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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全译-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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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85·1王充者,会稽上虞人也,字仲任。其先本魏郡元城,一姓孙。一几世尝从军有功,封会稽阳亭。一岁仓卒国绝,因家焉,以农桑为业。世祖勇任气,卒咸不揆于人。岁凶,横道伤杀,怨仇众多。会世扰乱,恐为怨仇所擒,祖父汎举家檐载,就安会稽,留钱唐县,以贾贩为事。生子二人,长曰蒙,少曰诵,诵即充父。祖世任气,至蒙、诵滋甚,故蒙、诵在钱唐,勇势凌人,末复与豪家丁伯等结怨(11),举家徙处上虞。
【注释】
会稽:郡名,西汉时郡治吴(今苏州),辖境在今江苏南部、浙江和福建一带。上虞:县名,在今浙江上虞县。
魏郡:郡名,在今河北南部、河南北部一带。元城:县名,在今河北大名县东北。一姓孙:又姓孙。古有姓王孙者,其后单字姓王或孙。这里可能指前代家族中有一族姓孙。“一”字衍,当删。以上两句疑有脱误。
阳亭:地名,确址不详。据《汉书·地理志》,会稽郡乌程县有欧阳亭,在今浙江吴兴县东。阳亭疑当是“亭侯”。
卒:同“猝”。国绝:指失掉了所封的爵位和土地。
揆(kuí葵):度量,这里指谅解。不揆于人:得不到别人的谅解,不合于人。檐:据递修本应作“担”。担载:肩挑、车载,指携带所有家财。
会稽:指东汉会稽郡,治山阴,在今浙江绍兴。
钱唐县:县名,在今浙江杭州市西。
(11)丁伯:人名,不详。元本“丁伯”作“丁某”。
【译文】
王充,会稽郡上虞县人,字仲任。他的祖先籍贯在魏郡元城,又姓孙。
祖上几代曾从军立有军功,被封为会稽郡的阳亭侯。才一年因变乱而失去了爵位和封地,于是就在那里落了户,以种地养蚕为业。曾祖父王勇好意气用事,结果跟很多人都合不来。灾荒年头,拦路杀伤过人,因此仇人众多。又赶上兵荒马乱,怕被仇人捉住,于是祖父王汎领着全家肩挑车载家当,准备到会稽郡城去安家,但中途在钱唐县留了下来,以经商为业。祖父有两个儿子,长子叫王蒙,次子叫王诵,王诵就是王充的父亲。王家祖祖辈辈好讲义气,到了王蒙、王诵就更厉害了,所以王蒙、王诵在钱唐县又仗恃自己的勇力欺凌别人。后来,又与土豪丁伯等人结下了怨仇,只好全家又搬到上虞县居住。
【原文】
85·2建武三年,充生。为小儿,与侪伦遨戏,不好狎侮。侪伦好掩雀、捕蝉、戏钱、林熙,充独不肯,诵奇之。六岁教书,恭愿仁顺,礼敬具备,矜庄寂寥,有臣人之志。父未尝笞,母未尝非,闾里未尝让。八岁出于书馆,书馆小僮百人以上,皆以过失袒谪,或以书丑得鞭。充书日进,又无过失。手书既成,辞师,受《论语》、《尚书》,日讽千字。经明德就,谢师而专门,援笔而众奇。所读文书,亦日博多。才高而不尚苟作,口辩而不好谈对,非其人,终日不言。其论说始若诡于众,极听其终,众乃是之。以笔著文,亦如此焉;操行事上,亦如此焉。
【注释】
建武三年:公元27年。建武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年号,公元25~56年。狎:亲昵而随便。侮:戏弄。狎侮:指轻浮无理的嬉戏打闹。
掩雀、捕蝉、戏钱、林熙:四种儿童游戏的名称。林熙:爬树一类的游戏。《淮南子·修务训》中有关于“木熙”的记载,指攀上树枝做惊险动作。熙:通“嬉”。游戏。臣:据递修本当作“巨”。
书馆:汉代的乡里小学,专教儿童识字书写。
僮:即“童”。
袒:裸露。谪:责罚。袒谪:脱去衣服受责打。
【译文】
