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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之鲸-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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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放心,我和阿泽一定把事情处理好。”
  陆慎却说:“我去医院,我和杨督查电话里讲,现在阿阮才最重要。”
  江如海转了转手中的狮头土耳其手杖,到底他对陆慎这个后生仔有七八分满意,不似时下年轻人,好吃懒做,不思进取。转而瞧见沙发尽头,呆呆傻傻面无表情的阮耀明,连同他身边满身珠宝的秦婉如,无名火上窜,拐杖敲地,就要骂,“你今日喝酒烧坏脑?自己女儿遭车祸,半句话都不说?有老豆不如没老豆,你死才应该!”
  秦婉如握紧了阮耀明的手,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行了,都去做事,哭哭啼啼没大用。”
  老先生发了话,座下诸位才敢离场,大多数急吼吼表忠心,恨不能长翅膀飞去目的地。
  然而他一起身,却先似大树倒塌,血冲头顶,江家定海针也晕倒在沙发上。
  全家都乱。
  要靠陆慎一个外人,联系医院安顿宾客再招呼记着,样样都得亲自上阵。
  陆慎抵达圣威尔斯亲王医院已经是半夜,康榕守十四楼电梯口,第一个冲上来,向老板汇报,“已经度过危险期。”
  “那就好。”
  “但医生言明,可能会有后遗症。”
  陆慎顿了一顿,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静静看被医疗器具围困的阮唯,“比如说?”
  “植物人,或是……总之一切都等阮小姐醒来。”
  “嗯。”陆慎点点头,疲惫地坐在走廊两旁的塑料椅上。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香烟送到唇上才想起这是医院,务必要守禁烟令。
  凌晨三点,康榕歪在一旁已经睡得人事不知,陆慎接到杨督查电话,“这个司机又清白又干净,根本一点破绽都没有,司法部至多告他危险驾驶,判六减三,二十岁进去,二十三开开心心出来,我都替司法系统汗颜。”
  “知道了。”陆慎挂断电话,什么也没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趁巡楼护士昏昏欲睡的时间点,偷偷抽一支烟。
  沉沉夜色中,想起阿阮同他讲,“我一生立志做自由人,谁也别想控制我,外公也不可以。”那时候小朋友又青春又得意,讲什么都有人听。
  但,他听完,倒更想试一试。
  


☆、失忆

  第三章失忆
  陆慎一夜没睡,第二天冲凉换衬衫,依然在招待会同记者打太极,讲江老身体状况良好,长海是成熟企业,运转正常。除开日常事务需打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十四楼休息室。
  大小江玩“孝顺”大赛,在江老病床前比耐力。十四楼反而门庭冷落,连阮耀明同秦婉如都没出现。
  第三天,康榕从ICU病房带来好消息,“阮小姐醒了。”
  陆慎坐在沙发上,手臂撑住膝盖,低头看完最后一张纸,“小瑜——”
  他身边成熟干练的女秘书立刻打起精神听讲。
  “明天,我带阿阮回岛。”
  继而走到隔壁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墙面遥望病床上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的阮小姐。
  他扶一扶眼镜,清瘦的面孔上并没有能供解读的表情,等医生检查完毕拉开门,施钟南立刻上前同他握手,“陆先生,今天真早。”
  “她怎么样?”
  “各项指数都已经趋于稳定。”
  “能否让我见一见?”
  “这个……”施钟南面露难色,“我们正想向陆先生报告。”
  医生皱眉头一定没好事。
  陆慎同一群医学教授开会,听完一整场艰涩难懂的医学术语,最终落出结论,“车祸碰撞导致颅内淤血,压迫神经,最终造成选择性失忆。”
  陆慎问:“有没有治愈可能?”
  “很难估计,一切取决于患者自身。”
  “我需要一个全面评估。”
  “我会与郑医生一道对阮小姐身心状况做详细分析。”
  ………………
  施钟南解释完最后一个医学名词,忍不住悄悄舒一口气。
  他对面坐一只温和淡漠的狮,一呼一吸,一问一答,已足够令他胆战心惊。
  陆慎皱着眉,抬手松开领带,刻意压制着连日不休的疲惫,“我相信专业。”
  “感谢陆先生支持。”施钟南收拾资料,计划撤退。
  气氛沉闷,辛亏这时候有人敲门,原来是救苦救难的“新少东。”
  袁定义老爸上月入股圣威尔斯,他这个“辍学生”居然要混迹在博士群里工作,才三十天就已经长出白头发,“七叔!”他见陆慎,毕恭毕敬。
  “你来看阿阮?”
