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镀金岁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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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向下走去。安娜今天早上废了好些功夫才说服她穿上这间厚实得几乎没必要在屋子里穿上的外套,现在伊莎贝拉无比感谢这个决定。等快接近下一个路口时,她便迅速混进一群刚从几辆马车上下来,叽叽喳喳的纽约中产家庭的小姐们,改为向西第49街走去。当她再一次向身后望去的时候,那几个男人正站在第六大道的另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她,伊莎贝拉赶紧闪身走进两栋建筑物之间狭小的巷子里,避开他们的视线。
我想我们该在这儿等一会,思考出一个万全的逃跑路线以后再离开。伊莎贝拉在心里说,打量着这条巷子,它的尽头是西第50街上的某个建筑物的后门,但从那上面积攒的灰尘与蜘蛛网来看,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使用了。此外,门旁边还放了两个巨大的垃圾桶,一大团破布堆积在垃圾桶的旁边,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都对这条小巷视而不见,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
她走到垃圾桶旁边坐下,这样即便有人向巷子里张望,也不容易看见她。此时她紧绷的神经仍然没有放松,上一世她看过的所有电视剧与电影都教给了她同一个道理,当主角开始松懈的时候,就是坏事开始的一刻。
“伊莎贝拉,为什么?”
同样飘来她身边坐下的康斯薇露轻声问道。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失去你,哪怕这意味着不能嫁给阿尔伯特。”伊莎贝拉闷闷地说道,她的脑子里仍然有一部分在思考如何才能使她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到达费城,跟那些电视剧和电影不同的是,没有任何灵光妙想出现在她的思绪里。
“我只不过是一个鬼魂罢了,伊莎贝拉。”康斯薇露幽幽地说,“我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可事实是,你的确存在。”伊莎贝拉迅速转过身来看着她,如果康斯薇露有实体,此刻伊莎贝拉绝对会抓住她的肩膀,“你能够思考,你拥有回忆,你——你比起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有情绪多了,除了没有一具血肉之躯,你跟那些活着的人有什么区别?你于我而言的意义不会因为你是怎样的存在而改变。”
“但是,伊莎贝拉,你爱着马尔堡公爵……”康斯薇露叹息着说道。
“是的。”伊莎贝拉迅速回答,“可我更爱你。”
两个相似又不尽相同的美丽面庞在纽约一条肮脏昏暗的巷子里沉默地对视彼此。
“我没有朋友,康斯薇露,”伊莎贝拉低声说,“我指的并不是那种通常的‘朋友’,不,我有很多那样的‘朋友’,大部分是学校里认识的,也有一些是在医院认识的,他们都对我很好,但他们生命里还有其他比我更加重要的朋友。我说的是好朋友,康斯薇露,很好很好的朋友,像莫妮卡与瑞秋①,赛琳娜与布莱尔②,梅瑞迪斯与克里斯汀娜③那样的友谊,我没有,这大概就是作为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的缺点之一了,当别人在学校里巩固友谊的时候,你却不得不待在医院里,假装跟窗外的树叶说话。”
康斯薇露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
“你的死去——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是一件好事——给予了我第二次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我很感激,康斯薇露,超出你想象的感激,这种感受比晚期癌症的病人突然得知能够进行器官移植还要更加令人激动,差不多就等于不仅得到了器官,还发现自己能够穿越时间,让人生重来一遍的那种狂喜吧。我当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康斯薇露,任何你想要而未完成的事情,来表达我的感激。
“你说你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要拿回詹姆斯的项链,其实,我知道另一个你未曾说出口的愿望是希望我们能够从范德比尔特家逃跑,过上一个全新的,你从未见识过的人生。我明白这一点,我原本是打算要执行这一计划的,只是……”
