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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阁是座城-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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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按时回来。〃
那边静默了一阵。儿子胆子小,母亲动一点脾气他就不知所措。十三年中他没有父亲,强硬时的晓鸥就是父亲,而温婉时的晓鸥便是母亲。儿子明白想得到做母亲的温婉晓鸥,必须先服从做父亲的强硬晓鸥。
〃那好吧。〃儿子服从了。
看着儿子这三个字的回复,晓鸥的心顿时软下来。儿子长长的手指如何委屈而缓慢地打出这三个字,她完全能想象。她马上发了条信息过去,说儿子可以在北京再多待三天。儿子没有回答她,连个〃谢〃字都没有。卢晋桐跟儿子玩象棋,玩迷你高尔夫,用九个手指教他如何端相机取景,一个差劲的父亲,但对于儿子来说他时时在场;晓鸥呕心沥血地做母亲,但时时缺席。对于孩童,长辈的陪伴是最最豪华昂贵的,把巨宅华厦、名牌轿车都比得太便宜了。
晓鸥独自吃早餐时,眼睛呆呆地看着小桌对面儿子的位置。现在她需要儿子的陪伴比儿子需要她要强烈得多。换位体验使她敏感到儿子十三年来如何宽恕了她的不在场。难道她不是个赌徒?假如她输,输掉的将是儿子健全的心理成长,输掉一个感情健全的儿子。她为段凯文、史奇澜之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她给儿子发了条短信,问他是否看到她之前发的信息。看到了。在北京多待三天,高兴了吧?还行。那么能告诉妈妈为什么想多待一周,假如妈妈被说服,也许会同意儿子多待一周的。
刚按下〃发出〃键,她就后悔莫及。多么矫情的母亲,儿子会这样看她。恩准就恩准了,却让受恩准的一方不得安宁,把获准的心情毁了;他宁愿不获准。
〃因为爸爸扩散了。〃儿子的短信回答,似乎忽略了或原谅了她的矫情。
又过了几分钟,儿子的短信问:〃什么叫扩散?〃
〃扩散就是病很重。〃晓鸥答道。
〃就是快死了对吗?〃儿子终于把砂锅打破问到了底。
这太为难他的母亲了。向一个连死的概念都不太清楚的孩子承认将发生在他父亲身上的〃死〃,是安全的还是危险的?
〃你听谁说你爸扩散了?〃晓鸥的短信问。
〃爸爸跟我说的。〃
卢晋桐对儿子也演出了一场类似断指的苦肉计。他在用或许会或许不会发生的死亡企图留住儿子。正在发生的癌症扩散和即将发生的死亡还会对儿子显出一种悲剧美,因为父亲的陪伴时光是倒计时的,每一天都会戛然而止,所以他活过的每一天都是一场虚惊,每一天也都是一份额外恩赐,父亲多一天的幸存就是儿子一天的赚得,更别说这是以象棋和迷你高尔夫的陪伴,以教学摄影的陪伴,充满父与子的共同语言,延续一天就增长几倍或几十倍的难舍难分。迫在眉睫的死亡把儿子推向一张无形的赌台:他在和父亲的病赌,新的一天到来,就是翻开的一张新牌,看看赢得了父亲的是谁,是他这个儿子,还是死神。
儿子毕竟是卢晋桐的儿子。正如晓鸥是梅大榕的灰孙女。
晓鸥养育了儿子,却从来没有好好地陪伴过儿子。上百个史奇澜、段凯文让她不暇自顾,也把她推到赌台前:一个新客户是她的福星还是克星,将以诚信还是以失信回报她,向她翻出他们人品的底牌时,是增分的点数还是减分的点数。难道她不为每一张人品底牌的最后一翻而兴奋吗?难道她的兴奋程度逊色于那一个个人渣赌徒吗?
