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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倾-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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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二十三章]


  屋子里此时的情形,却让我很吃了一惊。

  烛影摇动,将屋内的人影投到窗上,两个影子一合又分,发出了沉闷的“砰”的一声,我觉得有些像是两个人对了一掌。不过邵洪光一贯号称是锦衣卫中的第一高手,但是看两个影子各自后退的步数,却似他也没有占到上风般,这让我对屋内更是好奇,只是,这当口,却实在不能探头,只好蹲在窗前的一角,屏住呼吸,安静的听着。

  “邵大人果然是高手,不愧是锦衣卫中的第一人。”等了良久,久到我的腿都开始微微发麻了,一个声音才突兀的响起,声音是掩不住的尖细,很陌生,却也熟悉,我知道的,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宫里这样的声音太常见了。

  “传闻东厂中高手如云,邵某今日也领教了。”邵洪光开口,声音一贯沉稳,自然,也证实了我的推测,来人果然是个太监。只是,东厂这些年日益做大,网罗了不少江湖人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这人居然是太监。

  “公公常说邵大人是聪明人,如今不过是些许小事,聪明如大人,竟不肯给公公些薄面吗?”尖细的声音却又开口。

  “公公过奖了,不过邵某愚钝,实在不明白公公所指为何物。”邵洪光说。

  “当着明白人,您又何必说糊涂话?”尖细的声音道,“皇上怎么会忽然关心起山西的匪患?即便关心,又何必巴巴的派了您来?如今的情势,实时务者放为俊杰,邵大人还是想想再回答咱家吧。”

  “邵某食君之禄,担君之事,今日公公想知道的,满说邵某不知,即便知道,也无可奉告。”邵洪光声音冷冷,“时间不早,恕邵某少陪了。”

  我心中疑窦丛生,早在离京之前,已隐隐觉得此行不同寻常,不过父皇不说,我也无从打听,如今听来,王振特特派了人来,难道其中,果然隐藏着天大的秘密不成?

  尖细的声音“哼”了一声,我忙小心的移到角落藏好,但听西边窗响,片刻后,屋内灯火熄灭,寂静无声。

  我又呆了一会,才缓慢的顺来路退了回去,反复思量良久,只是苦于没有半点端倪可供推测,只能草草睡了。

  早晨起来,因为夜里睡得太少,脚步不免有些虚浮,脸色也苍白起来,王睿思见了,便与邝逸如几个商量,要求原地休整一日。邵洪光没有反对,于是大家吃过早饭,又各自回房。

  这一觉却睡得格外的香甜,直到一阵吵闹声传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我穿上外衣出门,文芝、文兰姐妹正站在院中。

  “没什么,不过几个瓦剌的使臣,吵闹着要咱们让出店来他住,和几个侍卫起了点争执,应该没怎样。”文芝回答,人站在院中,眼睛却只盯着院门口处。

  “他们呢?”我发觉有些不对,外面这样吵,我睡着都醒来了,院子里又怎么只站了他们两个人。

  “邵大人刚才带了大队人出去,似乎是附近又发现了匪患,你一直睡着,我们就没叫醒你,这里如今留下的人不多,群龙无首的,所以刚刚听说咱们有人吃了亏,他们就都赶过去了。”文兰有些闷闷的,也恨不得头能伸出院子才好。

  “我就知道,这样的热闹,他们断不会躲开。”我叹气,摸了摸头发,接连睡了两觉。头发都松散了开来,“文芝去瞧着他们些,别出什么事故,文兰帮我梳梳头吧,回头咱们也去看看。”

  文芝心早飞了出去,这时答应了一声就往外去,文兰则心不在焉的帮我梳头。

  后来想想,有些事情的发生,大约就在人这样毫不经意的一念之间,待到要后悔时,才发觉,却已是晚了。

  客店前闹事的人是熟人,我带着文兰出去时,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那个瓦剌使臣,分明就是来的路上,跟我大打出手的那个年轻人,不过这时他已经不是三个人了,身后浩浩荡荡的跟了总有一两千人的样子,远处马鸣声声,我皱了皱眉,原来是瓦剌进贡的使团,也难怪,快过年了,不过这使团不早不晚的与我们遇上了,却也是麻烦事一桩。

