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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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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算了!”她眼眶泛着红,神色却冷静异常。
她懂了。
她其实一直都懂,孩子很重要,很重要。
吴小俊还想比划什么,顿了顿,僵硬地放下了手。
“我们走吧。”方璃拽住陆思思的衣角,陆思思不愿走,被她拖了几步,“算了。”
方璃想起前两日隔着一扇门的等候。
他的那些悲哀和伤痛。
他已经卑微到尘埃里了,只要她能打开这扇门,他就在那里等着她,最后地、沉默地等着她。
最后,哥按照她的希望去做了,拥有一份平淡的婚姻,有一个孩子……选到合适的人,总会有的。
他是个很平凡的普通男人,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喜欢家庭、喜欢孩子,喜欢琐碎庸俗的小日子。
而她不行。
她认为,很多都比这些重要。
大脑里还有些混乱麻木,心脏还剧烈抽痛。
那种痛从心里蔓延过全身,每一根血管都在隐隐作痛。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迟缓。
——她这才明白,她其实真的很爱哥啊。
哥真的很重要啊,比她以为的好多东西都重要。
哥过去对她的感情——那种质朴的、纯粹的、只是傻傻地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的感情,可能有些笨拙,有些寒酸,但是是和梦想一样的、非常珍贵的东西。
非常非常的珍贵。
她错过了什么呢?
她错过了什么呢?
方璃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
*
休息室。
烟灰缸里积满烟蒂,周进仰躺在沙发上,手盖着脸,没有半分新郎官的喜悦 。
唐可盈在对面的化妆间化妆。
周进躺了一会,稍稍坐直一点,他伸出左手,仔细盯着看。
掌心的纹路扭曲起来,他移开目光,看向无名指间最下指节处的微微凹陷。离婚后,他再也没有带过戒指,但戒印仍旧存在。他皮肤黝黑,只那里,因为过去四年的遮盖,要比别的地方稍微白一点。
看了一会,他又伸出右手。他的右手不堪且丑陋,手心布满硬实的枪茧,手背满是被烫伤的凸起。
望着这些。
他想起了做爆破的那个晚上,她虔诚柔情地亲吻,她蹲在地上帮他洗澡,她在水花中抱着难堪卑微的自己,说会永远跟着他。
周进用力按了按额头。
他爱她,即使她不愿为他生孩子,即使她一定要抛下他出国,可是他还是爱她。
他在门外整整等了两天,放下所有的自尊和理智。
还能怎么样?还要逼着他下跪吗?!
“周先生。”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服务生提醒他时间快到了,看着男人那身皱巴巴的正装,忍不住说:“需要找人重新帮您熨烫下吗?”
“不用。”周进关上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要结婚了?和一个陌生的女人?为了一个不知道怎么就出现的孩子?
周进身心俱疲,用力地搓搓脑袋。
就这样吧。
婚姻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跟谁不是过。况且,这不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吗?和一个稳定的女人,有一个孩子,看着孩子长大,一天两天,一辈子。
只是,并没有他想象的幸福,一丝丝都没有。
周进努力让自己去想那个孩子,他太渴望有一个孩子了,那是他的骨血,是他在这世上最深的牵连。
可是此刻,他发觉心里根本不起什么波澜,也没有幸福感,甚至,不敢去想孩子的模样。
一种说不出来的不适感觉。
时间马上到了。
周进喝了口桌上的红茶,整了整领带,这才想起——小俊和墩子怎么还没过来。他亲戚朋友就这几个,也没有什么同事。他拿出手机,挨个拨了一遍,没人接。
他点上一根烟,缓缓地抽着。房间闷得很,胸口涌上一股憋闷的情绪,愈发翻滚,像是爆发前的火山,炙热压抑。渐渐有一种,想把这里全砸了的暴戾冲动。
门外有人在叫他。
不是服务生,是一个女人。
他的“妻子”?
