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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txt-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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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然而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抖,到最后她身子一软,跌到在床下,面色苍白,两眼发直的望着我:“奴婢的母亲……母亲……一生悲苦,她失去过一个儿子,所以……所以对小公子尽心侍奉,比自己的亲子还……视若己出,哪怕……哪怕……”
  “陈敏……”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阴䜣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很模糊,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我只隐约记得小时候他很淘气,但是却很怕阴识,事实上当年阴家的几个兄弟没有不惧怕这位兄代父职的当家大哥的。“是不是……阴䜣他欺负你……欺负你母亲?”
  她摇头,手背胡乱的抹着眼泪,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是徒劳:“对不起贵人!奴婢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所以……”
  “不要紧。你是阴家的人,和我的亲人没分别。”我感激她救了中礼她们几个,所以待她自然与众不同,“私底下,你大可不把我当成什么贵人,你要想你的家人,你便把我当成你的姐姐吧!”
  “姐……姐……”她突然不抖了,两眼发直的望着我,满脸悲伤。须臾,她摇头,“不,你是贵人!你是阴贵人!你是阴家的贵人哪!”她突然扑过来,失态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被她粗鲁的动作抓疼,却不忍发怒,只是咬牙忍住。
  她大哭,不断再三重复:“你是阴家的贵人!你是阴贵人!你是阴贵人啊……”
  “陈敏!”我忍无可忍,逸出一声痛楚的呻吟,“松手!你抓疼我了!”
  她猛地一颤,扑通跪下:“奴婢——死罪。”
  “陈敏!”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完全搞不清状况了,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疯,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陈敏!陈敏……”真是敏感的小孩子,我见她哭得可怜,不忍责备,耐着性子哄她,“你别担心,等我养好伤,写封书函回阴家,警告阴䜣那小子,他要是再敢伤我们敏姑娘的心,我让大哥鞭笞他。”
  她忽然大恸,苦苦维持的坚强面具瞬间崩溃:“贵人啊!你可知此生……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什……么……”我隐隐觉察不祥,心跳蓦然加快。
  “奴婢的母亲……贵人的母亲……奴婢不该多嘴!可是……奴婢愚笨,想不通,想不通啊!你是贵人,阴家贵为国戚,那是何等显赫,何等荣耀?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贵人会被追杀,身负重伤?为什么阴家要被满门血洗?这不公啊!不公啊!”她嚎啕,哀号,伤心欲绝,“不该是这样的,我的娘啊……娘啊……你不该死得那么惨……”
  我震动,如遭雷殛:“陈敏!你……说清楚!阴家……怎么了?”结结巴巴的问完这句话,见她早哭得成了泪人儿,似乎快厥过去了。
  我用大拇指指甲狠狠掐住她的鼻下人中,好一会儿她才恍恍惚惚,似醒非醒的憋着嗓子又哭出声来:“他们不让我说……可我憋了一晚上,心里疼……疼得像是有刀在扎……”
  我再也顾不得身上有伤没伤了,挣扎着从床上跳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冲出殿外。
  这一跑不要紧,登时惊动了殿外的其他内侍。
  下阶梯的时候,脚下无力,险些一个趔趄从台阶上翻下去,幸好身后的中黄门眼明手快,可他拽住我胳膊的同时也把我的伤口给迸裂了。
  他吓得哇哇大叫,一大群人围着我不知道在七嘴八舌的说些什么,我无知无觉的箕坐在石阶上,背靠着冰冷的石柱。
  心如刀绞!
  阴家……血洗……
  一幕幕血腥的场景呼啸着在我脑海里晃来晃去。
  老天爷真会对我如此残忍吗?阴识、阴就、柳姬、邓母、阴躬……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滑过。
  “啊——”猛烈的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我失声恸哭。
  那是……我的家人,我的亲人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为什么?
  “丽华——”脚步声在瞬间靠近,刘秀旋风般的冲到我面前。
  他俯身想抱我,我倏地抬起头来,双目刺痛:“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瞒我到几时?”
