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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第一部)-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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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一个是盛采人,这两个女人虽然入宫日子尚浅,但身後的势力都不容小觑,本人又有几分聪明人才,不是安份的人物。” 
  我看看他:“你倒懂的真多。” 
  他毫不客气,把这皮里秋阳的一句照单全收:“客气,客气。这後宫如此无聊,不打听点閒事说点閒话,日子可是真没法儿过。” 
  我翻翻白眼,换个姿势继续趴我的:“我倒不怎麽关心这些女人……我主要是……” 
  “怕皇帝把你按上床?”明宇说的好不怆俗:“你以为你是天仙下凡啊。” 
  我愁眉苦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明宇嘿嘿一笑:“那我给你两个主意。喏,屋里有油灯,你把灯点了,等油热了,往自己脸上一泼,从此变个活鬼脸,皇帝要还想上你才有鬼呢。” 
  我打个哆嗦:“你说的轻巧,那还不疼死人了!再说,一个不好烫死了怎麽办!” 
  他一拍桌子:“你看,这条康庄大道你不爱走。还有一条呢,也比较险,赶明儿你要见著了皇帝,当面说,你可以当个侍君,而且绝对当的安份听话,对他言听计从俯首贴耳,他让你装什麽样你就装什麽样,他让你怎麽骗外人你绝对照作,只求他别碰你。不过我不保证你这麽说会不会惹恼了皇帝。” 
  我又叹一口气。 
  我又不缺心眼儿,这话说出来摆明是九死一生,不比泼热油好哪里去。 
  “还有一条呢,就是你从今儿起打起精神夹起尾巴作人。把自己收拾得越难看越好,但是武装要穿的越严越好。最好满身涂毒发里藏针,你现在在後宫也算是一人之下了,让所有人都怕你,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在皇帝面前,就尖酸刻薄尽量的俗。” 
  我打起点精神:“听起来倒是能少受点罪……” 
  他瞥我一眼:“就你这懒散性子……唉,我怀疑你能让谁怕你!” 
  我一挺胸:“你别小看人!” 
  明宇一笑:“我还真不是小看你。这麽说吧,象贵妃,她御下严谨,时常的罚了宫女太监顶著砖头跪碎瓷片子,一跪一天背宫规——这还是她手段里最轻最宽柔的,你干的出来不?” 
  我眨眨眼。 
  “再说个普通的,去年有个新晋的文女,当脸碰到她,行礼慢了一慢,她让人拿了竹板皮抽掌嘴,当场打掉了那女子七颗牙齿……皇帝就算再不挑,对一个缺了牙的文女,恐怕也宠不起来吧。” 
  我又眨眼。 
  “这宫里一年到头无声无息消失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西场子那里冷清?哈,我跟你说,那里可是全皇宫最不冷清的地方。内务府半年一检,云腾四年初宫女登录是一千二百四,二月新挑三百补入杂役,可到了七月再录,只有一千三百一,这中间的人呢?太监就更不用说了。这後宫就是个吃人的大黑牢坑……” 
  我继续眨眼。 
  “你觉得我吓唬你?我哪来这閒情。我只是不想……你也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见了,你明不明白? 
  我点点头。 
  外头黑黢黢的,月亮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夜好长。 
  可我真希望这夜能再长一点,更长一点。 
  天不要亮,就好了。 
  “明宇……”回过头来,可怜巴巴看著他。 
  他淡淡一笑:“不用怕,我会一直守著你的。” 
  天,还是亮了。 
  小陈还不知道这件事,如常过来服侍我梳洗。明宇昨晚一夜也没有走,早上小陈起身时,他说回去洗把脸,等我的头发梳好,他也已经梳洗过了,头发束的一丝不乱,站在门口看我。 
  我一手握著头发看他,小陈轻声说:“侍书松松手,我把这边也梳上。” 
  我没说话,明宇一笑:“可不能再叫侍书了。从今天起,就要改口了。是不是,白主子?” 
  我不知道该哭该笑,明宇的一张嘴从来不饶人。 
  小陈像是没明白他说的什麽意思,陪一个笑,继续梳我的发。 
  明宇走过来,伸手松松一拦:“别梳了,这发式不行,头巾也不用系了,反正回来要重梳的。” 
  我看著铜镜,小陈正歪过头,有些疑惑地看著明宇。 
  明宇侧耳凝神,忽然一笑:“来了。” 
  来了? 
  什麽来了? 