傍晚时分,段凯文回到赌厅。这次没人再敢跟他玩〃拖〃了。老小子昨天那二十个小时把为他贷款的叠码仔折磨坏了。段拿着两百万筹码在摆有六张台子的贵宾厅游走了半个多小时,天完全黑尽时,挑了张背朝门的位置坐下来。
这都是阿专向晓鸥报告的。阿专的报告惊人地及时,在手机上书写神速,假如他不迷恋赌场的环境和气氛,完全能做个优秀速记员。
段头一手押了五万,小试手气。五万输了,他押了三万,三万又输了。他停下来,付钱让荷倌飞牌。此刻来了两个福建口音的男人,坐在了段的左边。两人上来就赢了四十万。段突然推出五十万,两分钟不到,赢了。接下去他又歇了手,看两个福建男人时输时赢,突然又押了一大注,一百万,再一次得手,把一堆筹码往回扒的时候,段的眼镜从鼻梁滑到鼻尖,多少汗做了润滑剂。
段在晚上九点多离开赌厅,成绩不坏,赢了三百多万。
早上十点,段凯文从早餐桌直奔赌台。他的大势到了,一把接一把地赢,中午时分,赌厅陆续出现其他赌客时,段赢到了一千九百万。他再次离开赌厅,回到客房去了。下午段在健身房跑步、练器械,花去一个半小时,天将黑回到赌厅。开始是小输小赢,渐渐地变成大输小赢。一次他连赢三局,每局一百万,到第四局他推上去一百五十万,却一口气地输下来。这是他到此刻为止看到的运势起伏线:赢不过三,输不过四。一个多小时,八百万输尽。
再下注五十万,赢了。二十万,赢了,一百五十万,输了。二十二小时,被段凯文战下去三个荷倌。最后一把,段押下十五万,那是他不断借贷的筹码最后的残余。十五万被押在〃对子〃上,他靠回椅背,两手抱在胸前,自己要看自己怎么输个精光似的。结果是他赢了。他无奈地笑笑。晓鸥对他这一笑的诠释是,怎么都是个死,非不让他好好地死,还吊着一口气不咽。他决然地站起来,为他贷款的叠码仔把他剩在台子上的筹码林林总总收拾起来,在他身后〃段总,段总〃地追随上去。他此刻还把段总当阔主子追,十天后就明白他排在了段凯文债主的大队最后,进入梅晓鸥正经历的追与逃的游戏。
段凯文新欠下的赌债为三千三百万。加上老债九千万,段一跃成为妈阁过亿的负债人。
段在离开妈阁之前,发信息约晓鸥面谈。一见面他便拿出准备好的地契。海口那块地皮的地契。这是你梅小姐的保障,对他段凯文的制约,一旦他不能如期还债,地皮永远在那里,年年升值。
地契堵了你梅晓鸥的嘴。你那些刻薄尖酸的俏皮话也给堵住了。什么:段总康复得好快呀!或者:段总带病坚持赌博哪?都用一张地契给堵了回去。这块地皮的价值比你梅晓鸥一生见过的钱的总和还多。
〃押在你这里吧。省得你不放心。〃段说。
晓鸥看他拉出旅行箱的拖拉杆。她还有什么话可说?山东好汉从来不让对手主动。他们面谈的西餐馆在购物区里,横流的物欲裹挟着人们欢天喜地地涌动。段凯文穿行其中,人们不由自主地为他让道。这个欠了老妈阁一亿多的男人,仍是霸主气势。
律师的email是段凯文离开妈阁的第三天到达的:〃段凯文突然失踪!〃他家里人和公司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从时间上判断,他离开妈阁后没有回北京,直接飞到某个藏身之地去了。在几个董事会成员主持下,财务科开始彻底清查账目,发现段用各种名义从公司挪用钱款已有三年。目前公司的亏欠远大于公司的总价值。所以段董事长剩给董事们的就只有债务。
余家英发现自己的家也被抵押出去,借了一笔款子。没人知道段凯文抵押贷款的用途是什么,只有梅晓鸥清清楚楚。从贷款的时间上判断,那笔钱被用去还他头一次欠晓鸥的赌债。那笔准时到账的还款打开了他之后向她借筹码的大门,通向现在的持续欠债,通向他的去向不明。余家英带着儿子搬进了一套两居室公寓。公寓是三个月之前段以余家英弟弟的名字买下的。那是他在为失踪之旅铺路。到底是个负责任的丈夫,让老婆孩子最终还是头上有瓦,脚下有地。
他给予晓鸥的厚待是天大的例外。已经是个输光的输者,在诀别家庭和社会之前把那么一大片土地留在身后,给她晓鸥。她想起他们最后一次面谈时他的每一句话,他说的不多,因此她都记住了。他问起她的儿子,还问起她的母亲。说了一句话现在她才听出底蕴:〃你从来没把你的故事讲完。不知哪天再听你接着讲。〃
她回忆他拉着旅行箱穿过没头苍蝇一样忙乱而快乐的人群,那么目的明确,那么庄重稳健,果真是个走向不归途的身影。
