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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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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得庆幸的是,卓也的父母并没有责怪学校。他们也没有全面地了解自己的儿子,却并没有将这笔账转到学校和不良团伙的头上。
  他们都是善良纯朴的人。可善良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正因他们如此善良,柏木卓也才会在进入学校这一“体制”前,就在名为家庭的“体制”内为所欲为。
  而最大的牺牲者,就是眼前这位垂着脑袋、异常投入地诉说着的哥哥。仔细想来,兄弟姐妹间的亲情关系,其实也是一种体制,是包含在家庭体制内的独立小社会,卓也一直在其中肆意胡闹。而既继承了双亲善良之心,又是个普通人的哥哥宏之,根本无法与卓也的破坏力抗衡,因而备受打击与煎熬。
  他唯一聪明的地方在于,察觉到自己的弱势后,他主动逃走了。
  说不定正是哥哥的退出使卓也感到十分懊恼,才决定用上极端手段。卓也原本想把哥哥当作牺牲品,将他的人生彻底摧毁,在进入社会这一更大的“体制”前,进一步锤炼自己的破坏力。谁知,他竟然逃走了。
  我要用自杀给哥哥最后一击。将我的死归咎于哥哥,就能为他打上终生不会消失的烙印。
  听柏木功子说,卓也会写日记,却一页都没有留下。在惠美子看来,这也是卓也的恶毒心计的一部分。如果这些记录得以保留,那么被怀疑负有责任的人们就能借此找到抗辩的托辞。倘若仅留有种种引人猜测的疑点,而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证物,人们便只能没头没脑地胡乱猜想,陷入极度烦恼的无尽深渊。
  眼前的宏之,不就提出过“想了解卓也”的请求吗?他在敞开心扉、吐露苦衷的同时,仍会深陷于痛苦的自责之中。
  惠美子决定耐心倾听,让宏之倒光肚子里所有的苦水,再来好好安慰他: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没有任何罪过,你弟弟身上发生的一切确实很不幸、很悲惨,但都不是因你而造成的。
  在关注宏之的同时,惠美子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义愤填膺。
  学生时代的森内惠美子一直是个优等生,对学校这个小社会具有非凡的适应力。这种适应力绝非与生俱来,优等生的形象也不是在无所用心的状态下自然形成的。她一直非常努力,动过不少脑筋,青春期的烦恼也要比别人多得多。对惠美子而言,青春期仿佛还在昨天,每个细节都是如此鲜明,并不是什么蒙着甜美薄雾的美好回忆。
  学校就是社会,只有积极融入、主动适应的人才能生存,对那些放弃努力的孩子,绝没有包容的义务。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实,可很多学生和家长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惠美子和她的父母早早地认清了这一本质,这令她颇以为傲。
  惠美子认为,在这一方面,柏木卓也与大出俊次的不良团伙在本质上是同类。他们在给社会增添负担的同时,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张扬个性、追求自由。
  对这种人哪里还有教育的必要?为什么不干脆放弃他们?
  如今的教育最缺失的,不就是这种基于现实的认知吗?
  所以惠美子选择了教育事业,作为自己献身追求的人生道路。
  既然学校是社会,就一定有不合理之处,既会有功能不全的地方,也会有运转不灵的时候。然而,如果教育工作者因此放弃改变现状的努力,这个国家也就完了。
  教育工作是美好的,因为可以得到美好的结果,但也并非一开始就如此美好。
  即使是津崎校长和高木主任,以他们的本意而言,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经过漫长年月的压抑,他们早就无法区分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本意了。
  几乎所有的教师都是这样。
  当然,惠美子是个按常理思考的人,不会直截了当地挑明这一切。阐明事实便意味着“过激”,不如缄口不言。这就是所谓的“正确”,一种完全浸染整个社会的虚伪顽疾。
  行啊,我懂。那就好好制定战略,迎接挑战吧?