  轻轻的,沙沙的脚步声响,很规律,很整齐。 
  我愣在那里,听著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 
  忽然心慌气促起来,像是要上刑场去开刀问斩砍脑袋一样。 
  前路荆棘满布,我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象明宇说的那样的日子,我能不能保住性命? 
  还有,如果我能活下去,这种生活,又要过到哪一天呢? 
  心里这样想,嘴里还要安慰别人:“好了,你别吓著他。” 
  明宇笑笑,不再说话。 
  那些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明宇和小陈都没说话,这一刻门里门外静的让人心悸。 
  心跳却慢慢缓了下来。 
  “奴才丁兆昌,率三宫尚局,拜见侍君主子,主子大喜。” 
  声音尖细谄媚,听得我後背上一阵一阵冒冷汗。 
  明宇轻轻推了我一把,在耳边低声提醒:“说免礼,再让司衣的太监进来。” 
  我木然的把明宇的话复述了一遍。 
  小陈也反应过来了,急急跑去开门,看了好几眼,表情倒像是又惊又喜,而且照我看是喜大於惊。他喜什麽? 
  我真想大哭一场,可脸是木的,僵的,想哭也不知道该怎麽哭。 
  四个太监鱼贯而入,轻巧整齐,手里各有捧盒之物,先行一礼,然後说:“奴才们服侍主子更衣。” 
  我看看身上穿的青衫,转头看看明宇,他只是微笑。 
  不是那种我常见的微笑,或欢快或促狭或温文,是一种淡漠的,公式化的,像是罩上去的面具一样。 
  我脸上不动,心里打战。 
  站起身来,展开手臂,任由他们把我身上穿惯的布衫褪掉,还好里衣是今天新换的,不必再换。那些袍子一层一层一件一件,样样不同,繁复工丽。我目光下垂,落在襟口那只手上。这太监的手居然比我的还显得白皙修长,哪像是伺候人的手。 
  太监也分著三六九等。 
  这些人平时大概都是不做杂事的吧。 
  象小陈就是宫监中最低下一层的,除了不用做那些粗重工夫。 
  觉得自己象个牵线木偶,在别人的手上翻覆。 
  明宇淡然的看著,目光如水沉静,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一触,他脸上不动,眼里却是波光一闪。 
  心里觉得有些暖,好象这苦刑似的更衣也不是这麽难熬了。 
  我觉得我像是个被重重包裹的步偶。等衣服穿好,我僵硬的在圆凳上坐下,有人替我重新梳发。 
  捧过来的盒子里有顶翡翠简冠,颜色玉白,透著些微的莹绿。漂亮倒是漂亮,可是要把这个戴在我头上…… 
  浑身不自在,任他们摆布。 
  明宇不动声色在一边看著,小陈根本头也不敢抬。 
  等那四个太监一起垂手退下,外面那个尖细的声音又说:“请侍君主子受礼。” 
  受谁的礼? 
  一眼看到小陈和明宇都出了门去,那四个太监也退了出去。 
  窗户推开,外面竟然不知何时站了一地的人,有太监,竟然还有思礼斋里这些日日相见的人。一眼看到明宇的衣衫,他也站在人丛之中。 
  那尖细声音的丁兆昌站在一旁,唱礼道:“侍君主子受礼。” 
  外面的人齐齐躬身。太监们一躬之後跟著是一跪,俯首叩头。明宇他们只是躬身。 
  整齐划然的声音说道:“恭喜侍君主子,主子大喜。” 
  我在这样的声浪中,镇定的说话:“各位免礼。” 
  “请主子移驾。”丁兆昌话音未落,一顶精致的青绸步辇抬了过来。有两个太监上来搀我。 
  我又没瘸没病,也不是娇弱女子,有什麽好搀。 
  一边腹诽,一边走出了门,坐上步辇。 
  目光不由自主在人群中寻找明宇。 
  步辇稳稳的被抬了起来。我一下子像是坐到了众人的肩头上,脚沾不到地,心里莫名的虚。 
  明宇看著我,沉稳而安静。 
  我只来得及再看他一眼,步辇已经转过了方向,向外移动。 
  第一开始来到这个地方,我觉得这里象一口深井,古旧无波,死气沈沈。 
  现在却觉得自己那时真的很浅薄,很幼稚。 
  从表面上看,的确是无波无澜。 
  可是水面底下,暗流汹涌难测。 
  步辇摇摇,前面是长长的队列,後面亦然。 
  思礼斋平时进出只看著边门,今天却中门大开。 
  紫朱的门上铜钉闪闪生光。 
  车辇稳稳的出了思礼斋的门。我本能回头去看,可是只看到人头涌涌。 
  找不到,我想见的那一个人,在什麽地方。 
  明宇,明宇。 
  我害怕。 
  你在哪里? 
