳朵眼疼，剧烈的震动让人颠来颠去的坐都坐不稳。前世今生头一回上战场的任来风对眼前这种状况很是有点儿不适应。

　　　　被班长揍那两拳一耳光其实并没有受伤，只是疼痛和屈辱，可见这个班长也并没有打算真的伤害才入伍的新兵。但任来风就是生气，也不知道鬼子这通炮弹有没有炸死那混蛋。

　　　　突然一声巨响特别大，就像在耳朵边炸响了一样，头上的土呼啦一下塌下来一大块，任来风的脑袋上肩膀上全成土了。“啊——！”任来风一声大喊，他以为自己已经被炮弹给打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