  小镇上象样的客栈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御林军、锦衣卫多是亲贵子弟,兼着平时在京城横行惯了,自然是不肯相让的,而瓦剌这些年日益做大,狼子野心昭然若街,这时,又怎么会把我们的人放在眼里,我把眼一扫,已经大概看出,双方该是动了一阵的手了,各有损伤。

  悄然退回店内,我见只文芝文兰在,便叫文芝去唤他们四个进来,邵洪光不在,今天的事情很不该闹大,虽然闹大闹小,对历史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只是此时,我们毫无准备,一战,损失怕是更大,何况,人家是进贡而来的使臣,于情理,我们也不该与他们动手的。

  叫文芝出头,也是怕事情弄得更糟糕,那天那使臣的鼻梁骨被我打断了,虽然此时我衣着不同了,也终究不想被认出徒增事端,只是文芝出去后,我又猛想起,王简芷当时也在场,恐怕那使臣早看出来了也不一定。

  喧嚣的场地,忽然有一时的安静,我急忙自窗口向外看去,却见文芝正走到王睿思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而那使臣的眼睛中,却有光华一闪而过。

  心里一阵烦闷,说不出为了什么,他们四个人已经鱼贯而入。

  “今天的事情,不该闹得更大了,我们休整也差不多,让一半的客栈出来就是了。”我说。

  “那怎么行,你住在这里,怎么能让这些狗靼子也住进来?”王简芷先嚷起来,“不行,老子手痒,只想痛揍这些狗腿子一顿。”

  “又胡说,他们是贡使,殿下说的对,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又何况如今,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再发生冲突了。”邝逸如说着,王睿思也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定吧,你们去同那个使臣交涉一下,如果他肯妥协,就让一半的屋子给他们的人,其他人在城外扎帐篷,我们的人也如此,文彬去安抚一下咱们的人,再叫人快马去通知邵大人一声,如果不行,我们也不能太让人家欺负了去,这样有失国体。”我决定。

  “那我呢?”王简芷不满的看着其他人各自去做事情,撅着嘴看我。

  “保护好文芝、文兰,外面情况如何还不能肯定,外一起了更大的冲突,我们的人少,别人还好说,他们两姐妹是需要人特别留意照顾的。”我安抚他,交给他一件更重大的事情,而且知道他不会拒绝,果然,他没说什么。

  “还是保护殿下您吧,”文兰却不领情,“这几次出事的还不都是你,每次都吓得我们死去活来的,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与其如此,不如牺牲我们来得便宜。”

  “就是,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文兰也忽然接口,却被我打住。

  “好姐姐,我知道你熟知经史,我也知道过去我错了,大错特错,再不敢了,所以,我现在回去,关上房门躲起来如何,麻烦你们再叫些人把我的屋子里外三层的围起来,以策安全好了。”我说着,站起身来。

  “算了吧,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还是免了吧。”难得这回,王简芷终于插上了一句,而且典故用的也不错,我们三个齐齐撑不住笑了起来。

  事情的解决居然比我想象的顺利,那使臣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居然只要了一个院子自己住,另外命自己的亲随在院子里扎了几个帐篷随侍,其他人就全部打发到城外去了。

  我们一时也弄不清楚那使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样前倨而后恭,只得悄悄吩咐得力的人对他们的住处多加注意,然后就回到自己住的院落。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防备些好。”王睿思说。

  “也好。”我点头。

  “那我和殿下换个房间吧。”文芝提议。

  “这怎么行?”我反对。

  “我觉得是个主意,那些瓦剌人也未必会如何,不过不怕意外,只怕外一,这一夜大家警醒些,文芝住到殿下屋中,我们也算有备而无患。”逸如同意,大家也都点头,于是我只能点头。

  日暮时分,邵洪光带着大队人马回来了。

  有人通禀消息的时候,也说了他们一无所获,只是我隐约也听说,这次他们似乎只为追捕一人,而那人武功既高,人又自负,居然带着他们跑了一天。后来他们几次包抄,都眼见人从眼前大模大样的走了,气馁之下,只能收队回来。

