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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啸大汉-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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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晴天,云开日出,屯田士兵及家眷们纷纷出动,从库藏运来木檩木条,重新修筑营房,争取在下一场风雪来临前完工。

    当大伙热火朝天干着,屋顶上有人惊奇指着远处大呼小叫:“看呐,那、那是谁?”

    被惊动的人群,上百道目光齐刷刷看去——不远处的确有几个人影。这不奇怪,风雪连日,难得放晴,谁不想出来透透气?有人有啥稀奇。但众人运足目力细看,还真是稀奇。

    远处一个少年,居然在这数九寒天里脱得只剩裤衩,沿着被凿出的冰池跑圈。随后,纵身跳入寒冷刺骨的冰河里……

    “这谁家的娃?疯啦?”

    “不会是害了热疾吧?”

    “恁冻的天,也不怕冻掉那话儿……”

    “哈哈哈哈……”

    田卒与家眷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笑得前俯后仰。

    直到有个眼尖的人惊呼:“那、那是张小郎君!”

    所有的笑声顿时被掐断,有几人收声太急,差点没噎住,呛咳不止,涕泪直流,来不及擦试就被冻在脸上,那叫一个难受 /》    田卒们没看错,大冷天玩冬泳的,只有张放了。他让邓展、陶晟与府卫们凿冰为池,自己在一旁活动筋骨。等池子凿好了,他也活动开了。然后,衣服一甩,卟嗵!

    正长身体,有用不完的精力,有大把时间……不用来锻炼,造就一副好筋骨,以及坚强的意志,还有耐寒力,岂不是白白浪费?

    一旁韩氏兄弟看得直咂舌,青琰也捂嘴咕咕笑个不停——若是一般小姑娘早羞跑了,只是青琰何时当自己是姑娘?

    池子里“浪里白条”边呵白气边大呼痛快,还不停向韩氏兄弟及府卫招手。兄弟俩倒是跃跃欲试,府卫们犹豫着朝两位头看了一眼,被狠狠瞪回,警告之意明显,便不敢造次了。

    远处传来一阵喝彩:“公子好气魄!好体魄!”

    张放用力搓了把通红的脸,顺水拭去水珠,吐出一口白气:“陈君何不下水一试?”

    陈汤披着裘袄缓步而来,呵呵大笑:“老夫岂敢与公子相较。”

    张放游近池边,挥退陶晟欲扶,撑住池边,一跃而出,接过厚毯,满不在乎擦试着热气腾腾的身体。几个月下来,少年的身体已经有了像模像样的肌肉,再这样下去,当初豆芽菜一样的孱弱之躯,说不好真能让他锻炼成型男。

    在众人既惊且羡的目光下,张放从容穿上衣物,示意手下别跟得太近,与陈汤并肩而行。尽管这两人一个十四,一个四十,但个头却差不多高了。

    陈汤满面赞赏:“寒冬雪浴,公子之心性、毅力及勇气,长安诸子无出其右啊。”

    张放只是笑:“现在若不练好耐寒力,他日西行,寒气更甚,如何能禁受得住。”

    陈汤长眉一挑:“这……公子当真对朝廷征伐郅支如此有信心?”

    张放含笑:“我不是对朝廷有信心,我是对陈君有信心。”

    陈汤哈哈大笑,接着连连摇头:“公子谬赞了,莫说朝廷,便是这西域,也轮不到我做主啊。”

    张放皱眉:“甘君还未认同先发制人么?”

    陈汤苦笑:“滋事体大,君况身为主官,肩担重责,顾虑难免。”

    张放也没过多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起奏章情况。

    经过那个风雪之夜的交谈,三人都已达成共识,拟向朝廷报告,请求发兵,征讨郅支。不过若是这么直接打报告,显得有些突兀,缺乏圜转余地。陈汤想了个辙,把这份建议附在每季例行转呈朝廷的军报里面,这样这份不算正式的奏章会先送到大司马那里,再由其决定是否呈交天子。

    陈汤点头:“奏章已写好,君况已签押署印,汤也已具名。只是天寒地冻,驿递难传,只能等明年开春才能将奏章送出了……”