“你爱上了马尔堡公爵。”
康斯薇露低低地说道。
“是的——但这段时间我思考了很多,康斯薇露,我尽量不让你听到——”“我的确没有听到。”“太好了。我刚才说到——噢,对,思考了很多。然后我意识到,康斯薇露,你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个给予了我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值得我感激涕零的陌生人,你是我的好朋友——天啊,这话讲出来就跟三流电视剧里才会有的那种台词一样。”伊莎贝拉捂住了通红的脸,发闷的语句从她的手指后面继续传来,“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人,也许我对阿尔伯特的感觉能够被称得上是爱,我不知道,也许那只是一时的迷恋,什么都有可能。但即便我爱他,他也及不上你对我来说重要。无论是一开始,还是如今,你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康斯薇露,你所为我做的一切正是在我过去梦想中一个好朋友会为另一个好朋友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少了一个丈夫,我们还可以去费城找一个吃苦耐劳,聪明开朗的美国好小伙子,但若是你从我身边消失了,那我便什么都没了。”
伊莎贝拉伸出手,与康斯薇露珍珠灰的手指交织着。
“所以在那一刻,当我意识到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像如今这样适合逃跑的机会的时候,我就抓住了,你值得我为你这么做,尽管我挺确定现在可能已经有几只跳蚤爬进了我的裙子里,不过……”
康斯薇露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她的手指微微弯曲,就像她反握住了伊莎贝拉的手一样。
“你真能如此轻易就放弃你与马尔堡公爵的婚礼?”她追问了一句。
“当然不能。”伊莎贝拉撇了撇嘴,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不过,你是了解我的,既然上一辈子先天性心脏病都没能打倒我,那么失去一个丈夫——还是一个既英俊又温柔的完美人选——就更不可能做到了。我也许会哭个几天,但是,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康斯薇露问道。
“有了这1000美金的现金,去哪都不是难事,”伊莎贝拉说,“难就难在如何能够不让别人发现我们身上有这么多钱,我在想——”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伊莎贝拉以为是堆积在垃圾桶旁的一堆破布突然抖动了起来,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浑身上下蔓延着一股混合着屎尿,垃圾,还有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的老婆婆从她的“窝”里爬了出来,她肮脏得像是几十年没剪过的指甲紧紧地抓住了裙摆下伊莎贝拉纤细的脚踝,在白丝袜上面留下了一个污黑的手印,那双浑浊,昏黄的双眼贪婪地投向了伊莎贝拉外套下那个鼓鼓的牛皮纸包。
几分钟后,伴随着仿佛对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而言不存在一般的惊恐尖叫,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巷子中窜出,跑上了西第49街,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紧紧追赶在她的身后,然而,那些被惊动的路人刚抬起头,她们的踪迹便已被来往的马车所掩盖,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这些纽约人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他们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①。 《老友记》的主要角色。
②。 《绯闻女孩》的主要角色。
③。 《实习医生格蕾》的主要角色。
第26章 ·Isabella
这太不公平了!
伊莎贝拉一边跑着,一边在内心呐喊着。
至少一百年以后的纽约,会抢劫的人至少会先用他们的肤色警告你,更不会把自己伪装在一堆破布下伺机夺取你的钱!
那个老婆婆极其熟稔地在纽约错综复杂的小巷子中穿梭着,她跑得并不快,还踉踉跄跄的,可伊莎贝拉如今这具身体也不是什么运动健将,虽然安娜今天没有为她穿上紧身束胸——再一次,伊莎贝拉感激这个决定——但这个所经历过的最激烈的运动不过是英国乡间两小时散步的身体只追了一百米,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还好有飘在前面的康斯薇露侦查老婆婆的去向,伊莎贝拉这才不至于跟丢。