建武三年,王充出生。王充小时候,跟同辈的伙伴一起玩,不喜欢随便打闹。小伙伴们都喜欢捉鸟、捕蝉、猜钱、爬树,只有王充不愿玩这些,王诵对此感到很惊奇。王充六岁时,家里就教他认字写字,王充恭厚友爱孝顺,很懂礼貌,庄重寡言,有成年人的气派。父亲没有打过他,母亲没有责备过他,乡邻没有指责过他。八岁进书馆学习,书馆里的小孩子有一百多人,都因为有过失而脱去衣服受责打,或者因为字写得难看而被鞭打。只有王充的书法日见进步,又没有什么过失。学完了识字书写课程,就离开了教写字的老师,去学习《论语》和《尚书》,每天能背诵一千字。读通了经书,品德也修养好了,就又辞别经师而去自己专门研究,王充一写出文章,就得到许多人的好评。所读的书也一天比一天多。王充才能虽高但不喜欢随便写作,口才很好可是不好与人谈论对答。不是志同道合的人,他可以整天不说话。他的言论初听时似乎很古怪,与众不同,直到把他的话听完了,大家才认为说得很正确。王充写文章也是如此,行事为人和侍奉尊长也是如此。
【原文】
85·3在县位至掾功曹,在都尉府位亦掾功曹,在太守为列掾五官功曹行事,入州为从事。不好徼名于世,不为利害见将。常言人长,希言人短。专荐未达,解已进者过。及所不善,亦弗誉;有过不解,亦弗复陷。能释人之大过,亦悲夫人之细非。好自周,不肯自彰。勉以行操为基,耻以材能为名。众会乎坐,不问不言;赐见君将,不及不对。在乡里慕蘧伯玉之节,在朝廷贪史子鱼之行。见污伤不肯自明,位不进亦不怀恨。贫无一亩庇身,志佚于王公(11);贱无斗石之秩(12),意若食万钟(13)。得官不欣,失位不恨。处逸乐而欲不放,居贫苦而志不倦。淫读古文,甘闻异言。世书俗说,多所不安,幽处独居,考论实虚。
【注释】
掾:掾史。参见34·9注。功曹:参见48·1注。掾功曹:管理人事的属官。都尉:参见48·5注(21)。都尉府:郡的军务衙门。
太守:参见54·6注。列掾:指无固定工作部门的掾史。五官:五官掾,郡太守的属官,兼管功曹和其他各部门的有关事务。行事:即“兼理。。事务”的意思。
从事:参见34·9注。
徼:通“邀”。求取。
将:泛指州郡长官。下文的“君将”意同。
未达:指那些没有做官的读书人。
蘧伯玉:参见28·51注。《论语·卫灵公》:“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史子鱼:名䲡,字子鱼,春秋时卫国大夫。《论语·卫灵公》:“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
一亩:《礼记·儒行》有“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的说法,“一亩”即“一亩之宫”,指简陋的住宅。
(11)佚:通“逸”。安乐。
(12)斗石:指微薄的俸禄。无斗石之秩:指没有一官半职。
(13)钟:参见8·10注。食万钟:指享受优厚的俸禄。
【译文
王充在县里的职位是掾功曹,在都尉府的职位也是掾功曹,在太守府任五官掾,兼管功曹的事务,最后到州里做过从事史。王充不图在社会上出名,不为个人的利害去求见长官。经常说别人的长处,很少说别人的缺点。专爱推荐没有作官的读书人,给已经当了官的人开脱过错。自己认为不好的人,也不会去称赞他,人家有了过失,即使不为他开脱,也不会再去陷害他。能够原谅别人的大错,也惋惜别人细小的过失。喜欢隐蔽自己的才能,不好自我炫耀。尽力把修养操行作为做人的根本,而羞于靠才能来沽名钓誉。众人聚会坐在一起,不问到自己便不说话,被长官接见时,不问到自己就不作声。在乡里闲居时,仰慕蘧伯玉的气节;在朝廷做官时,就崇拜史子鱼的操行。受到污蔑中伤也不愿自我辩解,官位不升迁也不怀恨。穷得连蔽身的简陋住宅都没有,但心情比王公大人还要舒畅;卑贱得连斗石的俸禄都没有,而心情却与吃万钟俸禄的人差不多。做了官不格外高兴,丢了官也不特别悔恨。处在逸乐之中时不放纵自己的欲望;处在贫若的时候也不降低自己的气节。爱广泛地阅读古书,喜欢听不同于流俗的言论。当时流行的书籍和世俗传说,有许多不妥当的地方,于是就深居简出,考查论证世书俗说的虚实真伪。
【原文】