  惠美子是勇往直前的。她的心中充满了正义感,充满了理想。优等生就该是这样。
  如果她毫不隐晦地向津崎校长和高木主任倾诉本意,也许会受到强烈的反驳吧。
  我的意志得不到认同。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倾诉的必要了。你是正确的,可正确不能代表一切――这样的意见传不进惠美子的耳朵。在她看来,正是这种虚伪扭曲了学校的本质。
  眼下,惠美子正以慈母般的眼神注视着柏木宏之。她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一个可以用温暖的话语安抚他的时刻。惠美子想对他说:你的痛苦结束了,你已经自由了,你不必自责,那不是你的责任。
  柏木卓也之死还未了结。如果按惠美子的认知,将他的死视作一种挑战,那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惠美子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15
  一月六日,从午后开始又稀稀落落地下起小雪。天空阴沉沉的,但远处仍微微发亮,看来不会像圣诞夜那样下大雪。打伞的行人很少。轻飘漫舞的雪花装点着行人的头发,落在孩子们的掌心,在人间感受片刻的温暖后,便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东第三中学西侧相隔四个街区的儿童公园门口,一位少女正仰望着空中飘扬的细雪。她身穿棕色连帽粗呢大衣,领口处露出白色的高领毛衣。及肩的头发扎成两股,或许是发质太硬的缘故,垂在脑后的发辫仿佛木雕的少女人偶,俏皮地从耳朵背后翘了出来。
  天气十分寒冷。少女跺着她那双穿着运动鞋的脚,用藏在口袋里的双手隔着大衣摩擦自己的身体。
  雪片停在少女暗红色的鼻尖上。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已经过了五分钟。公园里空无一人。原本还担心下雪天里来公园玩的孩子会比平时多,现在可以稍稍放心了。可这样磨磨蹭蹭的,还是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被人看见了可就不妙了。
  当然是不被人看到的好。
  可是,要想绝对不被人发现,也不太可能。
  只要在投进邮筒时不被人发现就可以了。
  公园附近有个公交车站,是石川三丁目的巴士站台,开往东京电车站八重洲出入口的都营巴士会停靠于此。
  从这儿一直坐到终点站,将信投入东京站附近的邮局。连邮票都贴好了。明明是很简单的任务,可为何事到临头,又不准时前来了呢?就因为这样,才会被人骂作“拖拉鬼”和“糊涂蛋”。
  心里的话语,在体内激起回声:拖拉鬼,糊涂蛋。
  还有一句:丑八怪。
  这些词句一直都在。就算什么都不说,也会发出嗡嗡的回声。
  少女的视线落在脚背。北风呼啸着将雪花刮到脸上。她伸手提起背后的大衣兜帽,严严实实地套在头上。
  她讨厌冬天。室外的低温下,满脸疙疙瘩瘩的粉刺会发红,愈发惹眼了。冬天空气干燥,脸上未被粉刺覆盖的皮肤会毛糙起皮,留下点点白斑。妈妈说,这是因为自己把粉刺药膏涂在了没长粉刺的皮肤上。可这些部位今后一定也会长出粉刺来,所以必须涂药。
  “树理,对不起,对不起啊。”
  听到有人大声喊自己的名字,少女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浅井松子正从马路对面一路小跑而来,身上穿着件中年妇女风格的棉大衣。
  “巴士开走了吗?”松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拽住了树理的胳膊。树理蜷缩在心底的注意力,被粗暴地拖回现实世界。
  “还没。”
  “啊,还好,还好。”松子夸张地表达出内心的喜悦,嘴里冒出一大团白气。她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棉大衣,抖落身上的雪片。“这种天气,巴士也来得迟吧。”
  三宅树理透过漫天飞舞的细雪朝远处张望,一辆布置着新年装饰的汽车从左往右开了过去。今天是年后的第一个星期五,路上车辆很少。回家探亲或外出度假的人们已经回来了,各个公司明天起就要正式上班了。
  各学校明天都要举行开学典礼,沉闷无聊的每一天又要开始了。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这么做,使沉闷无聊的日子有几分转变。“巴士来了。”松子用傻里傻气的欢快声调说道。跟树理不一样,她的眼睛很尖。“是一百六十日元吧。”说子像幼儿园的小孩似的,从钱包里倒出硬币数了数。树理在一旁看着,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跟松子在一起时,她总是这样。对于这个呆头呆脑,总爱不分场合高声傻笑,对无聊的事物兴趣盎然的松子,树理没有半点好感,甚至可以说非常讨厌。
  尽管如此,树理仍然总是和她在一起。
  巴士很空,只有正中间的座位上稀稀落落地坐着两三个大人。树理上车后直奔最后一排座位,松子紧跟其后,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哈哈,能坐上座位,真不错啊。”
  有什么好高兴的?树理看着松子的侧脸。岂止不可思议,简直无法忍受。我们是为了什么才去东京站的?已经把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吧?看她那傻乎乎的高兴劲儿,像是两人约好一起去看电影似的。
  “树理,你带来了吧?”仿佛听到了树理的心声――虽说对这个迟钝的朋友而言,这几乎不可能――松子压低声音问道。树理又感到不耐烦了。怎么可能不带来呢?