这边,伊莎贝拉,她在这边。
康斯薇露的声音在内心响起,靠着她的指引,伊莎贝拉先是沿着西第49街跑到了第七大道上,又顺着一条小巷回到了西第48街上。有一会,似乎就连康斯薇露也没找到那个狡猾的老婆婆的踪迹,伊莎贝拉站在街边焦急地等待着她的指示——
她在西第47街上。
几秒钟以后,康斯薇露终于说话了。
伊莎贝拉喘着粗气,冒着差点与一辆送邮包的马车相撞的风险跑到了西第47街上,认出了这条街上的标志性建筑——圣玛利亚堂,只是它意外的崭新①,似乎才落成不久。周三的街道上很冷清,没什么前来朝拜的人群,康斯薇露在马路对面一条完全被隐藏在教堂阴影下的巷子门口焦急地向伊莎贝拉招了招手,后者刚想赶上去——
“嘿,小姐!小姐——美丽的小姐——”
一声带着意大利口音的粗野叫唤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是适才那些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她,还试图接近她的男人们,他们估计一直沿着第六大道不死心地向下寻找着,西第47街上人烟稀少,穿着一身淡粉色晨衣的伊莎贝拉是个再显眼不过的目标。
“你往哪里去啊,美丽的小姐,弄丢了你心爱的情郎了吗?”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金发男人吹了一声口哨,对伊莎贝拉大声喊着,在阳光下,他缺了三颗牙齿的嘴巴露出一个漏风的笑容。
想也没有想,伊莎贝拉几乎是用博尔特般的百米冲刺速度向康斯薇露跑去——向人多的地方跑是更好的选择,寻找警察的帮助则最明智不过了,伊莎贝拉明白这一点,但寻求帮助就意味着她与康斯薇露的逃跑之旅到这里就将划下句号。不行,伊莎贝拉想着,感到烧灼的疼痛从肺部蔓延到喉咙,却没有放松脚下的速度。她会把钱抢回来,她会想出一个万全的计划,她会给康斯薇露那个她想要的崭新的,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冲进了小巷,在教堂旁一栋低矮的废弃建筑物与另一栋大楼之间弯弯绕绕的缝隙间穿梭着,直到——她看到过道尽头呆若木鸡地站着的康斯薇露——
怎么了?康斯薇露,怎么了?
伊莎贝拉问着,然而,下一秒,她自己也目瞪口呆地站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巷子中间一个稍微宽阔一些的方形空间,从这儿刚好能看到教堂正面屋顶上矗立的十字架。地上与墙边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或许是建造教堂剩下的木板,木条,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边角料。她们一直追逐的那个老婆婆此时瘫倒在地,背靠着一个刻坏了一角的废弃十字架——如今那上面大半都已被染成斑驳的红色——她的手徒劳无用地捂着腹部,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指尖流出,又汇集成无数猩红的河流,一直蔓延到了康斯薇露的脚边。就好像这是某种瘟疫一般,康斯薇露迅速向后避开,眼睛死死地瞪着老婆婆,她此刻极度的恐惧就像海啸一般涌进了伊莎贝拉心里,伴随着一声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这恐怕是康斯薇露——不管生前还是死后——第一次见鲜血与即将成为尸体的将死之人。
然而,伊莎贝拉更多感到的是绝望——待在医院的那些年里,她已经见识了太多的尸体,有因为车祸而被撞得血肉模糊,还没拉进手术室就死去的酒驾青年,有偷偷在家里饲养棕熊,结果肠子都被自己的宠物掏出来的中年男人,还有产后大出血而死去,血腥味蔓延了整个手术楼层的16岁未婚少女——她的目光落在老婆婆空空如也的另一只手上,无所适从的绝望像铁锈味一样渗透进她的嘴里。她与康斯薇露的钱,她们逃走的唯一希望,被抢走了,从抢劫她们的抢劫犯手中被另一个抢劫犯抢走了。
老婆婆缓慢地眨了眨眼,她的视线从伊莎贝拉身上转开,投向了远处的教堂尖顶,十字架倒映在她浑浊的眼珠中,凝住不动了。
她死了。
拖沓的沉重脚步声在伊莎贝拉的身后响起,来不及多想,伊莎贝拉抱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跨过血迹,躲在了死去的老婆婆倚靠的十字架背后,这估计是圣玛利亚堂顶上那个十字架的粗糙草稿,足足有7英尺②高,能绰绰有余地遮掩住伊莎贝拉瘦削的身形,她刚刚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不让一丝蕾丝逸出十字架的影子,那些男人就追到了这儿,康斯薇露还惊恐地呆立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这不要紧,伊莎贝拉心想,这些男人又看不到她。
然后,她一扭头,就发出了一声细微地,但足以让人察觉她的躲藏之处的惊呼。
