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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里有了一丝亮光。
　　抬头，原来是月亮女神千呼万唤地从云层里探出头来。今晚的月亮不如往常明亮，朦朦胧胧的，只勉强能看清人影。
　　这对我来说，正好。想是老天爷也在帮着我。
　　我拧开手里的东西，倒了一大坨抹在脸上，脸上立刻变得黏糊糊的，不由呲了呲牙。
　　尤坚恰巧伸过头，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我扬扬手里的包装袋，是一大包番茄酱。
　　“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刚刚从冰箱里拿的。”自从有了人身，我就时刻处于饥饿的状态中，白天又消耗了大量体力和魂力追踪肇事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趁着一群人正在发疯，我跑进厨房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只留下一包番茄酱打算慢慢吃。
　　说完，我又往身上挤了点，慢慢抹匀。
　　一切准备就绪，我从阴影里走出，踱到因为受到惊吓而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张楠身边。
　　他掩耳盗铃般护着耳朵，闭上眼，在狭小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看上去可怜又可笑。
　　但这还不够。
　　张楠察觉了我的到来，缓缓眼帘，看见一头一脸都是“血液”的我，害怕得连惊恐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我从识海里抽出一丝魂力，使自己的手变得像冰一样寒冷，然后弯下腰，把手拍在他的额头上。
　　张楠眼睁睁看着我走到他面前，却一点儿也不敢躲避，只能僵着身子，任由我把手按上去。当他滚满汗珠的额头触碰到我冰冷的手时，不由浑身打了个寒战。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眼神放空，身体僵直，努力发出那些鬼怪片里阴森森的声音，“……报仇……报仇……”
　　事到临头，张楠抖了一会儿，反而渐渐平静下来，面上浮起扭曲的笑容，“你是来杀我的吧。”
　　没等我作出反应，边上就传来了一声崩溃般的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我一听，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张楠的小舅子。
　　计上心头，我指着张楠对他说：“他害死了我……认罪……”
　　看他还处于懵逼状态中，我不得不进一步提示，“警察……”
　　小舅子早被吓蒙了，也不去想为什么一只鬼面对自己的仇人居然不杀了他，反而要送到警察局去。他立刻爬起来，喝了大力一样扯住张楠，将他按进了那辆正修理的车上。
　　“还有……还有……”
　　小舅子一个激灵，把半疯半昏的几个男人拖死狗一样拖到车上，自己跑到驾驶座上发动湿哒哒的车子，撞开铁门，在黑狗的吠叫中乌鲁一下跑了。

☆、第五章被撞死的男人（四）

　　虽然我不方便跟上车，但尤坚和李力群都一直跟在那辆车的后边。
　　后来的事情，都是尤坚原原本本学给我听的。
　　那天晚上，这辆破破烂烂的小轿车开出去没多久，就被正在执勤的交警拦下了。
　　谁知刚把车拦下，车主，也就是张楠的小舅子，就自动把车门打开了，扑到交警叔叔脚下嚎啕大哭，“我自首！我自首！”
　　交警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把一干人等全部拉到派出所问话，才知道他们就是昨天晚上那起肇事逃逸致人死亡事故的相关责任人。
　　经过一番询问，我们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事实也与我们推断的相去不远。
　　出事的那天晚上，张楠和人吃饭喝多了酒，酒席散了，天也黑了。抱着侥幸心理，他开车上了路，等开到小广场的那条路的时候，一个晃神就把人给撞了，当时就被吓得醒了酒。
　　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他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踩油门跑了。
　　一路上，他越想越害怕，也不敢回家，直接把车开到了郊外一所不常住人的老房子里，又打电话把自己小舅子叫起来。
　　张楠的小舅子所在的那行当说是卖汽车保险，实际上做的是翻新、改装、换牌照、卖黑车的买卖。其中的虎哥，勉强算是这条线上的一个小头目，经常处理肇事车辆，再高价勒索车主。被勒索的自知犯法，不敢声张，只好认栽。
