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镀金岁月-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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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词。
  一个极度肮脏下流的粗口,来自伊莎贝拉的教导。
  仿佛出自于本能一般。
  他妈的,他妈的; 他妈的。
  她永远也想不到这样一个词,不说从自己口中; 竟然会从自己的思想中蹦出; 将她从那些古典著作中所有学到的极尽优雅复杂之事的形容词全都挤到大脑边缘,表达着唯有这样粗鄙才能痛快发泄的情绪。
  就像她永远也想不到詹姆斯竟然还活着。
  康斯薇露起先以为这是一个笑话; 一个恶作剧; 一个路易莎小姐用来挽回公爵的拙劣手段——詹姆斯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的尸体被警察从宾馆中抬出; 三个证人——旅馆老板; 酒馆老板,还有另外一个房客——证实了那个还穿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宽松白色上衣; 浅棕色长外套与黑色长裤的年轻人就是她的詹姆斯,更不要说警察后来还在他的口袋中翻出了所有属于詹姆斯的证件,在房间里找到了他的帽子,以及镶嵌有自己相片的银挂坠; 后来被赶来安葬双亲早逝的詹姆斯的一位远房亲戚卖掉,用以给詹姆斯办了一场康斯薇露并不允许参与的葬礼。
  她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康斯薇露,你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女孩啊。
  她在心中想着。
  那具被警察抬出的尸体并没有面庞,她听到厨房里的女仆小声议论着这一点——左|轮|手|枪的威力像打碎一盘子馅饼一般崩开了那张原本英俊而又温柔的五官。因此那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一个为情自杀的可怜小伙子,可以是詹姆斯找来的无辜牺牲品,只要身高与体形相仿,詹姆斯便能轻易地将自己的身份转嫁在他的身上,顶着另一个名字,在另一个城市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而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深爱的男人会选择背叛与抛弃自己。
  他原本该带着自己逃跑,他原本该是自己脱离剩余无爱而又孤寂的一生的门票。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只要用脑子想想,就会知道路易莎小姐绝不会在这种只要轻易查证便能知晓真假的事件上撒谎——尽管康斯薇露不知道她是如何打听到的——甚至她说不定已与詹姆斯见了面,亲自询问了他,得知了所有自己都不曾得知,也不可能再活着亲耳听到的真相。
  全世界都知道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为了詹姆斯·拉瑟福德的死亡而悲痛不已。
  全世界都认为詹姆斯·拉瑟福德是被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的父母逼死的。
  他也知道。
  而他选择了抛弃沉浸在悲痛与愧疚中的自己,选择了隐名埋姓,选择了消失。
  为了躲债,为了逃避,为了数不尽,也许合理,但永远不可能被她原谅的理由。
  不知他倘若果真在报纸上读到自己自杀的消息,内心又会有什么感受?
  这就是她相信的伟大的爱情,这就是她自杀的理由。
  一个懦夫。
  一个他妈的懦夫。
  可如今她连对此大哭一场都做不到。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她死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她如今存在于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她此刻又算什么?她日复一日地注视着那张褪色照片上的英俊面庞的意义又是什么?
  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死了,可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又还活着。
  因此无人会思念她,无人会记得她。
  她茫然地想着。
  康斯薇露——康斯薇露!你难道听不到我的声音吗?醒醒!醒醒!你的即兴喜剧出事了!我需要你,康斯薇露!这是你的戏剧!康斯薇露!康斯薇露!康斯薇露!
  伊莎贝拉几乎能称得上震耳欲聋叫喊突然在她心中响起。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伊莎贝拉,我已经说过了——
  这是你的戏剧,康斯薇露,这是你的剧本,我没法做任何决定!
  为什么不能?你难道不就是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吗?你难道不是公爵夫人吗?你完全可以做出任何你认为合适的决定。
  她心灰意冷地说着。
  如今她不过就是被绑在了自己躯壳旁的一个工具箱罢了,是的,伊莎贝拉不再这么看待她了,她的确可以说自己是对方最好的朋友,但也改变不了她现在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一点。
  她把自己的死亡当成了某种逃离悲惨的手段,实际上只让她来到了一个更加可笑荒唐的世界,不仅活着的时候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就是一个既愚蠢又懦弱的女孩,即便是个鬼魂,她也极其失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还在某处活得好好的懦夫。
  他妈的!他妈的!去他妈的!
