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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渊青灯行-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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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蚕娘子听了骂道:“老娘只是模样如此罢了;里头身体好得狠;小丫头你再小瞧老娘老娘便剜了你的眼睛!”
    自从同行后,那“老朽”也变为老娘了。
    青灯正想到这,一边晒太阳的金蚕娘子起身道:“走了,摸摸蹭蹭作甚。”
    青灯应了一并起身,刚站起,眼前一黑,坐了下去。
    金蚕娘子回头见了,站在原地等着青灯自个儿爬起来。青灯脸色惨白,缓了一缓,咬牙站起来,身体软绵绵地虚脱无力,抬头忍不住朝她开口,声音都是虚的:“金蚕伯母,可否赠与晚辈一只续命蛊?”
    当年金蚕娘子重伤,便凭续命蛊从伤口融进血肉,活至今日。
    青灯觉得,她即便到了关押骨瓷的地方,这副身子也许是无法救他出来的。
    金蚕娘子眯眼啐了一口,“丫头,莫想得寸进尺,续命蛊何其珍贵,老朽凭甚给你这活死人?”
   “我撑不到那天,也算是死在你手上。”青灯喘着气,她意识有些模糊嘴硬道。
    “你怎晓得你撑不到,老娘觉得你倒是好得很!”她转过身上了马车,“续命蛊进了你的身体,便将产卵孵化,你那娇美的身子里全将塞满毒虫,老娘哪里晓得这会不会对你的心脏有影响,毁了药效?”
    她说至此,青灯也无法作答,一步一步走上了马车,握住缰绳。
    身后车里的老人继续碎碎念,“再者,一旦入蛊,你那水灵儿的小脸就毁了,你自个儿舍得?等见了那不男不女的魔宫宫主,恐怕躲都躲不及罢?”
   青灯呆了呆,她没料到金蚕娘子会说起这个。
    金蚕娘子斜斜瞅她一眼,嘲讽笑道:“丫头,那日在金草谷,老娘已经问过你,你还不认,口口声声说心里的是天儿。”
    “我没有……”
    “你喜欢他,傻子都瞧得出来。”金蚕娘子复又闭上眼小憩,“那样的男人哪里是一般女人能碰的,上路罢,莫再耽搁。”
    傻子都能瞧得出来……么。他早就看出来了罢。
    可这又能怎样呢。
    ******
    临海深洞,水声淅淅沥沥,像是落了雨。
    昏暗中墙壁上火光灼灼,牢中银发少年仿佛从长长的沉眠中苏醒,微微抬起起了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这是他被关押一个月来罕有的动作之一,侍卫看去,大多情况下他只是打坐,冰雕般一动不动,像是死去多时,若不是上头下达的强制命令,想必他也懒得去看着。
    只不过白头发的小屁孩一个,有甚可怕的。
    如何来历也不说,只叫好好看着。
    侍卫靠在墙上,挠挠头,时候不早,他打着呵欠等着换班。
    “喂。”
    牢房中,传来声音。
    侍卫侧过头,地牢只有走廊燃着昏暗火焰,牢房里是一团浓郁而诡谲的黑,少年坐在那里,只能依稀望见他散落在地上的银色长发,如雪白的刃光,一闪而过。
    “别靠在墙上。”
    话音轻轻而落,清脆而淡漠的音节,跌碎在地上散成玉珠。
    与此同时,一只蛊虫在墙壁上蠕动着,钻入了侍卫的耳朵。
    ……
    青灯跨过侍卫的尸体,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地牢走廊隐隐绰绰,身后黑暗中金蚕娘子冷笑,“看甚,想救人就莫怕杀人。”
    青灯不言,走过尸体,面前一排排牢笼,天顶的吊灯燃着烛火,她走到牢门前,望着牢里的银发少年。
    他盘腿而坐,双眸紧闭。
    她心绪一时间繁杂,沸腾不已,喉口中有什么要喷涌出来似的。
    “小瓷。”
    青灯睁着眼睛出声,“我来接你了。”
   只是一句,骨瓷却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将玩偶般精致如瓷的小脸面对她,神情间一丝松动,如冬季湖面平起的丝丝涟漪,却又在之后恢复了平静。
    “你想起来了,姐姐。”
    他说。
    青灯站在牢前低下头,头顶的火光晃着眼睛,忽明忽暗,勾勒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这一句唤,隔了十一年光阴,不过终究是实在听到了。
    “你如何得知?”
    “你身上我布下的失忆咒已经被抹去。”骨瓷说的波澜不兴,仿佛对她的恢复记忆不抱半点惊讶,也不曾有解释的意思。
    青灯看了看他,等将他带回去,她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问他,“你有没有事?那些人有没有伤害你?”
