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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文捷琳漫不经心，“别担心，它肯定会在七月四日之前消掉的。”
　　“我没有担心，”楚慕慢悠悠道，“我只是在回味刚刚的美妙滋味。”
　　伊文捷琳翻剧本的手臂骤然青筋蹦跶，声音却轻飘飘地：“是吗？”
　　“是的。”楚慕微微一笑，翩翩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剧本看得怎么样了？”
　　“粗略看了一遍。”
　　楚慕沉默片刻，“我记得我在五月份就把剧本给你了。”
　　“……一直没时间细看，”伊文捷琳扭过头避开楚慕的视线，“再说剧情并不复杂。”
　　楚慕倾过身，含笑道：“Jones的作品剧情一向简单，但这不代表矛盾不尖锐、节奏缓慢，相反，他是在借助简单的剧情，从细微深处挖掘演员的真实情感。”
　　“真实情感？”
　　“是的，如果仅仅只是要演的话，那太简单了。他需要你入戏。”
　　伊文捷琳沉吟道：“怎么入？”
　　“还记得《鲨口逃生》的女主角吗？她算是被挖掘得比较狠的一个例子。”楚慕不紧不慢道，“因为特殊原因，她在被扔进养鲨池时，我刚好在场。前几场戏她状态一直不好，惊恐表演得十分传统，缺乏震撼与惊喜。扔进养鲨池有助于她找到感觉。”
　　顿了顿，楚慕轻轻笑了笑，“只有亲临恐惧的人，才会知道‘惊恐’该如何诠释。”
　　伊文捷琳眼梢挑起：“我认为太过极端。”
　　“也许吧。”楚慕侧过头低声，气息喷在她耳边，“我很想知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演？”
　　伊文捷琳转头与他对视，两人鼻尖几乎抵在了一起。
　　“你猜。”伊文捷琳迷人一笑。
　　楚慕款款说：“我猜逃不出传统这个怪圈。”他向伊文捷琳眨了眨眼，指着剧本中的一段，白纸黑字衬得他手指格外修长秀美，“你看这一幕。”
　　
　　《生存欲》讲述了国际女刑警与军火走私巨头迷失在原始森林里的故事。他们在接受生死考验的同时，也在道德、正义边缘挣扎。整部剧当中动作戏是一个亮点，但也不缺少深厚复杂的内心戏。
　　比如，楚慕指的这一幕。
　　
　　女主角贝拉无法接受军火走私巨头克洛德的合作提议，毅然与他划清界限，分道扬镳，独自在湿气极重、遍布陷阱的原始森林探索求生。
　　迷失在原始森林是个意外。她没有携带任何有用的工具，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射程50米的M9式手枪，携带的弹夹也即将耗尽，贝拉全身肌肉高度紧绷，在没有开山刀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避开狰狞有毒的荆棘，选择空隙大的方向走。
　　这样坚持了两天，贝拉的体力终于难以支撑，她毕竟是女人，耐力与男人有着根本性的差距，但她不敢休息，甚至不敢闭眼，怕一闭上眼睛，第二天自己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然后，她在前面发现了一只野猪。
　　
　　伊文捷琳闭上眼，在脑海里构建当时的场景。
　　
　　贝拉当时已经疲惫之极，湿气附在她的皮肤又闷又热，军靴上爬着几只蚂蝗……
　　在这样的状态下，她碰见野猪会是什么反应呢？
　　恐惧？绝望？或者是，殊死搏斗？
　　伊文捷琳蹙眉，忽然有些不确定。
　　
　　“你首先想到的应该会是恐惧，这是普通人的思维。”楚慕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伊文捷琳，“其次你会想到绝望，这一次有点靠谱了，但不够准确……最后你联想到她军人的身份，想到的是与野猪搏斗。我说得对吗？”
　　“……对。”
　　楚慕勾起嘴角，笑得温柔又甜蜜，“其实这些都没有错，这是一个正常的传统的心理转变，你忘记将它串联起来。”
　　伊文捷琳想了想，道：“我懂你说的意思了。你认为传统表演建立在演员的想象，非传统表演，建立在演员的亲身经历。”
　　“是的。”
　　伊文捷琳嘲道：“两种表演方式都太蠢了，正常演员会把他们结合起来。”
　　楚慕：“……”
　　伊文捷琳打了个呵欠，拿起内线电话准备叫早餐。
　　楚慕道：“我也不全是这个意思。”
　　伊文捷琳眼波斜掠，慢条斯理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特地叫了两杯牛奶，微笑对楚慕：“牛奶有助于开发智力，不用客气我的贴心，应该的。”
