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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第一部)-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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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松开皇帝的手,走过太後的正座,离她七步远时停下,规规矩矩,先揖後拜,然後跪倒叩头,声音不高不低:“微臣白风拜见太後千岁。” 
  腰酸软欲断,腿间不适,隐痛一跳一跳的,血脉的流动也让伤处难熬。 
  但是,身体却稳稳的,礼节一丝不苟。 
  明宇给我的小纸条上写到,太後世家出身,讲究礼仪,平时厌弃华妆浓服。 
  上面一道半老的声音说:“起来吧。” 
  我应了一声:“谢太後。”又叩一个头,屈一膝,腰背挺直,站了起来。 
  下巴擡了起来,我慢慢擡头,和太後四目相交。 
  那一张脸保养得宜,虽然风华已过,发髻庄严,却绝对不能说难看。 
  她上下看我一眼,点了点头:“嗯,是个整齐的孩子。我听人说你上个月刚满十六?” 
  真的假的啊?我也不知道这个身体是多大呢。但是太後的第一手消息当然不会有错,当下低头恭敬说:“是,白风不太懂事,以後要太後多多的教诲才是。” 
  太後呵呵一笑:“哀家上了岁数,精神短,你又不是小女孩子,让皇帝多教诲你就是了。” 
  我噎了一下,万万想不到太後来了这麽一句话。皇帝已经朗声笑起来:“母後拿儿子取笑了。” 
  皇帝一笑,旁边的妃子们自然也跟著笑起来。 
  一片莺声呖呖。 
  我却在这香团暖柔的地方觉得冷。 
  这些笑声里有多少是笑里藏著嫉恨和刀锋的? 
  太後的笑话原来是不错,搁在小户人家说真是挺逗新媳妇的。可是这里…… 
  我当然不能全无表示,可是要我缺心眼子似的跟著也假笑我可干不来,把头一低,不吭声。 
  太後自已也觉得她的笑话不错,呵呵笑了几声,指指旁边:“你这年纪可是小了。贵妃比你大著十岁呢,就是贤妃也大你七岁。给她们见个礼,以後要和睦相处。” 
  我心里直恶寒。 
  我……让我和这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一起讨好皇帝,还,还,还他娘的和睦相处…… 
  杀了我吧! 
  可是脸上却是沈静的,先转向第一个。 
  皇帝说:“洛妃年长,你称一声姐姐吧。” 
  我揖一礼,本本份份说:“见过贵妃。” 
  听到洛妃说:“侍君勿多礼。” 
  擡起头来,垂著眼不看她。 
  她倒是上前一步来,肆无忌惮的打量我:“哟,白侍君气色真好。” 
  这句话…… 
  怎麽听著不象问我好,倒象是刺我。 
  明宇说她泼辣,果然他说的对。 
  这话说的多…… 
  当著太後和这麽多女人,说我气色好。 
  我气色真好假好是一回事,可是昨天……昨晚和皇帝睡一起,一早起来被个女人这样说。 
  不管她是要让我难堪还是要挑著其他人嫉恨我,就这单单一句话也够我刺心。 
  我本来该守拙当她说了句平常话,或者当没听到。可是没料到皇帝却说:“他自然是好。” 
  洛妃一窒,我偷眼看她神色。 
  倒真是个美女,凤眉杏目,面如凝脂,乌发堆的高髻,插满钗饰金珠。 
  只是脸上纵涂了胭脂不露怯,眼神却泄底。 
  她大约是想不到皇帝会护我。 
  就是我也要愣一下。 
  洛妃脸上的失神只有一瞬间,微微一笑,极豔丽动人,却不再说话。 
  再转头就是梅妃,依样行礼。 
  擡头的时候看到她穿了一件鹅黄绸子衣裳,瓜子脸儿,眉毛画的弯弯的颇爲妩媚。头上除了那金凤钗,便是几样素淡首饰。 
  看上去挺温和的一个人,不过一想昨晚她两次打发人来叫皇帝过去,就知道这个女人其实不比洛妃来的善良。 
  李妃与亦妃都见过了,太後说:“站著怎麽说话?都坐下。” 
  有人搬椅子过来,皇帝坐下,洛妃她们和我也就坐下,其他的那些女子也都在圆凳锦墩上坐了。 
  真够郁闷。 
  满屋里坐的不是皇帝的妈就是皇帝的小老婆…… 
  我坐在这里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太後和皇帝说了两名闲话,又兜到我身上:“听说白侍君学问好,皇帝重才不重貌才封了三品侍君的。” 
  我欠起身来说客气话。 
  皇帝喝著茶,洛妃梅妃说起重阳赏菊花,我只想变成聋子瞎子,恨不能鼻子也塞起来,不闻这些呛鼻的混合香味儿,也不听这些摸不著头脑的说话。 
  忽然话又转回我身上来:“侍君才学过人,咏一首菊花来迎景,倒是美事,我们也好开开眼界,听听才子华章。” 
  说话的那女子坐在靠後一点的位置,正是昨天见过的夫人刘嫔。 
  我愣了愣神,皇帝和我坐挨著,推了我一把:“那你就作一首出来。” 
  这年头做诗是雅事也是易事,差不多一般的文人才子都可以出口成咏。虽然我不知道外面的事,但看书上好词好诗著实不少。文史阁里好些时下的才子诗集,翻一翻就知道。 
  不过……这当口让我作诗? 