    陈汤在奏章里,向朝廷报告了西域的现状,以及他们的想法。尽管他也知道,这道奏章呈上去,多半没下文,但程序还是要走的,这个绝不能省,否则将来会有麻烦。

    张放也深以为然。当然,他对朝廷之事一无所知,之所以认同,皆因倒果为因。他知道,陈汤将会走一道怎样的“程序”。

    这份奏章上,只有西域都护甘延寿与副校尉陈汤的签押,再无他人。这是为了避免一旦有所不测,减少牵连。尽管张放没有签名,但无论是甘延寿,还是陈汤,对这位无爵位、无官身的少年都不敢存半点轻视。富平侯具有什么样的能量,他们很清楚,能把这位世子拉进来,绝对有益无害。本着这个想法,甘、陈二人在此事上非但没避开张放,反而巨细皆与他相商,一派三人同谋之象。

    陶晟比较心细,知道少主身份的敏感性,担心他年少不知轻重,被人利用,因而曾委婉提醒过张放。这还是陶晟不知三人所谋之事,否则多半要跪泣苦谏了。

    论识人心,张放岂会不如陶晟?但在这件事上,他并不介意为甘延寿、陈汤二人当挡箭牌。甚至可以说,就算甘、陈二人不忍拖他下水,他自个也要跳进去,否则他又何必来乌垒城?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事关国家荣辱,什么心机、得失、明哲保身之类的小算盘统统放一边。但凡能出一份力,必迎而不避。

    张放一脚一个坑,踩着厚厚的积雪,爬上一个斜坡,东望莽莽雪野,沉吟良久,还是问出一句:“事若不谐,陈君又当如何?”。

    陈汤声音低沉:“尽人事,听天命。”

    “是啊,天命难违……”张放侧首望着陈汤的眼睛,“那么,人力能否挽回。”

    陈汤嘴唇呡成一条线,缓缓吐出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张放眯眼笑了,同样的六个字,但再次重复后,内涵已截然不同。果然,这就是陈汤啊!

第九十六章 【陈汤的决断(下)】() 
(感谢大盟、小胖、铁锤s、同乐村落、紫皇融冷光)

    ~~~~~~~~~~~~~~~~~~~~~~~~~~~~~~~~~

    西域的风雪固然冷冽,却终究挡不住塔里木的春天到来。戈壁的冰雪刚刚消融,都护甘延寿就开始履行职责,督促田卒在春种之前,先行训练。

    都护府的汉军属于屯田兵,类似后世农垦兵。忙时耕种,闲时操练,每年有夏操与冬操两季例行操练。都护府也可以依据西域当前情况进行调整,增减训练时间。不过,无论增减,都以不影响春耕秋收为前提。

    粮食是都护府稳定的根本,而都护府又是西域的稳定根本,容不得半点差池。

    甘延寿提前操练之举,也是在为他们的计划做准备……但是,一份从长安驿传而至的批文,给他们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张放在接到陈汤邀请时,还当是寻常宴饮。等到地头,步入陈汤的宅院,看到屋里只有满面沉郁的陈汤一人,还有案几上那卷醒目的木简,心下顿时明白几分。

    张放挥退近侍,自行除履,着袜而入,往右侧案席一坐,先揭开案几前的瓮盖嗅了嗅,笑了:“醪糟啊,甚好,甚好。”随即自取陶碗倒了一碗,也不多说,自饮自酌。

    西域比较流行马奶酒、酪浆与葡萄酒,前两样既酸且骚,张放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甚至大汉境内各种低度谈酒他同样不习惯。惟一还能勉强入口的,就只有带点甜味的醪糟及果酒了。至于葡萄酒,即使在西域,也只有贵族才能偶尔喝到,都护府里收藏也不多。张放尝过,酸味太大,还有点涩,可能是发酵技术的原因,反正不合他口味。

    陈汤也倒了一杯,向张放示意:“公子可愿尝尝这个?”

    “是什么?”盛情难却,张放接过呡了一口,眉头一皱一扬,不动声色递还,“黄连酒?有性格r /》    陈汤讶异不已,张放不但能喝出是黄连,而且并未吐出,而是从容咽下,着实不简单。而张放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吃惊。

    “陈君此刻饮此酒,想必是因酒如心情之故吧?”

    陈汤直直盯住张放一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公子当真聪慧过人,今日非此酒不能浇我胸中块垒。”

    案几上的木简是朝廷令喻,张放自然不会去看,但他不用看也知道内容是什么,想必比陈汤所饮的黄连酒更令人苦涩。陈汤与甘延寿的雄心壮志,被这一爵“苦酒”浇萎了。

    张放向对面空案看了一眼:“甘都护呢?”