    她四下一摸索,折回侍卫尸体旁摸到钥匙,回去给他开门,刚碰上铁锁手指一颤,她怔了怔看去,手指上有灼伤的痕迹,复又看看牢门,上面一张一张贴着符咒。
    结界?
    青灯微微蹙眉,有甚结界可以拦住骨瓷,除非是……
    青灯正思忖着,牢里少年开了口,冷冷道:“你来作甚?”
    “我来带你走。”青灯盯着牢门上的符咒说。
    骨瓷闭着眼微微侧首,青灯等了片刻,听见外头传来细碎的声音,眉头更是锁紧一分,金蚕娘子坐在一边闲闲道:“老娘那飞头蛮困不住多久,你们想唠嗑到几时?”
    青灯回过头,握紧拳叫了声:“小瓷!”
    骨瓷依旧静静坐在牢里,青灯脸色变了变,她吸了口气,松下肩膀说:“你怎么了?”
    那边又是半晌静默,末了,骨瓷面无表情答道。
    “止水护法死了。”
    青灯身子一僵,她将低下的头慢慢抬起,过了会儿,眼眶都颤了起来。
   他说……什么?
    “那些人攻城时,他护着城里百姓死的。”骨瓷淡淡说,“姐姐,我不在,这件事终不可能结束。朝中人皆是晓得修罗先知,从此以后再无安宁,不如一开始起将一切落定。”
    有了欲望,谁都会想得到,这其中又是多少血流漂杵,多少人无辜牵连。
    不如一开始毁了好。
    “所以……你自愿跟他们走……?”青灯湛湛出声,她努力地呼吸,握紧拳,“成为凡人争权夺利的一介工具?”
    “无妄城死的人太多,杀孽过重。”骨瓷摇摇头,“姐姐,你走罢。”
    青灯整颗心仿佛被沉浸冰冷的海水中,冻得彻体冰凉,又被海藻揪住了心脏,一寸一寸缠紧。她咽了好一阵子喉咙,才哑着开口:“无妄城究竟如何了?死了多少人,我怎么、怎么感觉像是……”
    “已经是了。”骨瓷静静说,“无妄城已经空了。”
    “这不可能。”青灯几乎脱口而出。
    那大街小巷,那车水马龙,那酒楼歌台,楼宇飞阁,朱门玉瓦,那般繁荣,怎可能就此沦为废墟。
    “姐姐,这天下人,如今都希望宫主死,于是连带着无妄城一并毁去了。宫主晓得此战艰难,攻城之前大半居民已经被转移,他们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攻城,又将留下的东西烧干净。”骨瓷话说得漠然,“无妄城里头的东西,江湖中不少人梦寐以求,这等机会,自然分一杯羹。”
    这么多年来,夜凝宫树大招风,杀业过重,曾经做过的事儿更是罄竹难书。本就是朝廷与武林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想欲先除之而后快,这场屠杀本就是迟早而来,之前种种,不过是导火索。
    即便是大瀚海花,即便是修罗先知,亦是导火索之一。
    青灯手握住牢笼铁栏,她感觉不到痛,任由结界力量灼伤她的手指。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场不大不小的事儿罢了,她一直以为,夜凝宫不倒。
    “姐姐,宫主这番算是得了报应。”骨瓷端坐在牢中,银发在他细瘦的肩头流泻,“宫主令我带话,如此你若还恨他,他等你来杀他。”
    牢房里静了又静。
    若是细细听去,便可听见不远处夜里的海潮之声。
    金蚕娘子冷哼一声,抚摸着怀中陶笛。青灯注视骨瓷苍白而平静的脸,可心里在想什么已经不知道了。
    “你知道的,小瓷,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青灯咬着音节,“无妄城怎样……我已经不去关心了,我关心的只有你罢了,小瓷,你告诉我,封印你力量的人是不是——”
    飒——
    一道剑气,势如破竹。
    青灯下意识闪过,剑气掠过衣袖,撕开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皎白的肌肤来。来得太猛,她后退时踉跄了几步,扶住了墙抬起头。
    被切开袖子的那一条手臂都在发震,这雄浑内力令人咋舌。
    “哦呀哦呀,还真是稀客啊……”
    金蚕娘子咯咯咯冷笑着,脸上的皱纹堆砌,捏住了手中陶笛。

☆、第六十五章

  青灯抬眼望着楼道口出现的男子;人高马大,手中一把大刀尤为醒目,他慢慢走到烛火下,只见胡子拉碴,西域打扮;斧劈般的五官;脸上的刀疤现出岁月磨砺的痕迹来。
  他的身后楼道里;是一团浓黑的影子,似乎有什么人随在他后面。
  青灯见了他,微微一惊;“……萧大哥?”