新年前来了个赌客团。一共七个人,燕郊某乡的各种领导。听说那一带的田野荒芜好几年,最近出租给了北京某文化公司建影视基地,他们手中便有了赌资。晓鸥把他们托给阿专,向他们道了〃玩痛快〃的祝愿,搭飞机飞到海口。
这是热带雨季,属于段的荒地上出现许多水洼,两三个月之后的蚊蚋产房。雨季使这块荒地更荒了。晓鸥刚向荒地进发十几米,一个让雨衣捂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出现在她左前方,问她跑进他们公司的地界要干什么。晓鸥这才发现左边搭起了一个塑料棚,这人来自棚内。晓鸥问他们公司是哪家公司。法院雇的保安公司。人已经来到她面前,挥着手里一根两尺长的粗木棒把她往外赶。雷把电线杆劈倒了,断电线都在草丛里,让电打死谁负责?原来是为了她好。这么凶恶地替他人着想的年轻保安一嘴四川口音。十几年前海南省渐渐成了个小中国,集聚了五湖四海的中国人。
〃法院雇保安公司来保护这块地皮?〃
〃啊。〃
〃这块地皮跟法院有什么关系?〃
〃我咋晓得!快走吧,一会儿还要下暴雨!〃
〃原来这里插了块牌子,是卖地皮的广告……〃
〃你是买地的?〃
〃我买不起地,就是想找那广告上的电话。〃
〃不晓得什么广告牌牌儿。法院叫我们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什么广告。〃
〃法院为什么叫你们来?〃
晓鸥想,她换个方式提问,也许他能动点脑筋,给个沾点边的回答。
〃十七八个人来过,对着它(他用拇指指身后的荒地)指手画脚,都说它上面有一块是他的。〃
这个回答乍听还是不沾边,但晓鸥在几秒钟的思考之后便全明白了。保安小伙子答复完了,一片冰冷的巨大雨点就砸了下来。每个雨滴都给晓鸥的头顶冰冷的一击。西边的天开始滚雷,那种又低又闷的雷,更接近巨兽在猛扑之前喉管里冒出的低啸,呼噜噜噜,晓鸥的彻悟是跟着低啸的雷来的。
那张地契已没什么用处。段凯文到处借贷,他最大的债主已经动用法律把这块荒地保了权。十七八个债主将瓜分这块地皮。妈阁的叠码仔对这种情形不陌生:法院出面拍卖欠债人的不动产,以偿还巨额赌债。晓鸥找到了即将主持拍卖的法官。可惜太迟了,小姐,那十八位债主十个月前就登记过了。
十个月前,正是段凯文带全家到三亚度假的那个春节。他妻子和儿女都以为他去视察即将竣工的楼盘,他却来了海口让债主们收缴那块地皮。段家人不知道他已经拆了他们幸福城堡的每一面墙,去补那些已经超越了补救可能的断壁残垣。
况且这份地契也是复制的,复制得很精良,但仍不是真品,法官对惊愕的晓鸥指出。在使她惊愕这点上,段从来没有失败过。他打回的每个球都那么迅猛,而当你看见球的着落点在左边而向左边招架时,已经太晚了,球早已在右边你的防卫空虚处着地。他这一消失,落得完全彻底的主动,让你们所有人都被动地去自相残杀,争抢他抛在身后那点儿狗剩儿吧。
段凯文消失后的一年,谁都没有得到过半点他的消息。航空公司的记录查出了他当时隐去的踪迹:从妈阁飞到新加坡,在新加坡逗留了两天,又飞去了加拿大。也许他从加拿大偷越美国国境了。他没忘了把公司账户上最后的四百多万划拉干净。
四百多万,对他这样贫苦出身的人,足够喂饱自己,足够给他自己养老送终。只要他不再进赌场。
第十二章
二○一一年初春,距段凯文消失已有两年。所有欠债人也已经使晓鸥卖出了别墅,在儿子高中附近买了一套公寓。老猫一谈到晓鸥在行内走的下坡路就龇牙摇头:女人毕竟干不了这行。
卢晋桐却没有从人间消失。但他以即将离别人世的父亲的垂死情感,渐渐征服了儿子的心。儿子常常北上去探望他,所有长假短假都用来陪伴他。反过来倒是儿子常常对母亲心虚,对她的爱中一多半是讨好。哪怕只是跟父亲在电话上长谈一通,儿子也会跟母亲低眉顺眼,没话找话说。母亲对此的不适掩藏不住,面孔便越发垮塌,口头上托词是太累了。儿子一听反而觉得找到了讨好的机会,磨蹭到母亲身边,不着要点地替母亲推拿。母亲只能让自己愉悦起来,掩饰心里更复杂的伤感。在儿子眼里,她绝不能做个不近情理的女人,跟他随时会永诀的父亲争宠。做梅晓鸥和卢晋桐的儿子有多难,晓鸥很清楚,在母腹内就很难了。他还是三个月的胎儿时就听到刀刃砍在指骨上的钝响,听到母亲被这声钝响惊吓出的疯人的喊叫,感受到母体在受到巨大刺激时险些将他当异物挤压出温暖安全的子宫……三个月的生命就听不到、没感觉吗?