85·4充为人清重,游必择友,不好苟交。所友位虽微卑,年虽幼稚,行苟离俗,必与之友。好杰友雅徒,不泛结俗材。俗材因其微过,蜚条陷之,然终不自明,亦不非怨其人。或曰:“有良材奇文,无罪见陷,胡不自陈?羊胜之徒,摩口膏舌;邹阳自明,入狱复出。苟有全完之行,不宜为人所缺;既耐勉自伸,不宜为人所屈。”答曰:不清不见尘,不高不见危,不广不见削,不盈不见亏。士兹多口,为人所陷,盖亦其宜。好进故自明,憎退故自陈。吾无好憎,故默无言。羊胜为谗,或使之也;邹阳得免,或拔之也。孔子称命,孟子言天,吉凶安危,不在于人。昔人见之,故归之于命。委之于时,浩然恬忽,无所怨尤。福至不谓己所得,祸到不谓己所为。故时进意不为丰,时退志不为亏。不嫌亏以求盈,不违险以趋平,不鬻智以干禄,不辞爵以吊名,不贪进以自明,不恶退以怨人。同安危而齐死生,钧吉凶而一败成,遭十羊胜,谓之无伤。动归于天,故不自明。
【注释】
蜚:通“飞”。蜚条:匿名帖子。《后汉书·宦者传》:“竞欲咀嚼,造作飞条。”章怀太子注:“飞条,飞书也。”即今之匿名信。
羊胜:西汉齐人,梁孝王刘武的门客,曾为梁孝王阴谋策划当帝位继承人,结果失败。后来汉景帝怀疑梁孝王,追捕羊胜等人,羊胜等人被迫自杀。见《汉书·梁孝王传》。摩口膏舌:形容一个人嘴巴厉害,善于挑拨是非,诬陷别人。
邹阳自明:参见39·8注(13)。
耐:通“能”。
士:指有才能有学问的人。多口:口舌多,指来自各方面的攻击诽谤。士兹多口:这句话参见《孟子·尽心下》,原文是“士憎兹多口”,意思是士人讨厌这种多嘴多舌。孔子称命:据《论语·宪问》记载,孔子的学生公伯寮在季孙氏那里说子路的坏话,鲁国大夫子服景伯把这件事告诉了孔子,并表示能杀掉公伯寮并陈尸街市,孔子对他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孟子言天:据《孟子·梁惠王下》记载,一次,鲁平公将要去会见孟子,被他的宠臣臧仓劝阻了,乐正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孟子,孟子说:“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鬻(yù玉):卖。
吊名:当是“钓名”之误。师古曰:“钓,取也。言若钓鱼。”钓名与干禄相对。
【译文】
王充为人清高稳重,结交朋友很注意选择,从不随便与人结交。结识的人地位虽卑微,年纪虽轻,但只要他的品行不同于世俗,就一定和他交朋友。王充好结交一些有才能有道德的人,不喜欢滥交一些庸俗之辈。因此,有些庸俗之辈,就抓住王充一些微小的过失,匿名攻击陷害他,但王充始终不去辩白,也并不因此而怨恨那些人。有人说:“你既然有很好的才干和出奇的文才,又是无罪而被陷害,为什么不自己申辩呢?过去像羊胜那样的人,鼓动唇舌,使邹阳下了狱,邹阳自己上书申诉,结果就获得了释放。如果自己真有完美的德行,那就不该被人攻击;既然能够替自己申诉,那就更不该被人冤枉。”王充回答说:不清洁的东西就不存在被污染的问题,地位不高就不会被人危害,面积不宽就不会被削减,装得不满就不会被损耗。有才能的人受到各种攻击诽谤,被人所陷害,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一心想往上爬的人才去自我表白,怕丢官的人才去自我申辩。我既不想往上爬又不怕丢官,所以就沉默不言。羊胜说坏话,是有某种力量促使着他;邹阳免于祸难,是有某种力量解救了他。孔子是讲命的,孟子是讲天的,吉凶和安危,都不是人所能及的。古人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把它们归之于天命,归之于时运,就能胸怀宽广,内心宁静。什么也不埋怨。有了福,不认为是靠自己得来的;有了祸,也不认为是自己招来的。所以偶尔升了官也并不因此而特别得意,偶尔降了职也并不因此而格外丧气。不因嫌弃贫贱而去追求富贵,不愿回避凶险而去寻求平安,不卖弄聪明以取得禄位,不用假意辞官来骗取名声,不因贪图升官而表白自己,也不因怕丢官而怨恨别人。把安与危、死和生看成是一样的,把吉与凶、成和败看成是同样的,这样就是遇到十个羊胜,也无妨害。我把一切都归结于天,所以不去表白自己。