  我没法做出任何决定,康斯薇露,因为我是伊莎贝拉,而我写不出这样漂亮的剧本。她听见对方这样平静地回答着自己。我知道你想一个人静一静,但你必须知道这些事情,有一个主要演员他没法——
  詹姆斯没有死,伊莎贝拉,你听见了吗?他没有死,路易莎小姐今天早上告诉公爵的,我听到了。
  她打断了伊莎贝拉的话,说得几乎语无伦次,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这一刻,康斯薇露只想安静地从这个世界被抹去,就像其他死去又没有留下灵魂的人类一样,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她不需要天堂抑或地狱,只要有谁能让她从这一切解脱——
  你确定这是真的吗?
  我确定。
  我很抱歉,康斯薇露。
  几秒种后,伊莎贝拉低低的声响传来,这说明她能理解这个消息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而这对康斯薇露来说就足够了,她不想与她讨论这件事,她不想与任何人分享自己此刻的感受,她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伊莎贝拉的话语继续了下去。
  但是,我仍然需要你做出一个决定,康斯薇露。当然,如果你因为这件事而不愿再在意这场戏剧的演出,慈善晚宴的成功与否的话——
  伊莎贝拉!该死的,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对那场由自己编排的即兴喜剧弃之不顾。
  愤怒又无奈地想着,康斯薇露从她的藏身点飘了出来,来到了伊莎贝拉身边,与她一同注视着在前厅中搭建的舞台,所有的演员此刻都站在台上,小声地议论着什么,而几名男仆和女仆忙碌地搬运着道具,舞台几乎已经被架设完毕了,所有一切设置得就跟她的想象一样,只等着出色的人们在其中讲述他们的故事。
  只是,没人会想要演绎一个没有勇气改变自己人生的千金小姐因为一个懦夫而自杀的故事。
  你需要我做出什么决定?她没好气地问着伊莎贝拉。
  那个原本预定要出演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角色的演员无法赶来了,记得那个与莱特先生,路易莎小姐及她的未婚夫的马车相撞的年轻人吗?那就是我们的演员,他现在带着四根折断的骨头在切尔滕纳姆医院中与路易莎小姐为伴呢——说到这个,一会你一定得跟我说说玛丽·库尔松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觉得这场意外说不定也是她亲手导致的——说回来,因此,亨利·欧文爵士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该怎样进行下去。
  那就砍掉这个角色。康斯薇露不耐烦地说道,转身就想离开。反正他本来也不在最初的剧本上。
  “亨利·欧文爵士,您觉得我们能让奥黛丽女扮男装饰演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吗?”康斯薇露才飘开不到3英尺的距离,就听见伊莎贝拉大声冲着舞台大喊着,她禁不住转过身去,同时在心内喊道:
  不能让奥黛丽饰演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奥黛丽的角色远远比他重要得多——
  “您确定吗,公爵夫人?”亨利·欧文爵士狐疑地看着她,内心显然有着和此时的康斯薇露一样的想法,但伊莎贝拉就像没听到她所说的话一般,点了点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确定,亨利·欧文爵士,事实上,我认为您还可以在第二幕的前半部分安插进一只鸭子——”
  “一只鸭子,公爵夫人?为了什么?”
  “喜剧效果,亨利·欧文爵士,您是即兴喜剧的大师,您肯定知道在那一幕安插进一只动物将会有多么地滑稽,是吗?”
  亨利·欧文爵士挑起了眉头,张大了嘴,看起来完全困惑了。而康斯薇露则飘到了伊莎贝拉与他的中间。你在干什么?她不解而又不满地问道,这部戏剧根本没有必要安插一只鸭子,我们的目的是用喜剧的形式传达沉重的思想,一只鸭子只会转移开大家的注意力——
  这么说你仍然在乎这部戏剧,而这就证明,你还活着,康斯薇露。伊莎贝拉打断了康斯薇露的话,目光从亨利·欧文爵士脸上移下,与她对视着,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因为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注视着半空中发呆一般,而她的话则让康斯薇露愣住了。
  我知道得知詹姆斯还活着的消息会让你有怎样的感受,康斯薇露,我知道你多半觉得自己的自杀毫无意义,多半觉得自己付出的爱毫无意义,多半觉得此刻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被背叛了,被抛弃了——但是,康斯薇露,你还活着,而这部戏剧就是你还活着的证明。
  “公爵夫人?”