  眼睛里流淌的不仅是我的眼泪,更是我的血啊。
  “丽华,我没打算瞒你,你听好了,三天前……新野出现一伙盗匪,闯进了阴家……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弟弟阴䜣不幸遇害……”
  脑子里一阵眩晕,我险些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死死的用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哑声:“你再说一遍?”
  “阴家遭劫,你的母亲和弟弟遇害,你大哥与敌相抗,身负重伤……”
  “你胡说!你骗我!你这个大骗子!”不顾他的帝王身份,我撕心裂肺的尖叫,用拳头狠命的砸他,“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你统御下的江山!怎么会突然出现强匪?你真当我是傻子么?啊?我大哥是什么人?当年王莽的新野宰把邓氏一族赶尽杀绝,也没能撼动阴家一片砖瓦。现在你告诉我,一伙不知名的小蟊贼就把整个阴家打垮了?血洗了?我娘和弟弟甚至还搭上了性命?你骗谁?你又想骗谁?”
  他不说话,默默承受着我的拳打脚踢。我拼命挣扎:“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我要回新野……我要回家……我要去找大哥……不是亲眼看到的事实,我一概不听,一概不信!”
  他牢牢抱着我,仍是不说话。
  我终于失去理智,发疯似的掐他,抓他,挠他,甚至扑上去咬他……
  “我恨你!恨你!恨你!为什么非得是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到底作了什么孽?要阴家一族与我一同陪葬?我宁可挨上一千刀一万刀,小小的切肤之痛如何比得上我现在的剜心之痛?
  内疚、自责、惭愧、屈辱、憎恨……这些感觉犹如滔天巨浪般砸向我,摧残着我,击垮了我。
  “……以后,阴氏一族的命脉全权由你来掌控……”
  一族……全权……由你来掌控……
  我哪里是什么贵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是阴氏全族的大罪人!
  十指掐进刘秀的肩胛肌肉,刘秀不避也不闪,任由我发泄,我颤抖着嘶哑恸哭。
  对不起……对不起……
  哭干我所有的眼泪,也换不回阴家的一条无辜性命!
  是我的错!
  他们本可仰仗着我享尽荣华富贵!外戚把持朝政,恃宠而骄、小人得志、耀武扬威……即使做下再大的错事又如何?了不起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但至少我死活能和他们连在一起,千百般不好,也总胜过现在凄惨得犹如鱼肉般任人刀俎,毫无抵挡还手之力!
  “是我……是我害了他们……”话语哽咽,我哭得精疲力竭,伏在他肩上浑身颤抖,“秀儿,我这一辈子……都没法原谅我自己……”
  “不是你的错!有错,也是我一人之错!”
  我已哭得浑身脱力,耳鸣目眩,意识昏昏沉沉,气息奄奄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伏在他肩上不住摇头。
  神志昏厥,恍惚间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对我说:“……不再……让你……委屈……”

  诏书

  “娘……是不是心口疼?我给娘揉揉!”乖巧懂事的义王趴在床边,踮着脚尖靠近我,小手还没挨上我的胸口,却被一旁的刘阳霸道的推开。
  “你干什么呀?”义王跺脚,气鼓鼓的撅起小嘴。
  “娘需要静养,你不该在这里胡闹,更不该把二妹妹也带来!”
  “我……”
  “回去!到你自己寝宫玩去!”不由分说的,他将还在地上翻滚攀爬淘气的刘中礼一把抓着领子拎了起来。
  “你……哼,坏哥哥!”义王拉过妹妹,鄙视的瞪了刘阳一眼。
  “坏哥哥!”中礼压根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却笑嘻嘻的跟着姐姐一起冲着哥哥嚷嚷。
  刘阳沉下脸,对那班看妇吩咐道:“带她们下去,该上哪玩上哪玩去!”
  监督着下人把两个淘气的妹妹给带出寝宫,一向顽劣的男孩儿此刻却突然安静下来。
  这些天我一直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除了自责还是自责,甚至没有心情好好的去关心一下劫后,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是否会留下不好的阴影。
  “阳儿,娘累了,你也到外头去玩吧……”
  “娘!”他走近两步,跪在床下,仰起满是稚气的小脸,一本正经的开口问我,“皇后的位置原来是不是应该属于娘的?”
