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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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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现实中,修造什么也做不了。对一个十三岁男孩而言,无论是说服阿姨返回,还是一个人跑回家,都是不可能的。
  就在第二天的三月十日,东京的下町地区在大空袭中化为焦土。母亲和小妹妹双双葬身火海,再也回不来了,连遗骨都未曾找到。
  “爸,吃饭了。”女儿的喊声使修造猛然回过神。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直愣愣地站在半开半闭的卷帘门前。飘扬的小雪不住地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
  事到如今,为何还会想起那些陈年往事呢?
  人行道上,少年的足迹依然淡淡地印在白雪之上。据说今夜会有一场大雪,这行足迹,连同少年内心的挣扎留下的痕迹,都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不想的预感却依然徘徊心头。没有强行拉回那个孩子的后悔没有消失。在决定性时刻未能作出决定性选择的焦躁感变成苦涩的回味,渗透到女儿亲手做的饭菜中,虽然有点捉摸不定,却切实体会得到。
  那孩子到底是谁?住在哪儿?小林修造忧心忡忡。
  2
  每年的圣诞夜,藤野凉子总是很忙,今年更是忙得非比寻常。她一边指挥着两个连打蛋器都不会用的妹妹,烤一个直径三十公分的圣诞蛋糕,一边布置着华美的圣诞装饰,还得一手包办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享用的晚餐。
  至于烤全鸡,妈妈已经向日本桥那儿的熟食店预定了,等她下班后取回家即可。按凉子的心思,烤全鸡也应该亲手制作,却被妈妈狠狠训斥了一顿:“要么蛋糕,要么烤鸡,做好一个就行!”野心太大是失败之源――这是妈妈一贯的主张。
  但在凉子眼里,母亲邦子自己就是个年轻时胸怀大志,并将其逐一实现的女强人。二十年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佐田邦子进入大型房地产开发商“丸三不动产”当事务员。三年后,这个年轻的白领女性通过了民用住宅经营责任人的考试。仅凭这点,就足以令同事们惊叹不已,她竟然再接再厉,于次年取得了司法书士(注:具有撰写司法文书资格的专业法律人士。)的资格。
  从房地产公司辞职后,佐田邦子进入一家离自家较近的房屋中介公司上班,目的是积累实际经验。那之后不久,附近发生了一起枪击事件,地方警署刑警课一个名叫藤野刚的青年刑警前来查案,两人以此为契机相识,并很快开始交往。不到一年,藤野刚向邦子求婚,邦子欣然接受,名为藤野邦子的新女性就此诞生。她不顾周围人的强烈反对,高调宣布婚后绝不放弃工作。幸好丈夫对她婚后继续工作的愿望表示理解。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婚后不久,丈夫接到前往总部工作的调令,这对年轻夫妇一下掉进了忙得不可开交的新婚生活。
  凉子知道,母亲怀着自己时,正为取得不动产鉴定师资格而埋头学习。当时,边工作边学习的邦子身兼妻子、母亲、房屋中介商和考生四重身份。虽然她在学业上所向披靡,但作为女儿和媳妇的表现都不及格。她曾不好意思地坦白,她那时不仅跟婆婆不合,与自己的亲生母亲间也是口角不断。
  比凉子小三岁的翔子出生那年,母亲顺利取得了不动产鉴定师的资格。当翔子刚能睁开眼看母亲的脸庞时,母亲又提出了开设自己的事务所的构想。但由于各种纠葛和矛盾,再加上资金凑不齐,这一构想在当时泡了汤。凉子能够回想起来的最初记忆,就是母亲在厨房里一边哭一边用围裙抹眼泪。她之所以委屈、哭泣,既不是受了婆婆的虐待,也不为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而是因为不肯给她贷款用作开业资金的银行融资人员那种根本看不起女人的恶劣态度。
  在最小的女儿瞳子一周岁那年,也就是一九八二年,藤野邦子终于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事务所。
  “邦子真是个只知道工作的笨蛋。要是阿刚在外面有了女人,看你怎么办。”自从凉子懂事起,就不止一次听奶奶边叹气边如此唠叨。在凉子看来,父亲的人生道路也是用一块块名为“工作”的砖块铺就的,别的女人不可能趁虚而入。
