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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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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要被腐尸的毒气与恶臭熏倒,我匆匆离开坟墓。转到地下四层的另一端,角落里亮起一线微弱的光。

我小心翼翼地向那道亮光走去——地狱之下还有地狱!

地下四层最不起眼的墙角开了一扇小门,需凭指纹密码验证,现在却是打开状态。门内有道往下的楼梯,灯光就从通道深处发出。好像只要穿过这条通道,就可以到达一千年前的另一个世界。

我沿着台阶走了数米,突然,脚底变成平地,我进入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打开最大号的手电,缓缓往四面照射,金黄色的光束里,跳出一片五彩缤纷的壁画。

心跳几乎要停止,这画面让人惊叹,却无赏心悦目,让我从骨头中发出战栗。

手腕也剧烈颤抖,好不容易才抓牢手电,对准墙上的画。那些人物——不,是地狱中的恶鬼,青面獠牙,白骨森森,还有穿着官袍的阎王与判官。手电向左侧移动几寸,照出一片冲天的火海,烧灼着宽袍大袖的文人、青丝长裙的贵妇,更有披盔贯甲的将军、道貌岸然的僧侣、衣衫褴褛的乞丐、深目高鼻的胡人……一群丑恶的牛头马面抓住其中几人压在地上,用锯子将他们活生生锯成数段。

这画面迫使我的手电转向别处。我又看到空中有一辆牛车坠落,底下竟是挂满尸体的刀山。而在牛车的帘子后,有个容貌绝美的女子,露出羊脂般的肌肤,头发在火焰中高高扬起,简直是惊心动魄!

画中这个即将被烧死的女子,容貌竟与莫星儿酷似!

刹那间,手电坠落到地上,应声砸碎熄灭。地狱陷入黑暗,壁画中的火焰,已烧到我的身上——我感觉身上发烫,好像皮肤要被烧焦了。

当我慌乱地摸索,想要找到进来的小门时,一盏灯在头顶亮起,照亮一张沉默的脸。

罗浩然!

原来,他一直站在我的身后,当我的手电掉落以后,才打开密室中唯一的灯。

“第一层:拔舌地狱;第二层:剪刀地狱;第三层:铁树地狱;第四层:孽镜地狱;第五层:蒸笼地狱;第六层:铜柱地狱;第七层:刀山地狱;第八层:冰山地狱;第九层:油锅地狱……”他的声音如电台主播般醇厚,却在说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慌张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你……在说什么?”

“第十层:牛坑地狱;第十一层:石压地狱;第十二层:舂臼地狱;第十三层:血池地狱;第十四层:枉死地狱;第十五层:磔刑地狱;第十六层:火山地狱;第十七层:石磨地狱;第十八层:刀锯地狱,”罗浩然却自顾自地说下去,直到最后一句,“第十九层——你看到了吗?”

“是那个牛车里的女子吗?”我感到额上的汗珠正在滑落:“这是什么?”

“地狱变。”

“哦?”

“四年前,未来梦大厦开始建造时,从地底不止挖出了明朝古墓,还发现了一座宋代的古寺遗址,名字叫‘兰若寺’。”

罗浩然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中传出的,把音线特点发挥到了极致,而我却想起了张国荣,想起了我在自杀之前听的《倩女幽魂》。

“这里就是兰若寺?”我还没说出下半句——聂小倩在哪里?就是壁画中要被烧死的美丽女子吗?

“不错,刚发现这座古寺遗址时,我和文物部门同时赶到,一起查看了这幅深埋千年的壁画——文物局说这是国宝级文物,必须立即停工进行保护性发掘。可是,这块地皮是我花了几十亿买来的,怎能白白损失?文物局又提议搬迁寺庙遗址及壁画,可能会让大厦工期拖延几个月,也被我否决了。”

“你想私自将壁画原封不动地藏匿在大厦地下?”

“是。我花重金买通高层关系,让文物局删除所有发现遗址的原始记录,就当谁都没有看到过。而我自行建造了这座微型博物馆,秘密雇了一批文物局的专家,把这幅壁画完美地保留下来。因此,未来梦大厦建造得极为坚固,部分是为保护这幅壁画。这间密室可以抵御史上最强大的地震等灾害,纵使上面全部垮塌也不用担心。”

头顶柔和暗淡的灯光肯定是精心设计的,使光线对壁画的损伤降到最低限度。虽然墙上已布满被地震破坏的裂缝,但一千年前的壁画却仍旧色彩鲜艳,震撼人心,摄魂夺魄。

“你那么喜欢这幅壁画?让国宝级文物变成了你的私人收藏?”

