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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摇晃的中国-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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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逐渐明朗。虽然北伐军组织了不少,但能打仗的却不多。拿什么去战胜北洋军,谁也没底。连南京临时政府的经费,独立各省都一个子不给。聚集了十几万北伐军的南京,秩序混乱,动不动就有军队借口欠饷,哗变抢掠。所以,革命党人不可能不把希望寄托在袁世凯身上,因为,只要袁世凯答应反正,一切就OK了。杀了袁世凯,事情反而麻烦,保守的北洋军,如果为了报仇而靠在清政府那边,革命什么时候能成功,还真不好说。
但是,按当时的话说,革命军起,革命党消。同盟会原本就是一个松散的组织,自打革命开始,革命党更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各干各的。清朝各地政权的崩溃,不是革命党多么有力量,而是清朝地方政府自己已经朽了,谘议局的士绅,又不站在政府一边帮忙。一些地方,漫说革命党,甚至说不上什么来路的地痞流棍,土匪宵小,纠合一点人马,就可以把政权拿下。南方革命党战果辉煌,北方革命党原本也大有希望的。山西率先独立,士官三杰吴禄贞、张绍曾、蓝天蔚手握重兵,北京城内,革命党人也不少。可是,自从袁世凯出山,革命党却接连受挫。三杰一死,一调,一走,接下来张绍曾的旧部发动的滦州起义,也被镇压,山西得而复失。北方的革命党人,原本眼看功败垂成,忽然之间,都因为袁世凯而打了水漂,这口气怎可以吞下?其实,在刺杀袁世凯的同时,北方革命党还有一个庞大的计划,一旦刺杀成功,就利用他们在周边一些军队,比如毅军、甚至部分禁卫军里的力量,发动对北京的几路进攻。所以,尽管革命党的大头目在跟袁世凯谈判,都谈成了,袁世凯的大公子袁克定也跟汪精卫打得火热。但却难以约束所有人,虽然也有一部分北方革命党人比较听话,跟袁克定配合得挺好,但另外一部分人,却存了心,要另起炉灶,自己干自己的。如果真的能干掉袁世凯,拿下北京,立下大功一件,党内权力怎样分配,还不知道呢?
不过,革命党人的暗杀,却给了袁世凯一个特别好的机会。此前,朝野传说他跟革命党勾搭,出卖朝廷,现在他也遭遇革命党暗杀了,名声好了一点。另外,对于逼隆裕交出政权,也大有好处。毕竟,自己出面逼宫,好些话不好说。暗杀一来,就可以借口危险不上朝了。所有的恶心事,恶心的话,都交由赵秉钧、胡惟德来干来说。不消说,这样更加方便。这俩人也尽心尽力,连唬带吓,还有忽悠,加上不久革命党人刺杀了满人唯一一个能臣良弼,不由得清朝的孤儿寡母不交出政权。
袁世凯本质上是个武夫。一生也遭遇过几次凶险,每次都带来命运的转机,1884年朝鲜甲申政变,他九死一生,但从此崭露头角,为人所知。1909年朝中传说摄政王载沣要干掉他,据说他已经秘密从第六镇调集死士自卫,但却只是丢了官帽子,归隐彰德。此番遇刺,凶险最大,则开启了他当国的契机。
世上之事,福兮祸兮,向来都很难说。对于乱世之奸雄袁世凯,就更难说。
第八幕 笔杆子和枪杆子
〔革命要靠枪杆子和笔杆子,但这两杆子能折腾出事儿来,还得靠时运。〕
【《民报》:顽童革命党的涂鸦】
《民报》是同盟会的机关报,大学问家章太炎做主编的时候,声誉很是不错,跟康梁的保皇党们,打了许多大仗,据我们的教科书说,把康梁们打趴下了,从此以后,革命战胜了保皇。是不是真的这样,不好说,但当时的《民报》,在不安分的人们中间,的确很有名气。