  看看那些女人脸上,一点善意也没有,她们难道是没有听过诗没有见过人做诗? 
  不是。 
  才不是。 
  太後笑的象个佛爷,洛妃扬眉梅妃敛首,皇帝一脸兴味看著我。 
  我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皇上自幼饱读才高,微臣怎敢班门弄斧。” 
  皇帝似是全无心机,当著他妈和他一群小老婆公然说:“我就爱看你弄斧。” 
  我差点倒呛,太後坐上面,笑得更慈祥了。 
  你他娘的……虽然你娘他没得罪我,可是我还是忍心不住要骂你娘的! 
  我站起身来,躲是躲不了。 
  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那白风献丑。” 
  刘嫔抚掌笑得豔丽而天真,後宫中的女子果然都各有邀宠之道。她的五官豔丽非常,可是眼神笑貌都显得十分无邪。是不是真无邪不好说,但起码看上去这个矛盾令她十分吸引人:“古有子建七步成诗,想必白侍书才高八斗,七步是肯定用不了,不如三步?” 
  我靠。 
  恁漂亮的脸,说的也是恁漂亮的话。 
  可是话里的意思真不够漂亮。 
  三步成诗!你当我是诗仙诗圣转世来的! 
  无数双漂亮凤眼瞅著我。 
  要是这些女人不都是皇帝的小老婆,被这麽多明眸青徕,原是天下男子的一大美梦。 
  现在我则是冷汗直冒。 
  怀疑我就算有命活的长久,说不定也会得恐女症。 
  不过……想想昨晚,可能恐男症更有可能。 
  心里乱想,忽然一声女子娇呼:“侍君,已经三步了!” 
  我擡眼看看四周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朗声说道:“诗已经成了。” 
  皇帝一擡手,有人伶俐的奉上笔墨,托著木盘,里面是一张红底锦笺。 
  我提起笔来,洋洋洒洒了写了四行字,把笔一掷,看看四下里那些女人,再看看坐在一边温和而无辜的皇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做诗能难倒我麽?我这文坛大盗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偷文剽字做来是轻车熟路。 
  宫女捧了木盘里的红纸去呈给皇帝。 
  毫无悬念,皇帝击掌赞好,又呈给太後。 
  那些女子有的就坐的很稳,比如梅妃洛妃,有的就探头探脑,比如刘嫔,一副好奇天真的模样。 
  太後看了看,说:“我是不懂,不过皇帝说好,肯定是不错。”递给一边侍立的女官:“念念大家都听听。” 
  那女官应道:“是。”恭敬的把纸展开,声音清亮: 
  秋丛绕舍似皇家, 
  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 
  此花开尽更无花。 
  被我改了一个字,可是名诗就是名诗,皇帝又不是不识货的人。 
  底下那些女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反正皇帝既然领头击节赞叹,她们总不会大失面子来说自己听不懂,或者和皇帝唱反调说作的不好。但是要她们大声恭维我做的好,也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那个女官念完後,底下静悄悄的。 
  然後梅妃细声细气地说:“好诗。侍君此诗是在自写身份麽?自比花中仙品,不与我们女流之辈爲伍,好一句此花开尽更无花。” 
  我早知道这诗作出来会招刺儿,一点都不意外。 
  “贤妃多想了。不过我虽然忝爲侍君,还是男女有别,的确不能与妃嫔们爲伍。”我淡淡说:“小皇子身体好些了麽?近秋天凉,的确要好生保养。” 
  梅妃还没有再说话,洛妃说:“侍君自然与我们女流之辈不同。”重音落在那不同两个字上。 
  咳,累。 
  这些女人话里有话夹枪带棒,难爲太後还笑眯眯坐在上首一脸慈祥,皇帝一脸美在其中其乐融融。 
  这种硝烟不断暗潮涌涌的家庭生活,真让人早衰。 
  叹一声。 
  幸好……我不是皇帝。 