“这是《地狱变》,不属于国家也不属于个人,属于纵观千年的历史。也只有在这个地方,这幅壁画才能永远完美地保存下去,否则我怕它会受到无法修复的损伤。”

“我想起了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

“所谓地狱变,本来就是中国的佛教题材画,唐朝吴道子画过三百多幅佛教壁画,最有名的就是《地狱变相图》。”罗浩'奇qisuu书网'然走到壁画跟前,闭起眼睛深呼吸,似乎能闻到一千年前画师头发上的气味,“吴道子是有名的画圣,而画出我们眼前这幅《地狱变》的作者,便是被历史遗忘的无名的画圣。”

无名的画圣?这五个字让我心头一疼。我曾经认为自己的小说有一种特殊气质,许多年后才会被人们认可,一如这幅从来不为人知的《地狱变》杰作。

“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在世界末日的清明节,只有你敢到地下为亡者扫墓,我觉得你是这幅《地狱变》的有缘人。”

无缘千金难买,有缘分文不取?

我并不认为幸运,而是倒吸一口凉气:“谢谢!不过,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当我知道你是这栋大厦的主人,我就开始厌恶你了。”

“因为,你也曾经住在这个地方,住在未来梦大厦建造之前的老房子里,住在《地狱变》壁画与古老的墓地之上。”

他像个邪魔说出这些话来,让我退缩到壁画角落里:“你怎会知道?”

“在地下世界,我无所不知。”

“罗浩然,你以前见过我吗?”

“是。”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你。”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但我绝对不会忘记你,周旋。”

这更让我糊涂了,低头绞尽脑汁,短短数十秒间,在记忆里这辈子乃至上辈子遇到过的所有人中搜索,却依然没有眼前的这张脸。

“不,我想不起来,你不要吓我!”

“何必吓你?你要是知道所有的真相,一定会对人生充满绝望。”罗浩然几乎要隐身到壁画里,成为其中的某个人物,“周旋,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我承认,是我买下这个地块,把你出生成长的家园拆迁,让你们搬到了郊外的公寓,又没有给予你们期望的补偿,自然会被你们深深地厌恶。但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开发商来这样做,你们这些老百姓注定在劫难逃。”

世界末日,连整个地球都被拆迁了,何必再纠缠这些呢?当时拆迁我就没当回事,照旧云游四方写作,仅回来代表父母开过一次会。

我想,我已经不厌恶他了吧。

“可以离开了吗?我们说话过程中呼出的湿气,会影响壁画的保存。”

“等一等!”罗浩然关掉电灯,陷入黑暗中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地下这些幸存者中,也只有你能为我做这件事!”

“什么事?”

突然,他的手搭上我的肩头,死人一样冰冷……数小时后,我的手腕颇为酸痛,中指上还残留墨迹,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那一晚,我把莫星儿带到广播室,看着她的眼睛,想起壁画中被烈火灼烧的女子。

她为自己点播了一首《今夜无人入眠》。

安德烈·波切利的歌声中,我的欲望变成愤怒的小鸟,竭力扑扇着翅膀,纵然南墙也要一头撞去。

我亲吻了她的额头,带着她进入未来梦大酒店,存放行李的小房间……莫星儿把自己交给了我。

最疯狂的时刻,我突然看到了一张脸——那张酷似她的迷人脸庞,却是在地底最深处的壁画上,被一团火红色的光焰照亮,她坐在燃烧的车里向我呼喊,那是最后的挣扎,可我看着她无能为力,因为自己也被绑在火刑柱上……后半夜,短暂的激情退潮,欲望如同一个缩小的皮囊,心里空白了一大块。我还能给她什么,除了瞬间的欢愉?未来会怎样?是否还有明天?我不能给她未来,在世界末日谁都做不到!于是,耳边响起了那晚教授跟我说过的话——如果我们在地下生儿育女?我与莫星儿?