  我一惊,厉声呵斥:“哪个混账东西在你跟前吃饱了撑的,乱嚼这舌根子?纯属无稽之谈,小孩子管这些做什么?”
  “是父皇说的,父皇不会说假话,他说娘本该是他娶的正室,皇后本该是娘来当的!”
  口齿伶俐,咬字清晰。
  “你父……”我又惊又骇,从床上撑起身子,艰涩的问,“他、他真这样对你说的?”
  “父皇没有对孩儿这样说!他是对全天下这样说的!”刘阳的脸上绽放出一抹骄傲、崇拜的神采,乌黑的眼眸熠熠生辉,“父皇下了诏书昭告天下,对全天下所有人说,娘才是他的发妻。他原是要立娘当皇后的,现在的母后之所以能当上皇后,都是因为娘辞让的缘故!”
  我懵了,刹那间脑子短路似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喉咙口一阵发紧,却是连一个音都没能发得出来。
  刘阳又恨又恼,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表情,这个孩子自打遭遇那场劫杀后,仿佛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没了以往的活泼开朗。
  “娘——这是真的吧?”他跺脚,满腹怨气,尽数显现在稚气的脸上,“娘你为什么要让?为什么?如果你是皇后,我和妹妹们便不会被人欺负……”
  “你们被……欺负……”我言语无序,木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如果娘是皇后,我和妹妹怎么会被人送来送去?我大可像太子哥哥一样威风,不……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太子哥哥!娘如果是皇后,庶出的他怎么可能成为太子?这个国家的太子应该是我才对!”
  我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他会语出惊人,讲出这样一番野心勃勃的豪言壮语来。
  “阳儿!”眼前这个满脸稚气的男孩子,真的只是个才六岁的垂髫幼儿吗?“你想当太子?为什么?”
  他紧抿了下唇,十分肯定的说:“因为,我从没见有人敢欺负太子哥哥!我若当上太子,必然也能保护妹妹们不受任何人欺负!”
  我舒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太强烈的野心,只是很单纯的念头。但是……话虽天真,道理却一点不假啊。
  一时间,我有些哽咽,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心里渐渐浮起一个念头。
  “我的阳儿,想当太子啊。”我笑了,虽然笑得有些苦涩,却仍是笑了起来,“想当太子,是不能把这话挂在嘴上说的。皇太子肩负着一个国家的未来,你知道你的太子哥哥每天要学多少学问,懂多少道理吗?”
  刘阳年纪虽小,却是异常聪颖的。小小的鼻翼翕张,他先是沉默,而后快速的扬起头来:“娘!我会比他学得更多,懂得更多!我会证明给父皇和全天下的臣民看!我会快快长大,我会靠我自己保护妹妹,保护娘……”
  “好儿子!”鼻子发酸,眼眶湿湿的,我欣慰的搂住他的头,拍着他的后背,“你是娘最棒的儿子!”
  那份诏书在一个时辰之后,由陈敏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交到了我的手里。
  素白的缣帛,墨色娟秀的字迹。原版的那一份,此刻正放在大司空李通那里,藉此檄告天下。
  “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土,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小雅》曰:‘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风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谥贵人父陆为宣恩哀侯,弟䜣为宣义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如在国列侯礼。魂而有灵,嘉其宠荣!”
  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
  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
  每读一句,心口的痛意便加深一分,读完全部诏书,我已泣不成声,紧紧的将诏书摁在胸口,泪如雨下。
  过往种种,仿若一部陈旧的影片被重新倒带,萧索的在无声中缓缓播放。
  从初遇到相识,从昆阳到河北,我一路追逐着他的脚步,同生共死;纳妾、分离、回宫、出走……一幕幕,一场场,支离破碎的片段拼凑起我和他的十多年的相濡以沫,荣辱扶携。
  刘秀!那是我的夫君!我的男人!我的挚爱!更是我的……毒药!