　　“撞了人的也敢接？真是不要命了。”我为这群人的疯狂咋舌。多年来往，我对人间也有了更深的了解，知道他们做的这些事情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虎哥说他并不知道这是撞了人的车，更不知道还把人撞死了。他们到的时候，张楠和他的小舅子已经把车子初步处理过了，一口咬死说撞了别的，没撞到人。”尤坚淡淡说，“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张楠出的价很高，他们犹豫了一下就接了。”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现在，虎哥他们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不过这也是他们自作自受，并没有什么值得怜悯的。负责这起事故的民警说，医院方面初步断定李力群是死于失血过多。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张楠送了人第一时间选择下车救人，而不是驾车逃跑的话，李力群很有可能不会死。
　　但事已至此，李力群也不可能死而复生，多说也无益了。
　　和两只鬼汇合后，我问李力群，“现在我们的契约算是完成了，对吧？”
　　李力群犹豫着点了点头。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我问。
　　“我、我想回家看看。”刚刚在警局的时候，李立群就听说警察已经通知他家人了，不由担心起来。
　　这是人之常情，我和尤坚对视一眼，决定送佛送到西，便陪他一起回去。
　　李立群的家离事发的小广场并不远，走路大约只要十几分钟。因为我身上沾满的番茄酱，进入小区大门的时候，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远远的，就见到一群人围在一栋楼下，女人的嘶吼声和叫骂声从人群中间传来。
　　李力群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脸色立刻就变了，“妈！慧慧！”
　　跑上前去，挤开人群，一个60多岁的老人正揪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厮打，边打边骂，“贱人！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怎么不去死啊！去死啊！”
　　边上有人上前阻拦，但老人家战斗力非常，女人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很多人齐上都没有把两人分开。
　　李力群下意识伸出手去要把他们俩分开，却徒劳地从她们身体中穿过，急得团团转。
　　我叹了口气，开始使出吃奶的劲，发动边上的人帮我一起。
　　经过一番混乱的搏斗，我们终于成功的把两人拉开了。
　　那个女人在此过程中一直木呆呆的，仿佛失了魂似的，一声也不吭。
　　倒是李力群的妈刚被拉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呐！”声声泣血，令人垂泪。围观的人很多都悄悄红了眼眶。
　　围观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身为人子的李立群呢！可惜鬼是没有眼泪的。他的声音里便带上了嘶哑：“妈！”
　　看来还得我出马。
　　我搀起瘫在地上的老人，“我是李立群的朋友，听说他出事了，所以过来看一看。”说着，我在李立群的指引下，将她扶进了家里。
　　她刚坐下喘了口气，看见被后面的亲朋搀扶进来的徐慧，气血上涌，厉声道：“你这个贱人！不准进我儿子的家！你给我滚出去！”
　　徐慧刚刚跨进门口的脚步停下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好发声，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所幸有三两个年长些的长辈上前将李力群的妈妈团团围住，好言安慰，一边给旁人使眼色，他们便立刻把徐慧送进卧室里去了。
　　我趁机退了出来。李力群愁眉苦脸道，“妈和慧慧，唉！”接着朝我哀求，“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她们说几句话？就几句！你要多少魂力都可以的！”
　　我略作思考，答应了。
　　到了晚上，前来吊唁的人都走了，我拿出白天找到的钥匙进了李力群的家里，把他妈妈和徐慧都喊醒了。
　　不等她们用尖叫来表达自己的惊恐，李力群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妈！慧慧！”
　　两个女人都惊呆了。
　　这世上的人大部分都看不见鬼，一是因为他们的魂力微乎其微，二是因为肉体对魂力的阻隔。现在我以自己的魂力为主导，将他们身上的魂力集中到眼睛部位，使得他们能够在魂力消散前短暂地看见鬼魂。