幸好,那群人里似乎是领头的黑发男子也在同时大声地诅咒了起来。
“这他妈的——天杀的恶心死了——”
“这不会是那个女的干的吧,詹。”那个之前向伊莎贝拉吹口哨的金发男人不安地开口了。
“怎么可能。”另一个人嗤笑了一声,“那种一看就是为了跟情郎私奔逃家的富家小姐看到这种场景不吓得昏过去,那就见鬼了。她八成是跑得太快,还以为这里放的是上帝他儿子的受难像咧。”
“这里冷死了。”金发男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Bene,lei non è qui。 Andiamo,andiamo,fratelli。”那个黑发男子催促道,伊莎贝拉只知道他说的是意大利语,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Quella puttana non può essere lontana。 Quando la prendiamo; possiamo divertirci。”
听到他的话,其余人爆发出一阵令伊莎贝拉毛骨悚然的笑声,紧接着便消失在另一头的小巷之中了。
伊莎贝拉这才将目光缓缓地转向适才那个令她忍不住惊叫一声的事物。
一个珍珠灰的,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有着一张苍老而眼熟的脸庞,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 圣玛利亚堂建于1894年
②。 相当于2。13米
第27章 ·Consuelo
属于康斯薇露的短暂一生中,这位范德比尔特家的大小姐从未见过任何尸体。
不要说人的尸体,她甚至连动物的尸体都不曾见过。她不知道羽毛亮丽的野鸡从森林里被猎狗叼出以后,再到成为餐桌上蜜糖色的烤鸡中间经历过些什么。很小的时候,康斯薇露甚至以为野鸡既没有血液也没有内脏,它们就像一个用白肉与骨架填充的气球一般,专门为了食用而生;它不是一个有生命,有意识的存在,它不过是长了腿的食物。
当然,更大一点以后,康斯薇露自然懂得了所有她吃下的食物都具有一切生命该有的特征,只是会被那些与死亡更为贴近的厨师,仆人,那些属于下等阶级的人一一处理。对于范德比尔特家这等站在社会尖顶的人来说,死亡,贫穷,人间疾苦,这些词汇不过是查尔斯·狄更斯笔下冷酷社会的一丝缩影,并不存在于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康斯薇露了解上千个描述这些事物的华丽辞藻,她可以用法语,德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描绘出这些措辞,但它们背后蕴含的意味却始终不曾被她体会过。
范德比尔特家对她的保护使得她有多么的天真,她过去的痛苦与烦恼相比起她渴望得到的未来是怎样的无病呻吟,康斯薇露在几分钟以前对此一无所觉。对于她来说,1000美金不过就是一个模糊的数字,她对这笔钱能买到多少粮食,能换来几件过冬的衣服,能维持一个三口之家多久的温饱毫无概念,但她确信这绝不是一个值得为之杀人的数额,直到她看到那被人捅了一刀,像个开了口的面粉袋子一般软下去的老婆婆——
如果抱着那一纸袋钱来到这里的不是她,而是伊莎贝拉,是不是相同的命运也会降临在她身上?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恐惧,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的恐惧蚕食了她内心刚燃起的希望,雀跃,快乐,就像是成千上万只在她身上噬咬的蛆虫。她害怕那具尸体,她厌恶那些鲜血,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闻不到此刻空中蔓延的腥味,仿佛向地上泼洒了一桶有着粘稠黯淡的红色果冻一般的血迹就已经让她足够恶心了,而歪倒在墙边的那老婆婆——只是一眼瞥向她又黄又白,像是把鸡蛋羹与杏仁奶白糊混合在一起的肤色,就让康斯薇露颤抖不已,更不要说她那空洞,漆黑的瞳仁。如果鬼魂能昏过去,或者歇斯底里,甚至被吓死,康斯薇露感到自己恐怕已经全都经历过了。她甚至没有意识到那群意大利地痞流氓来了又去,她只想到了一个更加令她颤栗的事实——
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原本可能是伊莎贝拉。
康斯薇露,康斯薇露,康斯薇露!
一连串的呼唤让她逐渐回过神来,恍惚向呼唤她的伊莎贝拉看去,发现躲在十字架后面的她正以一种欲哭无泪般的神情求助地看向自己。
康斯薇露,那个老婆婆的灵魂正死死地盯着我,你能做点什么把她赶走吗?
什么?康斯薇露没有反应过来,她愣愣地来回扫视着除了她和伊莎贝拉以外空无一人的小巷。
拜托了,康斯薇露,我可不想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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