  “话虽如此,从砖缝间开出一朵小蒲公英的可能性或许会有,但不至于开出百合花或蝴蝶兰。”今年夏天某个闷热得难以入眠的夜晚,凉子向母亲说了这样的话。母亲听后大为赞同,还说:“想不到你会说大人话了。不过这话在奶奶跟前可不能说,记住哦。”
  现在,父亲在警视厅搜查一课奉职,接触的案子都充满血腥味,家里的三个女儿又都处在敏感期,因此他几乎不在家里谈论工作。可凉子仍发觉,父亲有时会和母亲聊起手头上的案件,听取她的意见。这时藤野邦子会根据具体话题,在普通女性、母亲和专业人士三种角色间切换,发表相应的看法。谈得投机时,两人似乎相当亲密,表面上又都很一本正经。
  对藤野凉子而言,父母――特别是母亲,简直是常人无法企及的杰出人生的样板。正因如此,如果亟不可待地奋起直追,多半会欲速而不达。凉子用功过头又追求过多,还有点完美主义倾向。这是自她初中第一次拿到成绩单起就表现出的老毛病,为此频遭母亲的指责。比如今天,凉子想同时做出圣诞夜的烤鸡和蛋糕,就被母亲严厉呵斥了。可见母亲十分了解凉子这一性格。
  既然烤鸡买了现成的,色拉和汤怎么也得自己来做。凉子为此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还精确安排了时间。剑道的冬季训练不能不去,除此之外的事情一律靠边,今天她的脑袋全让张罗饭菜的事儿占满了。
  3
  野田健一接到向坂行夫打来的电话时,已是下午四点过后。
  今天是圣诞夜,学校放假。现在天色已经向晚。对于健一,这是个无聊的圣诞夜,既没有热闹的气氛,也没有圣诞蛋糕。健一的父亲在铁路公司上班,今天恰逢夜班,不回家吃晚饭。健一跟母亲两人早就商量好,叫寿司外卖充当晚饭。
  健一是个身体羸弱的少年。这点似乎遗传自母亲。母亲原本体质就弱,在生下健一时又亏损了许多,便愈发弱不禁风了。在健一的记忆中,母亲精神抖擞地在家里忙碌的情景,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几乎和她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次数差不多。
  母亲心脏不好,血压低,贫血,饭量小,身体瘦弱。据医生说,母亲身上毛病虽多,但随着年龄增长会进一步恶化的病根,只有轻微的心脏肥大这一点,此外全是些体质和自主神经系统的问题。在举办法事等家族聚会的场合,父亲一方那些口无遮拦的亲戚说母亲幸惠得的只是心病。而知晓医生的诊断后,健一也觉得,妈妈的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并不会减弱健一对母亲的同情。他是个机灵的孩子,看人十分透彻。他觉得即便自己的眼光有所偏袒,母亲野田幸惠也绝不算幸福的女人,更谈不上拥有成功的人生这到底是她自己的责任,还是命运使然,健一还不能做出成熟的判断。他知道自己还没到能够洞察人生的年龄,只是暗下决心,要做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至少不让妈妈担心。
  平时,健一从不贸然表现自我,不在人前显露自己天生的机敏。在避免与任何人发生冲突的同时,他变得极度沉默寡言。他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也从不显露真实想法。不过,无论他如何聪明,也未能察觉到,长此以往,自己用来掩盖本性的伪装反倒成了自己的本性。现在的健一与他那患有“心病”的母亲极为相似,如同虚无飘渺的蒸汽般,成为一名缺乏朝气的少年。
  ?
  对健一而言,向坂行夫是唯一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伙伴,两人从小学五年级起就一直同班。行夫长得胖乎乎的,跟健一一样很少说话,不会引人注目。他甚至可称得上班里的累赘。
  所谓物以类聚。
  健一也曾这样想过。但从严格意义上而言,在“两人属于同类”的表象下,健一深知自己和行夫并不相同,只是没人发现这个事实,恐怕连向坂行夫本人也未察觉。行夫以健一跟自己一样老实巴交,因而放心地与他往来,并为此甚感欣慰。而针对周遭普遍将两人视作同类的状况,健一也并无不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行夫就像是健一为了隐藏自己而必须经常查看的仪表盘,行夫的行为就是健一的行动指南。只要与他保持一致,便不可能引起他人的注意。
  “我说,今天可真冷啊。”电话那头的行夫以寒暄开头,这可不像他的一贯作风。何况中学生打电话怎么会聊天气呢?