  “何必……何苦……”我嘘声哭泣,为了我当初的任性,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时至今日,这份直言不讳的诏书昭告天下,刘秀对我情意表露无遗的同时,也等同给郭圣通这个国母皇后乃至她背后支撑的整个郭氏家族一记响亮的耳光。
  何必……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傍晚时分,斜阳西沉,他默默的站在门口,隔了七八丈远静静的注视着我。
  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进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拖曳到我的床头。
  我贪婪的侧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急促的呼吸带动胸口不停起伏。虽然逆光,看不清他的脸,我却仿佛就站在他面前,将他抿唇、挑眉这般细微的表情一一尽收眼底。
  他的举手投足,每一分的细微习惯,都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深入骨髓,久而久之,似乎与我合而为之,成为我身体中的一部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暗,宫中的奴婢不得不掌起灯。一盏盏的烛火逐渐将殿内照亮,他却在代卬一遍遍的催促声中,终于扭身而走。
  当那道身影消失在我视野中时,我突然像是失去了一道支柱,心口空荡荡的像是破了个洞,冷风呼呼的往里倒灌。
  “别去……别去——”我哑声尖叫着从床上滚了下来,“秀儿,秀儿……你回来……”
  “贵人!”陈敏扶起了我,双手压在我的肩膀上,“贵人请冷静些!陛下也是为了贵人着想……”
  为了我……为了我……
  是啊!他不仅仅是我的秀儿,他还是个皇帝!是一个中兴之帝!
  我仰天长叹。
  陈敏一手托着我的腰背,一手抻在我的腋下,使劲将我从地上拖拉回床上。其实她大可找人来帮忙,可是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不足以让外人瞧见,哪怕是西宫的其他下人。
  “贵人!”她细心的捋开我额前的散发,将它们一绺绺抿到耳后,“奴婢虽然年幼,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看不明白。陛下心里爱你、疼你,所以才会想尽法子保护你。贵人不要辜负了陛下为你所做的一切,不要让陛下失望才好。贵人,陛下是你的期望,可你……却是我们所有人的期望啊!”
  咬牙,我将眼眶里含着的眼泪强行吞咽下。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尚且能明白的道理,我如何想不明白?我何至于还不如一个孩子?
  阴家惨遭重创,这种以血换来的教训只此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他人再有第二次机会伤害我的家人!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叫嚣着,我深深呼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阴兴可是拒绝了封绶?”
  刘秀借着这次阴家遭难,特将先父阴陆封为宣恩侯,谥号哀侯,又破格将庶出的阴䜣封为宣义侯,谥号恭侯。因阴识已有封侯爵秩,所以又命阴就承袭了父亲的宣恩侯,借此大大抬高了阴家的地位。
  这些事其实早该在我受封贵人时,便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做了,可当时因为我极力反对,加上阴识、阴兴百般辞让,所以抬举阴家子弟一事便就此不了了之。
  当时固然觉得低调处事比较好,可今时不同往日,要想和郭氏家族一较高下,如何还能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做个清闲散人?
  “陛下授侍中一职,封关内侯,二公子领了职,却不肯受爵秩,声称一家数人并蒙爵士,令天下觖望……”
  “哼!”我一听就来气,这个死脑筋,家里遭了这么大的罪,他居然还是执迷不悟,死抱着以前的观点不肯跨步。“明早宣他进宫见我!”
  没过问陈敏用的什么法子,反正一大早阴兴果然便出现在宫门外求见。
  我让他到侧殿书房见面,才进门,我便抄了案上一卷书册向他砸了过去。
  他不躲也不闪,脑门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叭嗒”竹简落地,那张帅气的脸上被粗糙的竹片刮了两道一指长的印子。
  他仍是不卑不亢的绕开地上的竹简,走到我面前,规规矩矩的磕头:“臣叩见阴贵人!”
  我怒极反笑,被他的奴性品质气得直拍书案:“他妈的阴兴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还有没有一点骨气?整天磕头,是不是把你的男子气概也全给磕没了?”
  对面跪伏的他,倏然抬头,眼神中闪过一道凌厉光芒。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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