  长长的宫道,夹墙高耸。 
  连风都吹不进来的地方。 
  沿途的地上都有人引路,在每一道路口和门口。 
  手里握著一柄如意,金的,柄上有长长的杏黄丝穗,垂在身侧,轻轻摇摆。 
  还有一样。 
  是明宇在我出门时塞给我的纸条。 
  在袖中展开纸条,上面密密写满了蝇头小楷。 
  明宇。 
  我并没有被直接擡到宣德宫,而是到了侧宫。 
  又换了一批人,上来替我摘了头冠,除了衣裳,伏下身子恭敬说:“请主子净身沐浴。” 
  还好净身是我自已来。 
  身上其实不脏,也就是个形式,沾沾水算了。 
  水是温的,池子底下雕著白玉的莲花,在水波中隐隐动荡。 
  头发也湿了水。 
  有人张开大的锦毡在池边跪迎我。 
  真的……感觉怪异无比。 
  想起来以前看的宫廷戏,往往享受这样待遇的,都是美女啦妃子啦之类。 
  想不到今天我也…… 
  身上的水被轻轻拍干,我尽量让自己忽略这些在身上动来动去的不属于自己的手。 
  丝质的水衣披上身来,凉的我打个寒噤。 
  头发被托了起来,晶莹的白玉的梳子,沾上了幽香四溢的清油,慢慢梳顺。 
  有人走上前来,托著衣裳。 
  我有些意外。这里什麽东西都是金璧辉煌,这件衣裳却是素白的,比刚才我换下的那件织绣衣服是远远不及。 
  那人穿的并不是内监服色,行的也不是宫礼。 
  他躬下身,声音清朗却不是太监的那种声音:“请侍君更衣。” 
  我点了点头,那人把衣裳抖了一抖展开,眼前一白,象是一片云朵飘了过来。 
  明明看上去似轻纱软叠,似雾似烟。可是那人把衣裳一抖开给我穿上,心里微微吃惊,竟然比极厚的庄锦缎还要沈重。 
  “这套衣裳,已经四十余年不曾现于人前了。”那人垂著头,执礼甚恭:“宫里再没有出过侍君主子,所以这件礼服……放了很久了。” 
  我轻轻擡眼,那人解释说:“这还是第一代柳君入宫时的礼服,是传说中的天蚕纱织就,虽然放置了一百多年,却没有丝毫断损黄泛,的确是圣物。” 
  我的天,这件衣服原来是件半古不旧的古董呢。 
  难怪这麽奇怪。 
  看来,这衣裳的意义很重。 
  让我更紧张了。 
  那张纸条被我叠的很细小塞在如意的缕空雕花间,如意被放在案头。宫监已经远远垂手退开,现在爲我更衣著装梳头的都不是穿宫监服色的人。 
  想到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曾经提过,说宫监身上阴秽气重,所以这样的吉庆事礼,并不让宫监全程服侍。 
  这些人应该是内府臣吧。 
  有人捧起如意,双手奉给我。 
  真的,感觉毫不真实。 
  我竟然变成了一个古人,在一个如此严谨肃穆的宫廷里。 
  明明是一出遥远的戏剧,可是自己却缘何变成了戏中人? 