  “带着呢。”
  “放哪儿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现在不能拿出来。”树理板起脸,对她怒目而视。松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说了声“哦,倒也是”,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傻瓜吧?不,我早知道她是傻瓜。约她一起来的我才是真正的傻瓜。
  早知如此,应该一个人来。树理后悔了。真不该屈服于恐惧,将一切都告诉松子。
  树理转动眼珠,悄悄打量着身边的松子。只见她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坐着。鼓胀的棉大衣让她看上去很胖。不过,她的皮肤很好,脸上不要说粉刺,连个雀斑都没有。头发略带棕色,并且相当柔顺,即使只剪了个简单的短发,仅看发型还是相当漂亮的。
  树理十分羡慕,甚至连做梦都想要这样的头发。
  作为一种终极选择,她还真的考虑过。有好几次晚上失眠,她躺在床上认真地思考这件事,越想越睡不着。如果,这一脸烦人的青春痘能够治愈,这一头硬邦邦的黑发能变成柔软的棕发,作为交换条件,你愿意成为满身肥肉的胖丫头吗?
  也就是说,和松子调换一下也无所谓吗?由于太胖,没法穿适合青少年的服装,只能在面向主妇的服装店购物,有时还要穿妈妈穿过的衣服。
  总是一副俗不可耐的中年妇女装扮的松子;上体育课时,隔着运动服也能明显看出分成三段的小肚子的松子;跑起步来腿上的肉直晃荡的松子;即使校服是定做的,隆起的赘肉也会将百褶裙的褶皱全部撑开的松子;下巴的赘肉肥满圆润,看起来像是没有脖子的松子。
  如果脸上难看的粉刺全部消失,如果发质变得柔顺,从此摆脱去高级理发店都没法理出漂亮发型,让理发师背过脸偷笑的尴尬,就算让我变成松子这副模样也无所谓。只要减肥不就行了?松子那么胖,是因为她不肯花心思减肥。把肥胖归咎于体质,完全是在找借口。
  “树理,”松子注视着树理的脸,“你的眼圈红红的哦。”
  我怎么冒出眼泪了?树理慌忙用手去擦。
  “不行啊,树理。你不是戴着隐形眼镜吗?这么擦会弄伤眼睛的。”
  松子就爱瞎操心。树理一声不吭地将目光转向车窗外。少说两句,让人家安静一会儿,好不好?可松子并不知道她的想法。松子伸出胖乎乎的手,紧紧握住树理的手。
  “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你做的事情是正当的,什么也不用怕。“正当的事情。树理让自己的手留在松子汗涔涔的胖手掌里,心中展开思考。对啊,我是为了纠正不正当的状况才这么做的。她在脑海中不停地咀嚼这一想法,然后吞入胃中,消化,再消化。事到如今,绝不能在最后关头打退堂鼓。
  和两人一起坐到终点站的,只有一对在日本桥上车的母女。这对拎着许多购物纸袋的母女下车后,树理和松子也下了车。
  小雪不知何时停止了。位于东京站八重洲出人口的公交站空无一人,只有强烈的北风在尽情地旋转着,呼啸着。
  “看,那儿有个邮筒!”松子指着公交站边的一个角落说道。人行道与公交站的边界处,有个四方形的邮筒,背朝两人伫立着。
  可是,这个邮筒离斑马线很近,行人过马路去东京站,都会路过这里。
  “找个没人的地方吧。”说完,树理率先迈开脚步。
  松子急忙跟了上去:“为什么呀?”
  “不想被人看见。”
  “这里不就很好吗?”