　　我和尤坚把客厅留给他们，我则转身跑到浴室里洗了把澡——尤坚一脸嫌弃地教我如何用热水器洗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李力群友情提供，跑去将冰箱一扫而空后，觉得自己终于算是活过来了。
　　“等你收取报酬之后应该就可以处理我们俩的事了吧。”尤坚说。他已经知道我和李力群订立契约的事情了。

☆、第六章阴阳使

　　事实上，这也正是我所犹豫的。
　　李力群的魂力实在微弱，对我来说，不过是聊胜于无的程度。说句不好听的，他能撑过几天还是个未知数。只是我当时乍然进入尤坚的身体里，心里阵阵发慌，想着要多攒些魂力以备不测，才揽下了这件事。然而在东奔西跑的这两天里，我发现自己的魂力并没有消失，只是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变得非常微弱。如果按照我们定下的契约收取报酬，那么他就会立时消散。
　　何况，就算我不出手，那个司机在现场留下了这么多的线索，被警察查出来也是迟早的事。我若是因为帮了这点忙，就要让他魂飞魄散，这实在有些不道义。
　　我在想，要是可以，不如让他来给我打工还债吧，反正他一天不还完报酬，契约就存在一天，也不担心他跑了。
　　我望着不时传来哭泣和叫喊声的客厅，不知道他们谈得怎么样了，不管怎样，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很久以后，我偶然路过那片区域，听八卦群众说，李力群的妈妈最终还是没能原谅儿媳，跟个亲戚搬到外地去了，除了逢年过节给儿子烧香扫墓，几乎不再回来；徐慧变得非常沉默，一直没有再嫁人，去孤儿院领养了个小孩，独自一人照料着。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见这家人的消息。
　　叮铃——，叮铃——，叮铃——
　　突然，尤坚转过头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我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我这两天就发现了，因为进入尤坚身体的原因，我的敏锐度大大下降，很多时候都比不上变成魂体的尤坚。
　　“不知道，”尤坚仔细聆听着，“像是铃铛的声音。”
　　铃铛？想到一种可能，我惊得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急急地问他：“到底是不是铃铛声？”
　　“好像是。感觉这声音比较规律，一下一下的，但是，”尤坚甩甩头，“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特别不舒服，觉得脑子发昏。”
　　不用听他描述了，我也已经听见这种声音。
　　这是阴阳使专用的招魂铃，铃铛一响，活人就要退避，死人就会被铃铛里蕴含的魂力控制住，无法动弹。
　　不过我和尤坚现在状态特殊，一个不算活，一个不算死，铃铛的效力对我们大大减弱了。
　　且不说我现在魂力近乎消失殆尽，就算是从前我也不愿意和他们对上。实际上，不管是人还是鬼，都很少有愿意和这群疯子打交道的。
　　“阴阳使？这是什么？”尤坚问。
　　事态紧急，我也来不及和李力群打招呼，带着尤坚冲出他的家门，一路朝铃声传来的相反方向狂奔而去。
　　“你不觉得，那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吗？”跑着跑着，尤坚缓下脚步，迟疑道。
　　我用力地喘着气，仔细一听，还真是。妈的，怎么这里还有？索魂殿是倒了吗？大半夜的放出这么多祸害在街上乱逛什么！
　　铃声越来越清晰，叮铃——，噗通——，铃声和我的心跳声渐渐重合，不大的声音在我听来如同重鼓敲响。
　　抱着十二万的侥幸心理，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凝聚起一缕魂力，抓住尤坚的手，疯狂抽取他体内的魂力。还好尤坚倒乖觉，闭紧嘴巴任我施为。
　　很快，尤坚的魂力就被我抽取殆尽，他的魂体单凭肉眼已经看不清了，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
　　我小心翼翼带着他向瀚海市最繁华的地方而去，那里的人人鬼鬼相对多些，这类阴暗的家伙最不喜欢热闹的场合了，我们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会降低。
　　刚路过一家生意火爆的快餐店，我就看见旁边漆黑的小巷子里出现了两个浑身裹在斗篷里的神秘人士，手里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早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我就丢下尤坚，独自大步往前走，尤坚的魂力几乎被我抽走，此时已经神志不清了，见我离开，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从他们的身边不紧不慢地走过，他们倒是没有怀疑什么，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我。但我仍不敢放松，放缓脚步，也不敢回头，等走出老远的一段距离，才敢慢慢往回走。