  “请主子移驾,至宗庙受封。” 
  门口有人高声唱礼。 
  我轻轻迈步,有些小心翼翼,怕踩到这件高贵的不平凡的衣服。 
  步辇换了一乘,不是刚才那一顶。这顶上面全无花饰,月白的绸子绷著,垂的丝穗是淡青的,雅致非凡。 
  我看了一眼,倾身坐下。 
  上来八人扶住步辇,穿的也不是宫监的衣裳。 
  有人沈声喝:“平——起——” 
  步辇异常平稳。 
  有人远远的在队列前念诵。我心里忐忑,等他念了好几句,才听出他念的不是朝天颂圣的吉祥话。 
  离的远,只听到两句。 
  山长水阔,深愁如海…… 
  这话不但不喜庆,连一点点边都沾不上。 
  真怪异。 
  心里百般念头转了又转,脸上却是镇定。管他从容不从容,好看不好看。 
  这种大礼上我可不能出什麽纰漏。 
  明宇说的对。 
  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看著我,多少人咬著牙想要鸡蛋里挑骨头。 
  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宗庙前有长长的高阶,地上铺著红毡,我一步一步,稳稳的踏上去,向上走。 
  其实我的手在袖子里止不住的抖。 
  我紧张。 
  可是,脚步却是稳当的。 
  礼官,司典,两旁跪满了人。 
  宗庙的大殿没有窗子,外面阳光耀眼,一进去就是沈沈的黑。 
  眼睛有一瞬间看不见东西。 
  燃的香散发出的烟浓浓的飘在眼前,有人牵我的手向里走。 
  如意被从手中取走。 
  我木然的任人安排。走,停,跪,叩,起。 
  走,停,跪,叩,起。 
  每一次跪下都是结结实实的。宗庙里的青砖地坚硬无比没有铺任何垫物,两个膝盖先是冷,痛,後来就麻了。 
  冗长的礼典,告天,祭祖,宣旨,封册。 
  印盒与宝册被递过来,我伸手接了。 
  有人扶我起来。 
  眼前渐渐看清了这间黑暗的宗庙。 
  墙上挂满了画像,个个面目可憎黑沈有如鬼魅。 
  这是这大留龙朝的历代先皇了? 
  长长的案桌上有供奉的牌位。 
  腿有些麻了,我身子轻轻一晃,身旁有人伸手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转过头。 
  咦?皇帝什麽时候来了? 
  我竟然没注意。 
  他穿的一身黑,头戴玉冠,腰围素带。 
  真奇怪。 
  我们这是结婚封礼吗? 
  一黑一白,倒象是大出丧。或者背个铁链子,满可以装黑白无常呢。 
  外面万岁之声陡然响起来,吓我一跳。 
  皇帝扶著我的手上加了一把力。 
  我斜眼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嘴角上弯,隐隐含笑。 
  本来以爲跪完了,可是坐了车辇,从那宗庙回来了。 
  居然还没完事! 
  又去了开元正殿。 
  还是跪,这次不是跪牌位,是跪皇帝。 
  心里诽谤不断,委委屈屈跪了,听旁边礼官又读废话。 
  一套折腾下来,天早过午。 
  这不讲人权的地方! 
  我一早就没吃饭啊! 
  肚子空空的前心贴後背。 
  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给我这个新任侍君弄吃的吗? 
  好不容易,从开元殿里出来了。 
  又被擡起来。 
  这次的步辇和早上那顶一样了,擡的人又换成了身材强壮的宫监。 
  总算能让我歇口气儿了吧。 
  这次我没猜错,我被擡回宣德宫了。 
  想坐下来喘喘气儿,可是下了步辇,又有人捧了衣服头冠上来…… 
  我靠,又更衣! 
  这次的衣服正常多了。 
  我所说的正常,就是又织锦又绣花又镶金又嵌玉。 
  身上这件礼服被轻轻褪了下去,郑重的折好了,放进一个檀木的盒子里。盒子就摆在案上正中的位置。 
  这里的人真有病,後来的人干嘛要穿前头人的衣服?难道穿了他的衣服就能得到死人保佑,或者能象那死人一样流芳百世? 
  头发在正在束了一下,用金带套住,垂下来的头发,两边贴耳辫了起来,发结上缀了一颗颗明珠。我看著那珍珠出神。唔,是不是我藏起来几颗,以备以後要是跑路啦什麽的好当盘缠? 
  後面的头发用红绸系了,挽了起来,用玉簪别住。 
  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 
  我这时候就庆幸天不热了。 
  已经深秋。 
  要不然这麽多层衣服捂著,非长痱子不可。 
  被人簇拥著,到了宣德的正堂坐下。 
  我觉得我象个活动衣架,几乎是被人托著走的。 
  正中摆了一张雕花红木椅子,上面铺著锦毡,绣的花样我不认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的腿都要断了,膝弯一软,就坐了下来。 
  宫监在旁边一站,展开手里的黄纸念道:“合宫命妇内侍,参拜新主。” 
  我肚子咕咕一叫,哦,明白了。 
  刚才是我拜人,现在轮到人拜我。 
  可是……可是,这个,拜我之前,给我点东西吃吧……两顿没吃了,昨天晚上也只吃了点心。 
  香风扑面,环佩作响,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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