【原文】
85·5充性恬澹,不贪富贵。为上所知,拔擢越次,不慕高官;不为上所知,贬黜抑屈,不恚下位。比为县吏,无所择避。或曰:“心难而行易,好友同志,仕不择地,浊操伤行,世何效放?”答曰:可效放者,莫过孔子。孔子之仕,无所避矣。为乘田委吏,无於邑之心;为司空相国,无说豫之色。舜耕历山,若终不免。及受尧禅,若卒自得。忧德之不丰,不患爵之不尊;耻名之不白,不恶位之不迁。垂棘与瓦同椟,明月与砾同囊,苟有二宝之质,不害为世所同。世能知善,虽贱犹显;不能别白,虽尊犹辱。处卑与尊齐操,位贱与贵比德,斯可矣。
【注释】
放:通“仿”。
乘田:管畜牧的小吏。委吏:管仓库的小吏。《孟子·万章下》注:“委吏,主委积仓庾之吏也。乘田,苑囿之吏也,主六畜之刍牧者也。”
於邑:同“呜唈”。哀声叹气,愁闷不乐。
司空:参见36·14注(21)。相国:参见48·2注。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鲁定公时,孔子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及齐平,孔子摄相事。
说豫:同“悦悮”。欢喜,快乐。
舜耕历山,若终不免:据《孟子·尽心下》记载,舜在历山耕地,吃的是粗饭和野菜,但他很安心,好像将要这样过一辈子似的。历山:古山名,其地有异说,不可确指。垂棘:春秋时晋国地名,由于出美玉,后来被用作美玉的代称。椟:匣子。明月:指珍珠。许慎《淮南子》注:“夜光之珠,有似明月,故曰明月也。”砾:碎石。
【译文】
王充的性情淡泊,不贪图富贵。当被上司了解,破格提拔的时候,不因官大而高兴;当不被上司了解,被降职罢官受压抑的时候,也不因职位低而怨恨。几次被任为县里的小吏,也没有挑选而不愿干。有人说:“你心胸那么高而行为却一般,专门交结气味相投的人,做官也不计较地位,这岂不是玷污了你的节操败坏了你的品行吗?叫人家向你学习什么呢?”王充回答说:值得人们学习的人,没有谁能比得上孔子。孔子做官,是最不挑选的人。当他做乘田、委吏的时候,没有不高兴的心情;当他做司空、相国的时候,也没有欢乐的表现。舜在历山耕种,就像将要那样过一辈子;等到他继承了尧的天下,又像是本来就该这样似的。人所担忧的应该是德行上的不足,而不担心自己的爵位低;人们感到耻辱的应该是名声不清白,而不该耻于官职得不到提升。垂棘之玉同瓦片放在一个匣子里,明月之珠同碎石装在一条口袋里,如果有这两种宝珠的品质,是不怕被世人与瓦片和碎石混同看待的。世人如果能识别什么是好人,那么好人即使处于卑贱的地位,也仍然是尊贵的;世人如果不能辨别好坏,那么即使你地位再高,也仍然是耻辱的。如果能做到地位低和地位高的时候操行一样,身分低贱和身分尊贵的时候品德相同,这就可以了。
【原文】
85·6俗性贪进忽退,收成弃败。充升擢在位之时,众人蚁附;废退穷居,旧故叛去。志俗人之寡恩,故闲居作《讥俗节义》十二篇。冀俗人观书而自觉,故直露其文,集以俗言。或谴谓之浅。答曰:以圣典而示小雅,以雅言而说丘野,不得所晓,无不逆者。故苏秦精说于赵,而李兑不说;商鞅以王说秦,而孝公不用。夫不得心意所欲,虽尽尧、舜之言,犹饮牛以酒,啖马以脯也。故鸿丽深懿之言,关于大而不通于小。不得已而强听,入胸者少。孔子失马于野,野人闭不与,子贡妙称而怒,马圄谐说而懿。俗晓露之言,勉以深鸿之文,犹和神仙之药以治齀咳(11),制貂狐之裘以取薪菜也。且礼有所不■(12),事有所不须。断决知辜,不必皋陶;调和葵韭,不俟狄牙(13)。闾巷之乐,不用《韶》、《武》(14);里母之祀(15),不待太牢(16)。既有不须,而又不宜。牛刀割鸡(17),舒戟采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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