　　回到快餐店门口的时候，尤坚仍然站在原地转圈。
　　还好，看来他们还没丧心病狂到连这种无法成形的小虾米都不放过的程度，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他们要去抓一条大鱼。
　　阴阳使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现在已经不可考了。
　　按常理来说，人死后，魂魄受到鬼域的吸引，会在神智尚且懵懂时就进入鬼域。但凡事都有例外，也有很多魂力强大的魂魄能够保持清醒，这时他们就会有意识地抗拒来自鬼域的召唤，想办法留在人间。
　　这种行为打破了人间鬼域的平衡，这时候，阴阳使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外界对他们知之甚少，只知道阴阳使的队伍中有人有鬼，大部分实力强大，游走在人间鬼域，沟通两界，协调人事，办事宗旨就是“人间的归人间，鬼域的归鬼域”，若是有违抗的，往往不论缘由，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比如尤坚这种飘荡在人间的小鬼，神志清醒，魂力不算低微，就会划进他们的抓捕范围当中去。
　　索魂殿则是他们的大本营，平时无事时，他们就待在索魂殿里，轻易不外出，一旦出门，便会带上招魂铃，寻常人碰见了都得远远避开。
　　“这么嚣张？都没人能制住他们吗？”尤坚有些不能理解。
　　在成功骗过那两个阴阳使之后，我将抽走的魂力还给了尤坚，但他仍然很虚弱。魂力不是水，你把一杯水倒出来再倒回去，水几乎没有减少，但魂力不同，被强硬抽取魂力对魂体的损伤是非常大的，如果不是刚才情况紧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就是因为没人能制住他们所以才那么嚣张，”我淡淡说，“他们手中的招魂铃非常强大，是鬼魂的克星，要是一个看你不顺眼就能让你灰飞烟灭，亲近之人，连帮你喊冤都不敢。”

☆、第七章鬼域

　　“我先带你回鬼域。”我向尤坚告知了接下来的行程。阴阳使的出现让我意识到，不管是我还是尤坚，最好还是不要再以这种形态继续游荡下去了。若是引起了那群疯子的注意，后果相当可怕。
　　“鬼域？”接连冒出的新名词显然把尤坚弄糊涂了。
　　“万鬼界、鬼域，随便你叫，要是喜欢，叫地府冥府都可以。你领会一下大概意思就可以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元丰路，这里是整个瀚海市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只见整条路上灯火闪耀，每日人来车往，昼夜不息，但是来来往往的人们却永远也不会知道，和他们擦身而过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因为元丰路，不仅是瀚海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也是整个华东区最热闹的鬼市入口之一。
　　“你最好记住路，以后来的机会应该不会少，也不是次次都有人给你带路的。”我跟一直飘在身旁的尤坚说。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认真听一下吧。”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科普一些关于鬼域的基本常识，免得一进去就给我惹事，“鬼域听起来非常阴森可怖，但它实际上和人间也差不离，只不过相较人间来说，各种规则会更加裸而已。简单来说，就是实力和契约为王的世界。
　　“鬼域的面积非常广阔，在鬼域，除了像那种死亡之后魂魄不散的人类鬼魂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魂兽、魂植和魔物。魂兽是各种有着动物外表和成活习性的兽类统称，魂植就是魂力强大的植物，魔物你就要特别注意了，他们非人非物，性情残忍，缺乏基本的怜悯和同情心，一旦碰上，很有可能就会灰飞烟灭，平时看见了就要远远躲开。
　　“还有鬼域的势力也非常强大，你需要注意不要招惹的有掌管鬼域各项事务的天顶、专门关押囚犯的断魂狱、制作蕴含强大魂力器具的赤火岛，最后一个就是你已经见过的阴阳使。至于剩下的一些禁忌，我会慢慢和你说明的，你先把我刚刚说的几个记下来。”
　　尤坚没作声，开口却说的是另一件事，“你别跟我说话了。”
　　“为什么？”
　　“你没看见边上的人都在看你呢？跟看神经病似的。”尤坚皱眉。
　　“是么？”我呲起牙，朝着边上那个一直偷偷看我的女生恶作剧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