  再哭一声。 
  不幸……我是皇帝的小老婆之一,虽然我是男的。 
  底下那些女人不敢大声说话,所以这首千古名诗,受到冷遇。 
  其实我应该花脑筋想个婉约点儿的,绮丽点儿的,或者是颂圣唱高调的。 
  说不定这些女人就会不吝笑脸要在皇帝面前称赞一番了。 
  可惜时间太短,最先想到这个。 
  大概是一直想著自己来日不多,所以一下子就跳出此花开尽更无花这样的话来。 
  我低头不再作声,把自己当聋子当哑巴。 
  反正皇帝带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太後和李妃亦妃聊起衣料和裙子式样,说起什麽香罗纱好,又让人去取了匹来,一群女人围上去看,活象苍蝇见了那啥……咳,我就不说了。 
  这种话题,我听著既难受,又不懂,更没兴趣。要是以後天天要过这种生活,那早死早投胎,也不算是个太坏的选择——就是不知道皇帝大爷心里打的什麽算盘。 
  等我的头都开始疼了,皇帝插嘴:“天时不早,儿子回去更衣,回来领母後赏的家宴。” 
  太後说:“那你们去吧。中午可不要吃多了,晚上又吃不下好东西。” 
  洛妃忙起身说:“那臣妾们也不在这里吵闹,太後回来用了午饭再歇个中觉,臣妾午後再过来陪太後说话。” 
  太後挥挥手,看来她也累了。 
  于是皇帝先施礼退出,我当然得和皇帝共进退,洛妃她们也都辞出来,虽然一时间人全起来了,可是也并不让人觉得乱。 
  已经到了我那乘步辇跟前,我正要擡腿迈上去,皇帝一把扯著我:“你跟朕同乘。” 
  我本来应该慌神。 
  当著这麽多妒妇,他真要把我陷于险地。 
  可是一上午的事情接连不断,我都快麻木了,干脆的嗯了一声,一句抗议的话也没有说。 
  皇帝坐左边,我坐右边。 
  本来嘛,是步辇不是皇帝那三十二擡的大轿车子,所以不可能有太大空间。 
  所以难免和皇帝靠在一起。 
  他体温好象比较低,最起码,他的手搭到我的手背上的时候,我觉得一股子凉意窜上来。 
  洛妃她们伏地行礼,等皇帝的步辇过去。 
  我想,就算在今天之前她们对我只是小小的怀恨嫉妒,看到我和皇帝同乘,然後受她们的礼离去,估计…… 
  皇帝说:“上次见你时刚挨过打,可是眼睛还亮亮的。冷宫那地方朕虽然不去,也知道那里生活清苦,一般人一年半年的,锐气和精神都磨掉了。” 
  言下之意我是二般人了? 
  好象皇帝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回答,接著象自言自语似的说:“国库与内库,虽然一归户部,一是内府,可是其间种种弊端,倒是不谋而合。国库有外官支挪,内库呢,亏空不断,三天两头失了账本子丢了银子。上次让你碰到刀口上了。” 
  我又嗯一声。 
  其实我知道这些破事儿。内库的账那是麻绳捆豆腐,提起来就是一团烂渣。不光账面不清楚,库钥匙不清楚,管库的人事不清楚…… 
  谁知道那些亏空哪里去了?可是我又觉得,可能大部分都知道那些亏空是去了哪里。 
  可是皇帝突然跟我说这些干什麽?我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慢慢转头,皇帝果然笑的非常,非常,非常的温和。 
  “小风,定嘉帝在位之时,侍君李莫就掌管内库,颇有清名,成效甚佳。不过後来先帝与朕都未纳侍君,内库也一直无主……” 
  我打个哆嗦:“这个事情……我一窍不通的。” 
  皇帝一笑:“谁生下来就什麽都会?朕生下来可也不懂怎麽当皇帝。不要紧,慢慢看,慢慢学,朕又没要你明天就理出本清帐来。” 
  我叹口气:“我连内库平时怎麽运作都不知道,除了知道要发月例钱做份例衣服,还有,皇上时不时的要花点钱赏人,其他我就都不知道了。” 
  我光知道皇庄会交钱,皇帝也会从国库支,其他内库还有什麽来源我就真不知道了。 
  皇帝居然拉起我的手:“你知道的已经不少了。”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不知道别人看著这情景会说什麽。 
  要是有人说什麽两情脉脉我一定会吐血的! 