  我叫来人告诉邵洪光不必过来请安了,自己却在晚饭后信步来到邵洪光的院子。

  “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带着咱们这样溜溜的跑了一整天,居然没事人似的,回头落在老子手里,一定要他好看,”有人气狠狠的说,我听出他是护卫将军樊忠,他一贯的直性子,最不惯拐弯抹角,今天火大是一定的。

  “话也不能这样说,我倒觉得,他年纪青青有这样的修为造诣,面对这么多追捕他的人丝毫也没有慌乱,倒实在是个人才。”邵洪光说着,语气有些惋惜。

  “大人的意思,倒有些怜才了。”有人冒出这样一句。

  “可惜大家是敌非友,不过这样的人落草,真真可惜了。”又有人说。

  院子里此时站了不少人,不过我命他们不要出声,只是听到这时,却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推门进去问道,“几位大人在说谁?”

  屋子里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被我拦住了,便找理由都退了出去,只有邵洪光说:“回殿下,臣等说的,不过是这里的一个独脚大盗罢了,最近抢掠频频,地方官府希望我们帮忙围剿而已。”

  “那这次让他跑了,可还要继续围剿?”我问,“这样也能跑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是个身手极好的大盗,骑了匹汗血宝马,我们的马都追他不上,不过料他这次也不敢再在这里作案了,所以,倒也不必继续围剿。”邵洪光回答,想了想又说:“蒙古使团住了进来,终究该提防一、二,臣已经嘱咐了各院加派人手,不知殿下这边,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

  “这样就好了,倒不必太留意我的院子才好,”我说。

  “是”,邵洪光点头,见无其他事情能问出来,我也只能回去睡觉。

  
[正文:第二十四章]


  白天睡得过多的结果就是,夜里练了一阵功后,仍旧没有一丝困倦的意思,躺在床上反而觉得难受,想起晚上特意拿回的一壶汾酒,这会喝上一杯,也许会睡着吧。

  翻身起来,酒壶好好的放在桌上,只是刚刚下地,隔壁的屋子木窗开关的咯吱声就传到了我的耳中。客栈的房子老旧,门窗开关原是稍有不甚就会发出这样的响动,只是眼下已经入冬,虽没有落雪,夜间已经很冷了,隔壁,是我原本住的屋子,文芝……

  一想到文芝,我心里咯噔一声,跳回床边,拔了剑出来时,已经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惊叫,再来不及细想,只痛恨自己太大意了,忙忙的踹门出去。

  文芝的窗口已经应声跃出一道黑影,我的剑唰的刺过去,黑影似乎猝不及防,低低的哼了一声。

  感觉剑尖划破了他背心的皮肉,我更不留情,第二剑、第三剑绵绵密密的接连使出,黑影也算不错了,第一招见血之下,还能躲开我后面的攻击。

  进退攻守之间,院子里住的其他人都出来了,被打斗声引来的锦衣卫也纷纷提着灯笼火把赶过来,黑影急了,猛的转身,拼着又受了我一剑,飞掠了出去。

  “都别追了!”我止住要追出去的锦衣卫,“那人未必走得远,吩咐下去,各院的人都留在原地,不要混乱,让他有机会浑水摸鱼。”

  邵洪光也早赶来了,脸色在灯火下一片铁青,我这次随他出来,三番两次的遇刺,前几次还可以说自己没在现场,这次他就住在隔壁园子,但是情况还是出了,保护不利的罪名总是有的。我叹气,走过去低声对他说:“师傅,那人受了伤,地上定然有血迹,你叫几个好手,点亮火把,找找看吧。”

  “臣明白,臣这就去做。”他点头,一边带了人四处查看去了。

  我这才转身,来到文芝房门前,却见他们几个人都站在门口,文兰惊魂未定的样子,却依在逸如身边,见我看过去,逸如微微站直身子,不动声色的躲闪开来,文兰眼中泪水却几乎就要流出来了,只是幽怨的看了逸如一眼,这些只发生在眨眼间,只是我也分明看到一直站在文兰身边的简芷神色黯然。