  “嗯,今天看来将是个白色圣诞呢。”健一说,“我可不喜欢下雪。雪积太厚,会有很多麻烦。”
  “我来帮你铲。”行夫兴致勃勃地说。他父亲是本地人,母亲的老家是以大雪闻名的新潟。因此,行夫从小就干惯了铲雪的活儿。
  行夫知道健一的父亲是铁路员工,不可能像办公室白领那样朝九晚五,也享受不了双休日。他还知道健一母亲的身体很差。所以一聊到家务活儿,他就会脱口而出“我来帮你”。
  然而,野田幸惠最讨厌别人走进她的家,即便对方是丈夫的上司、同僚,或是儿子的好朋友,也一概不能例外。因此,行夫那副助人为乐的好心肠,反倒成了健一的麻烦。
  “我说,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为了将话题从铲雪上扯开,健一用稍显生硬的口吻问道。
  “哦,对不起。你要出门吗?”
  “没有,我在看书。”
  “是吗?那就没戏了。本想问你去不去天秤座的。”
  天秤座大道,通常称作“天秤座”,是一座大型购物中心。从这里骑车过去只要十五分钟。那儿原本是某大型物流公司的仓库,在前年的春天清理整顿后,成了拥有购物中心、酒店和餐馆的闹市。购物中心内设有许多时髦的女装店、饰物店,顾客应接不暇。餐饮一条街上饭馆鳞次栉比,但无论从价格还是从味道来看,都只能说是鱼龙混杂,从高档的日式料理到西式快餐,覆盖面很宽。总而言之,那里是个以便利为主的大集市。
  “你要买什么?”
  “给小昌的圣诞礼物呀。”
  行夫有个比她小五岁的妹妹,名叫昌子,行夫总叫他小昌,在家里有时还叫她“昌昌”,对她十分溺爱。做妹妹的昌子也总是“哥哥、哥哥”地叫着,缠着行夫。
  “到现在还没买?”
  行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啊,期末考试后我一直在上补习,没空啊。”
  “想好要买什么了吗?”
  “我想给她买新的速写本,因为爸妈说要给她买蜡笔。”
  “那还不简单?”就想包装得好看点,用那种礼品包装纸。我没眼光,想叫你帮我一起挑。再说,小昌总说小健你有品位。”
  健一笑了。八岁的小孩子哪会说出“有品位”这样的话呢?何况向坂昌子也不是个聪明的女孩。估计是健一去行夫家,或是在路上不期而遇时,昌子看到健一穿的服装或带的学习用品后说过羡慕的话,而行夫从兄长的角度作了自己的解释罢了。
  “要是弄得土里土气,小昌会不喜欢,所以想让你帮忙。”
  健一握着听筒走到起居室的窗户边,撩起花边窗帘看了眼天空。天色是棉花般的灰白,把距离感都扰乱了。沉得很低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刚才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到傍晚才会下雪,出去一两个小时应该不要紧,那就出去吧。休息日整天闷在家里也太无聊了。健一考虑着,发现这实在不像自己会有的想法,暗自吃了一惊。
  “行啊,我陪你去。”趁自己还没改变主意,健一赶紧对着话筒说道。
  “真的?太好了!我马上骑车去你那里。”
  “嗯。”
  从行夫的家骑车过来只需五分钟左右。健一给母亲写了一张便条,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然后检查煤气和电器以防火灾。他将手伸进大衣的袖筒,再次望向窗外。外面没有下雪。他朝门口走去时,又回头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便条。
  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爸爸对妈妈总是温柔与耐心。母亲的内心极易受伤发狂,而健一的应对方法,就是照着父亲的样子慢慢学会的。
  我怎么又在想这个了呢?
  健一从未见过父母在生活中对彼此有过不信赖、不满意的迹象。爸爸是那样呵护着妈妈,妈妈又是那样依赖着爸爸。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
  或许是圣诞夜的缘故吧,尽管自己根本不把圣诞节当回事,可全世界的人们都喜气洋洋的,也许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影响。
  无聊。
  门口响起自行车的铃声,是行夫。健一赶紧出了门。
  ?