听着黑暗中她沉沉的呼吸,我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忽然,传来什么声音。莫星儿也醒了,我装作刚刚醒来,穿好衣服冲了出去。

接着是最恐怖的发现——哈根达斯店里的五个重伤员,有四个被人残酷地杀害了,唯一幸存的塌鼻子老头,说凶手竟是洗头妹阿香!

我与莫星儿、罗浩然,还有应声而来的小光与陶冶,组成一支搜索队,带着各种武器去寻找阿香。我们先发现杨兵因车祸死在地下三层,又在丘吉尔的帮助下,在地下一层接近了阿香。

她主动攻击了莫星儿,我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在扭打的过程中,我抓着她的刀子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死了。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幻想,或是昨晚还未曾醒来的噩梦。可是,我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插在阿香胸口的刀柄、围拢上来的小光与陶冶、莫星儿惊恐的眼神……什么也不用说了!

我仿佛失去知觉,浑身麻木地跪在地上,向死去的阿香磕了个头。每个人都不该轻易地死去,即便刚犯下了深重罪孽。

他们都耻笑我,包括莫星儿,笑我这个三流作家写了许多关于谋杀与死亡的推理小说,却无法面对真正的杀人——也许绝大多数写犯罪的作家,在生活中都谨小慎微,我们只能在文字的想象中,把杀人描写为一项精致而富有艺术气息的工作,就像文艺复兴的大师们在创作《蒙娜丽莎》或《大卫》,但那只是小说!

一旦你杀了人,你的生活就完全变了。

最奇怪的是,阿香明明可以刺死我的,却为何突然停下?刀尖在刺破我的心脏前收回,我才有机会抓住她的刀。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死于刀下。

从阿香临死前的眼里,我看到了些什么。可我不敢回忆,只要回想起她的那张脸,就头痛欲裂。

这是世界末日的第四天,我幻想中的理想国正在渐渐倒塌,就像我自己也因为杀了人而变得千疮百孔。

莫星儿整晚都伴着我,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光还能有多久。

如果,还有明天?

这天夜里,我很早就睡着了,直到凌晨,才被三楼走廊的吵闹声惊醒。我披着衣服冲出来,见到莫星儿一身肮脏的白裙,玉田洋子正用毛毯将她裹住。

莫星儿看到我就闭起眼睛,低头剧烈颤抖,我强行把她的脸转过来,抚摸着她带着血痕的脸颊,却没意识到我自己也在不停颤抖。她不愿回答我的提问,甚至不肯让我触摸到她,一直往玉田洋子怀里钻,直到那个日本女人将我推开。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狂暴地怒吼起来。

不知是谁轻声地插了一句:“她被弓虽。暴了。”

这句话像一把铁锤,重重砸在我的脊梁上,让我几乎跪倒在莫星儿面前。

沉默片刻,她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许鹏飞。”

我要杀了他!

用铁棍敲破他的脑袋?用刀子捅烂他的肚肠?用匕首挑出他的心脏?用锯子分割他的四肢?用钢丝绞断他的脖子?对了,别忘了用瑞士军刀将他阉割掉!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一分钟后,我跟陶冶、小光准备好武器,把莫星儿托付给日本女人。我们依次检查所有走廊和店铺。罗浩然也听说了莫星儿的事,第一次露出愕然的表情。我希望罗浩然能带我们去监控室,因为整栋大楼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进去。但罗浩然拒绝了我的要求,理由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何况他还要保护大家的隐私。我为此勃然大怒,差点到了动手的地步,但他毫不退让。

“大家听好了!抓到许鹏飞,格杀勿论!”我把上半身探出七楼的中庭栏杆,对楼上楼下的搜索队员高喊。我亲自搜查了未来梦影城的每一个放映厅,幻想用利刃割开弓虽。女干犯的脖子,用他的鲜血洗刷我的双手。

我想,我已经疯了。

搜索持续了几个小时,所有楼层全都找过了,却依然没有许鹏飞的下落。丘吉尔原本跟着我们搜索,但不听从我的指挥,又回去找它的主人了。

第六天的清晨,楼下传来了尖叫声。

该死!我们把酒店大堂漏了!

我第一个冲到底楼,穿过那条黑暗的走道,来到未来梦大酒店的大堂,尖叫就是从寄存行李的小房间里传出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我们抄着家伙冲进去,看到了丁紫与海美,还有倒在血泊中的女清洁工——第八个死者。

凶手已证实是许鹏飞!