章太炎是晚清最有名的学者俞樾先生的高足,这个俞樾,是曾国藩的门生,因为一句“花落春仍在”的帖试诗,大受赏识。后来因主持河南乡试出题出得太怪,被都老爷参了下来,从此以后专心做学问。曾国藩有名言曰,俞樾拼命做学问,李鸿章拼命做官。拼命做学问的俞樾的弟子章炳麟(太炎),也是一个做学问拼命的人。学问做得很大,现在看他的学术类文章,经史子集,加上佛学,任马由缰,没点功夫,根本看不下来。但他主持《民报》,还是立意在宣传,党内好些人嫌他学究气太重,不够通俗,多少有些冤枉,在多数情况下,章太炎其实是尽量通俗来着,但是让此老写陈天华那样的打油诗,也不大现实。一个很好的例证就是,在他主持下,《民报》上,还有漫画。
《民报》上的漫画,画的都是晚清的名人。名人可是名人,在《民报》那里,变了一个称谓,叫做汉奸。已经死去的曾、左、李,名曰“过去之汉奸”。曾国藩顶戴花翎的头面,却给安了一个蟒蛇身子。左宗棠也是一样,人面兽身。李鸿章是人面鱼身,这个身高一米八的汉子,成了美男鱼,跟哥本哈根的那尊小美人鱼有一比。这样的漫画造型,只有曾国藩的像有点根据。据说,由于曾国藩浑身长癣,常年都雇人挠痒,身上一层层地往下掉鳞皮,所以人们传说,他是大蟒蛇变的,特意来拯救清朝天下的。当然,也有传说,所谓蟒蛇,是西山十戾之一,原本就是乱世的妖魔下界。曾国藩的出现,无非是天下大乱的征兆。不管怎么说,把曾国藩画成人面蛇身,不为无因。但左宗棠为什么是兽身,李鸿章为何是鱼身,就不明白了。我想,反正是骂人,大概是为了搭配曾国藩同时有所区别吧,一个既然是蛇了,剩下两个,只能一个兽,一个鱼。
还有三位清朝新政时期的名人,也就是《民报》办的时候,还活着的名人。他们的命运,似乎比他们的前辈更差些,这些漫画,名曰“现在之汉奸真相图”。其中,袁世凯是个半身像,脸被剖开。张之洞顶戴花翎,但脑袋却被放在胯下。岑春煊也是顶戴花翎,但脑袋是倒着放在脖子上面的。这三位都是清朝新政时期最有名,地位最高的名臣,人称张之洞有学无术,袁世凯无学有术,岑春煊不学无术。还有说,张之洞是士屠,因为镇压自立军起义,袁世凯是民屠,因为练兵的时候擅杀菜农,岑春煊是官屠,因为他特别喜欢参下属官员。尽管评价不一,但谁也否认不了他们三人的地位。历史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三人是绕不开的,当然,清朝也离不开他们三个。因此,这三人对于革命党来说,也是最大的敌人,或者说,最危险的汉奸。革命党人立意排满,因此他们说的汉奸跟我们现在有所不同,凡是汉人给满人做事的,都是汉奸。不过,三人之中,袁世凯是被贬低得比较轻的一个,只是把他的脸剖开了而已,似乎暗示此人有多重面目。其实,同盟会成立之后,还不断有革命党人对袁世凯抱有幻想,据说有人还去联络过他,没有反响,也没给绑去讨赏。
宣传品上有漫画,并不起于革命党人的报纸。晚清打教(基督教)的揭帖上,早就有类似的东西。把传教士和教民画成人面猪身,或者猪面人身的都有。比较高档的揭帖上也有清朝大臣的漫画,有正面的人物,比如左宗棠,比如操办了贵州教案的贵州提督田兴恕,都被画得很威猛,下面的题词也极尽奉承。但是,对另一些人就不那么尊重了,其中就有李鸿章。李鸿章不仅在后来的教科书上形象极差,就是在当时,也被打教的绅民与革命党人共同视为汉奸。前者说他是洋人的汉奸,后者说他是满人的汉奸。
这些漫画出品的时候,西方已经有了比较好玩的漫画,连环漫画,漫画里的人物,已经不再是坏人,他们的好玩与滑稽,引得老少皆迷。西方报纸上的政治讽刺漫画出现得更早,在19世纪中叶,已经就很流行了。画得幽默、好玩,而且具有讽刺意义。但是,在中国,即使立意学习西方的人所办的报纸,上面所谓的漫画,还是骂人的宣泄,就跟顽童平时看不上谁,就在墙上涂鸦,丑化某人,然后写上×谁谁的妈,或者谁谁是大王八没有太多的区别。这种顽童伎俩,在打教揭帖上得到了发扬,现在则轮到了革命党来进一步发扬光大。看来,这种漫画的演化,脉络相当清晰。《民报》也好,揭帖也好,大家画这种把人画成畜生的画,无论画技高低,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泄愤。只是这样的泄愤,对于有同样愤忿的人而言,当然有用。国内不安分的人们,喜欢看这些东西。但是对于那些并不如此“愤清”的人们,也许就没用了。不管怎样,革命党还是期待自己的报纸在国内掀起风浪。海关不让进口,就偷偷往里带,特别是让满人留学生往国内带。先把成捆的《民报》包好,上面写着“法政论丛”,然后交给相识的满人留学生,让他们带给国内的某人。过海关的时候,海关人员看见既是满人,而且头上有辫子,自然就不查了。这些夹带的满人,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作不知呢?天知道。