  “当然啦,我们是老同学,要讲情义的嘛。”年轻人讲话连语调都和老人家不同,一时高一时低,像坐过山车,“怎么样?我听说阿阮已经醒了。”
  陆慎看一眼施钟南,敷衍说:“马马虎虎。”
  但袁定义当好消息听,差一点要鼓掌,“我早说她福大命大,去年去山上蹦极,就她有胆往下跳……”
  一通胡扯,完全没逻辑。
  陆慎拍他肩膀,鼓励他继续努力,回头就把施钟南叫出会议室,康榕跟上来说:“施医生,长海给你一份特别offer,你考虑看看。”
  “哎?事先声明,犯法的事情我不做。”
  但原来是去海岛休假,当然,他还得做本职。
  小岛仅十四英亩,但设施齐全,度假山庄经多年修缮,仍然与房主不断变换的喜好保持一致。
  施钟南被迫上岛,放下手术刀当期私人护理。但是薪资一翻数倍,他决心向资本低头。
  “咚咚咚——”他控制力道小心敲门,他对陆先生的惧怕萌生得莫名其妙。
  “进来。”
  他深呼吸,推开门,只撞见陆先生因弯腰而紧绷的衬衫。
  一盏工作灯照亮病人小腹裸*露的皮肤,陆慎低头弓背,拿一只纹身针皱着眉专注工作。
  “有事?”口罩遮住他半张脸,令他的眉与眼更加深邃。
  施钟南看一眼仍在昏迷当中的阮小姐,眼神中表达同情,但嘴上仍然说:“到时间做检查。”
  陆慎未抬头,他透着口罩说话,声音沉闷,“你晚来十五分钟。”
  施钟南没所谓,“突然有夺命连环call,不得不接。”
  “等我十分钟。”
  “OK,当然OK,你是老板你话事。”施钟南向前一步,弯腰观察陆先生工作进程,“陆先生几时学会做纹身?又细致又清晰,我看中心区的纹身皇后都要甘拜下风。”
  陆慎回答他,“我希望你能保持专业。”
  知道,少说废话。施钟南闭上嘴,悻悻然看着卧室内三面落地玻璃窗发呆。
  很显然,施医生对陆慎的每一次搭讪无一例外都已失败告终。
  然而施钟南最擅长锲而不舍与穷追猛打,脑筋拐个弯,他又想出个话题,“那个……我听说明天有台风登陆…………”
  “开始吧。”陆慎把纹身器具一一收好,每一根针,每一把刀都与支撑台把守平行,过后他将阮唯的睡衣衣角抹平,仿佛一点褶皱都不能容忍。
  真是个神经病,施钟南决定今晚向本市第二精神病院推荐病患。
  他做完例行检查,讲出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评判,“不意外,样样都好。”
  “人什么时候醒?”
  “这个难讲,就算醒来也不一定撑过三分钟。”
  陆慎抿着唇不接话,他弯下腰再度将阮唯身上被施钟南拨乱的睡衣抚平。
  施钟南已经学会讲礼貌,知道老板下逐客令,不用提醒也慢慢吞吞退出房间。
  陆慎的手,慢慢抚摸着沉睡中的阮唯,遥远的海潮声随风袭来,裹夹他低沉幽暗的嗓音,“阿阮,你究竟几时肯醒…………”
  没人答,只有一个吻,落在睡美人额间。
  六月,好不容易等来晴天。
  阮小姐的梦终于醒了。
  光太亮,令人睁不开眼,她茫然许久,才终于将目光聚焦在身边人关切的面孔上。
  “你醒了?”他平静地问着。
  真奇怪,病入膏肓,连“醒”都需要他人告知。
  卧室有一面大窗,开向白沙蓝海。
  周边装潢精致,欧式大床上,挂帷幕层层叠叠,背后又有浅金色挂毯衬底,第一眼看见的是墙上《莎乐美与圣施洗约翰的头颅》,提香名作,不知真假。渐渐四肢也有了知觉,指尖滑过秋被——用的是真丝贡缎,软而细,一如少女肌肤。
  继而是痛,左腿疼痛夺取所有感官,一时间呼吸急促,眼皮跳动,忍不住扶额呻*吟,“我的腿…………”
  “冷柜车闯红灯,车头撞车身,事故严重,你算九死一生。”他弯腰,慢慢解释,“小腿骨裂,不是大问题。”
  要如何形容这嗓音才够恰当,新派女作家大约能写出一个冗长故事,这一位“家明”定然比任何一位都迷人。阮唯心中忽而萌生的是,能从他喉中振鸣、弹舌,尔后又似蒲公英远游,在冰冷空气中被吹散,这对于每一个字而言,都是殊荣。
  她是谁?从哪里来?她的记忆淡薄,找不到蛛丝马迹。
  而他就坐在床边一只仿古床尾凳上,手边捏着一本半旧的书。
  阮唯说:“请问你是谁?可不可以帮我通知我母亲——江碧云女士。”
  他遗憾地告知她,“施医生说你部分记忆停留在十二岁——”
  “你在讲什么?我都听不懂。”
  他轻声叹,“阿阮,车祸导致失忆,你记不得我,也记不得十年之内发生的所有事。”
  “那你是…………”
  “你从前叫我七叔,现在是你未婚夫。”也算不上有血缘,只是认来认去,盘根错节,按辈分叫他一声七叔。
  “七叔?”