做卢晋桐和梅晓鸥的儿子是不可能情感健全的。晓鸥多年来操碎心也是白搭,儿子从孕育到分娩,一直到他十五岁,基因和环境没一样健全,一切都保障了他情感的异常成长。该幼稚的地方,他是异常的老成;该复杂的时候,他却一片浑然天真。他的心眼多在了一个孩子不该多的地方,而对外部世界他又单纯到无能的地步。十三岁前,他从没问过有关父亲的任何事,十三岁后,他更不问了,他自认为他对父亲的了解远比母亲深得多。有次晓鸥问他,卢晋桐还赌博吗?儿子深被得罪地看了母亲一眼。她又问他是否知道为什么他父亲少一根手指,一根很有用场的手指。儿子悲愤地低声回答父亲早就告诉他了。
只要他忏悔了,犯的罪过就被儿子赦免;只要他将死,儿子可以忽略不计他怎样荒唐地活过。连他对儿子不管不问的十三年都被赦免,忽略不计。因此只要他垂而不死,儿子和父亲就会亲密来往,晓鸥知道父子俩暗中的来往更要密切得多。
她只能怨怪自己,把所有时间奉献给了赌徒们,使儿子对她日渐背离。晓鸥丝毫不觉屈得慌。从祖国大陆来的赌客们越来越多,让晓鸥忙于迎来送往、借钱追账;猛一抬头,看到的海面又窄了好些,在她繁忙时,陆地又肿胀了一大块。不过一百年时间妈阁地区被填出两个半的妈阁地区来。多少鱼和海鸟灭绝了或远迁了,填出的陆地上矗立起一幢比一幢高的酒店、赌场,用来容纳上万、上百万的赌客。但无论让多少鱼死绝也无法扩大人们脚下的土地,妈阁半岛上仍是人均十九平方米的方圆。填海的面积在和赌徒人口的增长竞赛,胜负对前者不太乐观。
二○一一年十月,在填海的陆地上,在海洋生命的尸骨上矗立起高耸庞大的〃银河娱乐度假城〃。人工的海滩代替了有生命的海,以及海里相克相生的万千种生命。潮汐是马达推动的,不再跟随地球心脏的节奏,而像临终关怀医院里被机器起搏的生命假相那样敷衍了事。
据说一个精壮汉子在这伪造沙滩上一闪,跃入伪造的海水。那是天刚亮的时候,假沙滩上还没有戏水的孩子们。老猫的耳目偶然到沙滩上帮一个赌客取他落下的夹克,一晃眼看见了这个汉子的侧影。耳目之所以为耳目,都是凭着过人的辨别能力。早上九点多,晓鸥接到老猫的电话。
〃喂,起来了吗?〃老猫对她有贼胆无贼心的腔调始终如一。
〃没呢……〃她送走上学的儿子,刚进入熟睡。
〃告诉你个事,肯定让你马上跳起来。〃
〃那你别告诉我了。〃
〃好吧,不告诉你了。〃
晓鸥翻了个身。老猫一般不会这么早起来。你要他起早,他会说:〃干吗?我又不卖鱼!〃
〃挂了啊?〃老猫在她奇痒的好奇心周围骚动。
〃快说什么事!〃
〃你不是叫我别说了吗?等你起来穿上衣服再告诉你。〃
老猫的调情都是通过这类话进行的。话颇清素,调调特荤。
〃快说啊!〃
〃你看,我和你老急不到一个地方,急不到一个时间。〃他色迷迷地笑了。
晓鸥挂上手机,眼睛却盯着它小小的显示屏。她已经全醒了。手机铃响,小显示屏上亮起老猫的〃猫〃字。晓鸥等铃响到第四遍才接听。
〃把我当谁了,不接电话?〃老猫问。
〃正穿衣服呢!〃晓鸥用他的语言调戏他。
〃哎哟!……〃对方出来一声烂醉的声音。近四十岁的女人身体真裸到他面前,可能会让他醒酒。
〃快说什么事,我穿完了。〃
〃穿完了还有什么事?直接回家。〃
〃老流氓,你还没完了!〃
〃老流氓是不错。就跟一个人没流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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