  当树理提出盖上当地邮戳会比较麻烦的时候,松子便建议坐巴士去东京站投递。但从松子现在的言行来看,她是觉得只要邮戳不同就行了?不过她毕竟没那么细心。
  “好冷啊。”北风扑面而来,脸颊被吹得通红的松子嘟嚷道。
  明明裹着厚厚一层脂肪,居然还会冷?树理想挖苦她几句,最终还是忍住了。
  从东京站前往银座,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越靠近银座,灯光越亮,活力越足,整体氛围也越繁华。公交站那儿的商务楼仍然门窗紧闭,这里的百货商场周围倒充满了过节的气氛,生机盎然。
  情人爱侣、全家老小。大家满面喜悦,似乎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而且,每一个都很漂亮。
  像我这样满脸粉刺的,一个也没有。
  像松子那样肥胖丑陋的,同样一个也没有。
  擦肩而过的人们,都会好奇地回头看看这两个与街景格格不入的初中生。至少,在树理的眼里就是如此。即使知道自己不可能进入他们的视野,树理却仍然能听到他们心中的声音。
  有一个差不多和树理同年的女孩在母亲的带领下,从两人眼前横穿而过,母亲的大衣袖子碰到了树理的衣服。她正专心和女儿聊天,并没有发觉,女儿却注意到了,并朝树理看了一眼。那一瞬间,女孩的眼中露出了吃惊的神情,还夹带着另一种感情,但立刻就消失了。树理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心中怒不可遏。
  吃惊倒也罢了。那种同情和放心的神色又是怎么回事?简直不可饶恕。
  那人怎么一脸粉刺?好可怜。幸好我的脸没变成那样。
  “树理,我们到底要走到哪里?”松子拉住树理的袖子,“刚才那儿也有个邮筒,已经走过了……”
  只管低头走路,没注意到。
  “别叫我的名字!”树理短促而尖厉地喝令道。
  “啊?”
  “要你别叫我的名字!”
  松子缩回了手,不明就里地说了声:“哦,对不起。”她终于知道退缩了。
  邮筒有的是,马路边、大楼前,到处都有。可每个跟前都有人。
  而且越靠近银座的中心地段,行人车辆也就越多。
  树理猛然站定身躯,随后转了个身,差点跟身后垂头丧气的松子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
  “回去。”
  “回哪里去?”
  “公交车站。”
  松子问是不是投到刚才那个邮筒,树理给了肯定的答复。本以为松子还会反问原因,可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跟了上去。也许她知道树理心情很差,正犯愁如何是好呢。
  树理真想哭,想号啕大哭。眼眶肯定又红了。
  即使只是随便走走,那段痛苦的记忆也会泛上心头。
  「哇,大家来看,这张脸怎么这样啊。」
  那种下流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了。
  「真恶心。喂,你没得什么脏病吧?」
  那三个人嘲笑谩骂着,紧跟在树理身后。那时树理一个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有大人跟他们擦肩而过,全都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树理抿紧嘴唇,咬紧牙关,低头继续前行。这样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这些家伙不能理睬,当他们不存在就行。
  这时,她的后背被人猛地踹了一脚。
  树理向前栽倒,脸蹭到了柏油路面上。
  那三人高声欢呼着,走近倒在地上的树理。其中一人还踢了踢树理的肩膀,刚要爬起身子的树理又跌倒在地,嘴唇也破了。
  “装什么酷啊,你这个丑八怪。”
  树理扬起脸,朝说话的那个人看去。只见大出俊次兴高采烈,一脸坏笑。
  “丑八怪去死吧。”随着一声辱骂,一只书包砸到树理的脑袋上,那是她自己的书包,“病菌!看什么看?恶心不恶心呀?”
  大出俊次抬起脚,正要迎面踢向树理的脸。树理立刻向一旁躲开,双手撑住地面。这时,有人揪起她的校服衣领,将她拉了个仰面朝天。不是井口就是桥田。
  “不是跟你说别看我嘛!丑八怪!”
  大出俊次的鞋底出现在眼前。
  树理的脸被他踩在脚底,鼻梁骨咯吱作响。疼痛与恐惧差点让她晕了过去。“哇――”的起哄声无情地从高处砸落……
  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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