  她声音上扬,带疑问,娇软之中带哑音,与她面孔一样,不言不语已自有一番滴水温柔。
  陆慎换个位置,从床位坐到她身边,看着她一双迷茫的眼,沉声说:“陆慎,陆羽的陆,审慎的慎,陆慎。”
  “陆慎——”小儿学音,她懵懵懂懂重复。
  陆慎笑,忽而低头亲吻她眉心,“阿阮,今天起,你要重新认识我。”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多开,“家里人呢?我母亲,外公,都还好吗?”
  他掩藏遗憾,“江女士早已经过世。”
  “哪一年?”
  “就在你十二岁这年。”
  她低低应一声,谈不上伤心失落,仅仅接受事实。垂眼时看清他手中书——《一九九七》,来自大名鼎鼎劉以鬯,正翻到《一九九七》那一篇——井底生活的末日。
  阮唯说:“她总归是要走的。”又指一指暗黄色封皮的旧书说,“我也读过这一本。”
  陆慎告知她,“你书房可开刘生展馆。”
  “比起《一九九七》我更中意《酒徒》。”
  他合上书,放在床尾凳另一端,书籍贴着边沿,并不折角,他清晰记得页码。
  “《酒徒》有什么好?”
  她笑一笑,虚弱无力,“读不懂的才更可爱。如有时间翻《星岛》旧报纸,才知刘生也曾年轻过。”
  目光从那本已服帖的《一九九七》封皮上移开,落在他自始至终,温柔微笑的脸庞上。
  陆慎,她略皱眉,试图在心中为他挑选一个中文词,精准而直接地将他带入。然而这沉默中的对视,她在他眼里看到的,全然推翻先前印象。
  你无法忽略的是他拥有一张儒雅清癯的脸,眉与眼相溶,再添一笔笑,春风拂面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他专注、审慎,使人误读了心绪,错认为他眼中的关怀是迷恋,即便他是穷凶极恶杀人狂,在他提刀之前,你仍会问,今晚去哪里吃饭?
  她莫名地,感到恐惧,这场景孤独而陌生,一个讲一个听,从来不公平。
  但至少她仍清醒,他这一刻的从容与温和一并源自于他对她的全盘掌控。权力,他极度渴望、极度享受。
  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眼睛未离开他的脸。闭塞空间,一强一弱,对峙时刻,任何细微动作都可触发机关。
  “七叔,我想借电话。”
  “阿阮想要打给谁?”
  她咬唇,不敢看他的眼,“至少要告诉外公,我一切都好。”
  “江老得知你车祸,当天已中风入院。”陆慎勾了勾唇角,还她一个淡漠笑容,衬衫袖子挽到肘弯处,一身居家的自在闲适,他的手这样好看,手指修长、润泽,从起到落,未见宽大骨节,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刚刚好。有的人剪到见肉,有的人邋遢带灰,唯有他的,干干净净仿佛艺术品,陈列在无人参观的展馆内,一身孤清。
  这只手,穿过她眼角视野,将她落下的碎发挽到耳后,轻而缓,并不做多余停留。
  她眼底的迷惑,他一览无遗。
  他望住她,琥珀色瞳仁被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点亮,这是一场梦,一张谁也无法拒绝的甜美幻影。
  阮唯退而求其次,“和阮耀明通话也可以。”
  陆慎意外地答应她,找来手机拨通阮耀明电话。
  阮唯接过来,电话另一端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醒了?”