  那时她从紫剑山庄出发;与邵岐邵华邵晨一起;在酒馆里遇见了名为萧斩的侠士,这侠士不仅点出青灯之血乃药血可救人性命,也大方将自己南疆的妹纸拉来替山庄里人解毒,与邵华邵岐他们同行一阵子。
  青灯一直都是对他感恩在心的——直到她记起小时候的曾经。
  萧斩手握大刀,见了她似乎也有些怔忪,出乎意料的模样,看了看金蚕娘子,又看了看她,“这不是紫剑山庄的青灯妹子么?你怎么在这儿?”
  说着,他侧过头扫了眼他身后,似是询问。
  黑暗中的人没有回答他,青灯看着他却出了声,“萧大哥,神枢谷的环姐姐近日可还好?”
  此话一出,她明显地看到男人苍厉的面孔间裂开了一丝缝隙。
  萧斩动作停了一停,又将头慢慢转回来,“你说——什么?”
  青灯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教书先生。”
  曾经村里面最受女孩子欢迎的教书先生,儒雅斯文风度翩翩的教书先生,从谷外来的教书先生,环姐姐最喜欢的教书先生,以及,将官兵带进谷里的教书先生。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十一年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太多太多。
  萧斩目光落向牢房里的骨瓷,又缓缓挪回来,神色渐渐地,渐渐地,沉了下去,如一块千斤大石,沉在无边无尽的暗黑海底。
  “哦。”他眯起眼,恍然大悟似的,“你是那时的小神女?”
  青灯全身绷紧,萧斩虽这么说,直到他把她认出来,他的杀意都没减去半分,即便沉钝内敛,可她分明感受到那是杀意。身为死人,面前萧斩的活物气息太过炽烈,如一小片阴影遇上灼热太阳,将将化去似的。
  不愧是十一年前便为朝廷效力的人,如此刚烈内力,想来这十一年练功也不曾落下。
  “十一年过去,不记得我的名字也是正常,那时所有人都叫我神女,未想起也是自然。”她不动声色摸上腰间的软剑,目光投向萧斩身后,“你说是不是——娘亲?”
  啪啦。
  墙壁上火把炸出点点儿火星,如化为齑粉的红蝶,一会儿便散去了。
  那火光照耀下,萧斩的影子显得格外浓厚而模糊,他的身后依旧是楼道口混沌的黑暗。
  金蚕娘子捏着陶笛,拄着拐杖,佝偻着背,安安稳稳靠墙站着,听青灯开口的那一刹那,半眯起的眸子睁开,直直盯着萧斩身后,锐利如鹰。
  轱辘,轱辘。
  轮椅碾压地面的细碎声响,在安静地牢中被无限放大。
  萧斩恭敬侧身到一边,他身后的黑暗中,一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妇人慢慢推动着轮子上前,抬起脸来。
  是青灯熟悉无比的面庞,却是青灯陌生的神情。
  她今日唇描了红,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身上是一件黛青银丝邹花的长裙,坐在轮椅上,腰杆笔直,下巴微抬,眼眸微眯,像极了青灯儿时见到的模样——那令族人尊敬侍奉修罗神明的巫主大人。
  “青儿。”
  妇人唤她,声音掷地有声,“过来。”
  青灯手搭在软剑上,站在原地不动。
  “过来。”
  青灯笔直地对上母亲的目光。
  这样的母亲,一点儿也不像在紫剑山庄里神志不清的、口口声声要她报恩的母亲。
  哪一个才是伪装?还是说一开始起她看到的就是假象?
  “神枢谷的事也好,修罗先知的事也好,即便是夜凝宫的事也好,白澪师兄即便布再多的眼线,也不可知晓得如此详细,在背后协力这一切又把夜凝宫……的人,是娘亲么?”
  妇人眨了眨眼,整张脸像绷紧一般面无表情,她抿住唇半晌,似不再纠缠,竟提起嫣红唇角说:“好青儿,你是如何晓得的?”
  青灯指向牢笼,“小瓷。能封住小瓷力量,又让他心甘情愿不破开结界的人,只有他的亲人。”顿了顿,又道,“何况娘亲是巫主,神枢谷的咒法才能困住他。”
  “既然晓得,那便乖乖听娘亲的话。”夫人脸笑都透出一种冷厉,“娘亲等这一天已经许久,神枢谷的仇,娘亲会报,青儿不需要操心。”
  青灯血气上涌,径直指着萧斩提高了声音,“神枢谷的仇?娘,你身边的人便是神枢谷的仇人,我们接纳了他,环姐姐嫁给了他,结果呢?”