　　楚慕哭笑不得。
　　
　　伊文捷琳当然清楚楚慕想要表达的意思，她这么做只是想涮一涮楚慕。
　　况且，她并不认同这样的表演方式。
　　
　　表演本来就是一种艺术创造行为。艺术要求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相同的，表演也应该这样，演员的情感建立在生活应有的基础上，表演出来则需要比生活更具有艺术性。这些都是表演专业里最基础的东西。
　　
　　Jones当然不可能犯这么基础的错误，他追求的是逼真与艺术的结合体。
　　他不仅需要演员的真实情感，观众的情绪也要跟他的影片一起起伏。
　　
　　曾有人这么评价过Jones：“Jones是个可怕的魔术师，这点毋庸置疑。他的《鲨口逃生》将惊险与真实结合得很好，并不缺乏美感。每一次画面的切换，都能切身体会到紧逼心脏的恐惧。”
　　但也有人质疑影片的意义：“Jones的影片经常会让我做噩梦，难过很久。哦，你不要把它当成肯定，我的意思是……我只能感受到惊恐，影片的意义存在感太弱了。”
　　
　　总之，不管是认同还是质疑，Jones的目的都达到了，甚至有影评杂志说他开创了全新的流派，他提倡的表演方式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
　　
　　“可是，按照他的方式，”伊文捷琳从侍应生手上接过餐盘，关上门，“碰上绝对极端情境该怎么处理？”她慢悠悠走到阳台，将餐盘放在玻璃桌上，“比如，杀人之后的内心戏，扮演死人，扮演疯子等等……这些都是正常演员无法切身体会到的。”
　　
　　酒店面对着巨大的中央公园，湛蓝色的湖泊在日光下粼粼闪耀。
　　气氛惬意而舒缓，空气里弥漫焦糖的甜味。
　　两人在藤椅上坐下，默契碰杯。
　　
　　抿了口牛奶，伊文捷琳继续道：“再比如，《生存欲》中的角色贝拉，她是虚构的，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她的所有情绪都是由演员来诠释，可演员的情绪来源又分很多方面……到最后，呈现在观众眼前的，只是一个组装而成的人物。”
　　楚慕笑了笑：“就算是一个虚拟人物，她发出的每一个动作也都有她的理由，你要了解她才能演活她。”
　　伊文捷琳看了他一眼，道：“虚拟与真实是相对的。”
　　楚慕摇了摇头：“别着急反驳我，你还记得两年后我们第一次对戏吗？”
　　伊文捷琳顿了顿，轻哼：“记得。”
　　楚慕微微笑道：“那时候我说你演得没有感情，原因在于你没有了解角色，只是凭借着本能在演。”他遗憾地，“可惜你个人的想法太浓烈，与阿曼莎不符，所以演绎出来的效果就跟没有感情一样。”
　　伊文捷琳眉尖微蹙。
　　“在那之后，你的代入程度虽有加深，可对于我来说，不够，远远不够。”
　　伊文捷琳与他对视，楚慕目光深深。
　　她闭上了眼，叮地一声，再次与楚慕碰杯，“我会好好想想，怎样最大程度地代入角色。”
　　楚慕在她耳边温柔低声：“首先，放弃自我。”
　　
　　吃完早餐，楚慕找Hill去处理工作，伊文捷琳一个人在阳台陷入了沉思。
　　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楚慕曾饰演过的所有角色，发现竟没有一个带上了他个人的影子。
　　每一次演出，都是崭新的生命。
　　他把自己放在了角色之后，彻底地，完完全全地做到了放弃自己。

第三十章：午餐不平静（补完）
　　日光转换角度，缓慢抚过阳台精美的围栏。等伊文捷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已经是下午两点。
　　胃部隐隐抽痛，似是在惩罚她不规律的作息。
　　
　　打了个呵欠，伊文捷琳在酒店的急救箱里找到一张创口贴，马马虎虎地遮住青紫的吻痕，又系上一条夸张的丝巾，戴上蛤蟆镜，慢悠悠地出门，准备享用午餐。
　　
　　走廊不远处，传来谢尔盖的抱怨。他的声音清朗又性感，即使是抱怨，也带着别样的迷人。
　　“拉莫斯，你怎么来了？我还想多玩几天。”
　　被称为拉莫斯的男人不卑不亢道：“我在想如果我再晚来几天的话，你会不会放火烧了这座酒楼。”
　　“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拉莫斯淡定地：“我的意思是，你恋爱了。你知道，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难保你不会做出‘放火烧了这座酒楼’的事情。”
　　
　　寂静。
　　再寂静。