  人人都问她醒没醒,仿佛她这一生都坠在梦里。
  “爸爸……你还好吗?”
  “我还好,外面记者太多,在岛上有老七照顾,更适合养病。”
  “可是……”
  “你听他话,爸爸不会骗你——”电话来传来一句女声,大约是喊他去帮忙,阮耀明当即匆匆挂上电话。
  阮唯放下电话,显然失落,“他好像已经交到新女朋友。”
  “是妻子。”陆慎解释给她听,“阮先生五年前与黎婉如注册结婚。”
  “黎婉如?”
  陆慎一顿,“以后你会见到。”
  她心中对黎婉如、对陆慎都有一个模糊印象,但都隔着一层雾,看不清也想不明白,索性放弃。
  “在想什么?”陆慎问。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习惯性地发呆,放空,但他似乎连一刻的留白也不批准,他必须掌控她、了解她,时时刻刻。
  小腹上微微的痒,还有一些细微的痛被掩盖在腿伤之下。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小声疑惑,“肚子上动刀?怎么总是痒痒的。”
  他却不答她,等始终走到八点整,他听见钟摆来回,敲响古老覃音。手表与座钟对好时间,分秒不差。
  他通知她,“到时间洗漱。”
  并不等她回答,他掀开被子,一手扶在她背后,一手穿过膝盖,将她横抱起来,走向浴室。
  浴室内设有休息区,他将她放在凳上,伸手要脱她身上浅蓝色睡裙。
  她害怕,向后躲。
  他勾一勾嘴角,笑一笑说:“还是小孩子?洗澡还需要哄?”
  “我自己来。”
  “伤口不能沾水,你要怎么自己来?”
  “难道没有护工吗?”
  “医院被记者堵住,走得匆忙,来不及去请。”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有无数理由去接。
  到最后她恼羞成怒,“你根本就是敷衍我!”
  “阿阮。”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们是夫妻,我照顾你有什么不可以?听话,七叔喜欢你干干净净的。”
  “是真的吗?”
  “这种话我只回答一次,床头抽屉里有结婚证明,你可以慢慢看。”他皱着眉,将裙摆一点一点向上推,渐渐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腿、淡蓝色底裤以及平坦的小腹。
  两面胯骨之间,有一道黑色纹身,似咒语,横在她原本无暇的皮肤上。
  他忽然间变得痴迷,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阿阮——”亲昵似做ai时、滴汗时的沙哑呢喃。
  他的唇微凉,落在这一串咒语似的纹身上。
  阮唯问:“这是什么?”
  陆慎答:“这是我们的婚姻誓言。”
  她侧过身,从落地镜中看清这一串花体字纹身——
  “Slave belongs to S”
  S
  Shen。


☆、清洗

  第四章清洗
  她眼底的迷惑,他一览无遗。
  他望住她,琥珀色瞳仁被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点亮,这是一场梦,一张谁也无法拒绝的甜美幻影。
  “你穿婚纱,比我想象中更美。”
  他似乎被围困在婚礼的回忆当中,这一时目光也变幽深。
  阮唯却在重复,“Slave belongs to S? Who is this S?”
  “你认为呢?”
  “失忆患者该知道什么?”
  “我想你非常清楚。”他弯腰试水温,不经意间强调,“我不喜欢你用问题回答问题。”
  又是命令式内容,又是温柔慈爱的语调,却带着平常人无法抵抗的气魄。
  她嗅到危险,本能地收缩防备。
  而陆慎并不在乎。
  他将毛巾浸湿专注地擦洗她的皮肤,每一寸,每一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都无法逃开。
  她面红,他冷肃,场景怪异。
  “在怕什么?”陆慎问。
  “不怪我,只怪死赖着不肯走的羞耻心。”
  他原本正低头仔仔细细擦拭她白皙小巧的脚掌,听她这样讲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不能继续问下去。”
  “我也好奇一回,请问是为什么?”
  “我怕讲到最后该道歉的人变成我。”
  本来就该你是。
  阮唯护着胸口,心气不平,却撞见他低头时轻轻上扬的嘴角,陡然升起的叛逆心又被这一抹笑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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