烟夹在指间,周进推开窗,手肘搭在窗沿上。
冬日干燥的风吹了起来,清醒一点。
“进哥?”女人推门而入,见他待在这,提着的心放下,“还以为你跑了呢。”
婚前见面不合规矩,但唐可盈实在担心。她总感觉这一切是虚的,是偷来的,是骗来的。
周进并没回复,盯着窗外,下颌骤然绷紧,眼眸微眯。指间的一小截烟头忘了弹,手指一刺,灼灼得痛。
“进哥?”唐可盈发觉不对。
火山没有爆发,它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周进看见了。
玻璃窗外侧全是反光,她看不见他,但他看见了。
她来了。
隔着近六七层楼。
方璃站在喷泉外侧,清澈的泉水似笼罩着她,一片白茫茫的微光,她用一种那样柔情温软的目光,最后望向这里。
那个目光分外熟悉。
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
她穿着宽松校服,扎着马尾,在夜市的昏黄灯光下,也是这样仰起小脸,望着他。一颗心砰砰砰跳着,眼睛里有了热意。
那一刻,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每一分每一秒,一天一天,一辈子。
只想和她一起过。
男孩,女孩。
只想和她生。
他不想娶别的人。
凑合过的婚姻,他不如不要。
他是一个传统的人,或许可以为她,再改变一点。
“唐小姐,对不起。”男人的眼睛黑而亮,快速解开正装外套,丢在沙发上,歉意道:“婚礼取消吧。”他目光微微向下,全是解脱释然。
“这是个错误,你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周进说完,不等唐可盈的回复,迅速跑下楼。
方璃却不在了,他看见冲上来的墩子和小俊。
周进眉梢抬起,“璃璃呢?”
“周排,你、你不结婚啦?”
“不结了。”周进望向吴小俊,他焦急地比着手势,【她走了,她去机场了。】
墩子还要说什么,却见周进跑到路边,疯狂地拦着车。
“你是知道她没怀孕吗?”墩子问。
周进懵了一下,很快拉开车门,坐进去。
机场人流如织,周进焦急地绕了几圈,在安检口看见了方璃。
行李已经托运,她背着一只卡其色小包,穿着黑色羽绒服,脸很白,瘦瘦的,浓密的长发垂在腰间,神色却很宁静。
周进进不去了。
他并没有去叫她。
他逃了婚,很怕再让她为难,让她愧疚,让她的负担更重,他不想像过去一样,给她戴上厚重的枷锁,捆绑着她往前走。他希望她可以轻轻松松地,毫无保留地去追梦。
这才是他应该给她的爱。
最后那一瞬,方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蓦地转过头,软软的长发拂过脸颊,露出一双水雾般的眼睛。
目光撞上。
周进怔愣了一下,挠挠头。
方璃望着他,睁大眼睛。
哥来了。
她有些懵,有些预料到的欢喜,还有一些更复杂的情绪,紧张、慌乱、愧疚……
但很快,那些情绪都没有了。
因为她看懂了哥的眼睛。
那双漆黑的、沉默的、像深海般温柔的眼睛。
一如最开始。
他们一直是爱着的。
只是在这一刻,第一次,真正地懂了彼此。
*
周进在机场静静地站了许久。
他似乎能听见飞机起飞的声响,也隐约能从透明的玻璃窗外看见天空中的那道轨迹。
她走了。
彻彻底底地走了。
心里空出了一块,安静,空荡。
她早晚都会走的。
他知道的。
出来时才看见墩子和小俊,还有怒气冲冲的陆思思。墩子面色极其难看,小俊双手插兜,仰起脖子,望向窗外,神色担忧沉闷。
默了一会,彼此都无话。
“那个女人没怀孕。”墩子忽道。
周进愣了一下,临走前他听见了半句,但那对他已经不重要了,当时太过焦急,也没细问。
陆思思皱着眉说:“前几天我在医院看见她了,她……”提及别人私事她到底不自然,但想想这是骗局,“她不可能怀孕,卵巢囊肿——我咨询过了,不可能的。”
“她根本是在骗你吧,那种……在有些检查上会出现假孕的症状的。”
周进呼出一口气,他居然没有恼怒或可惜,只剩下解脱。
陆思思见他这个神情,迟疑:“你不知道?”