　　静了大概整整五秒，谢尔盖恼羞怒吼：“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恋爱！拉莫斯你千里迢迢从欧洲赶到北美洲来，就为了和我开玩笑吗！”
　　整条走廊都被他吼得颤抖，伊文捷琳好笑地捂住耳朵，转身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门开启，里面空无一人。拉莫斯的话让她停住了脚步，“你最近跟一位叫林的中国女人走得很近，你父亲让我告诉你，玩玩可以，但不要陷进去，她……”拉莫斯皱眉，似是在找适当的措辞，“她曾经跟很多男人发生过性关系，不适合你。”
　　
　　谢尔盖喜欢林妙佳？伊文捷琳挑起眉。
　　
　　又是一阵寂静，这次谢尔盖情绪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近乎捧腹：“啊哈哈，谁告诉你我喜欢那个女人的！”
　　“不喜欢最好。”拉莫斯仍是非常淡定，“你父亲还让我告诉你，记得在《生存欲》试镜会之前拉拢每一位艺人，他们会提升你的知名度。”
　　“知道啦知道啦，拉莫斯，我记得你很喜欢喝红酒，这家酒店竟然有奥比昂庄园的红酒。”
　　“别转移话题。”
　　……
　　两人性格一冷一热，针锋相对，谢尔盖时不时的炸毛，西班牙语与英语交替怒吼。
　　伊文捷琳被两人不按常理出牌的谈话内容取悦了。
　　
　　听了一会儿墙角，胃部再次传来抽痛，伊文捷琳这才想起还没吃午饭。
　　她按下电梯按钮，无聊地望着递减的楼层数字，那边的争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就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一个铁灰色身影与她擦肩猛地窜到电梯里，一边狠戳关门键，一边连声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伊文捷琳漫不经心走进去，颔首：“没关系。”顿了顿，她视线下意识一扫，轻笑出声，“谢尔盖？”
　　电梯门合上，阻碍住外面拉莫斯沉稳的脚步声，谢尔盖松了口气，听见声音脱口而出：“是你？”
　　下一秒，他哈哈大笑：“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下巴怎么啦？”
　　伊文捷琳没有说话，只是挑起眼梢上下打量他的装束。
　　果然，谢尔盖满脸不自然，不习惯地扯开了几颗衬衫纽扣，性感的蜜色胸膛打破了西装硬撑出来的沉稳风范。他瞥了一眼伊文捷琳，闷声道：“有什么好看的。”
　　伊文捷琳莞尔，眼角眉梢铺展开极致的美感，令谢尔盖微怔。
　　她悠然侧目，道：“铁灰色适合走成熟稳重路线的男人，你明显更适合粉色一点。”
　　
　　如果铁灰色代表着成熟稳重，那么粉色是不是代表着……
　　电梯里弥漫开诡异沉默。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启，伊文捷琳优雅地走了出去。
　　谢尔盖脸色阴沉地踹了一脚电梯门边“小心路滑”的提示牌，好不容易甩开拉莫斯的兴奋劲平息了下去。
　　
　　离《生存欲》试镜会还有三天，酒店汇聚了各个国家奔赴而来的巨星名流，从早上六点整餐厅提供早餐开始，到凌晨三点内部酒吧结束营业，这里穿梭着各式各样的俊男美女，精美闪耀的晚礼服映衬着装修奢华的餐厅，仿佛筹备已久的晚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侍应生彬彬有礼地推开餐厅大门，奢雅气息混合着舒缓动人的小提琴乐扑面而来。
　　伊文捷琳一身深蓝长裙，样式简单，只有领口点缀着几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仿佛大海卷起的点点潮汐。
　　她把丝巾往上拉了拉，不愿意别人看见她下巴贴着创口贴时的模样。
　　
　　幸好，一片华光璀璨中，伊文捷琳并不起眼。
　　她背对着角落坐下，低声对送上餐前鸡尾酒与甜点的侍应生：“一份菲力牛排，五成熟。”
　　“只要牛排吗？”
　　“嗯哼。”
　　侍应生深鞠一躬，转身离开。伊文捷琳端起三角杯，缓慢啜饮品味，甜香却辛辣的口感弥漫开来。
　　
　　“你好，小姐，很抱歉打扰到你。”一名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到伊文捷琳对面，修短合度的西装在他身上熨帖整齐，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又稳重，“我看见你和我侄子进了一个电梯……请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找到他。”