  亨利·欧文爵士出声喊了一声,他身后的演员都聚集了过来,个个都拿着古怪的眼神瞟着伊莎贝拉,但她不为所动地执着地注视着康斯薇露。
  别试图安慰我了,伊莎贝拉。我知道我已经死了,活着的不过只是这个名字罢了。如果你真的理解我的感受的话——
  我真的理解。伊莎贝拉坚定地说道。而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跟我来。
  她跑上了舞台,沿着舞台后方走了两圈,康斯薇露不明所以地随着她飘来飘去——从亨利·欧文爵士以及他的那些演员脸上的略有些怜悯的神情来看,康斯薇露都能猜出他们一个个的脑袋中都在想些什么——天才总是免不了有些疯疯癫癫的。
  “现在,仔细想想,奥黛丽与鸭子都不是什么好主意。”伊莎贝拉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它在舞台的边角上,刚好在一根前厅的巨大圆柱之后,背后就是舞台的帷幕——这才满意地转向了亨利·欧文爵士,“事实上,您觉得在这儿放一块屏风如何?这样,诉说独白的演员就能躲在这儿,就像一个隐藏起的说书人一般讲述整个故事的另一面。”
  “可是,公爵夫人,我以为奥黛丽要兼任独白的工作?”
  “不再是了——事实上,我觉得那样她需要负责的台词数量可就太多了,会让人们以为这是奥黛丽的独角戏,而缺乏对整体故事的注重。我想我会接下这个独白的角色,这也是为何我想要在这儿放上一块屏风的原因,人们将会猜疑那是否真的是我的声音,从而更加用心地聆听任何我将要说的话。”
  伊莎贝拉,你这是在做什么?
  发觉伊莎贝拉只是在给自己的戏剧做更多的改编的康斯薇露不由得有些迷惑。
  让所有前来的宾客都能听到你的声音,康斯薇露,你还没明白吗?伊莎贝拉兴奋地说道。这个角色将不会由我,而是由你来出演——试问,还有谁能比你更熟悉旁白该说些什么,更能跟随着演员的表演而随机应变呢?在场的所有人都将会思考你说的话,都将会记得你的演出,难道这还不足说明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吗,康斯薇露?是的,也许你没有一具身体,但是你能做的事情已经比这世界上空有躯壳却只能浑浑噩噩地活着,对社会,对世界,对自身毫无贡献的人们要多得多了。想想这部戏剧将会对宾客们造成的影响,想想你为这场慈善晚宴而做出的努力,康斯薇露,没有身体只是——只是让你像个残疾人而已,就像霍金一样,你还记得他吧?而我就是那把十分高级的轮椅,能够载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能够替你说出你想说的话,能够替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伊莎贝拉,我——
  去他妈的詹姆斯!伊莎贝拉不顾一舞台的人都还在注视着她,就转过头来,向着自己咧嘴一笑,轻轻地眨了眨眼。难道我们不是已经达成了共识,这个年代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所以,这个该死的混蛋不就是假死而抛弃了你,还导致了你自杀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并没有结束你的人生,他并没有让这个美丽而又残酷的世界从此在你眼前抹去,你仍然能看到每一天的日出日落,你仍然能做出改变许多人的人生轨迹的大事,你甚至从此不会变老,脱离了人生的一切病痛老死——
  伊莎贝拉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你和我,两个女孩,一起,我们能让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忘记“康斯薇露”这个名字。难道这不是一件棒呆了的事情吗?