不过,后来我们在革命党人的回忆中,提及他们的革命启蒙读物,似乎很少提到《民报》。不是《扬州十日》,就是《嘉定三屠》,再就是《革命军》和《猛回头》、《警世钟》这样的小册子。
【《大江报》:不得不说的文字狱案】
说到武昌起义,必然要说到一桩文字狱,这就是大江报案。《大江报》有个“大”字,但实际上是一个小报,原来叫《大江白话报》,后来因报道汉口黄包车夫吴一狗案,敢于直言,成了气候(1910年底,黄包车夫吴一狗在汉口英租界暴毙,民众怀疑被英人所虐,聚众示威,结果遭到英军开枪射击,打死打伤多人。民众被激怒,华洋对立严重。事发后,张彪派军警弹压,大失民心。),但规模依然不大,总编辑加编辑兼记者,拢共才有两人,一个詹大悲,一个何海鸣。这两位都是近代历史上特别出名的革命党和报人,前者一直激进,1927年大革命失败,这个老资格的国民党元老,居然被国民党桂系清党时给杀掉。后者在二次革命时,扮演了一个武人的角色,在南京的抵抗中很是出了回风头,后来就颓废,变成蝴蝶鸳鸯派文人,在贫病交加中死去。
不过,在《大江报》案发之前,这两人的名头还不怎样响。做报人,当年首选上海,其次才轮得到北京。武汉报业不发达,不管怎样敢言,也无非是茶杯里的风暴,外面不大理会的。讥讽时政,是当年革命党人办报的一个特点。《大江报》碰过初上任的端方,惹过新军统制张彪,让总督瑞澂也不很愉快,姿态也一点不低调,报馆从总编、编辑到会计并门房,都没有辫子。可是,历任当政者都忍了,真正让《大江报》倒霉的,是两篇不长的短文时评。一篇是何海鸣写的《亡中国者和平也》,一篇是黄侃写的《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特别是后一篇,虽然仅仅不足三百字,但光一个标题,就吓煞个人,分明是在鼓吹革命造反。黄侃后来成了国学大师,很是守旧,但在当时,却是一个激进得不得了的新军士兵。这篇文字,据说是他在跟詹大悲喝酒,酒酣耳热之际,一挥而就的。当时虽然报禁已开,但这样的言论,明摆着是“煽动祸乱”,没法让当局无动于衷。当然,即便如此,实情也可能如当时的舆论所说,《大江报》无非是平时零碎得罪了当道,此时被借这两篇过激言论开刀罢了。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湖北的地方官在挨骂的时候不敢动作,非得抓住把柄才能处罚报人,说明这些地方官还是讲规矩的。此前(1910年初)陈夔龙做总督时,《武汉新报》主编张汉杰撰文讥讽了他,就被逮捕下狱,有黎元洪为之缓颊,还被判了一年多。
《大江报》被查封,消息是他们自己用电报传出来的,此后,上海的报界,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关注。据跟《申报》齐名的《时报》报道,当大批的警察赶到报馆,当事人一个都不在,詹大悲和何海鸣都是后来陆续捕到的。詹大悲先落网,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拒不告诉警方何海鸣在何处。对于《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一文,说是来自外稿,作者不知。要打要杀,他一个人扛着。后来落网的何海鸣,也不含糊。《亡中国者和平也》一文,署名一个“海”字,按说他不认账也可以,浑赖就是,但是他认了。不仅如此,两人在法庭上,侃侃而谈,把个法官驳得一愣一愣的。每次开庭,两人都理直气壮,报道中经常会出现两人当庭“大怒”的字样,反过来,法官倒是一点怒不起来,唯唯诺诺。
大江报案引起了全国舆论的关注,武汉可怜的报界和各界团体,纷纷递交呈文,为《大江报》说情。但是,武汉以外的报纸,可就没这么客气,天天冷嘲热讽,旗帜鲜明地站在《大江报》一边说话。甚至还恶心说,抄查当日,报馆买的一担西瓜,也被警察给吃了。还说,像《大江报》这种言论,在各地多的很,如果以此种文字为激烈,无非是地方长官之别有用心的“特别发挥”。《大江报》的读者,连日到报馆门口“凭吊”,门口一时间堆满了“安慰之纸条,哭吊之短文”。一时间,湖北官方很是被动,声名大坏。