  天秤座大道上人头攒动,拥挤无比。有人临时抱佛脚来买今晚的圣诞礼物,有人来为今夜的晚餐找吃的,有人挑了这个日子出来下馆子,也有人只是来凑圣诞夜的热闹的。健一本就不喜欢热闹,再加上出门时冒出来的怪念头导致的负面情绪,使他进入购物中心不到十分钟就强烈地感觉到,圣诞夜真是无聊。
  自行车停在入口处的停车场,健一和行夫被人群裹挟着一路往里走。行夫要去的是位于商场正中心的一家大型文具店。该店占用了三层楼空间,一楼和二楼陈列着文具和办公用品,三楼则用来售卖绘画用具,还附带一间小型画廊。画廊中展出的全是当地学校里的学生习作,或是借给文化中心、老年协会、妇女协会等兴趣团体办展览,并非一本正经、像模像样的画廊。
  好不容易来到文具店,这里却同样拥挤。电梯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健一建议行夫走楼梯,可楼梯也给上下往来的顾客弄得嘈杂不堪,叫人头痛。
  小孩用的速写本,去卖文具的地方买一本就行,行夫却非要到三楼去卖。他说,小昌知道各楼层用的包装纸都稍有不同,如果用上三楼的包装纸,她一定会喜欢。说得是不错,可眼下还顾得上包装吗?
  “真是个好哥哥。”健一无奈地笑道,“妹妹真的那么可爱?”
  “很可爱呀!”行夫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无论做什么都很可爱,还会说俏皮话。小昌在与不在,我们家的氛围都会改变呢。”
  结果,他们选了张红底上散印着圣诞老人、麋鹿和雪人图案的包装纸,外面没有系上老套的彩带,而是缀上了一颗颗雪球般的糖果。行夫非常高兴,连连夸着:“多亏了小健,我可想不到这些,顶多只会系上根彩带。”
  商场很热,叫人喉咙发干。行夫想请健一去麦当劳喝杯饮料。
  “跟我客气啥。说起来这里还真拥挤。画廊里都有那么多人。”
  “哦,是妇女协会制作的圣诞装饰品在那里办展览。”
  “真没劲。”
  “前阵子我带小昌来过,挺漂亮的。”
  费了好大的劲挤到店门外,却发现商场的过道变得越发拥挤了。麦当劳里恐怕也差不多。健一不愿意多停留,只想早点回家。行夫却扭动着肥胖的身体,灵巧地避开人浪的冲击,朝出口附近的麦当劳走去。身体羸弱的健一被人前阻后推,受尽折磨,一度连行夫的背影都看不见。等他好不容易追上时,行夫已经来到麦当劳的自动门前。
  “向坂……”健一正要说“我们回去吧”,行夫却突然站住了。健一刚要拍他的肩膀,却被身后挤来的两个中年妇女一推,整个人撞上了他的后背。
  “你怎么了?”
  绕到行夫前面去一看,只见他那对小眼睛睁得溜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他是在看店里靠窗的单排座。
  “谁在里面?”
  刹那间,健一突然想到了藤野凉子――这个名字闪过他的脑海,毫无理由。今天她要烤蛋糕,要替忙于工作的母亲张罗饭菜,不可能在傍晚时分来这里闲逛,更不可能坐在麦当劳里。可健一就是想到了她。有时走在路上,他也会不知不觉地想,如果转过一个街角后跟她迎面相遇怎么办?等红绿灯时也会想,要是她在马路对面朝自己微笑怎么办?自二年级开始与她同班,他每天都会沉湎于这样的幻想。因此,现在无端想起她,可以说是一种条件反射。
  “你看,”行夫伸出食指指了指,低声说:“是柏木。”
  听到这个名字,健一的双眼才开始聚焦。果不其然,柏木卓也正坐在单排座的右端。
  看来他是一个人来的。单排座上客人很多,柏木的左边是一对恋人,正相互亲昵着;右边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小夫妻,正将孩子夹在中间,一声不吭地大口嚼着汉堡包。
  柏木身穿高领毛衣和牛仔裤,披着米色短外套,脚边有一只洋红色的帆布背包,像是被人丢弃在角落似的缩成一团。柏木凝望着人潮涌动的通道,不断往嘴里送着炸薯条。他吃东西的动作十分呆板,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或许是因为肚子太饿了吧。
  柏木的视线没有朝向健一和行夫,并未注意到他们。不仅如此,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周边所有的人。健一心想,或许他的耳朵上正挂着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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