  心里的涨涨的难受,不知不觉就白了逸如一眼,举步便要进屋去瞧文芝。

  “我们刚刚看过她了,只受了点惊吓,这会睡了。”久不出声的文彬开口,拦在我之前,“殿下今天别打扰她了,让她睡会吧。”

  我疑惑的转头看他们,觉得每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这一看才发觉,睿思并不在这里。这是他们拦阻我的原因吗?我神色微微一厉,转身对着文彬。

  “你们知道我的,她是因为我才受了惊吓,不看看她的情况,我怎么能睡得着。”我说的理由充分,所以,在我拉开文彬的时候,他再没说什么,只是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推开门时,室内光线幽暗,文芝半坐在床上,大半的身子倚在一个男人怀中,似乎睡了,一动不动,而男子则用手轻轻的,一下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背。

  男人是王睿思,和我刚刚推门之前,猜测得最糟糕的画面差不多。

  听到门响时,王睿思明显一动,但是也只抬头看了我一眼,便继续垂首安抚怀中的人儿。

  我站着不动,一时分辨不清心中的喜怒。

  只是觉得无力,一直以来,我以为局势全部在我的意料之中,到了此时,我才觉得,其实我连自己的心都无力控制,又何况别人的?

  我不想自己软弱,因为我不能软弱,更不能为了一个人、两个人就软弱,于是我挺了挺有些僵硬的腰。

  “夜深了,回去睡吧,穿得这样少,回头着凉又叫头痛。”逸如拉我一下,我才有些恍然,只觉得心中一种酸楚,还是慢慢涌上心头。

  “文芝没事就好,文兰留下照顾你姐姐吧,大伙都累了,继续睡吧,”我说完,转身回房。

  身后脚步一阵纷乱,之后,归于寂静。

  回身关门的时候,逸如站在门口,眼神温和而怜惜,欲言又止的样子。

  “要说什么,这样吞吞吐吐的?”我强笑了笑,问他。

  “别再这样逞强,发现什么该大声叫才是,刀剑……”我料他想说刀剑无眼之类的话,但是我此时却不想听,我只想找一个人,安慰一下自己,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心里好不舒服。

  于是,我轻轻把头靠入他的怀中,和我小时候无数次重复过的动作一样。

  片刻之后,心情居然就平静了。

  “早点睡吧,”我笑,这回没有勉强,逸如总会让我得到平静,退回房中,关门睡觉。

  我当时并不知道,我退出文芝房中后,睿思也出来了,就站在逸如正背后不远处……

  这大概就是真实的人生和真实的命运吧,兜兜转转,一切都不由自主。

  刺客的追查也并不困难,不过血迹在展转了几个院落后,最后停的地方却是蒙古使臣的住处。

  邵洪光不动声色,只吩咐人看紧那个院子,便回来等我示下,不过彼时我已经睡了,他便想站在门口等待,到底被逸如拉了回去休息,直到天亮才来回我。

  “昨天的事情也有蹊跷,如今我们同瓦剌关系紧张,未必不是什么人暗地里做的手脚,让我们再起纷争,”我想了想说,其实夜里已经想过了,那黑影的身手矫健,体力又好,身型高大,与中原男子不同,未必不是蒙古使团的人物,只是这事情闹大,一来于国事无益;二来究竟没有查实,虽然查实也不难,只是,外一有什么差头,也是麻烦事一桩;三来,于文芝名节上也不好,倒不如……

  这次的事情我仍旧不好露面,不过有逸如还有邵洪光在,他们都比我更老于此事,天亮之后,借保护蒙古使团的名义带了人过去,恩危并施了一番,既表现出我们的大度,也暗示他们莫要以为中原无人,可以任他们欺凌了去。

  “那个使臣不简单,”回来的时候,逸如说起。

  “哪里不简单?”我有些好奇,不过是个粗鲁的汉子,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那种,有什么不简单?

  “受了好几处伤,仍旧体力充沛,算不算本事?”逸如问我。

  “受了好几处伤?”我一愣,“你是说,夜里是他?”

  逸如但笑,末了点了点头。

  “我只给了他两下而已。”我懊恼,再有多一点时间,我在他脸上也留写记号就好了。“你怎么肯定?”

  “睿思伤了他的手了。”逸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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