  要是说什麽含情相对我一定提刀杀人! 
  皇帝这是…… 
  真是…… 
  我咬牙切齿,皇帝笑的从容:“白侍君,等这五天过了,你就把内库的印册接过去吧。” 
  我一字一字的挤:“多,谢,皇,上!微,臣,领,旨。” 
  靠你妈的死皇帝! 
  咳,又被自己的粗鲁想法吓倒。 
  皇帝他妈是太後,太後那麽老,让我去,那啥她,我也没兴趣。 
  但是要不骂这皇帝两句,我真的心理不平衡,非憋成个变态不可。 
  他还真会物尽其用啊。 
  拿我当靶子,让我接万人注目的烂摊子,等赶明儿我没什麽价值,又招所有人怨恨的时候,皇帝再把我一处置——这个世界清净了。好,多好啊,我都想替他叫好! 
  这皇帝多聪明啊,多能干啊! 
  我低头看著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 
  其实昨天之前我也知道皇帝是要用我做什麽。 
  可是那时候并没有象现在一样愤怒。 
  如果,如果昨天我和他什麽也没发生,我想现在我可能还可以心平气和,想著利害得失,想著怎麽逃离怎麽保命,还有明宇…… 
  可是,他不该拿我当……当,当那个用! 
  明宇知道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 
  心口有点难受,说不上来是酸是疼,象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闷的厉害。 
  “小风?” 
  皇帝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声音里有淡淡的关怀:“不舒服麽?” 
  他要是生在现代,拿个奥斯卡小金人一定不成问题。 
  擡步辇的人都不敢擡头,他脸上这麽诚恳的表情只给我一个作戏看,太浪费了。 
  我轻轻把他的手拂开,说道:“没事。” 
  “太後对你的印象,看来是很不错。”皇帝缩回手,淡淡的说。 
  我不冷不热的说:“那是当然,怎麽看我也没有掩袖工谗的本事,太後自然不怕我兴风作浪。” 
  要是我长得象明宇似的眉如远山目如秋水,大概太後的印象就好不了了。 
  而现在我长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太後当然放心了。 
  想想刚那首诗实在抄的不好,多想想,抄首婉约派的就好了。《红楼梦》的菊花诗一排十二首,抄哪首都够安全,保证太後和那些女人听了不能说三道四。 
  “晚上家宴,不止後宫嫔妃,各王府和重臣以及女眷也都会来。”皇帝并不看我:“你午饭後睡一会儿,不然晚上可能撑不下来。” 
  心里觉得很讽刺,听起来好象他有多关心我似的。 
  当然了,捧起一个棋子也不容易,要是我那麽容易就灭了,他还得费力再找一个。 

  宣德宫的人手脚俐落,皇帝和我都不在的时候,已经把卫生清扫工作做完了,连地板都亮晶晶的寻不出一丝灰来,窗明几净,床铺也收拾好了。大花瓶里供著折枝的菊花。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情更烦厌。 
  难道这五天我都要和这个臭皇帝当连体婴吗?看他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午饭摆出来,满满的三四十道菜,本来我是挺重口腹之欲的一个人,现在看著就是觉得没有胃口。皇帝吃的倒不少,居然还添了一次饭。我连第一次盛的都差点没有吃完,最後几口是不知道怎麽硬塞进去的。 
  漱口,擦面,更衣。 
  咳,问题又来了。 
  我的确是累的不行想睡午觉。可是,爲什麽皇帝也开始解衣脱鞋? 
  他身上只剩一件黄绸里衣,懒懒的往床沿一坐。 
  哎,你的寝宫不是应该在啓泰殿吗? 
  皇帝看我一眼:“你不歇?” 
  我挤出个假笑:“我不累,坐一会儿就行。” 
  看窗底下有张湘妃椅,铺著锦毡,我就势坐下来。 
  皇帝一笑:“随便你。” 
  自己合衣躺下,竟然还真的老实不客气在床上睡了。 
  我心里骂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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