周进苦笑,“这才知道。”
陆思思没有说话。
她以为他是婚礼前知道了才过来追方璃的。
吴小俊目光这才转到周进的脸上,盯了他一会,嘴唇翕动,缓缓地打着手势:【她走了?】
周进点头。
他虽竭力收敛自己表情,但那种压抑的气息还是十分明显。
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吴小俊垂下脑袋,肩膀耸动,很难受。
“那女的真是!”墩子怒叱一声,他向来心直口快,扭头便走:“拿这种事情来骗人!我去找她算账!”
“墩子。”周进叫住了他,他走出机场,湛蓝清澈的天,下午的阳光明媚温柔,冬季的风也不再那么刺骨。
“算了。”他仰头看了看天,哑声说。
他本来也没想要过那个孩子,也没为此浪费过感情,只是先前还是愧疚的,被道德感深深折磨,他不喜欢唐可盈,但是仍感到歉意。
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墩子愣在那里,望着周进神色,游移不定。
手机震了一下,是唐可盈的短信——
【用不着道歉,我没怀孕。】
周进唇角嘲讽地勾了勾,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他没有回复,放下手机,摇摇头。
陆思思跟在他身后,原想再为朋友说几句,可看着面前的男人,很多事,也说不出口了。
吴小俊发出轻轻叹息。
周进走了几步,再次回头。
他望向最后的机场,眼窝极深,眼睛漆黑隐忍,嘴唇紧抿,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十分清晰。
他会等的。
等她回来的那一天。
第92章 尾声
尾声。
他的女孩在那一天离开了。
去了他未知的远方。
这一走; 便是八年。
一个人的时候,周进常常会想,她是否真正地在他的世界出现过。
亦或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毋庸置疑,那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八年间,周进没有再恋爱; 没有再结婚——他曾按照她的希望尝试过; 却发觉不可能,他终于明白,自己没法再对任何一个人产生“爱”的感觉。
他只爱她。
她走了后; 他就不会爱了。
……
这几年; 周进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他和墩子的事业里。
两人都是踏实肯干的男人; 合买了一艘铁皮渔船,雇了十几个当地渔民; 在黄海、渤海附近捕捞。
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日子。
出海时; 时而还能看见海洋岛。
仍旧是当年的模样; 郁郁葱葱; 几处坟茔缀在山坡之间; 面朝大海,吹着寂寂的冷风。
他甚至还能看见类似当年“小黄海星”的旧轮船,已经彻底报废,停在海洋岛的荒凉码头,围着船锚慢慢地打着转。
每次这个时候; 周进都会挽起衣袖; 点一根烟; 靠着甲板休息一会。
依稀还能想起当年红衣少女的倩影。
她站在船头,笑着,闹着,颊边有浅浅的梨涡,纯真美丽。
他也能看见那个自卑落魄的自己,被所谓的男人自尊心深深折磨着,却在她的笑容里溃不成军。
他怀念她的拥抱,怀念她的亲吻,怀念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他不敢想。
只日复一日地投入到工作里。
出海,回来,出海,再回来,循环反复。
大海是富裕且慷慨的,尤其是对待吃苦耐劳的水手们。
除去休渔期,他们一整年都漂在海上,凡事亲力亲为,一年下来,也小有富裕。
坚持了两年。他们又购置了两艘渔船,雇佣船老大出海,成为幕后的船主人。
事业渐渐步入正轨。
他们开始安排船期,根据海鲜价格利润前往不同海域捕捞。墩子人脉广,联系了市区里各大酒楼、海鲜城,直接供应。周进跟船较多,专管技术捕捞,确保产量和质量。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着。
第四年,两人成立了一家小船务公司,又购进三艘的近海捕捞船。
日子稳步上升,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买了房,买了车,在当地的近海捕捞业中也小有名气,跟几家大酒店都有合作关系,周进也俨然成为过去朋友眼中的“成功人士”、“大老板”。