    “到校场练兵了。”

    “练……兵?”张放瞪大眼睛,这时侯甘延寿还有这心情?该不会是还没接到消息吧?

    陈汤懂他的意思,摇摇头:“君况是第一个看到的……胸中块垒,我以酒浇,他以刀削。”

    张放默然点头,碗口凑近嘴边,突然停下,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公文还有谁看过?”

    “君况、我、还有公子你,就只我们三人。公文通常在早会时由府丞向诸府吏宣读……”

    “那么,能不能由你来宣读?”

    “自然也可,为何……”陈汤顺口应答,蓦然瞠大眼睛,整个人定住,惊骇望向张放,“张公子……”

    张放笑了,他知道,陈汤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不知道,历史上的陈汤,是如何做出那个胆大包天的决定的。如今看来,至少他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既然如此,自己就“帮”他下决心吧。

    “若我没记错,陈君已过四旬了吧?”

    “去岁刚过。”

    “恕我直言,夫子云,四十而不惑,陈君一定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要怎样才能得到。”张放伸出两根手指,直视陈汤,“我只说两句,取舍但在陈君。一、高祖遗训‘非功不侯’;二、功名祗向马上取,便是英雄一丈夫。”

    “功名祗向马上取……功名祗向马上取……”陈汤喃喃叨念数遍,眼里有火苗在燃烧,猛地用力灌下一大口苦洒,啪地将碗一砸,吐气开声,“大丈夫当建功于世,岂可坐困愁城?”

    这时门外一声喝彩:“子公豪言壮语,却不知何出此言?”刚刚操练回来,卸下铠甲的甘延寿,一身热气,大步跨入。

    陈汤哈哈一笑,一指案上公文:“朝廷已颁明旨,许可你我将兵击胡。天子圣明,诸公明见,我等自当不负圣望,一战抵定西域!”

    甘延寿脚一软,差点没跌个屁股墩,手指陈汤,瞪眼如铃,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张放推案而起,漫声道:“昔年壮武侯抗旨,龟磁城下斩姑翼,方保我大汉威名不坠。先帝事后非但不见责,反得以封赏。更有当朝右将军,莎车城外斩名王,回朝请罪,天子不罪反赏,遂有封侯入阁。更不消说更早前之傅介子刺楼兰,为大汉扫平阻碍……再说句通俗点的,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二位不想在这个职位上终老一生,碌碌无为吧?”

    张放这话是有典故的。历经武帝、昭帝、宣帝、元帝的四朝元老,谥号壮武侯的传奇人物常惠,曾经是苏武的副使,与苏武一样,被匈奴关押了十几年才返汉。宣帝时,曾被派使乌孙。常惠临行前曾上书,请求惩处十余年前杀害屯田交河壁的使者校尉赖丹的龟兹人。但宣帝不欲节外生枝,没有同意。而得到大将军霍光“便宜行事”指示的常惠,一到乌孙,就联合诸国,讨伐龟兹。最终迫使龟兹王在兵锋下低头,将杀害赖丹的权臣姑翼交出,旋即被斩于城下。

    凯旋而归的常惠,最终并未因违背圣意受责罚,反而得到天子厚赏,此后一路青云。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同样在宣帝朝,元康元年(前65年),卫侯冯奉世出使西域。闻知莎车王杀汉使路充国,断绝北道,围困都护,形势万分危急之。遂果断矫旨发诸国兵,攻破莎车,斩莎车王。事后天子亦未见责,冯奉世更因此封侯,拜入麒麟阁,位列十一功臣之一。

    至于傅介子斩楼兰王,更是无人不知。

    这可都是前辈壮举,足以成为后人的楷模。

    以上这些都是张放近段时间恶补的西域掌故,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听到这话,莫说陈汤,就连甘延寿的眼睛都发亮了。

    甘延寿呼吸急促,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内心挣扎,良久还是摇头,语气艰涩:“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之朝局,与当年大不同。贸然行事,只怕后果难料……”

    “甘君若实在担心的话……”张放托着下巴想了想,双手一拍,“不如这样,甘君退居,陈君接手。这样将来朝廷怪罪下来,至少有个托辞,不至于两人都倒霉,便可有圜转余地。”

    甘、陈二人互望一眼,的确是个办法,但以什么理由呢?