  萧斩握着长刀立于一边默不作声,妇人摇摇头,“青儿,其中缘由,你不甚晓得。”
  “你说报仇,那将小瓷推向朝廷利益与欲望的顶峰就是报仇?让武林与朝廷纠缠不清不分敌我就是报仇?娘,你还记得神枢谷的祖先流传的职责是什么吗?是世代守护修罗先知!”青灯努力将字句咬得清楚,“……究竟有谁给了你什么,令娘做出这种事情?”
  夫人眼睛陡然睁大,脸色变了一变,厉声道:“青儿,娘做这些皆是为了族人,切莫说这些混账话!”
  青灯看着她被激怒的脸,浑身发冷。
  还有什么是真的。所有人,都有一张面具。
  她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镜花水月,还是森罗幻象?
  或许说,其实她才是错的?
  “青儿,”眨眼之间妇人已恢复了平静神色,“你若执意阻我,娘亲也只能将你囚禁,待一切结束再将你放出来,那时……娘亲再好生补偿你。”
  说此,她脸上隐有悲戚之色,却是挥挥手,身旁萧斩点点头。
  “二十四节使·芒种,这里交给你了。”
  “是。”女人推着轮椅缓缓后退,不一会儿重新埋入身后黑暗中,不见了声息。
  “娘,等等!”青灯刚上前一步,便被一道剑气拦住了去路,那道剑气生生剜进地面,萧斩将刀提起,低声道:“对不住了,青灯妹子,麻烦与我走一趟。”
  青灯咬咬牙,与他硬争定是斗不过的,尚未开口,墙边靠着的老人咯咯咯笑出声,“方才倒是看了一场母女反目的好戏,爽利得很!”
  萧斩看着金蚕娘子道:“冬至前辈,你背叛六朝神枢堂携神女私逃,可是晓得如何后果?”
  “如何后果?”她啪啪啪拍着手,“天下与我何干,神枢堂与我何干?这不过是一介栖息之地罢了,老娘心中关心的不过是天儿,阻止天儿复活的人,都是我金蚕娘子的敌人!”
  最后一个音节语气骤然暴戾,转瞬之间无数颗头颅自她身后阴影中飘出,空中晃了一晃,便将那一张张腐坏狰狞的脸齐齐对准萧斩,带着诡谲的笑露出了一排排獠牙。
  萧斩神色凝重,长刀如白虹贯日,瞬息切过噬咬而来的头颅,凛冽饱含杀意的剑气宛如黄沙战场上刺破敌人喉口的长枪,锐不可挡,连墙壁上的火光都被他拂去。
  地牢陷入黑暗,而那些飞头蛮宛若疯了一般,似密密麻麻的马蜂将其团团包围。
  “走。”
  黑暗中青灯感觉到一只苍老枯萎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小瓷还没有……我要把小瓷带走。”青灯下意识挣开手,金蚕娘子啐了一口将她手臂狠狠掐住,如恶鬼的利爪,仿佛穿透肌肤掐进骨子里。
  若不是没有痛觉,她此时定会痛得尖叫出声。
  老人将她一攥,眼珠子瞪得突出,皱纹张开在脸庞两侧,恶声恶气道:“小丫头片子莫不知好歹,老娘陪你来这儿已是稀罕,你的心脏是天儿的,那修罗先知如何不管老娘的事儿,你的命老娘得先保着。此事就此作罢,老娘遵守约定带你来这儿,你也该遵守约定交出你的心脏,而不是在这儿磨磨蹭蹭!”
  不等青灯回答,老人便以与身形极为不符合的脚力,仿佛鬼魅一般,将她拖走。
  萧斩一刀展开面前的飞头蛮,内力逼出震出一圈空白地带,追了上去。
  依旧是夜。
  天上挂着圆圆的月亮,通澈透白,冬季的夜似乎格外寒冷,湛湛的冷气逼近人骨子里,如同坠进一个大冰窖。
  这儿离海岸颇近,远远的便可听见海潮之声。
  海岸对面,便是无妄城,黑暗中是见不清晰的。
  青灯提着软剑,与金蚕娘子一路踩着轻功跑出地牢时已经气喘吁吁。
  魂魄与身体契合度似乎越发地差了,稍微疲倦,便觉身子飘飘忽忽似要飞出来一般,连眼前都是模糊的,一出地牢吹上了海边来的风似清醒了一些,便听耳边金蚕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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