当然,既然起诉了,不判是不行的。《大江报》这样的文字,如果按字面抠的话,也的确违法了当时的报律,有不少公然抨击宪法大纲和鼓吹革命的关碍文字。说它涉嫌扰乱治安,混乱政体,也不是没有道理。碍于舆论,此案判得相当轻,仅仅对詹何二人课以罚金八百元,两人没钱缴纳,也不想缴纳,故判刑一年半抵交,《大江报》被判永远不得出版。其时,已经是1911年的8月,离革命爆发没几天了。
当然,如果革命党人有钱交罚金,詹、何二人可以不坐牢,换个报名,还可以接着办,接着骂当道,接着激进,都没问题。但是,湖北的革命党人一向闹穷,办《大江报》,还是有人破家相助筹了一点钱,报纸被关,本钱都亏进去了,哪里有再办下去的财力?尽管官方按法律说,如此办理,并非过分,但此案毕竟属于因言治罪。这种伤害言论自由的恶事,在当时名声很坏。詹、何两人的坐牢,实际上起到的是一个昭示当局丑恶,弄臭当局的作用。所以,就是能够弄到钱,这两人也是不会交罚金的,就是要坐牢。两人坐牢了,文戏完了,该武戏上场了。革命党人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起义的筹备,买枪,买子弹,试验炸弹。虽然起义没有按预定的计划展开,但包括黄侃在内的新军士兵,还是用手里的枪,赶跑了瑞澂。将詹大悲与何海鸣接出了监狱,《大江报》隆重复刊。
但是,复刊后的《大江报》,转过年来,就再次被查封,这回干坏事的是黎元洪。罪名是《大江报》鼓吹无政府主义,主张除去政府,不要法律,甚至废除婚姻,不要家庭。跟清朝的总督不同,此番查封要狠得多,黎元洪是要把主笔政的何海鸣抓住就地正法的。然而,军警到报社时,何海鸣正在大舞台串戏做票友,闻讯,一溜烟走了。这样的严厉处置,恐怕不是报纸主张扰害人心那么简单。革命之后,原来的同盟会同志已然分裂,而黎元洪跟依然坚持同盟会立场的人,对立日益明显,而这些人(其中包括玩世不恭的何海鸣),对这个首义元勋,现在的副总统,也愈发不恭敬,成天渲染他被从床下拖出的段子。人要脸,树要皮,况副总统乎?
黎元洪很快就进京做副总统了,接茬治者,先是老段,段祺瑞,未几换为小段,段芝贵。小段在官场人缘极好,但就一样毛病比较大,寡人之疾难治。到了武昌不久,名伶王克琴即被他包养。革命党人胡石庵主编的《大汉报》屡揭此事,老是讥讽“军爷有钱”(戏曲《游龙戏凤》的一句戏词),还揭出小段当年买名伶杨翠喜送权贵的旧账,惹恼了小段,趁打击国民党的东风,胡石庵和报社一干人都被抓到军法处,最后判刑。还好,小段是年(民国二年)的八月就被调走,继任的王占元不愿意做迫害媒体的恶人,把《大汉报》一案的人犯,都给放了。《大汉报》事件,算是《大江报》的余波。新闻自由这种事,离开北京和上海,即使民国了,也真还有点难缠。
【《循环报》:一封假电报】
自打有了媒体,媒体在政治中会起到某种很奇妙的作用。中国进入传媒时代,是20世纪初,清朝的新政时期。朝廷逐渐开放报禁,使得媒体一天天活跃起来,逐渐地不再需要托庇于租界,也敢放言无忌。即便是革命党人,只要有银子,也可以改头换面,大办报纸,甚至在北京的天子脚下,办报暗中宣传革命。被发现了,关了门,再办一家就是。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爆发后,原本就人心浮动,荫昌出征,盛宣怀送行,嘱托他千万保护汉阳铁厂,保护好了有赏。荫昌回答说,你就准备好钱就是了。结果被记者听去,解释成军饷不继,导致银行发生挤兑。多数的报纸都倾向革命,所以,在舆论鼓吹和气氛渲染上,往往对革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有意无意地,革命党方面的胜利,就夸大,失利则掩饰。各地的响应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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