小光留下来守着两个高中女生,我与陶冶抬着女清洁工的尸体去埋葬。

地下四层,尸体堆散发出来的腐臭几乎让我们晕倒,将女清洁工安葬以后,楼上似乎又传来了声响。

当我们来到地下一层的超市,发现了许鹏飞的尸体。

我开始还为没能亲手宰了这畜生而遗憾,但看到停留在他眼睛里的电钻以后,不禁由衷地赞叹这个杀人的创意真他妈好!既富有艺术性,又结合了电能与机械,最重要的是让死者痛苦到极点,不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有临死前心理上的恐惧。

更给力的是一群饥饿的猫狗,正把这个畜生的尸体作为早餐,我阻止了其他人的干预,这是一个弓虽。女干犯所能得到的最好下场。

然后,我躲到了卫生间里,看着镜子前自己的脸,如同死人般苍白,脸颊上爬满了胡须,头发根根直立,就连眼袋也更为明显。

我知道其他人在用怎样的目光看我。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那个谦逊有礼冷静理智厌恶暴力尊重生命以德报怨的男人,而是一个嗜血暴戾独断专横凶残霸道的变态!

数小时后,我找到莫星儿。

她已换上新的干净衣服,我抱着她想尽一切努力来安慰,可是当我靠近她,总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我知道这只是心理作用,以为还会闻到那个弓虽。女干犯的味道,残留在她的身体表面或者里面。

“星儿,我会永远爱你的。”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其实我对自己毫无信心,我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和虚伪。

不错,我已不再是我,她也不再是她了!她不再是我心目中洁白无瑕的女子,不再是与我共同在世界末日仰望星空聆听《今夜无人入眠》的女子。

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罪责。

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是一个被别的男人弓虽。暴过的女人!周旋,你清醒一下吧,她的身体已经被别人占有过了,你触摸到的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可能是那个肮脏的男人触摸过甚至是舔过的!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想得如此龌龊与下流!肮脏的人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真想跑出去扇自己一百个耳光。

可我终究没有再吻过她。

我想,在我与莫星儿之间,已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无论我们还能活多久。

就在我对自己绝望的同时,这座地底的大楼也开始绝望了,最后一滴柴油耗尽,彻底的黑暗笼罩世界末日,动物们开始自相残杀——我们这些幸存的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快死了吗?”莫星儿痴痴地问了一句。

而我嘴上的答案恰好与心里想的相反。

几天前,我精心规划的地下世界,被寄予厚望的理想国,一下子礼崩乐坏,变成了真正的地狱。

我失败了。

我高估了他们的纪律感、道德心、团结力、忍耐度……同时,我也低估了他们的自私、残暴、肉欲、疯狂、报复心……我也错估了我自己!

所有规则都失效了,纪律全部作废,只剩下最后一条规则——活着。

为了遵守这条规则,人们可以做一切可怕的事。就像现在的我,等到莫星儿睡着,独自漫游在世界末日的茫茫黑夜。我必须拿着铁棍与刀子,否则就会有野狗来袭击我,底楼中庭响彻着狗吠,它们也在进行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

我戴着口罩穿过那些危险的动物,其中有头特别巨大的高加索,我相信此刻的它绝对是会吃人的。我提着一盏应急照明灯,不时露出藏在腰间的利刃,这头野兽也不敢轻举妄动。

来到地下四层,这里弥漫着地狱的气味,如果不戴口罩就会当场被毒死!尸体堆跟前,我意外地看到了吴寒雷教授。虽然也戴着口罩,却一眼能认出他来。他的目光与我同样绝望,死死盯着那些尸体,手里还有一把刀子,那不是防身的武器,而是厨房里的切肉刀!

转瞬,我明白了他的意图。饥肠辘辘的我冒险来到这里,竟与他想到了一起。

我想要看看是否能吃死人的肉。七天时间不可能全部烂光,肯定还会留下一些可以吃的,只要清理地足够干净,煮得久一些就可以了。

我变成动物了吗?

我和吴教授彼此对看了一眼,羞愧地同时放下手中刀子,低着头离开了末日公墓。

回到楼上的过程中,我感到强烈的倦意,每走一步都很困难,随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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