　　拉莫斯？
　　杯沿轻轻抵住下唇，伊文捷琳对谢尔盖的家事不感兴趣，“很抱歉，不能帮助你。我比他先出电梯。”
　　拉莫斯沉吟半晌，叹了口气：“还是要感谢你。”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烫金名片，双手交递给伊文捷琳，“这是我的名片，如果看见他，请一定要告诉我他的去向！我会重金酬谢。”
　　伊文捷琳弯起眼睛，收下，“没问题。”
　　
　　声音低哑含笑，仿佛被雨水冲开的蔷薇花瓣，湿漉漉的性感……拉莫斯心中一动，抬眼仔细看向伊文捷琳，吃了一惊，面上保持绅士微笑：“请问……你是伊文捷琳吗？”
　　也难怪拉莫斯语声这样迟疑，伊文捷琳的打扮太奇怪了，简单到不行的深蓝长裙，遮住半边脸的蛤蟆镜，唯一正常的是脖子上花纹典雅的方巾，对方却打出了一种见所未见的结，翘起的边角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下巴。
　　拉莫斯越想越不对劲，正想为自己的莽撞道歉，伊文捷琳忽然大笑起来，这一笑完完全全击碎了拉莫斯的迟疑——是的，在媒体笔下的伊文捷琳傲慢、冷漠、优雅，不可能这样大笑。
　　“你是第十个说我像她的男人。”
　　拉莫斯礼貌回应：“你确实很像她，但你比她更富有人情味。”
　　伊文捷琳眼神漠然，唇上掠开迷人弧度：“我相信你不是讨我欢心。”
　　拉莫斯敷衍地颔首：“当然，你不需要我来讨欢心。很抱歉，我还有其他的事情，下次一定好好请小姐喝一杯。”
　　伊文捷琳举起鸡尾酒，向拉莫斯示意：“十分期待。”
　　等拉莫斯起身离开，伊文捷琳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粗鲁地放下三角杯，脑海里，楚慕的下巴被她贴上了无数张创口贴。
　　
　　侍应生推着餐车缓步走来，放上包装华贵的红酒，两份精心烹调的菲力牛排。
　　伊文捷琳眉梢微扬，“我记得我只点了一份牛排。”
　　侍应生露出抱歉的神情：“是这位先生叫我送上来的。”
　　他侧过身，原本离去的拉莫斯翩翩走了过来，一改方才的敷衍神态，“我发现我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不知道刚才的约定还算数吗？我是衷心想请小姐共进午餐。”
　　伊文捷琳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瞧见林妙佳挽着谢尔盖步进餐厅。她露出会心的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拉莫斯也不尴尬，微笑坐下：“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小姐。”
　　“我姓克顿。”
　　侍应生放上所有餐点后，轻声：“请慢用。”
　　拉莫斯示意他可以离开了，然后给伊文捷琳倒了一杯红酒，“古老而典雅的姓氏，就像你的人一样富有魅力。”
　　伊文捷琳在心里嗤笑，面上神情不动：“多谢赞美。”她拿起刀叉，蹙眉看了牛排许久，又看了一眼专心监视着谢尔盖的拉莫斯，平静解开丝巾放在一边。
　　冷场了三秒。
　　拉莫斯目光紧盯谢尔盖，礼貌建议：“这里光线很暗，戴着墨镜可能会很不方便。”
　　伊文捷琳优雅切下一块牛排，“取下我会更不方便。”
　　拉莫斯以为她有眼疾，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禁区，说了句抱歉。
　　伊文捷琳没有解释，点头接受了。
　　
　　另一边，谢尔盖与林妙佳在餐厅最明亮的地方坐下。
　　他换了套银灰西装，配上一条墨绿领带，使他整个人的英俊顿时内敛起来，美感静谧弥漫。在他旁边的林妙佳拖着隆重的纯白长裙，裙角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高调至极。
　　他们一坐下，就有许多人端着高脚杯迎了上去。
　　
　　拉莫斯收回视线，叹了口气：“离家之后他变了很多。”
　　“是说你的侄子吗？”
　　“是的，”拉莫斯的眼神怀念，“从前他虽然会跟我吵架，但绝对不会忤逆我的话。刚刚他竟然反抗我，甚至逃避我，这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伊文捷琳轻笑：“幼鸟总会学习如何飞翔。”
　　拉莫斯勾起嘴角，与她碰杯，“太快了，这会让他摔下来。”
　　伊文捷琳缓慢啜饮红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