    正好此时一阵寒风透过帘缝吹来,甘延寿刚骑马回来,出了点汗,打了个冷颤。

    张放眼睛一亮,向他一指:“你病了。”

    甘延寿瞪大眼,莫名其妙:“我没病……”

    “不,你病了!”张放加重语气道。

    陈汤的眼睛也亮了:“对,君况,你是病了,而且很重。”

    甘延寿张大嘴巴,指了指张放,又指向陈汤,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放畅笑拂袖展臂,向二人遥遥伸掌,以略带沙哑磁性之声,低沉缓慢,一字一顿:“傅介子刺楼兰,常惠定龟兹,冯奉世平莎车,如今再加上你陈子公,你甘君况,共破匈奴,必成千古绝唱!”

第九十七章 【磨 戈】() 
(感谢大盟、小胖、破沧桑、小雪妃)

    ~~~~~~~~~~~~~~~~~~~~~~~~~~~~~~

    建昭三年(前36年),二月,春到丝路。与春天一同到来的,还有从乌垒城汉西域都护府,向西域南北两道城郭诸国传达的大汉天子诏令。

    诏曰:“奴酋郅支,擅杀汉使,遁边不臣,绝我域道。更侵陵诸国,倚道远而跳梁,视中国若无物……今天子降威,域动雷霆,发屯田吏士,诸国攘举,虽万里必讨之……”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道诏令顿时在天山南北两道掀起轩然大波。

    焉耆、尉犁、危须、龟兹、温宿、前、后车师、前、后蒲类、东、西且弥等等邦国,从国王到臣民,从宫廷到穹帐,从高车到马背、从木简公文到口耳相传……都在奔走相告这个令人震撼的惊天消息。

    大汉朝,要对万里绝域外的匈奴单于动刀了!

    三月,交河壁屯田吏士将春耕托附家人,整兵束甲,向西进发。

    同月,葱岭河流域城郭诸国陆续派出本国牧骑,或由国王亲领,或由大将统率,从四面八方向中央汇聚。

    所有行军的箭头,都指向同一个地方——乌垒城。

    诸国齐动,处在暴风眼的西域都护府自然也没闲着。操练场上的嘶杀声又重新热火起来,甚至出现了韩骏、韩重、青琰等人腾跃的身影。

    点将台上,端坐正中的督操已变成副校尉陈汤,而之前那个异常活跃的壮硕身影已然不见。

    西域都护、骑都尉甘延寿呢?答案是:病了。

    那么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说病就病了?而事实上,所有得知都护病情的人,非但相信,而且还深表担心。

    都护府对外宣称,甘都护于某日操练归府后,受了风寒,猝然病倒。

    整个西域,无论汉胡,多是能骑马弯弓的士民,对这种情况有很深的体会。在中原汉境,它有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名称——卸甲风。

    所谓“卸甲风”,就是剧烈运动时,因厚甲厚衣捂体,热汗不易散发,当行动结束后,冷风袭体,造成身体调温失衡,突然发病的症状。因为以上阵厮杀的将士多见,故名卸甲风。此症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在极短时间内夺人性命,是古之将士一大“职业病”。

    后世名将常遇春,据说就是因此而英年早逝。

    由是骤闻甘都护受寒卧病,无不担扰。还好,甘都护还有个好助手,副校尉陈汤,一力担当起整训统合之责。

    张放呢,作为整个都护府精力最充沛的人,他除了每天上午例行骑射、骑砍基本训练之外,下午则进行走访调查、摸底工作。

    张放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汉军士兵,毅然随陈汤、甘延寿踏上漫漫西征旅途。除去所谓的“皇命”之外,应当还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在激励他们。他的调查,先从“眷聚”开始。

    汉朝的军队,主要有两大类,一是京师兵(南、北军),一是郡国兵(包括边塞兵、属国兵、屯田兵)。其中屯田兵是比较特殊的一类,最明显体现在,将士可以带家眷。

    众所周知,军队历来只有军人,不允许出现眷属。莫说士兵,就算是将军,也没有携带家眷的权力。但屯田兵却是例外,因为他们既不是“更卒”(短期服兵役),也与一般“正卒”(长期服兵役)有所区别。他们忙时农耕,闲时操练,更接近于民兵,但又比民兵更正规。他们就像后世的农垦大军一样,终其一生,都将在塞外扎根、开花、散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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