好像,已经跳脱了过去的那个阶级。
但是分歧也从这一年开始。
墩子对现状十分满意,他有家庭有孩子,不想再冒险,认为这已经足够。
而周进却认为不够,远远不够。
他希望走得更远。
过去,方璃为他借来的课本始终摆在他的书桌前,他那时也会看,但更多的是让她开心、为她努力,可是潜意识里觉得,其实没什么用。
直到现在才发觉,是有用的。
知识或许不能直接改变什么,但一定能开拓眼界,改变思想。
他们不是不相爱,只是思想始终不在一个高度;他出身贫寒,所受教育有限,他的世界就那么点,层次就那么高,体会不到她的痛苦。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痛苦。
而她又是一个那么敏感,那么多愁的人。
两人根本无话,这段婚姻除去“爱”和“性”以外,其实是空的,是一地的散沙。
携手一生的人,怎么可以是只有爱的人。
他近四十岁的这一年才真正明白。
而她二十岁的时候就在为此挣扎了。
——所以为了她,他一定要走得再远一些。
这四年,周进一直都在不停学习,H大、水产学院、海事学院、网络课程,他能感觉到自己和过去的不同,他在努力地同她靠近。
第四年,他拿出过去的资金单干。他有丰富经验、有知识、有技术、英文流利,不满足于近海捕捞,开始涉略远洋渔业。
近几年,国家一直大力扶持远洋渔业,近海环境恶化,渔业资源逐步枯竭,要想长远发展,远洋捕捞已是必然趋势。
只是远洋方面十分欠缺人才,需要丰富的远洋航海经验,捕捞技术,相关语言、身体素质等硬性要求。
但是谁能比他更适合呢。
他瞄准了这一点。
剩下的四年,他花去近一年多的时间拿到远洋资格,前往过去最熟悉的美洲,带着船队来往于墨西哥渔场。
这里有全世界口感最好的鱿鱼。
摸索了两年,才渐渐稳定。
虽然辛苦、船期长,但销往中国各地的酒店、海鲜餐厅等等,利润比之过去丰厚几倍。
四十岁的人生,崭新的开始。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工作、浅薄保守的男人。他努力地追寻着她的脚步,丰富着自己的人生,渴望着真正与她并肩。
可是她呢?
这些年他也常常会在网络上搜寻她的消息,从毫无踪迹,到一些小众艺术奖的获奖名单,以及画展、双年展的邀请名单。
他也了解一些。
两人都在慢慢变好,实现各自的人生。
只是,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他住回过去的家里,常常盯着画室里那幅他的肖像,回忆着她曾经的柔情。
要是早知道有这样的一天,就让她画一幅自画像该多好。
他遗憾地想。
*
直到第八年的秋天。
在墨西哥渔场忙了三个月,周进拖着满身的疲倦回到家。
不服老是不行了。
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中年男人,头发间越来越多的白发,脸上生有细纹,过去强健的肌肉有微微的松弛,慢慢力不从心。
周进停好车子,打开楼下信箱,清查一遍有无重要信件。
他一封封拆开,大多都是投资传单、理财广告,粗略看了看便扔掉,在翻到最后一封牛皮信笺时,愣了一下。
信笺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轻轻拍打掉,撕开。
呼吸一滞,手颤抖。
那是一张画展邀请函,纸张微硬,白色底纹,打印字体,只有“周进”二字是手写。
清秀工整的字体。
干净,漂亮。
周进攥紧邀请函。
呼吸愈发加快,胸腔里漫开一丝热意,渐渐沸腾,每一根血管都在加速流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喜悦。
这几年,他不敢去打扰她,怕自己再给她婚姻的压力,让她再愧疚、再纠结。
那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但他一直在等她,从未变过。
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有一个结局。
周进一遍遍望着这张“方璃个人画展”的邀请函,目光落在右下角的地点,反复确认——她回来了?
在他不在的这三个月,她真的回来了吗?
他焦急地移向上面的展出日期,纸张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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