  “咳咳,公爵夫人——很抱歉打断您的,呃,沉思?我认为您担任独白的确是个不错的注意,毕竟您才是这出剧目的创作者,我相信您在这方面的发挥会比奥黛丽更好,只是,呃,您还没告诉我们,对于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角色,我们要怎么办?该把他去掉吗——”
  不,伊莎贝拉,别把这个角色去掉。
  康斯薇露说。
  我想到了一个再完美不过的人选。
  *
  夜幕降临了。
  巨大的倒吊水晶灯点亮了。
  上千根摆放在前厅两旁的蜡烛点燃了。
  台下的管弦乐队就位了。
  椅子摆好了。
  酒水侍奉上了。
  酒足饭饱的宾客们就座了,嘈杂了,安静了,等待了。
  一切都要开始了。
  康斯薇露始终坐在屏风背后,她能清楚地看见舞台上发生的事情与观众的反应,然而,由于灯光的设置,却没人能看见屏风背后有什么。
  实际上也什么都没有。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她是那样的愤怒,而又心酸,如果说她曾经误信的詹姆斯的死亡熄灭了活着的她生命中所有的亮光,那么他的复活只让焦黑的烛芯中尚藏有一丝温热的余烬彻底冰冷,夜色中雨水干涸,大雪地里的绿意枯萎,让死后仍然想要活着的她只想彻底的死去,让自己从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中解放。
  农妇打扮的奥黛丽走上了舞台,那是康斯薇露需要开始歌唱的时机。
  “噢——一无是处的我不过是个可怜的灵魂——”
  她的声音颤抖着,自从死去以后,这是她第一次让除了伊莎贝拉以外的人听见她说话,然而她紧张而纤细的声线却也更符合此时柔弱地跪倒在地的奥黛丽的形象。
  “我所愿的不过是无数平凡而安稳的岁月由宽仁慈爱的上帝降临于我,噢,一个可爱的孩子——不,两个更好——还有一个诚实的丈夫。让我的卑微与安宁凸显主的荣光——”
  这是她的声音。
  这是她的存在。
  这是她的戏剧。
  这是她的观众。
  “噢——可是为何主要降下如此残酷而又冷漠的惩罚——”
  她拔高了声音,鬼魂没有肺活量,没有音高限制,她可以随意展现着自己嗓音的极限,观众们被惊艳了,她能看到,而那给予了她无与伦比的满足——
  “不幸的女孩,告诉我,究竟有谁会忍心惩罚一朵如此可爱的花朵,又有谁会让你在这儿啜泣?这是妇人敏感的牢骚,还是你确有委屈的冤情——与其向那缥缈的存在祈求宽恕,不如向尘间的双耳述衷。有句话说得好——沉默的聆听胜过聒噪的安慰——”
  乔治·斯宾塞…丘吉尔上场了——这场剧目中,他既是贵族阶级,又具有一颗平凡的心肠,他代表着世间的公平,他为弱小发声,但他的存在又是如此地荒谬与滑稽,而在那讥讽而又严肃的外表下,在那因为药剂而深沉的嗓音下,在那不经意间向屏风扫来的了然的视线中——
  康斯薇露知道这世界上最可爱的灵魂就躲在那。
  噢,去他妈的,她要好好活在这个世界,哪怕只是以鬼魂的身份。
  终有一天,她会和伊莎贝拉一起周游整个世界,看遍每块大陆上的日落日出。
  然后坐在2018年的帝国大厦楼顶放声歌唱。
  那就是她的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内的戏剧对话是仿写的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翻译风格参考了朱生豪先生的版本。但是戏剧内容是我自己的独创。


第104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自从看到了那篇发表在报纸上的报道后; 阿尔伯特认为自己不会再被自己的妻子出乎人意料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惊讶了; 或者说,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对公爵夫人会为他带来的惊喜而免疫了。
  但当他看到那穿着一身贵族男子装扮,带着黑色假发,贴着胡须; 声音低沉——然而显然却是由自己妻子扮演的角色走上舞台时,他惊得险些打翻了手中的酒杯。在晚餐后,表演开始以前,公爵夫人的确告诉他她会“迟些”入座; 让他不必等待她,按照预定的时间宣布戏剧开场便是。
  谁能想到公爵夫人版本的“迟些”就等同于“亲自上台演出”呢?
  他有些好笑地想着。
  然而; 他却能确定自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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